周家的宅子是中西合璧的老建筑,一幢很有风味的旧宅,里面的一花一草皆是精心摆布过的。我走马观花,没有太多心情去欣赏,即使它确实养目。
上车休息片刻,我看着手上光滑冰冷的血镯,隐约有了某种预感。
管家一路恭敬有礼引我进去,在楼梯间因为我穿的是高跟鞋,他还伸出手臂绅士扶我。到了楼上的书房,管家亲自开门送我入内,才一声不响合门而退。
周家是派了一辆专车过来邀请我的,出面的人不是周策,而是海爷的左右手管家,他资质年纪都比我大很多,对我却很尊敬。陆老板那时也没有怠慢对方,还放心地让我独自去一趟。
我进门之时,海爷是站在窗前幽暗沉沉背对着我的,随着门口处的轻微响动,那道坚毅迫人的微佝背影才缓缓转过身来。老家伙第一时间就把眼睛精准放到了我身上,他投来的目光深远内敛,其神态虽然复杂,走过来的步伐却处之泰然。
我在外头精疲力尽,回来还得想方设法稳住陆老板,不仅与他甜言蜜语,还热情服侍他的衣食住行。而陆老板善解人意又反过来照顾我,我以为他只是因为曾经经历过,所以不想落井下石,表面才待我如初。我对我们泡沫联姻的不安,直到周家的一次邀请才彻底踏实下来。
海爷在紫檀木的沙发边手一扬,沙哑邀请道:“不用拘谨,坐吧。”
我成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被大做文章,连林畹徽都名节不保,被推出来鞭尸。霍锦君说得对,我充其量只是个单薄的继女。唯一的优势就是原配的女儿。于是我利用这点站住脚跟,旧事重提在新闻上反击她们母女小三转正,甚至将林畹徽和锦欣的车祸提出来,把矛头直指向她们。
等一言不发的我端坐好了,他便也坐下叠起了腿,顺势将桌前的一份文件推到了我面前来,语气平缓道:“新闻既然出来了,我也该打扰你原本的生活了,可能你想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可能你不想知道,虽然你不一定想要认我,我还是要基本的知会一下,你看看吧。”
我的经济,我的身份垮了一大半。我们婚姻的这座堡垒相继变为危房建筑。
不必多说,里面肯定是DNA检查单了。但我还是搜出来亲眼看了看,我们确实是父女,近来发生的事太多,加上一直以来变化多端的杂事,以及来前的预料,我已经没有太大反应了。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意外的是,我发现报告单上面的日期,离我和陆老板当初订婚宴不久。接着我忽然想起订婚宴那天,陆老板在海爷面前说错了我的岁数,或许他没有说错,我的实际年龄也许还要大一点。那么海爷知道我们是父女其实也并不久。
近来当我面对陆老板开始变得心虚,惶惶不安,感到不踏实。尽管我和霍思庄的身份被曝光的第一时间,他亲自带了保镖过来维护我,上车后也如从前替我按摩头部减轻我的压力,我总觉得这些都是短暂的,维持不了太久。
“你借谁的手从我身上提取的检验物?”我明知故问,想检验一下。
那么我的生父是谁?我去问老爷子的时候,他沉默不语,翻身闭眼休息赶我走了。
“陆盛洲。”海爷很坦诚,微晃头淡淡笑道:“我看你不吃惊的样子,以为那小子已经告诉你了,他真是比我还沉得住气。”
老爷子愠怒之下,本就维持不了太久的身体又垮了一层,直接被气进了医院。
我继续看着他不发言,他自觉简洁透露了一下林畹徽当年跟过他的事。
眼见老爷子强弩之末不行了,那对母女已经不受控制地敢违背他。我和霍思庄进出乔装打扮躲记者的时候,她们却当众出面承认了此事,一再打了老爷子以家丑不可外扬而多年维护的脸面,堂而皇之拉开了霍家几房争财产的帷幕,出尽丑闻与风波,让外界众说纷纭地看戏。
“这就是你跟我家老爷子不和的原因?”
我这边的亲子鉴定还没出来,外界新闻忽然曝出了我和霍思庄不是霍家亲生的消息,并且证据确凿,展出了两份权威机构的亲子鉴定报告单。
他微微颔首。
我被这事扰得心神不安,干脆偷偷收集了我和老爷子的身体组织标本,先私下拿去做DNA。
对于他和林畹徽的过去,我一时间心里梗着问不出口。既然陆老板能查到我的生父是海爷,那么我打算回去自如地问问他。
这种存有疑虑的大事,不能让陆老板知道,如果被他知道,我在他眼里的分量一定会减轻。但不管我怎么避,也躲不过霍锦君别有用心的那张嘴。
眼下海爷似乎在捋清思绪,做好回答我各种问题的时候,我冷淡道一句请周家做好保密工作,我暂时不希望别人知道,不要在这个档口上宣扬,就起身走人了。走前我带走了那份文件。
我也不知道他们的话谁真谁假,此事虽模糊不清,老爷子明面上维系的态度在此,让我安稳好受了点。
海爷没有异议,应下后便默默相随送我出去。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与我相处,于是在客套里如从前透着一种亲近与友好,既不会让人不习惯,也不会叫人不适应。
他还嗔骂霍锦君想钱想疯了。
至于我和老爷子的关系是到头了,他大概不会再想维系了,虽然在事情曝光后,他对每个人都冷淡没什么区别,但霍锦君再怎么作,他都不会放弃。
老爷子整个人凝神顿住了,他沉住气,淡然片时想说什么,话没出口便恼火接连咳嗽了一会儿,他缓过来后,动气粗声粗气斥道:“乱说什么?!你信她?!想不开理她那个失心疯的丫头!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不是亲生的,我吃力不讨好白养你们给自己添堵吗?真当我老糊涂了!”
我一直以来做老爷子的女儿可不便宜,不管是不是亲的,他当初想占林畹徽的财产壮大霍家,所以这些年才滴水不漏地认养我,老了又守住自己的门面继续粉饰太平。可如今一到分财了,那对母女不听他的指示擅作主张,昭告了天下,恨不得一脚把我给踹开。反正老爷子短命大势已去没什么权威了,霍锦君又是他唯一的女儿,自然敢作威作福起来,哪管他晚年在乎的是什么。
之后,我重新去盛了一碗药,处变不惊地送到了老爷子房间去。服侍他喝药的时候,我思虑片刻,启口把霍锦君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原封不动转达了。
至于陆老板,很可能是霍锦君早就告诉了他我是继女的事,但她们母女似乎不清楚我的生父是海爷,只以为我是什么无名野种。所以陆老板查到我的身世后,才选择了我,我微微松了口气,同时对陆老板感到恼火。他选择了我,相继就是选择了霍周两家,那么他的那些甜言蜜语,假象居多。
怪道老爷子不喜欢我,霍锦君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陆老板对此事供认不讳,但否认他对我的好只是为了利益。
“我要是你,就赶紧先去找罗医生要烫伤药了。”我把狼狈的霍锦君用力甩开,懒得再和她那疯言疯语交战。
我不信任他的好,虽然我们都是唯利是图的人,可我还是会感到分外失落。在不痛快之下,我回忆起锦欣的车祸,认为背后的凶手是那对母女的可能性增大了。乃至怀疑起陆老板,我当初让他帮我查锦欣的案子,查到现在都一无进展,我能力不如他是我没本事,可他能查到什么基本不是困难的事,很大的原因就是他在包庇什么。
她被烫得尖叫退后的时刻,我顺势狠狠一拐子撞翻她,便马不停蹄往前走。很快,我感应到身后有股危险逼近,便倏地转身控制住了她想抓我头发的手,再反掐住她的后颈将其压在墙上,心如铁石道:“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你敢违逆老爷子,就是自讨苦吃,还敢跟我大吵大闹的话,我立马把你拉过去当面对质,比比谁更难看。毕竟老爷子还活得好好的,轮得到你来告诉我?别在这个档口上继续犯蠢,安生点吧你。”
也许陆老板护着旧情人,也许陆老板和老爷子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也许证据已经被消灭很难再翻案。甚至陆老板未曾不是在怀疑行列中的嫌疑人,他和霍思庄一样,也可以看我们橘蚌相争,渔翁得利。
“不信,你去问爸爸好了。”她最后说着耀武扬威地伸出手,要抢我手中的药碗。这时我压制的情绪终于到了临界点,骤然将有点烫的中药泼到了她可恨的脸上去,尤其是往那张艳丽的嘴上泼。
陈警官曾经与我提过上面向他施压,确实很难再找到什么证据,他还得忙着其余的案子,没法再一意孤行。
我面无表情盯住霍锦君那张橘调红的唇,她缓缓离开我耳边的时候,说话的神情从怡然自得渐渐变得正容亢色,她字字珠玑道:“你不知道吧,你也是私生女,是你妈不知羞耻婚前怀孕,找老爷子接盘生出来的孩子,所以你有什么资格口口声声骂我是私生女?要不是爸爸,我何须忍你这么久?!你一直在挑战我的忍耐,挑战我的底线,我忍你够久了!霍家的财产你一分钱都没资格得到!爸爸对你们够好了,知足吧,嫁出去了已经拿到了该得的就滚远点,还敢回来和我争,你这个冒牌霍家长女有什么资格?这些年我也够忍辱偷生了,别再得寸进尺!”
我最终质问陆老板,因为这个人是他的旧情人,所以他对我敷衍了事?
我一往前霍锦绣又拦住了我的脚步,她故作姿态地微笑道:“你就不好奇父亲为什么不重视你吗?”她的微笑像是定格一样,如此渐渐靠到我耳边,荒唐无稽地说:“霍西婉,因为你……不是爸爸亲生的,充其量只是个……继女,这是好听的说法。”
他无奈地告诉我,确实还没找到,当时有人在阻碍调查,证据早就被处理掉,现在已经不好找了。
我语气冷漠道:“闪开,我没有兴趣听。”
我深呼吸没有反驳陆老板的狡辩,眼下是敏感时期,我不能和他在表面产生隔阂,于是冷静下来按住此事的一切疑虑,与他心照不宣。
“私生女??”她笑得花枝乱颤,不像是自我嘲笑,反而像在嘲笑我。她冷静下来后,慢悠悠启口,“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很久了。”
最后提到林畹徽和海爷当年的事,陆老板只知道个大概,查到海爷一直风流成性,先背叛了林畹徽,林畹徽才转身嫁给了有婚约的人。
我蔑视她,那么你这个私生女有资格?
与陆老板谈完事,我暗中约了周策,借助周家的势力让他们帮我查锦欣的案子。他回答没有问题,尽量帮我,但不保证结果。
那天轮到我端药去老爷子房间,霍锦君在走廊里一把扶住门框,阻拦了我的去路。她视线从我冷眼相待的脸上下移,嘲讽瞥了瞥我手中的那碗药,大言不惭道我没有资格去服侍老爷子。
要是在分配遗产之前查到最好。不管怎么样,我唯一能做的是抓紧财产,无论是在陆老板此处,还是在老爷子此处。
我们几方每天抓紧时间轮流照顾老爷子,假意维持的亲情越是尾声,某些人的行为也越大胆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