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她自在的笑容,我面上自然不能输,否认后,我又提醒她,“先顾好自己的身体,别一不小心作过了头,得不偿失。”
她自信说道:“盛洲是什么样的人,没人比我更清楚,他的选择已经昭然若揭了,只不过顾虑着点你这面最后的情分,来得缓些,盛洲一定跟你说过,让他再想几天,对吧?”
她如今倒没那么和我较劲了,一副大局已定,随我垂死挣扎的大方态度。
老爷子找过陆老板以后,霍锦君恢复了斗志,都回到了公司处理事情,那几天别提多得意了,刻意撞见我的时候,还对我说,金盏苑就让我再住几天,毕竟我跟陆老板就这几天了,她也不急。
果然,那天回去以后,霍思庄就来接我了,是陆老板安排他来的。陆老板认为,我不一定想回霍家,既然如此,他为我考虑了最后一次。
我们那几天的相处,渐渐貌合神离。他早出晚归,即使见面,对我只剩一些日常吃喝的话,我的话也难以多起来,于是给他空间。
先住霍思庄家吧。他的决定和语气都很淡然,仿佛在说吃饭喝水一样日常。如霍锦君耀武扬威说得那样,他早就做好了决定,只是在缓着来。
他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安抚着我,不急不缓地一下下轻抚我的后背。
我保持得平淡体面,在这种时候同他一样思虑着,我住霍思庄那里确实更好。即使不知道害死锦欣的凶手是谁,住霍思庄家远比在景泰院安心,我住在他那里,他也得负责起我的周全。我才失势,老爷子他们不会对我步步紧逼的,就算我任性也会放纵些,我暂时能依靠的是势均力敌的霍思庄,他不会希望我垮掉。
“别放弃我,行么。”我低语时,语气没什么感情,尽量理性而不带那种低微。可是我手上却用力攥住了他的衣服,且越攥越紧,衣料一角皱得如他此时凝重的面容。
如果霍锦君和陆老板订婚了,霍思庄与我的地位同时没好到哪儿去,都已势头大去,继续联手站一个阵营是最好的选择,后面再想办法也不迟。
他将茶杯搁在窗台上后,缓缓转过身来如往常那样拥住了我,给予了我一个温暖踏实的怀抱,他闷闷抚摸着我的头,叹气道:“西婉,容我再想几天,我需要考虑该怎么做。”
陆老板提醒,我的衣物他改天差人给我送来,我暂时先带两件换的走即可。
“盛洲……”我低唤了他一声,更像是一种他决定说出口前的恳求。
出门前,他与我淡然一笑,抱着歉疚道:“你这么平静顺从,这么干净利落,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又好像确实如此没什么让人惊讶的,你跟锦君,始终是很不同的,是位女士了,得体又有自己的骄傲,是我对不住你。”
他这些话一字一顿敲击在我心头,使我后知后觉感到身体失了某种温暖,之后那种初冬的冷然渐渐蔓延至我周身,再由外而内侵袭,冷到了我心里去。窗缝里那时钻进来的那股动荡的寒风,仿佛也吹散了那些朦朦胧胧的暮霭,吹散了我自欺欺人对他们保持的那种不清不楚,最终深切明白自己非常糟糕的地位与处境。
“那又怎样,你还不是选了她,我不至于变得跟她一样。”我转身低低切切道:“那糟糕透了,比我现在的处境还糟糕,不管怎么样,我也不想成为她。”
我维持的笑容渐渐凝住,消失。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若我像霍锦君一样,不一定得到老爷子的垂怜,他应该不大会管我的死活只会训我,老爷子的爱都给了从小养在身边的霍锦君。
陆老板继续品尝着茶,沉顿地说:“他老人家跟我解释了一遍当年的那些隔阂,说只是在磨炼我,那时候等我实在撑不下去了,他肯定会出手帮助我的,只是我不出他所料的稳住了,他也知道我怨过他们。现在为我们的情况,向我道了个歉,他早属意我,认定了我做他的女婿,这点是不会改变的。但是他更希望我选的人,是霍锦君。老爷子给我许诺了很多好处,让我跟锦君重新订婚后尽快完婚。他向我暗示……以后他分给锦君的财产是最多的,大部分都要给锦君。”
而陆老板那一刻起也真与我划清了界限似的,他漠然背坐在沙发上喝酒,没有送我下楼的意思,最后只是头也不回地跟我说,他已经通知了霍思庄过来,下去应该就能看见人了。
“说吧,为了锦君,老爷子和你谈了什么。”我轻笑,“所以现在你又要和我谈什么。”
我看了一会儿他那清冷雅致的背影,安静合上了门。
我把茶端过去的时候,他才微微侧头主动接过了茶杯,然后从容端在手上,慢慢地浅酌。
出来后,映入眼帘的已不是陈文汉往常开的越野车了,而是霍思庄那辆外观圆润考究的白色汽车,他并没有坐在车内,而是守在外面不骄不躁等候着。
陆老板直直立在黑暗的窗户前,整个人沉静背对着门口的方向,使进来的人一点儿也看不见他的正面。正如他那未知的表情与决定,他朝我展现的只有一道看不清太多情绪的背影,如黄昏薄暮时分笼罩了雾霾那般,而令我感到沉重的背影。
察觉我的出现,他很快便迎面向我走来。
可是陆老板还是叫住了我,老样子请我泡一杯茶到他书房去,我还没有做好谈话的准备,但到底稳然地端茶送水进去了。
那眉清目秀的大男孩儿,是我的三弟,是目前来接我回家的人,是我眼下唯一能依靠一会儿的家人。
晚上回了金盏苑后我只想回到房间,暂时对什么都不闻不问,潜意识回避一切,回避我那预感察觉的危险。
当我的三弟要接过我的皮包和轻便的行李,我上前一步闭上眼睛抱住了他。霍思庄身体明显顿了一下,像以前那样想要保持距离,却被我收紧手固定了亲密距离。
从我白日在外得知消息,老爷子单独邀请了陆老板去一趟景泰院喝茶时,我已隐隐有所预料。
我在他身上磨蹭半天,闷声嘟哝,“思庄,我是不是很没用呢,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连个男人都留不住。”
可是转瞬之间,一切该来的变故始终不会变,只是让我们的确定迟缓了些。
他缓缓抬手摸了摸我的头,拉近了一点我们的亲切,轻松回应着我,“没事儿,这不怪你,是老爷子和姓陆的有眼无珠。”他叹息,“两个大鳄利益固化的选择,任谁也无力回天。”
陆老板态度在这儿,我稍微放心了。
他同我一样,除了在老爷子面前叫一声爸,私底下都不亲不热称呼其老爷子。
还好陆老板劝她吃喝一些后,便抽身退避,来了一通电话就借此声称还有事,在众人面前拥上我一起匆匆走了。
短暂的拥抱后,霍思庄先为我打开前车门,再把我的东西放到后座,才上副驾驶开动汽车。
陆老板象征性去看她的时候,她精神恢复了些,脸上也有了血色和笑容,她还下床跑过来抱住他的手臂黏住他,只理会他一个人。她曾经奄奄一息还在病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不好如寻常争风吃醋而争夺。
从陆老板此处离去,我在车上看着窗外熟悉繁华的街道,也看着墨窗上倒影着的失魂落魄的自己,无力将头磕过去触到冰凉的玻璃。昏昏然然间,我终于压抑不住情绪了,清泪从眼角溢出,划过鼻嘴和下巴,啪塔打在自己撑着下颌的手上。
老爷子心里始终紧着她些,当面虽然没有拉下脸来,背地里还是为她出面了,专门去请陆老板来探望探望她。
我黯然失色,自己算什么,我活得竟才像是个私生女,他们如此令我失望与绝望,即使我早已认识生活的情况,看透现实的本质,清楚他们的真面目。当面临他们的选择,对我的残忍,我仍是止不住生出人该有的伤心、愤恨和痛彻心扉。
我心里不安倒不是因为霍锦君对自个儿的残害,若说是她和老爷子之间的龃龉,原不该那样严重,就怕夹杂了其他的什么胁迫。
于是我不介意加深另个人对此的成见,试图把霍思庄一起拉入我怨恨的阵营里来,明白地告诉他,陆老板说了,老爷子表明以后财产大部分都要给霍锦君,你是儿子也没用,疼的人到底不是你。
老爷子也成日唉声叹气,尽管表面仍一副冷淡霍锦君的态度,其实眉间眼底是掩不住的操心。他虽忧心徘徊在医院,却借口是检查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霍思庄毫不惊讶,也没有太大反应,也许同我先前一样按耐住不平的心,故作淡然而已。也许是保持理性在我面前依旧演着戏,也许他的面具深入脸孔下意识都扒不下来了,也许他早已清楚所以宠辱不惊。
梁爱琴亦没往日光鲜,乱头粗服,眼周浮肿青黑,眼里还有很多血丝,一起憔悴了下去。纵使这样也不去休息,衣不解带在旁照顾女儿。我倒是挺羡慕她们母女情深这一点。
但不管是哪种,他都安安静静开着车,没有多话想要问些什么,或者跟同类讨论一下。
我们去探望她的时候,她确实很苍白憔悴,眼睛疲惫半睁,嘴唇干燥没血色,腕上的伤口不似作假,露出来的一截手臂都是水肿的。她不修边幅,蓬头垢面,望向窗外一副郁郁寡欢不理人的模样,人多了还缩下去把被子拉起来盖头不见人。无论谁哄着,都柴米油盐不进,自暴自弃不进食,于是只好给她打了营养液。
让我感到自己很无聊以外,分外得可笑,于是努力试着将眼下的失去置之度外。
霍锦君的明事理没撑多少时间,后来莫名其妙闹了一次自杀,半夜在景泰院割腕以后,被送去医院抢救回来又不吃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