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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母女相远

傅笙将纷乱的思绪暂时抛开,认真地听下了老太医的吩咐,然后说道:“我想劳烦贵仆帮我叫一个人一起来您这,不知……”老太医挥挥手:“来吧,无妨。你一个男子,也的确不太方便。”

老太医似乎什么都知道,他什么也没说,只吩咐着傅笙要怎么给江陵喂药,不能睡沉,要时时知道江陵的伤口、体温和呼吸,只是眼中微泛同情,声音便柔和了几度。

傅笙感激地谢过,疾步走到院门前对那个刚上好门轴的中年仆人道:“大叔,刚才实在不好意思撞了您家的门。那个,我想请你帮个忙,帮我到高井大街的天香客栈去找一个名叫‘牛非’的大姐,告诉她姑娘受了重伤,请她过来照顾。”他从袖中取出一块银子放在他的手中:“劳烦大叔了。”

他跟着老太医走了出去,堂屋比之里屋要冷许多,傅笙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堂屋和院子,那两个人呢?那两个险些杀了江陵的人呢?他们,竟然没有来?江陵生死未知,他们竟然,她竟然,全不关心么?傅笙的双手轻轻地颤抖起来。

中年仆人本来有点不愿,因高井大街离这里甚远,可是看到这块银子脸上便有了笑意,哪里还会有不愿意,他看了看老太医,老太医理也不理他,他讪讪地点头笑道:“客人放心,我这就去。”

傅笙想到见过“官差”的这两次,他的确对江陵并无伤害之意,最后也是他挡住了那个人的刀,也是他飞奔求医,他甚至因为江陵紧抓他的衣袍不想伤到她而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这么久。

傅笙转身走回来,此时第一道药已经煎好,老太医令傅笙接过药僮的托盘,说道:“这是麻沸散,那姑娘伤得重,此时昏迷没有感觉,等她略有知觉便会极痛。需得给她服几次,以免忍痛太过伤及心脉。你来,我教你怎么让她服药。”

老太医站了起来,傅笙要跟他出去,又不放心,看了看地上的江陵,老太医似是能看穿他心中所想,说道:“这几日她都不能移动,只能躺在这里。那人你不用担心,他不会害这姑娘。”

傅笙忍不住问道:“她……不会有事了吧?”

“官差”没有说话,老太医也没有要听他说话的意思,他往江陵口中塞了几粒药丸,令她吞下去,再轻轻掩好她的衣裳,说道:“药已经在煎了,这几日每天服汤药六次,药丸六次,且需得有人日夜守着。”他抬眼看了看傅笙:“你?”傅笙点点头。他说道:“你随我来,听我说要做些什么。”

老太医边走边摇摇头:“且看接下来几日。”

老太医喃喃地说了一句:“敏娘的刀法怎的出了错?幸亏送得及时。”

傅笙端着药走进里屋,江陵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官差”也仍然坐在一侧地上,似乎在看着江陵的脸,他侧对着傅笙,傅笙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官差”自始至终都转头闭眼没有看向江陵,傅笙却不敢如此,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江陵的伤口,见血渐止,伤口被缝合,方轻轻松了口气。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老太医也没管他,轻声教着傅笙如何在尽量不牵扯到伤口的情况下给没有知觉得江陵灌药。

老太医不再说话,将僮儿递过来沾了温盐水的布巾在江陵的伤口附近迅速抹了一抹,又将药箱瓶子里装的药粉一层一层地洒在江陵胸口,江陵胸口的血慢慢地流得少了,老太医方取出针线,飞快地缝合起来。

并不很难,江陵很顺利地咽下了药,老太医微生惊异:“这姑娘的求生意识比敏娘还要强。”

“官差”低声道:“是。”

傅笙已经是第二次听到“敏娘”这个称呼,想起刚才老太医说的“敏娘的刀法怎的出了错”,不禁看向“官差”,“官差”木无表情,见他们喂完了药,才对傅笙说:“你,来按住她的手。”

内室的门帘轻轻掀开,一个僮儿脚步轻捷地走了进来,将手中的另一个药箱放在老太医身前打开,老太医叹了口气,轻轻将江陵的身子放平,令江陵平卧在木板上,从药箱里拿出一把薄如纸翼的利刃,轻轻将江陵胸前的伤口拨开,原本已经止住的血又纷涌了出来,将原来伤口上的药粉冲了出去。他急忙抽出利刃,利刃刀尖带着几小块深色血块,他轻声道:“你洒的药粉太过霸道,我要将它洗去。”

他指着紧紧抓住他衣袍的江陵的手,傅笙呆了一呆才上前去轻轻地按住了那只手,“官差”不耐地说道:“按用力些。”傅笙见他将手放在衣袍前襟,心中一动,用力按住江陵的手,“官差”见他按实了,马上极轻巧而迅速地脱去了外袍,因有傅笙按着江陵的手,整个脱衣袍的过程中江陵的手都没有动上分毫。

傅笙咬紧牙,悲从中来。

衣袍太厚,用刀不能够一下子斩断,难免会牵扯到江陵的伤口,所以他选择了脱下外袍,脱外袍也可能会让江陵移动手臂,所以他让傅笙按住她的那只手。

他老实地坐了下来,不敢看江陵,目光下垂,却看到江陵的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官差”的袍子,因正在治伤,所以“官差”不敢挣脱,只能坐在江陵身旁。

傅笙此时完全确定了“官差”绝对不会伤害江陵。

这是西城,虽然奔了近半刻钟,他于南京城无比熟悉,自然知道这是西城。

“官差”弯腰把脱下的外袍放在地上,站直了,跟老太医点点头,转身。

傅笙见那老者头也不抬,眉头却皱了起来,纷乱无章的头脑里忽然想起传说中南京西城外住着一个老太医的事情,只是这老太医寻常不给人看病,便是皇家贵胄也从来说不看就不看,但那些皇家贵胄听说也并不敢相强,只以厚礼相求。

傅笙的药碗还没有放下,急忙一步上前挡住他的去路。

傅笙指着那老者,正要说话,“官差”冷冷地说:“他是太医。”

“官差”的眉头一动,面上神情仍是木然,傅笙却已感觉到一股杀气,他咬了咬牙,扬头看着他:“你是谁?娥姨为什么不来?她……她不怕陵姐儿出事么?”

那“官差”盘膝坐在一侧,闭目不视。听到傅笙进来的声音,他转头睁眼,看了他一眼,简洁地说道:“闭嘴,坐下。”

“官差”的杀气慢慢淡下去,却未回答傅笙的话,伸手拨开傅笙要走,傅笙站得极定,他拨得一拨未曾拨动,不禁抬眼看了他一眼。

屋内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四角和当中都燃着大炭盆。江陵已经侧卧在一张木板上,衣裳解开,身下垫着一块雪白的大厚垫子,一个老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打开的药箱里拿出一个个药瓶,将里面的药粉全数倾倒在江陵胁下的伤口上,再用白布轻轻裹住伤口。

傅笙的目光固执地看着他:“等陵姐儿醒了,我得告诉她。”

他没有看到江陵,只看到从院子的地上到堂屋再往里点点滴滴的血迹迤逦而进,傅笙跟着血迹跑进去,一个厚厚的门帘挡住了他,他毫不犹豫地掀帘而入。

“官差”眼中微微露出讥诮,方才开了口:“要是当年傅平已经杀了她,你还有这许多话要说吗?”

惹得中年仆人一声怒骂。

傅笙一窒:“我阿爹……”他闭上嘴,傅平当年的确是送她去死的,他无法辩解。

好在“官差”要去的地方并不算很远,傅笙极尽目力才见到他那一抹淡淡的人影奔到了一户单门独院,他也不减速,到了院门口便直接破门而入。等到傅笙奔近院门前,只见一个中年仆人敢怒不敢言地去扶撞坏了门轴和门框的两扇大门,傅笙顾不得许多,亦是直奔而进。

他又咬了咬牙,坚定地说道:“陵姐儿有权利知道真相,所有的真相。”他直直地看进“官差”的眼睛里去:“你连当年的事都知道,所以你知道一切。为什么?陵姐儿做错了什么事要遭受这么多年的苦痛?你们知道不知道她多少次生死一线,而原由是什么都半点不知。她是娥姨的亲生女儿,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当年才七岁!”

“官差”飞奔的速度不是傅笙能跟上的,傅笙用尽力气也只觉越跟越远,心中一阵热一阵凉一阵绝望,怕极了就这么追丢了,那可如何是好?他咬紧牙关,低吼一声,望着前方越来越远的人影再次加速。

“官差”的眉微微一动,眼皮迅速地垂下,他不再去拨开傅笙,快步绕开傅笙往门口走去。

速度之快,几乎只见人影一掠而过,傅笙又惊又怒,拔足拼尽全身气力紧追而去。

他要走,傅笙万万挡不住他,他只能说道:“等陵姐儿醒了,她会满南京城地去找她娘的。”

所有人都顿住,只有“官差”扔了刀迅速地接住了江陵倒下的身子,还有傅笙亦是毫不迟疑地疾奔而来,只是他到底离得远些,等他靠近,“官差”已经抱起江陵往竹林深处飞奔而去。

“官差”顿住了脚,冷淡地说道:“自离开那一日,敏娘已与江家斩断所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