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请霍思庄吃饭,他没什么事是一定会应下的,表面还是很听大姐的话。真问他吃什么,他也随我做主,让我选自己想吃的,又表明他一向对吃的没什么特别要求,不挑,都可以。
霍思庄穿上外套要离去的时候,我也一道出去了。并且主动邀请霍思庄一起去吃顿饭聚一聚,也就是谢他上次提醒了陆老板的事,不提其余,他多多少少帮到了我。
我于是选择了中式的家常饭馆,互相还小喝了几杯茅台,心叹陆老板影响得我对酒有些上瘾了。霍思庄喝酒上脸,清俊的脸上一块块儿发红,红到了耳朵上逆着光晕,映得他皮肤有些红粉粉的,令人想蹂.躏一把。我喝多了,露出亲切的一面,对他脸颊和耳朵又摸又捏,他避着不大好意思的疏离笑笑,继续保持距离提醒我,我尊你是大姐,规矩些吧,别闹。
我和霍思庄在嘴上自然应着他老人家,看在他病了有些悔悟的份上,一起顺顺他也是顺便的事。
霍思庄把椅子间的距离挪远了,继续吃喝酒菜。他微醺后,吃饱喝足烟瘾来了,下意识搜出烟抿在口中要点火,又意识到我在旁边,便凝住动作问了一句,能在包间里抽吗?不能我出去抽。
真是因果循环,却还痴心梦想要我们替他受债。
我直接从他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也顺手牵走打火机,一气呵成又随性地将烟叼在嘴上轻吸着点燃了,便缓重吐了一口烟气说道:“抽吧没事儿,陆老板以前也不大避着我,现在才没怎么在我面前抽了,我其实觉得无所谓。”
他磕唠了好几句,子女间和睦相处是最重要的话,希望我和思庄继续这么省心懂事,也看在他的面子上以后别和锦君计较,要怪就怪他这把老骨头,都是他惯的,惯成如今这副样子,实在令他心寒。
他愣了一会儿,自顾自笑着也点上了烟,瓮声瓮气道:“你以前好像不抽烟的吧?”
直到霍锦君走了以后,我以为老爷子的戏也会淡下来,但他仍然招呼我和霍思庄一起坐近说说话,真对我们亲近且慈祥了不少,握住我们的手磕唠了好一会儿才歇下。
“嗯,都在抽,能避多少,闻着习惯了,不如融入咯,反正我也没那么讨厌烟味儿。”我尽情抽着香烟,回忆从前解释,“十几岁在英国的时候想抽,买不到,过了那个年纪后消停了,现在又长了些,如今也跟你们男人一样,思虑起事情来,空落落的,莫名其妙来了点儿瘾。现在……算是见者有份吧。”
霍锦君在大家面前如此明事理了一回,老爷子对她照样漠然。使我很好奇他们那天在书房发生的口角,不过关上了门,说了多大逆不道的话也没人知道。她敢对老爷子有恶劣的态度,我是半点儿都不感到意外和稀奇的,毕竟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嗯。”霍思庄在垫了纸巾的桌上抖了抖烟灰,“陆老板不说你吗?”
而且她看了一会儿我和老爷子的互动后,竟主动退步说,既然有大姐和三弟在这儿照顾着,后面还有母亲和小妈,她也就放心了,那她就先回去面壁思过,改天再过来陪老爷子。
“他?”我伸长了手也在他垫的那张纸上抖烟灰,笑道:“有些欲言又止想要关心我,不过他自己也抽,就没能说出口吧,还嘟哝过一句难怪我不讨厌他抽烟,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他。”
此情此景,霍锦君少见的一言不发,不争不抢地在一旁候着。
“嗯,姐,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地关心你,别学我们抽了。”他象征性玩笑了一句,我不轻不重拍打他,“少贫嘴,谁学你们,我也没经常抽,偶尔,很少。”
这一次我控制泪的溢出,并不是在做戏,我不希望他们看见我这种得到一些关爱,便沦陷的可怜模样。即使他们更可能以为我是在上演父慈女孝的戏,我也一点儿都不想让他们看见我那真实的一面。
我和霍思庄关系近了些的时候,难免想起了锦欣,渐渐清冷下来,烟莫名抽得急了些,还呛红了眼,睁眼眨眼之间眼泪便流了几滴。
老爷子老气横秋嗯一声,缓慢拍打拍打了我的背。
见状,霍思庄什么多余的问话都没问,默默抽了两张纸巾叠整齐递给我。我接过后,泪眼朦胧的,直勾勾盯住他那双澄澈到容易欺骗人的眼睛,突如其来向他提问,“锦欣不应该出意外的,对吗?”
我动容后第一次把头依偎到老爷子的瘦肩上,一边儿眨着眼睛不想泪流下来,一边擤鼻轻唤他一声爸。
他没有看着我,平视于前方,理性地说:“该不该也都发生了,我知道你后悔过自己回来的事,但轨迹……其实不会改变,跟你有没有回来没有关联,问这个没有意义,继续朝前尽量避着该避的走下去就好。对于我们这种家庭来说,是无法停止一步的,你还不清楚吗?”
我忽然变成了一个感性而天真的小女孩儿,轻易就被老爷子露的一丢丢软语攻了心,不能自己地红了眼圈。
“不管那个人是谁,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有份,我希望不只是我在愧疚……”
十几年了,老爷子终于有所变化的重视我了,哪怕只是因为气霍锦君而正眼相待一次,起码向我说出了一句我等了很多年的道歉。
“人心都是肉长的,一家子生活多少年了……怎会只是你在愧疚呢。”他淡淡笑了笑,又闷头喝了几杯酒。
后来我凑过去挤开了霍锦君的时候,他见了我反而和蔼笑呵呵起来,又顺势拉我到跟前儿坐下,便慈祥握住我的手亲热说话。讲起我一直是家里最让人省心的孩子,从小到大都独立,还从不怨不怪他,他几世修来的好福气,得到我这个女儿。这些年他忙碌管不过来疏忽了我,心里也是很亏欠我的,他呀,对不住我。
之后我们避过了这个沉重的话题,和难以猜透的试探,仍旧保持眼下一家之中最和平的关系。结账了,我又带霍思庄一起去商场逛,正好他也想散步醒醒酒再回去做事。
老爷子最近似乎真不待见她。
我先去了巴宝莉的专柜,挑选了一个风格经典的包,让人仔细包装好。霍思庄有眼力见主动接过提了购物袋的时候,我启口道:“这是送给小妈的谢礼,为表诚意,我既没有用陆老板的卡,也没用老爷子给的零花钱,用的是我挣得第一份不多的工资,请替我转送后并词达意。”
约莫是我和霍思庄如今的壮大,已使她不敢再任性妄为了。
“真有心了,我一定做好运输和传达的工作。”他保证后,开玩笑问道:“那我呢?”
霍锦君冷眼回盯一下没空和我较劲儿,只顾提起乖巧的笑容聚精会神讨好老爷子,老爷子的身子和老脸冷淡往哪儿转,她便换位置到哪儿,难得一副有点儿精怪的涎皮赖脸样儿。
“你不是吃饱了吗?”实际上我还打算带霍思庄去买一副史蒂芬劳.尼治的领带,因为也想为陆老板买一副,所以尽量选择低调有质的品牌,即使花掉了大半靠自己赚来的工资也没有关系。我其实很看重自己的工资,有了自己的工资以后,做好了理财,尽量不花其余来源的零花钱。
不像我在老爷子看不见的视线里,撇撇嘴,尽情用一种你怎会落得如此的神色挑衅霍锦君,做足了某人过去得意洋洋的嘚瑟劲儿。因为她被打了的事真不是夸大其词的,一边脸侧微红明显肿着,额角处也贴了一块儿纱布。
当我带霍思庄来试领带的时候,继续骗了他一会儿说,是为陆老板买的。他毫无怨言顺从做了我的模特,最后我选了两条有褶皱花纹的,一条深色沉稳适合陆老板,一条浅色明亮适合思庄。
霍思庄做戏是由内而外的,对一家子从头到尾都是恭敬友爱的模样,从没露出过什么不好的马脚。他即使被欺负忽略,即使干坏事被质问,当面向来伏低做小,不迎面得罪任何人。
我把那条浅色的领带挂在霍思庄领口打好结以后,顺便理了理他的头发和西服,才告诉他这是给他的谢礼。
不过霍锦君自顾自地进来了,没有想象中的高高在上,态度倒是正儿八经的,同样围在床边仔细周到地服侍起老爷子来,却还是屡被无视了。
我帮他理整体的时候他仍不太习惯,会退步保持距离,生怕我们亲近了一样。他耸肩揶揄我,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太一样,怪怪的。
霍锦君来了以后,老爷子暂时还不想见她,吩咐把人晾在外面。但晾人对霍锦君来说压根没什么用,谁拦得住她作威作福的拗脾气。
我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今天的感性没缓过来,老成地对他说,你啊,总归还是我弟弟,姐姐对你好点儿。
我和霍思庄那时趁热打铁,赶紧去了医院殷勤服侍一家之主。我们一副相亲相爱的姐弟和睦样,看起来很孝顺省心,又汇报了一些公司上的好事,让老爷子对我们顺眼了关怀不少。
他却截住了升温的氛围功利保证,他以后会继续多帮我注意着大房那边的。
她那才是真正的大小姐脾气,仗着从小得老爷子头一份疼爱,有时候目中无人得很。估计是我露了钻戒项链,她为陆老板急慌了,不知高低又言重起来顶撞了老爷子。
我转过身去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自嘲一笑,恢复了那种平淡应了下来,不再那么亲和了。
这一顿争执不算小,家庭医生都挺不住了,把近来本就身体保养不稳的老爷子气进了医院。
我回家把领结送给陆老板的时候,仍然在期待什么,可他也差不多让人失了某种期待。
咱俩步步高升,偏偏霍锦君不知怎么得罪了老爷子,听说在书房里被重扇了一巴掌,站不稳跌倒后头还磕到了桌角上去。
他在家沉浸于办公,没有试戴就让我帮他放进衣橱里收好即可。
我最近风水委实景气,见我在公司争气,老爷子对我委以重任,又抬了我一层,让我管上更多的事。没有动向的霍思庄最近也被看重了一些,再次升位了。我们两个的势头一时均衡了不少。
正如我反复无常慢慢收好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