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拼尽全力向路边的左侧滚动,但是她看到了面前的刀光如雪,心下已知无法幸免。
那人要不拼着受伤一刀劈中江陵,要不回身一刀劈中傅笙。
她什么都没来得及查,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一切刚刚要开始,便要结束了。
终于江陵被逼到了路边,傅笙又不及赶到,那人无声无息拦腰一刀劈下,傅笙大骇,再顾不得避让,整个人纵身扑上。
对不起。我尽力了。
江陵始终没有机会从地上起来,滚动间只能从眼角余光看到对方刀刺方位。
江陵闭上眼睛,却没有感到刀刃入体的疼痛,耳中传来一声沉闷的“铮”,她大惊失色,睁眼看向傅笙,却见傅笙正踉跄坐倒在地,而自己的身体上方,一把刀架住了那人的刀。
这时傅笙及时赶到,双手短刀交错,劈向那人背心,那人听得脑后风声,头也不回便即往后挥刀,傅笙逼于无奈后退,那人的刀又刺向江陵。
那人第一次出声,声音异常好听:“你做什么!”
江陵短弩出袖立即滚倒在地,那人眼疾手快连连往地上刺去,却都被江陵在地上滚动着灵活避过,他因胁下受伤动作略有迟滞,江陵便多了几次躲避机会,但身手差别太大,几次过后,已经两刀险险刺中。
另一人叹了口气:“不能杀她。”
那人的刀已经直刺江陵。
那人冷笑道:“你知不知道自己被他们盯上了?人家在店门外盯着你看了半天你都浑然不觉,师兄,你老了。”
短弩风声极轻,那人却如同脑后生了眼睛,极速一个侧身,一支短弩擦身而过,另一支扎在他的胁下。他甚是刚强,伸手拔下短弩,右手的刀扫过傅笙,傅笙被逼后退两步,却心知不妙,不再后退,只是后仰上身,刀光险险掠过他的脸颊后迅疾无比地转攻江陵,傅笙板直上身马上和身扑上。
另一人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以为是你。”
此时傅笙正双刀抵住那人当头劈下的刀,他本打算错步侧退借力消力,瞥见江陵靠近扬手,虽不知她有何武器,却如心有灵犀一般忽生力气,本待后撤的右脚牢牢碶住地面,架住了这一刀。
那人的刀往下又压了压:“不知来由,居心叵测,为什么不能杀?”
江陵再四顾之后确定只有此人,当即悄然袭近,稍一振右手手腕,两支短弩离袖而出,直奔那人后背。
另一人低声怒道:“回去再与你说!撤手!”
那人短小精悍,手下极狠,刀刀劈向傅笙,傅笙的短刀比他的短,却也出刀,不是避开,便是能挡上劈来的刀锋,只是力不能敌,挡一刀,退一步,却也不乱。
那人似是不太情愿,却到底还是听了他的话唰一声收刀。
江陵才逃出几步,便又听到利器相击的铿锵之声,她适才只看到一道人影,立即回头,傅笙双手持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短刀,已经和那人交起手来。
江陵伏在地上,此时两个高手在身旁,她却只有和傅笙两人,武力上全然不是对手,且也没有任何可取巧的地方,只能伏地不动。
两人瞬间往左右两边跃起奔逃。
傅笙纵身扑上去时被一股力道撞在身上,踉跄几步后坐倒在地,再看江陵也被救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发现撞在身上的是一个刀鞘,显然是救下江陵那人扔出来的,竟力大如斯。他抬眼看去,那人正是应天府监外初见、适才又出现在风车店铺前的“官差”。
正在此时,江陵忽觉有异,迅速回头,眼角便见到一道人影迅速靠近,她正要警示傅笙,耳边已经听到傅笙急促的声音:“快逃!”
那两人是相识的。江陵微微侧头看向傅笙,然而傅笙的目光突然定住,看向两人身后,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江陵好奇地四处打量,傅笙一笑,开口道:“这里是……”
随后耳边听到了一个声音:“为什么不杀?”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天气渐冷,街上行人已经没有多少,这里更是空荡荡的。
声音来自几人的身后不远。
走完一条宽阔的街道,前面便是一个不小的空地,竹林深深,不知通向何处,而穿过空地,便是另一条街。
江陵甫一听到那人的声音,整个人便如遇雷殛,浑身僵硬。
一时之间,两人没有再聊天,各自思忖,默默地走着。
“官差”和先前那人回过身去面对那个声音的主人,“官差”问道:“你怎么来了?”那个声音道:“我远远看到你跟火烧了眉毛似跑到这边来,就过来看看。”随后不等两人说话,淡淡地道:“既然你被人现了形,为何还不杀了他们。”
两人相视一眼,不再提这个话题。
江陵再顾不得其他,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声音的主人,她喉间哽住,胸口翻滚着一个声音,直欲冲口而出,却憋在喉下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声。
景王,当今皇帝仅存的二子之一。而皇帝年已近六旬,却并未立下太子。
她张大嘴,想要大喊,一时间头晕脑涨,失了神般全然不知今夕何夕。而傅笙也惊骇非常地盯着那个声音的主人,似被定了身。
傅笙只看她一眼便知道她明白了,还是细细解释道:“他们找的线人当中有一个在一家客栈当伙计,这人极是大胆,竟然去偷听了客人的壁角,他说那客人虽然衣着普通,却颇有些气度不凡,这样的人住在普通客栈必然有猫腻。然后他果然听到了不得了的机密,”他的声音又低了两分:“他是景王派来的人,在南京城联系各式人等,那次是李岳第二次去见他。”
“官差”又叹了口气,低声道:“此人不能杀。”
话说至此,江陵已经明白了李岳必然是有把柄握在了傅笙手里。
那个声音冷笑一声正要说话,一阵风过扬起了斗篷帽子,露出了整张脸来。
傅笙转脸朝她一笑:“因为怕引起注意,他们找的各式人等是把所有消息都传过来的,而且他们为我阿爹和为我着想,认为做生意也需得知道些许多其他的小道和阴私消息,因此他们找来的消息极多而杂乱。”
江陵再无迟疑,她拔足奔向前去。
日头已经西斜,街上行人渐渐减少,两人走在宽阔的街上,身周一丈以内全无旁人,傅笙说话的声音清晰而极低,只够挨在身畔的江陵能听得清,江陵的手腕仍然被傅笙松松握着,凝神听他说话。
才奔得几步,身后的先前那人极是警惕,立刻扬起刀来刺向江陵后心,那个声音的主人亦迅疾无比地拔刀刺向江陵心口。
“阿爹去世后,我便接手了所有的人手。”
一前一后,刀光如电。
“后来有一次,他因缘凑巧救了一对兄弟,其中弟弟命悬一线,阿爹费尽心机,花了极大的价钱把他救了回来,兄弟俩从此死心塌地跟随了阿爹。他们……来头有些隐秘,不仅混于三教九流,还和某些官员有牵连,行事方便得很,后来许多事情阿爹便都交托给他们去处理。”
傅笙心胆俱裂,凄厉大叫:“江陵!”
“阿爹自幼行商,三教九流都能相处得如鱼得水,到了南京之后愈加刻意经营起来,很快便认识了不少人。可是打探你的消息太过于私密,若不是极其信任的关系绝对不敢说,但要找一个极其信任的人哪里有这么容易,因此只能打探些泛泛的消息,从中琢磨。”
变故忽起,兔起鹘落间“官差”措手不及,只来得及拔刀去挡先前那人刺向江陵后心的刀,却万万无法挡住那把刺向江陵前心的刀,惊恐之下大叫:“她是江陵!”
两人说笑着,浑忘了适才的插曲,傅笙边走边接着说道:“我阿爹九年前来的南京城,一边着力经营南京的店铺,一边四处找寻你的下落。他原本全无头绪,在两京奔走了两年,后来就常驻在了南京。”
然而已经迟了。
傅笙心道,我长大啦,再也不会弄乱你的头发啦。
那个声音的主人下了必杀之心,出刀极快,完全未留后劲,一听到这两声大喝,手上微顿,却也只是微顿而已,根本收势不及,电光石火之间,刀尖只来得及往旁边一斜。
两人相对而笑。小时候傅笙爱学大人的口气夸“陵姐儿真可爱”,然后便又要学大人去摸江陵的头发,小儿的手没轻没重,不是把江陵的小鬏鬏弄松了,便是把江陵的头花带了下来连带着把头发全弄散了,于是大人们就看着小姑娘气哼哼地鼓着脸颊瞪着小男孩,小男孩心虚地陪着不是,手忙脚乱地想摸回原样,却越摸越乱。
轻轻的“扑”一声响,刀刃入体,刺中江陵的前胸。
江陵用力点点头,笑得眉眼弯弯,傅笙见她可爱,忍不住伸出空着的手摸了摸她的头,触手却是发网,心下有些微微的遗憾,江陵见他一怔,一下子便知道了他在想什么,得意地笑起来:“你再弄不乱我的头发了!”
所有人都顿住了。
傅笙大笑:“我不急呀,我们慢慢说呗,反正时间还长着呢。”
风声猎猎,落日如血。
江陵嗯了一声,笑着说:“我觉得我们有太多的事情要说了,说了这个忘了那个,总是来不及问啊说的。唉,甚时候能把所有的事都说完呢?”
江陵胸前中刀,后胁亦被刀锋所伤,血如泉涌。她勉力不让自己软倒下去,拼命仰起脸,望着面前那张美貌绝伦的脸,那一声呼唤终于从胸口冲出喉间:
傅笙说道:“你一直没有问过我是怎样让李岳放弃的。”
“阿娘……”
那人既已消失,苦于选择的心焦便已经不复存在。江陵和傅笙都是那种提得起放得下的人,便不再提此人此事,仍然在街上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