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总笑呵呵的:“我有一阵儿没和你爸爸一起聚聚了,你回家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咱们两家一起吃个饭。”
陈熙琳也小声说:“谢谢赵叔叔。”
陈熙琳应下:“好呀,我让我爸给您打电话。”
傅晨熠在边上愣了一下。
赵总连看都没看傅晨熠一眼。
这时,嘉城分公司赵总来到台上,把装着奖金的红包发给陈熙琳时,小声说:“熙琳,你跳舞还是这么好啊!”
傅晨熠站在旁边,把这些话听了个齐全。
他们的节目毫无悬念地得了一等奖,颁奖时,傅晨熠牵着陈熙琳上台,陈熙琳脸红红的,都不敢看他,他却是眉眼带笑,还揽着陈熙琳冲台下的摄影师比了个手势,让人家给照了几张合影。
这舞台明明还是之前的舞台,观众也是同一拨观众,身边的女孩更是没换,可是就隔了一个多小时,他原本喜悦激动的心情,就像被人泼了一盆冰水,浇得透心凉。
在她惊愕万分的瞬间,他又在她颊边蜻蜓点水地亲了一口,陈熙琳瞪大眼睛抬头看他,傅晨熠笑得坏坏的,眼睛里的光亮就像天上闪烁的星星。
傅晨熠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
下台后,傅晨熠的心情还未平复,依旧牵着陈熙琳的手,走到一个无人注意的黑暗角落,他突然停下脚步,回过身轻轻地拥抱了一下自己的舞伴,在她耳边说:“陈熙琳,我喜欢你。”
再看向陈熙琳时,他眼神里的光就黯了一些。
掌声差点掀翻会场的屋顶。
年会以后,傅晨熠回到技术部实习,和人力资源部不在同一楼层,除了偶尔在食堂见面,陈熙琳几乎见不到他。
又有人喊:“熙琳熙琳,美炸天际!”
但就算在食堂见面,他的反应也和排练时期大不相同。年会前,他远远看到陈熙琳,就会向她挥挥手,甚至做个鬼脸,而现在,看到她后他就像没看见似的,低着头匆匆走开,实在避不过了就含糊地向她打个招呼,连眼神都不敢直视。
技术部坐的那一块儿一堆人在喊:“晨熠晨熠,你最帅气!”
陈熙琳不知道他怎么了,还在微信上问了他几句,傅晨熠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最近工作比较忙。
临近结束时,傅晨熠还放了个大招,连着两个干净利落的凌空侧翻,台下的女人们甚至尖叫起来。最后,陈熙琳与傅晨熠相偎相依着化了蝶,LED屏上成千上万只蝴蝶展翅而飞,两人站在舞台中央四目相对,能感受到对方紊乱的鼻息,能听到对方砰砰的心跳。
骗鬼呢,一个大四实习生,能有什么国家大事要他忙成这样?
台下的观众们都已看呆,因为这根本不是普通公司年会能有的表演水准,舞台上的两个人更像是专业舞者,身姿柔韧,全情投入,配合默契,连着细节和表情都无懈可击。
傅晨熠再也没有对陈熙琳说过一句暧昧的话,也不再和她开玩笑,仿佛那天后台的一幕从未发生。
他们旋转,拥抱,飞跃,侧手翻……白色裙摆在舞台上飞扬,就如每一次排练一样,合体时,他们欣喜甜蜜,分开独舞时,神情悲怆凄凉,傅晨熠稳稳地托举起陈熙琳,陈熙琳展开手臂闭上眼睛,似乎能感受到清风过耳的意境。
仿佛,他失忆了,只有陈熙琳还记得那个让她心中小鹿乱撞的短暂亲吻。
傅晨熠倾身,向她伸手,随即一个高高的分腿跳跃,终于又追到了陈熙琳身边。
三月中旬,傅晨熠结束实习,准备回钱塘进行毕业论文答辩,临走前,他来了一趟人力资源部,给实习报告敲章。
接着,熟悉的《梁祝》旋律便在会场里悠扬响起,陈熙琳舒展手臂,挣脱傅晨熠的牵绊,跳跃着向舞台另一角奔去。
从卓姐办公室出来,傅晨熠在大开间里停了一下,看向陈熙琳的工位——她不在,可能出去办事了。
“准备好了。”陈熙琳答。
傅晨熠脑中想起年会结束那晚,他和技术部的同事们出去聚餐,一群男人聊着公司里哪个姑娘长得漂亮,自然提到了女神陈熙琳。
“准备好了吗?”傅晨熠小声问。
几个小伙子推搡着傅晨熠,笑闹不停,起哄让他去追。
终于轮到陈熙琳和傅晨熠上台,主持人串场后,台上灯光暗了下来,四、五百个员工也由喧闹渐渐变得安静,傅晨熠牵着陈熙琳的手走到舞台中央,台下立刻掌声一片,人力资源部的大美人和技术部的小鲜肉实习生要一起跳舞,想想都很有趣,但大家对节目质量其实没报多大期望,也就是看个热闹。
老贺喝着白酒,指着一群小年轻道:“你们这群憨批!追个锤子!别看陈熙琳文文静静很低调的样子,她老爹可是XX公司的市场部总监,和咱们赵总是几十年的铁兄弟!”
公司年会的节目就是些乱糟糟的合唱和当年的洗脑神曲舞蹈,最炸的舞台是市场部六个男人跳的《小苹果》,挺着啤酒肚的市场部总监亲自上阵领舞,搞怪的动作引得台下一片爆笑。
“陈熙琳他们家条件很好的,早些年就在郊区买了个大别野了,地上三层,地下一层,她爹妈打算退休后过去养老的。”
陈熙琳:“!”
“人家闺女是申大毕业的高材生,还去新加坡留过学,独生女,白富美懂不懂?”
傅晨熠满足了,化完妆后站起身,一撩自己长衫下摆,说:“一会儿上台,咱俩要称霸舞台!”
“看看你们这帮屌丝,成天撸串喝酒吹牛逼,还想追陈熙琳,赶紧死了这条心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家找女婿会找你们这样的么!”
陈熙琳清清嗓子,说:“小傅同学今天也很帅哦。”
傅晨熠一边听,一边大口喝着啤酒。
“你真好看。”傅晨熠脱口而出,陈熙琳动作一顿,飞快地扫他一眼,他并没有显得尴尬羞涩,反而光明正大地对着她笑,眼睛眨巴眨巴,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这些事儿之前他从不知道,陈熙琳在公司里的口碑就是个老好人,明明那么漂亮,对所有人却都是和蔼可亲,身上完全没有大小姐的骄纵之气,待人接物甚至有些卑微。
陈熙琳问:“你看什么呢?”
傅晨熠曾经还劝她要自信一点,如今想来,自己果然是个憨批。
傅晨熠从小登台表演,对化妆并不陌生,一边任陈熙琳在脸上捣鼓,一边眨巴着眼睛盯着她看。
……
陈熙琳为他化妆,细细地为他描眉、画眼影、眼线……近距离地接触他的脸,不得不感慨年轻的男孩子皮肤就是好,又白又细腻,肌肤上几乎看不出纹理。
站在大开间里,傅晨熠垂下眼睫,右手从裤袋里伸出来,在陈熙琳工位旁绕了一下,走了。
傅晨熠没有戴假发,依旧是一头短发,一身古装白衣,像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古代侠士。
临下班前,陈熙琳回到办公室,发现自己的喝水杯旁多了一样亮闪闪的小东西,是一串白金手链。她拿起来仔细看,链子上缀着一个个可爱的小太阳。
年会表演的时间终于到了,陈熙琳和傅晨熠早早换上表演服,陈熙琳是一身飘逸白裙,上身紧身,裙摆里衬着白色裤子,脑后高高地扎起马尾,模仿祝英台女扮男装的样子。
她问Grace:“傅晨熠来过了吗?”
陈熙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用手肘去撞了一下他,又换来他的手肘,两个人撞来撞去,最后一起笑了起来。
“来过了,他盖了实习章,应该已经走了。”
“你就是啊!”傅晨熠用手肘撞撞她的手肘,笑道,“陈熙琳同学,自信一点,你就是个Perfect Girl,信一回小傅同学,好不好?”
“走了?”
陈熙琳扭开头去,说:“小傅同学,你太单纯了,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
“对啊,实习结束,要回学校搞毕业去了。”
完美的?
“哦。”
“就没哪儿不好的。”傅晨熠看着她的眼神就像瞪着一堆宝藏,“我这俩月一直想从你身上找个缺点出来,愣是没找着,真的,Celine,我觉得你是完美的。”
陈熙琳点开微信上傅晨熠的聊天框,发现他什么都没对她说。
陈熙琳问:“我哪儿好了?”
心里的失望层层洇开,陈熙琳沉默片刻,摁灭了手机。
“哦,独生女,挺好的啊。”傅晨熠感慨,“爸妈贴心的小棉袄,你这样的,爸妈一定特别宠你吧,我要是有一个像你这样好的女儿,做梦都要笑掉大牙。”
她想,就这样吧。
陈熙琳终于开口:“我是独生女。”
六月,人力资源部牵头,卓姐带着一小支团队去钱塘参加应届毕业生专场招聘会。
傅晨熠:“?”
在酒店落脚后,陈熙琳犹豫了好久,终于给傅晨熠发了一条微信:[小傅同学,你找好工作了没?]
这可真是个一针见血的问题,陈熙琳看着他,居然回答不上来。
傅晨熠很快就回了:[找好了,Offer也签了。]
“没听你说过你家里的事啊,你是独生女吗?还是有兄弟姐妹?”
陈熙琳心里咯噔一下,问:[留钱塘吗?]
“我自己?”陈熙琳纳闷,“我有什么好说的?”
傅晨熠:[不是,回嘉城。]
傅晨熠敛起笑容,问:“那你说说你自己呗。”
陈熙琳微微一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笑,继续打字:[我现在在钱塘,搞招聘会,你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
“不说。”陈熙琳笑笑。
过了好久好久,傅晨熠才回:[大后天你回去了吗?我们学校毕业典礼,你要是没回,欢迎你来参加,我没有亲友团来看我毕业。]
“哦?说来听听,安慰安慰我幼小的心灵。”
大后天……招聘会的最后一天。
陈熙琳说:“我没说你在卖惨啊,我认识一个人,比你惨多了。”
陈熙琳:[可以,我和卓姐说一声就行,恭喜你毕业。]
傅晨熠轻轻叹气,扭头看向陈熙琳,陈熙琳一直在听他说,神情平静温和,傅晨熠又乐了,“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可不是在卖惨啊。”
傅晨熠:[谢谢,到时我把时间地点告诉你。]
“但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亲妈,她也就管我吃饱穿暖,这也没办法。我爸现在五十多了,家里都是阿姨在管,我毕业以后全都得靠自己,沾不着他们什么。”
几天后,陈熙琳买了一束鲜花,又准备了一份礼物,打车去了傅晨熠的学校。
“她从没打过我,也几乎没骂过我,对我挺客气的。可能也是因为她嫁给我爸时,我都十三岁了,上初中了,个儿比她还高,她想打我估计也打不过吧。”说到这儿,傅晨熠乐了一阵,又低头去喝汤。
傅晨熠上的是一所普通的本科院校,在省内都寂寂无名,更不用去和全国重点申城大学比。
“那个阿姨人其实挺好的,就是文化不高,所以有时候会有点小计较,比如以前我爸给我买件新衣服,买个新书包,她就要和我爸念叨,可以理解吧,毕竟她自己也有个儿子。”
这天是2011届毕业生的毕业典礼,学校很热闹,陈熙琳找到大礼堂,给傅晨熠发微信,傅晨熠让她等一会儿,他马上出来。
在外人看来,目前是一家四口,其乐融融,没什么矛盾。
陈熙琳等了几分钟,就看到傅晨熠急匆匆从礼堂里小跑着出来。
陈熙琳终于知道了傅晨熠家的具体情况,其实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家庭,唯一不普通的是,他的亲生妈妈在他九岁那年生病去世了,他爸爸后来娶了一个外省来的年轻女人,又生了一个儿子。
三个月没见了。
吃东西当然要聊天,一开始聊公司里的事儿,聊完了就聊学校里的,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都聊完后,自然就说到家里的事。
大概学舞蹈的人都习惯了挺直腰背,傅晨熠头戴学士帽,身披学士袍,在阳光下看着更显得身姿高挑挺拔,他跑到陈熙琳面前,眼睛亮晶晶的,面上带着微笑。陈熙琳把鲜花和礼物盒递给他:“恭喜你毕业啊,小傅同学。”
陈熙琳向卓姐申请了一笔经费,专门用于吃夜宵,以至于傅晨熠说要回请的那顿火锅,一直没请上,两个人有时吃碗牛肉粉丝加小笼包,有时吃麻辣烫,有时干脆进肯德基,陈熙琳要杯热饮,看傅晨熠在那儿狼吞虎咽啃汉堡。
“谢谢。”傅晨熠接过鲜花和礼物盒,问,“这是什么?”
所以,她非常乐意和傅晨熠一起排练,一起吃宵夜,感觉挺放松的。而且看小傅同学吃东西,真的很带劲儿。
“无线耳机,可以听歌。”
与之相矛盾的是,周青又催她相亲找对象,还不能在公司里找,陈熙琳有时有点迷茫,搞不清周青到底是要她怎样,大概只允许在她介绍的相亲候选人里寻觅未来的老公吧。
“谢谢,让你破费了。”傅晨熠看了陈熙琳一眼,问,“你们招聘顺利吗?”
久而久之,除了公司里的事儿,陈熙琳几乎没有了其他社交。
“还行。”陈熙琳被他的那声“破费”噎了一下,还是问出心中疑惑,“你既然要回嘉城,为什么不投咱们公司呢?”
陈熙琳以前如果不加班,都是早早地回家去,周青已经退休了,每天变着法儿地给她做饭菜,陈熙琳连和高中闺蜜逛街吃饭都会被母亲碎碎念,说要吃饭可以让闺蜜去家里吃。
傅晨熠笑笑:“我现在签的那家,我自己觉得更有发展前景,可以让我直接跟项目,待遇也还行。”
但因为某种心照不宣的原因,他俩还是几乎每天都练,并且加了练后吃夜宵的环节。
“哦。”陈熙琳抬起左手,给他看自己的手腕,“这是你送的吗?”
其实,就一支双人舞,两个基本算是专业的舞者,这时候早就练得很熟了,而且表演根本不会出错,因为没有参照也不会打分,哪怕中途有失误,凭他俩丰富的演出经验都能糊弄过去,外行观众根本看不出来。
傅晨熠看到她白净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串小太阳手链,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他垂下头,“嗯”了一声。
春节后,陈熙琳和傅晨熠还有两个星期的排练时间。
“谢谢,我很喜欢。”陈熙琳说,“你什么时候回嘉城,我请你吃饭吧。”
“小傅同学今天也很帅哦。”
傅晨熠笑了:“上回,说要请你的那顿火锅,我还欠着呢。”
“哦……”傅晨熠挠挠头,“行吧,那我先送你回家。”
“那等你回去了,你请我吃火锅。”
陈熙琳深深深呼吸:“傅晨熠同学,都过凌晨了,你不困吗?我想回家睡觉了。”
傅晨熠愣了一会儿,终是点点头:“好啊。”
傅晨熠双手插兜跟在她身边,歪着头说:“你看,咱俩也是因为跳舞认识的,是不是很有缘?”
礼堂里的毕业典礼结束,毕业生们呼啦啦一下都跑了出来,大家聚在一起拍照留影,拍全班的,拍寝室的,拍好哥们儿好闺蜜的……有些家长也来参加毕业典礼,搂着儿子女儿笑得喜气洋洋。
陈熙琳:“……”
傅晨熠没有其他亲友团,和同学室友们拍过照后,他拉过陈熙琳一起合影。
傅晨熠一下子就笑了,摇头道:“不是,我爸就是个小片儿警,我妈以前是个护士。他俩是年轻的时候在舞厅里跳舞认识的,所以才会让我去学舞。”
室友们一个个在旁边起哄:
“那请问,你是富二代吗?”
“哇哦!小晨晨,这是谁啊?”
陈熙琳:“……”
“好漂亮啊!是你女朋友吗?”
傅晨熠扬起下巴:“你就没想过,我其实是个富二代吗?”
“晨儿,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漂亮的妹子?介绍一下呗!”
陈熙琳摇头,语气依旧温柔:“没有啊,怎么会呢?”
傅晨熠没理他们,只是捧着鲜花,和陈熙琳一起拍了几张合影,最后换下衣服,送陈熙琳出校门。
傅晨熠快走一步,往她面前酷酷地一站,问:“Celine,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穷啊?”
陈熙琳总觉得不对劲,印象里,傅晨熠有时恣意潇洒,有时幼稚可爱,但现在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在她面前耍贫嘴,也不会叽里咕噜说些孩子气的话。他沉稳了许多,沉稳得令陈熙琳觉得莫名其妙,心里也无端地感到一丝不快。
陈熙琳瞥他一眼:“就你那点儿工资,自己留着用吧。”
但陈熙琳不是那种会把心里话直接说出来的人,傅晨熠客气又疏离,那她自然就变得更客气,在校门口分别时,两人道了“再见”,陈熙琳也没多想,就要拉开出租车门上车。
“下回排练完,咱们还是去吃火锅吧!”傅晨熠满怀憧憬,“下回换我请,我也是有实习工资的!”
就在这时,傅晨熠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
一顿夜宵吃了陈熙琳五百多块钱,倒不是请不起,实在是傅晨熠这食量让陈熙琳心惊,满满一大桌子的食物,他全给干掉了,走出餐厅时,这货还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陈熙琳回头看他,傅晨熠鼻尖上起了一层小汗珠,微张着嘴唇盯着她的眼睛,好半晌,他才开口:“熙琳,我……”
现在听傅晨熠这么说,想到简梁比孟真大那么多,她也开始为孟真和简梁未来的X生活感到担忧。
陈熙琳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心中开始为那个已经恢复单身的姐姐担心,听孟真说,简梁在春节时表达了交往意愿,但孟真暂时没答应。陈熙琳觉得那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两个人僵持了半分钟,直到出租车司机摁了摁喇叭,傅晨熠还是没说出接下来的话,只能徒劳地松开手,说:“谢谢你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陈熙琳囧,她终于懂了。
“不客气。”陈熙琳脸色已经很冷淡,坐上车后,再也没往车外看一眼。
看着陈熙琳迷茫的小眼神,傅晨熠觉得自己有耍流氓的嫌疑,只能无奈地给她解释:“我们家吧,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爸后来和一个阿姨结了婚,那个阿姨比我爸小十岁。他俩结婚后生孩子可费劲,就因为我爸年纪大了,折腾了三年,后来还是找了试管婴儿才有的我弟,我弟出生的时候,我爸都四十四了。”
傅晨熠站在原地,看着出租车启动,驶远,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陈熙琳:“?”
那顿欠着的火锅,陈熙琳一直都没有吃上,因为傅晨熠再没有给她发过消息。
傅晨熠又啃起凤爪,脸上泛起奇怪的红晕:“不……不为什么,就……就……你不懂吗?”
她又听从周青的安排,进行了三次相亲,对方无一例外都是青年才俊,可陈熙琳总能给出拒绝的理由:这个太矮,那个太黑,还有一个有点胖。
陈熙琳傻傻地问:“为什么?”
周青晕头转向,劝陈熙琳眼界不要那么高,外表不能当饭吃,看男人要看人品,看事业前景和经济条件,哪能只瞅着皮囊看呢?
“哦……怪不得,你喜欢这一型的?”傅晨熠有些不服气,“我和你说,这男的吧,不能比女的大太多,会影响生活质量。”
陈熙琳不依。
“比我大九岁。”
周青也发了狠,愣是给她找来一个又高又白又帅的男孩子,是税务局的一个小年轻,在税务系统内部暗恋者无数。陈熙琳坐在那男生对面,周青和介绍人看着这两人,都觉得超级养眼,猜测这波怕是稳了。
“他多大呀?”
税务男对陈熙琳十分满意,吃完饭就想约她单独去逛逛,聊聊天。
陈熙琳脸红了,低着头说:“我……我的确曾经对他有过好感,可他什么都不知道!”
没想到,陈熙琳直接就拒绝了。
“这要是普通老师,为啥要说我是你男朋友?”傅晨熠居然挺聪明,“你和他关系肯定不一般,这老师长得还挺帅。”
回家后,周青急吼吼地问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陈熙琳急忙否认,“你别胡说啊!没有的事!”
“这个又哪里不好了?”她觉得匪夷所思,“我看他长得比明星都帅啊!”
傅晨熠腮帮子鼓鼓的,像只仓鼠,瞪大眼睛问:“你以前谈过师生恋啊?!”
陈熙琳硬着头皮给出答案:“他……斜肩,走路有点内八,而且太瘦了。”
等到他们走了,陈熙琳才坐下来,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周青:“???”
陈熙琳向着他挥挥手:“季老师再见,师娘再见。”
这可真是鸡蛋里挑骨头了啊!周青对着陈熙琳足足念了半小时,直把女儿念得躲进房间为止。
又寒暄两句,季老师说:“那你们慢慢吃,我们先走了。”
陈熙琳仰躺在床上,躺了好久好久,抬起左手腕看了看那串太阳手链,心里突然一阵委屈,她坐起身,摘下手链一把丢进抽屉里。
陈熙琳呵呵傻笑,傅晨熠陪着她傻笑。
混蛋。
季老师的妻子笑道:“高材生哦,男朋友也很帅呢!”
夏天即将过去,陈熙琳二十四岁的生日要到了。
陈熙琳:“季老师,我都毕业两年了。”
父母很重视女儿这个本命年的生日,周青早早地就定好酒店包厢,叫上兄弟姐妹们一起为陈熙琳过生日。
季老师笑得更开了,对身边的妻子说:“好快啊,我高中里教的小朋友,都找男朋友了。陈熙琳当年是我的英语课代表,英语成绩很好的,后来考上申大,现在都毕业了吧?”
包厢里老老小小足有二十多人,陈熙琳作为主角,收到好多礼物和祝福。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傅晨熠明显傻眼了。
“琳琳越来越漂亮了!现在有对象吗?”
陈熙琳微笑,点头:“是啊,男朋友。”
“差不多好找男朋友了,二十六、七岁生孩子正好。”
傅晨熠嘴里正咬着一截凤爪,赶紧连骨头带肉塞进嘴里,愣愣地看着他们。
“你呀,要有你琳琳表姐一半听话我就要烧高香咯!”
季老师笑眯眯地看看她,又看看傅晨熠:“是好巧,几年没见了呢,都要认不出来了,这是你男朋友?”
……
季老师三十多岁了,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依旧斯文俊雅,陈熙琳忙站起来,喊:“季老师,好巧呀。”
陈熙琳表现得很开心,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陈熙琳扭头一看,心跳了一下,桌旁路过的人竟是季老师和他的新婚妻子。
这种情绪很难说清,看着周围那一张张因为血缘而有些相似、却又与她迥然不同的脸,她甚至有点儿迷茫。
正吃着,身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陈熙琳?”
家里的亲戚都是特别好的人,二十多年来就没有一个人在她面前提起过任何关于身世的话题,其实挺难的,陈熙琳会这么想。
陈熙琳看着他吃,觉得好香啊。
长大以后过生日,她已经没有了小时候那种欢欣雀跃的感觉,有时候她宁可想要一个人呆着,静静地度过这奇怪的一天。
菜上来了,陈熙琳真的只是吃了几小口就放下了筷子,傅晨熠实在是饿坏了,大快朵颐,三、四口解决一个屉笼,服务员上菜速度还没他吃得快。
但周青是不会同意的,陈熙琳的生日在暑假尾巴上,每年都由周青牵头给她过,还非得过得兴师动众不可。
“不可能!”傅晨熠底气可足了,“再给你十斤的空间,我都能稳稳把你举起来!”
陈熙琳也搞不清周青到底是怎么个心理,反正笑就是了,温柔地笑,惊喜地笑,总不会出错。
陈熙琳一笑:“我要是胖了,你举不动我怎么办?”
生日宴快结束的时候,陈熙琳的手机响了,居然是傅晨熠发来的微信:[熙琳,生日快乐。]
“你不胖啊,我看你瘦得很。”傅晨熠眨眨眼睛,这一个月两个人成天搂搂抱抱,陈熙琳身上胖还是瘦他最清楚了,“女孩子还是不要太瘦,对身体不好。”
她盯着手机屏幕,往上翻,他上一条发来的消息还是两个月前毕业典礼那天。
陈熙琳摇摇头:“我可不敢吃太多,我不像你,吃了不会胖,我稍微多吃点儿,就会胖的。”
心里酸涩得难受,她赌气没回,一会儿后,傅晨熠又发了:[对不起,我知道我惹你生气了,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傅晨熠哈哈大笑:“哎呀你早说嘛,冬天里吃火锅最爽了!”
陈熙琳:“……”
“不是不是,如果吃得不够当然可以再点,但是我怕吃不完。”陈熙琳给他解释,自己并不是小气,“早知道你这么饿,我们应该去吃个火锅。”
她静坐思考两分钟,点开微信。
傅晨熠一愣,有点尴尬地问:“呃……我是不是点多了?”
陈熙琳:[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请我吃火锅?]
陈熙琳说:“我不饿,我稍微吃一点点就行了。”
又过了一分钟,傅晨熠回:[只要你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
傅晨熠没察觉异状,答:“我们两个人吃,当然吃得完。”
陈熙琳:[那就现在吧。]
看他还要点面条,陈熙琳惊讶地问:“你吃得完吗?”
傅晨熠:[现在??]
粤式晚茶都是一屉笼一屉笼的,每份食物数量三、四个,傅晨熠点菜那架势,活像是八百年没吃饭,虾饺两份,肠粉两份,蒜蓉蒸排骨、豉汁凤爪、糯米鸡、花生猪骨粥、萝卜糕、菠萝包……
陈熙琳:[对。]
点菜的时候,陈熙琳就后悔了。
傅晨熠:[好。]
两人讨论了一番,决定去吃粤式晚茶。
陈熙琳抓起包,对周青说:“妈妈,单位里喊我去处理点事,非常急,我得走了。”
小朋友是被抓壮丁抓来的,总不能让他饿着肚子回家。
周青惊讶:“现在去?”
陈熙琳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小姐姐,说:“辛苦了,走吧,我请你吃夜宵去。”
“嗯。”
二十出头的男孩子,还处在怎么吃都不会胖的阶段,又跳了一晚上的舞,晚饭早就消化完了。
“那你把蛋糕切了吧。”
傅晨熠却在旁边说:“我倒不是很累,只是……有点饿……”
“好。”
“呼,好累啊……”陈熙琳好久没跳这么久过,身上全是汗,都不想把毛衣穿上身,觉得实在很恶心。
亲戚们抓紧时间给陈熙琳唱生日歌,她许愿,吹蜡烛,最后切了好大一块蛋糕让服务员打包,说要带去公司给同事们吃。周青也没怀疑,看着女儿小跑着离开了包厢。
这一练就练到晚上十一点。
陈熙琳打车赶到傅晨熠租住的地方。
定格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匆匆分开,欲盖弥彰地讨论起之前舞蹈动作上的不足。
他毕业后没有住回家,一个人租住在公司旁一个人才公寓的小单间里。傅晨熠原本想请陈熙琳去外面吃火锅,但陈熙琳说她刚在餐厅吃过饭,还不饿,傅晨熠就在电话里说:“那要么你来我这儿吧,我有个锅,可以煮点东西吃。”
他们用同样的节奏、同样的步伐在排练室里飞跃,就像两只振翅蝴蝶。胸腔里,两颗年轻的心脏同时跳得飞快,做结束动作时,陈熙琳倚在傅晨熠怀中,他有力的手臂箍着她的腰,两具身体紧贴在一起,他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离得好近,能清晰地看到彼此的眼睛。
陈熙琳提着蛋糕上楼,长长的走廊两边是一间一间的屋子,有点像大学寝室的布局,傅晨熠已经开门等着她了。
听着熟悉的《梁祝》旋律,她与傅晨熠简单地合了一遍,旋转以后投进他的怀里,傅晨熠揽着她的腰,她向后下腰,高高地抬起了腿,傅晨熠扶着她的腿护着她做了一个后翻,紧接着弓步,让陈熙琳踩在他大腿上,做展翅状。
又是两个月没见,此时见面,两人一时间竟有些尴尬,傅晨熠领陈熙琳进屋,关上了门。
看到他,陈熙琳原本被相亲搞得有些烦躁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屋子很小,收拾得还算干净,小桌子上一个电锅已经煮起来,里头丢了些贡丸虾丸午餐肉,边上摆了两副碗筷和两瓶啤酒。
他排练时习惯穿一身上白下灰的练功服,整个人高高瘦瘦,身姿矫健,扭头看到陈熙琳,面上就露出灿烂的笑,食指中指并在一起,在额上一触,弹开,算是向她打个招呼。
傅晨熠穿着白T和米色及膝短裤,脚上夹着拖鞋,很是干净清爽,他神情平静地接过蛋糕,让陈熙琳随便坐。
到了目的地,傅晨熠已经在了,他开了空调,调好音乐,正在热身。
这一坐,又沉默了好几分钟。
陈熙琳匆匆换好衣服,不顾周青的嘀咕,快速地溜出家门,边跑边喊:“妈妈你别等我啊!我们可能会练得比较晚!”
陈熙琳盯着桌上沸腾的锅子,说:“你这锅的水要煮干了。”
“是啊,年后就要表演了呀。”
“哦!哦哦!”傅晨熠赶紧提来热水,给锅子加汤。
挂掉电话,她和周青说自己要去排练年会节目,周青纳闷:“春节放假还要排练?”
陈熙琳看着他忙来忙去,问:“傅晨熠,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陈熙琳求之不得:“好啊,在哪儿?我一会儿就去。”
傅晨熠在陈熙琳对面坐下,想了想,说:“我昨天刚发七月工资,之前,交了一年的房租,还买了些生活用品,就没钱了。真的,穷得想请你吃顿火锅都吃不起。”
“要不要亲自来检查一下?”傅晨熠听着心情很好,“我找我朋友要了一间排练室,他开舞蹈班的,春节放假,你要是有空,咱俩今晚去练练?”
陈熙琳:“……”
听到他的声音,陈熙琳不知为何竟感到开心,说:“没有啊,你呢?你吃胖了没?”
“我爸那房子只有两室一厅,我弟弟下个月就要上小学了,他需要有个自己的房间,所以,我爸很早就和我说了,毕业后,我得搬出来。”
“Celine,新年好,春节有没有吃胖啊?”
“我弟还小,以后用钱的地方多,我爸和我阿姨赚钱也不容易,他们供我上完大学,我已经很感恩了。”
这天,陈熙琳正被母亲念得头疼,手机响了,接起电话,居然是傅晨熠。
“陈熙琳,对不起,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傅晨熠低着头,又抬起脸苦笑一下,“嗯……祝你生日快乐。”
她可以听从父母其他的安排,但在找男朋友这件事上,她有自己的坚持。
陈熙琳面无表情:“那年会表演完,在后台你对我说的话,就不算数了?”
周青为此对着她喋喋不休了好几天,在母亲眼里,两位相亲对象都很优秀,陈熙琳和其中任何一个在一起都会得到幸福。周青觉得女儿只是因为没谈过恋爱而有些害羞,却不知道陈熙琳真实的想法。
傅晨熠一愣。
可是,陈熙琳对两个人都没有感觉。
“你就是这么随便的吗?”陈熙琳逼视着他,“这种话,你是不是常对女孩子说啊?”
两位相亲对象都是本地人,在嘉城有房有车,事业小成,家庭背景也和陈家登对,看到漂亮的陈熙琳后,他们都非常满意,表达出想要继续交往的意愿。
“不是,没有。”傅晨熠挺直了腰背,急道,“我没对别人说过,就只对你说了!”
相亲对象都是父母精挑细选的精英男,一个是陈父公司里的部门总监,三十岁,一个是周青姐姐介绍的大学老师,二十九岁。
“那,已经不算数了?”
假期里,周青给陈熙琳安排了两次相亲。
傅晨熠沉默了。
陈熙琳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脸红红地去收拾自己的包和衣服。
他突然感觉有些渴,扭头看到桌边的啤酒瓶,拿过来,起开盖子,对着瓶口就灌了几大口,手背抹抹嘴后,说:“我也想算数来着,但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啊。”
大概是她审视的目光太过直白,撩着下摆的傅晨熠居然有些不自在了,赶紧把衣摆放下,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春节时随随便吃,你已经很瘦了,我我无所谓……”
陈熙琳问:“你想要有什么呢?”
陈熙琳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瞄到他紧致的小腹上,年轻男孩子的身材真是好得不像话,身上果然一丝赘肉都没有。
“至少……”傅晨熠握着啤酒瓶,沉声道,“得有个房子。”
傅晨熠叉着腰呼呼喘气,撩起宽松练功服的下摆说:“你数清楚有几块腹肌,春节回来少一块我倒立着上班。”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从一月排练到二月,春节放假了,节前最后一次排练,陈熙琳叮嘱傅晨熠:“春节时别吃太多啊,吃胖了上台不好看。”
“存钱。”
傅晨熠对着视频想了很久,决定调整自己的动作来配合陈熙琳,反正观众都是外行,也看不出动作好看,只要两个人整齐划一就行了。
又沉默了。
两人一起连续两个侧手翻的动作,不知为何,总是不齐,他们头碰着头反复看录下来的视频,傅晨熠教陈熙琳手臂和腿怎么用力才能翻得好看,但陈熙琳毕竟是女生,翻过几轮后,累得根本就翻不动了。
陈熙琳拿起桌上的碗筷,夹了一个丸子到碗里,咬了一口。
年轻的男孩子每次把她高高举起,陈熙琳一点都不会怕,觉得身下的人就像一棵强健有力的大树,而她则是树梢上一只轻盈的小鸟。
丸子已经煮得很熟,是滚烫的,烫得她红了眼眶。
跳舞这种事儿,也讲究棋逢对手。陈熙琳和傅晨熠都是从小学舞,这时候搭档着跳,配合得越来越有默契。
傅晨熠看着她,看着看着,心里也泛起了酸,咬着后槽牙说:“陈熙琳,真的对不起。”
傅晨熠整张脸都垮了下来,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说:“休息够了,继续练吧。”
陈熙琳慢吞吞地咀嚼着那个丸子,说:“傅晨熠,今天是我生日。”
“原则问题。”陈熙琳义正言辞,“我喜欢成熟稳重的男生,你,没戏。”
傅晨熠:“……”
“为什么?”傅晨熠有点挫败。
他当然知道,还对她说了“生日快乐”,虽然她现在的样子看上去一点也不快乐。
陈熙琳心中一跳,戒备地看着他:“你打住啊,你还小呢,大学都没毕业,别打我主意,我绝对不会考虑比我小的男生的。”
陈熙琳又说:“我跑到这里,不是来听你说对不起的。”
傅晨熠眼睛亮亮地看着她,突然问:“Celine,你有男朋友吗?”
傅晨熠没做声,除了对不起,他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不了。
陈熙琳没听出他话里的重点,又变成知心姐姐上线:“你是男孩子啊,眼光要放远一点,志向要大一点。你要是在钱塘站稳脚跟,以后一样可以照顾家里,反正就这么点路,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陈熙琳放下筷子,有些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说:“我来之前,家里在给我办生日宴,我笑了一整个晚上,笑得脸都酸了。但我其实一点也不想笑,我就想找个地方躲躲,刚好你给我发微信,我就溜出来了。”
“我还没定呢。”傅晨熠小声说,“反正毕业后我都是一个人住,回嘉城和留钱塘,都一样,只要公司合适,能学到东西就好。”
傅晨熠疑惑地问:“为什么要找地方躲?你碰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周青老早就和她说过,大学去哪儿念,她不干涉,哪怕去新加坡做交换生也都随她,但是毕业后,无论如何都要回家,必须在嘉城工作,在嘉城结婚。
陈熙琳白他一眼:“你就够我烦心的了。”
“哦,能留钱塘肯定更好啊,我也想去钱塘呢,但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不能走。”陈熙琳轻轻叹气。
傅晨熠第一次看到陈熙琳露出这样的表情,心虚地拧了一下眉,又觉得自己的影响力应该没这么大吧,虽然他撩了就跑,的确是挺混蛋的。
他是嘉城本地人,大学在邻近的钱塘念,钱塘毕竟是省会,机会更多,嘉城只是个小城市,没法和钱塘比。
陈熙琳拿过桌上另一瓶啤酒,开了盖子,像傅晨熠一样对着瓶口就猛灌了几口,傅晨熠惊呆了,陈熙琳放下瓶子,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要听吗?”
“不一定。”傅晨熠扭脸看着陈熙琳,说,“我本来是打算留在钱塘的。”
傅晨熠眨眨眼睛:“要。”
“毕业了,你打算来我们公司吗?”
陈熙琳嘴角一勾,笑了:“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
“都是给我一些小事情做,那肯定做得来啊,大项目又不会交给我。”
在嘉城,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哪怕是中学时代,对着玩得好的女生也没说过心中的疑惑。如果没有认识孟真,她可能会永远保守这个秘密,保守到死。
陈熙琳笑笑:“我听贺工说,你实习表现挺好的。”
是,父母是对她很好,视如己出,如果她小时候愚钝一些,或者长得和他们稍微像一些,那也就罢了,偏偏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感受到了家里的那份异样。
“脚受伤了,当时本来想考舞蹈学院的,就放弃了,恶补了两年文化课去高考。”傅晨熠有些怀念,又有点惭愧,“所以我学校一般啊,文化课不够好,你是申大毕业的吧?好厉害。”
她至今记得周青声嘶力竭地对她说出“你就是我们亲生的!”时那近乎癫狂的表情,那时候她还小,想不明白,那么显而易见的一件事,大人们为什么要撒谎呢?
“后来呢?为什么不学了?”
她爱自己的父母,就如父母爱她一样,也许他们觉得这是善意的谎言,可是谎言也得要像真的才对啊,所有人都装傻,所有人都眼瞎,那谎言就已经不是谎言了,对陈熙琳来说那简直就是对她智商的侮辱,还有一种难以言述的绑架。
傅晨熠满头大汗,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两条长腿,点头道:“是啊,从八岁就开始学了,学到十六岁。”
陈熙琳曾经无比希望哪一天,周青可以坦诚地与她讨论这件事情,如今看来,这不可能发生。
排练间隙,两人聊天,陈熙琳问:“你以前是专业学舞的吗?”
大人们做事总有他们的理由,他们用自认为正确的方式对陈熙琳好,却从未想过会对一个女孩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陈熙琳这时候才发现,傅晨熠的基本功很扎实,比她都要专业。
上大学后,陈熙琳专门去看过一些心理学的书籍,她终于知道自己是讨好型的人格,完美主义者,万事都想做到最好,不能接受别人对她失望。她对着一百个人,九十九个都说她好,她没有感觉,只要有一个人说她不好,她几乎要焦虑得睡不着觉。
中国舞,又是男女双人舞,免不了会有一些搂抱、托举的动作,陈熙琳其实从未与男生合作过舞蹈,傅晨熠少年学舞时倒是有过,所以在排练中,反而是由他做主导,抠细节,改动作。
要听话,要文静,要乖巧,要好好学习,要多才多艺,不能早恋,不能和后进生玩,不能去危险的地方,不能穿奇怪的衣服,不能烫发染发,不能吃垃圾食品,不能听摇滚乐……你一定要做到,如果做不到,别人就不喜欢你了。
陈熙琳与傅晨熠开始排练《梁祝》,在公司自带的健身房里。
别人就不喜欢你了!
陈熙琳:“……”
傅晨熠已经傻眼了。
傅晨熠很高兴,对着陈熙琳握握拳:“那咱俩就争第一呗!”
陈熙琳坐在他的出租屋里,把自己的身世原原本本地说给他听,包括孟真告诉她的、亲生父母家姐弟们的情况。
Grace在边上差点笑岔气,点头道:“是真的,第一名的节目奖金两千块,你俩要赢了一人能有一千呢。”
说出来的感觉真的好爽啊!从来没这么爽过!还是在她生日这天。
傅晨熠点点头:“知道,不过年会节目,也是工作嘛。我听说,年会节目第一名,还有奖金,是不是真的?”
陈熙琳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了,反正她就是想倾诉,想让面前这个人知道,她从来不是什么女神。
陈熙琳见他一股子跃跃欲试的模样,说:“下周一吧,我回去把编舞看一遍,你别这么积极,重点还是工作知道吗?”
什么时候开始哭的她都没注意,只知道说到后来,原本坐在她对面的傅晨熠已经挨到她身边,揽过她的肩,让她靠在他的怀里,狠狠地发泄,痛快地哭泣,把心里话都倒了个干干净净。
傅晨熠妥协了:“好吧,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排练呀?”
“你还觉得我是完美的吗?”
陈熙琳说:“不会,人家花样滑冰,花样游泳都能用这个曲子呢,耳熟就行,而且这个曲子有现成的编舞可以学,省得自己排了,就跳《梁祝》。”
陈熙琳说完了,在傅晨熠怀里吸着鼻子,“完美都是假的,我活得就像个假人一样,人人都说陈熙琳这人真好啊,就没有不好的地方,没人知道,我其实活得很累啊!”
“可是《梁祝》是悲剧啊!在年会表演会不会不合适?”傅晨熠问。
傅晨熠没说话,只是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像是在给猫咪顺毛。
她说:“就跳《梁祝》吧,曲子观众越熟,就越容易出彩。”
“我羡慕我姐,她真的活得好潇洒,我感觉她什么都不怕,看看她,再看看我,我就像个懦夫!每天提心吊胆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还有你!”
傅晨熠拿出手机,点开音乐播放器一首一首放给她听,都是中国风的歌曲,陈熙琳全没听过。
傅晨熠惊了一下。
陈熙琳问:“什么曲目?”
陈熙琳挣脱开他的怀抱,瞪大眼睛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什么?你现在,说清楚。”
呵,他还来劲了!
傅晨熠张了张唇:“我……”
傅晨熠笑嘻嘻地看着她,指指自己身上说:“Celine,我今天穿运动装了,昨天晚上,我选了几首双人舞的曲目,你要不要选一选?”
陈熙琳咄咄逼人地瞪着他。
她转头一看,是傅晨熠。
傅晨熠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大声说了出来:“我喜欢你!陈熙琳,我很喜欢你!但我现在是个穷光蛋,什么都没有!我……对!没错,我觉得我配不上你!我之前不知道你家里的情况,我特么就是个傻逼!不知天高地厚还去招惹你!所以我和你道歉!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谈过恋爱没经验!我从来没追过女孩子,倒是有女孩子追过我,不过我没答应,我……呸!我特么在说什么!不是,熙琳你听我说,你让我先冷静一下。”
第二天中午,陈熙琳和Grace一起去食堂吃饭,两个人吃了一会儿,陈熙琳身边突然坐下一个人。
小傅同学果然是毫无经验,这时候才咽了咽口水,努力把心情平复下来:“熙琳,你在我心里就是完美的,就算你说完美是假的,那这个假的完美也是完美的。你家里的事儿我的确没想到,但我觉得你就是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你已经做得足够好,就你刚才喝酒那样子,我都觉得你很可爱……”
说完,她就走了。
“小傅同学。”陈熙琳打断他。
这样炙热的眼神,陈熙琳已经见怪不怪了,笑了一下说:“甭管怎么写,叫我Celine就行。”
“啊……”
傅晨熠眼里闪着光:“怎么写的?”
“你高考语文是不是考得很差啊?作文分不高吧?你跑题了。”
“陈熙琳。”
傅晨熠呆滞地看着她:“是吗?”
“挺合身的。”傅晨熠低头看看身上的裤子,这才微微笑了起来,“Celine,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呀?我是说中文名。”
陈熙琳拨一下自己的长发:“给你个机会,赶紧总结。”
陈熙琳问:“合身吗?”
“哦……”傅晨熠想了想,脸红红地总结陈词,“陈熙琳,咱俩谈恋爱吧。”
傅晨熠换好裤子回到办公室,把外套还给陈熙琳。
“好。”
“去吧,不急。”陈熙琳看着这男孩的样子,莫名地想要笑,但是忍住了。想自己总归是大他几岁,又是公司前辈,要做出一副知心姐姐的模样,可不能欺负人家小朋友。
陈熙琳一口答应。
傅晨熠像是遭了巨大打击,垂头丧气地坐在自己工位上,腰上还围着陈熙琳的外套。见到陈熙琳,他脸又红了,接过裤子说:“你等我一下,我去洗手间换了,就把衣服还给你。”
纯情的小傅同学和同样纯情的陈熙琳同学就这样开始了交往。
陈熙琳去公司附近的一家商场,为傅晨熠选了一条裤子,回到公司后,送去他的部门。
是偷偷摸摸的半地下状态。
傅晨熠如蒙大赦,围着陈熙琳的外套,一溜烟地就跑了。
陈熙琳虽然快意地发泄了一通,但回过神后她觉得,自己依旧没有做好和父母抗争的准备,所以只能委屈傅晨熠,少见面少约会,基本靠微信维持感情。
卓姐一锤定音:“小傅基本功很好啊!就是今天的衣服不太合适,这节目就这么定了,小傅,你先回你们部门吧。”
每天夜里躲在房里视频聊天,已经是最甜的时刻,只是陈熙琳还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提防母亲深夜突袭。
傅晨熠接过衣服,围在自己腰上,小声说:“谢谢。”
国庆假期,周青又一次安排陈熙琳去相亲。陈熙琳怎么推都推不掉,决定就和以前一样去见一面得了。
陈熙琳去外头工位上拿来自己的外套,递给他:“遮一下吧,一会儿我去给你买条裤子,要不然你怎么回家啊。”
她给傅晨熠报备:[小傅同学,我今天要去相亲。]
傅晨熠羞得一张脸成了猪肝色,夹着腿,双手挡着胯下,又挡不住屁股后头,窘得都不敢去看陈熙琳。
傅晨熠:[???????]
陈熙琳扶额,办公室外的女人们瞬间作鸟兽散,卓姐张了张嘴,开了口:“呃……小傅,对不起对不起,你到时买条新裤子,拿来姐这儿报销!”
陈熙琳:[就是走个过场。]
最怕空气突然地安静。
傅晨熠:[深夜买醉.jpg]
众人还未来得及鼓掌叫好,就见傅晨熠狼狈地爬了起来,低头一看,果然,他那条修身的西装裤裆下裂开了,隐隐约约露出里头一条灰色的小内裤。
陈熙琳知道他不开心,换谁都不会开心,但是她没有正当理由拒绝周青,就如这二十多年来周青事无巨细地安排着她的生活一样,她从来不敢对母亲说过一个“不”字。
只是,伴随着他的动作,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噗嘶——”
这一次的相亲对象是个证券公司的白领,居然长得很英俊,个儿高,身材好,不斜肩也不内八,周青见到后十分满意。
这时,傅晨熠准备好了,气沉丹田,两条大长腿一岔,整个人就下去了,来了个标标准准的竖叉。
陈熙琳在餐桌上依旧表现得大方得体,可回家后,她就告诉母亲,她不喜欢。
陈熙琳转过头,奇怪地看着她们。
这一次,周青怒了。
三个人一起嘿嘿嘿地笑起来。
“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哪里又不好?个子180,体重135,皮肤白,硕士,有房有车年薪四十万,长得也好看!独生子!父母以后都是国企退休有保障!陈熙琳,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啊?这一年你见了这么多个,就一个都看不上吗?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不听话?!”
田歌指指陈熙琳:“可Celine没有呀。”
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不听话?
Grace暗自神伤:“唉……可惜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这是周青训女儿时的口头禅。
Amma流着口水点头:“技术部要是找的都是这样的实习生就好了。”
陈熙琳闭上眼睛,没吭声。
外头的几个女人此时也凑到门口围观,田歌看着傅晨熠,露出慈祥的姨母笑,低声对Amma说:“小伙儿是不是好帅?”
周青依旧不依不饶:“爸爸妈妈会来害你吗?我们都是为你好!你一个女孩子,现在二十四,是找对象最好的年纪!再过几年就不是你挑人家而是人家来挑你了!妈妈找来的男孩子不说数一数二,至少个个都很优秀!我问你,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心思根本没放在这上面对吧?你要是认真去谈,不可能一个都不喜欢!”
他做了几组拉伸动作,准备劈叉。
陈熙琳开了口:“妈,您别再给我安排相亲了,行吗?我现在一点也不急着结婚。”
傅晨熠也感到有些为难,但看到陈熙琳一副怀疑的目光,他立刻就鼓起了勇气,说:“好,那我试试啊!”
周青生气:“为什么?!为什么不急着结婚?你不小了呀!趁妈妈还年轻,你生了孩子我还能给你带!琳琳啊!你以前不是这么不听话的!”
陈熙琳打量傅晨熠当天的穿着,因为是在办公室,他只穿着毛衣和西裤过来,脚上还是一双皮鞋。
陈熙琳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劈叉?
周青又大呼小叫地说了一通后,陈熙琳忍无可忍,大声喊起来:“妈!我听您话已经听了二十四年了!您能不能偶尔听我说一次啊?我知道您是为我好,那些男生也都很优秀,可是我没感觉就是没感觉!我想找个自己喜欢的男朋友,我心里很明白他会是什么样子的!我才二十四岁,一点也不大!就算再过四、五年我也不大!没有什么我挑人家还是人家挑我的说法!我就算五十岁不结婚我也不会让人来挑我!我有自己的想法!您能不能尊重我一下?”
卓姐说:“小傅,你别紧张,我们是年会,又不是去比赛,你给姐展示一下,劈个叉,我就知道你行不行。”
周青瞪大眼睛看着女儿,这个从小乖巧懂事、从来不让大人操心的女儿,这时候竟变得有些陌生。
陈熙琳在旁边附和:“真的呀?好几年没跳突然要跳,很容易受伤的!”
她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要找到那么多优秀的男孩子是很不容易的事,费了他们夫妻多少人脉关系啊!
傅晨熠有点急:“可是我真的好几年没跳了呀!”
女儿却不领情,女儿为什么不领情?女儿到底怎么了?
卓姐已经抚掌大笑了:“太好了!我们Celine就是学中国舞的,你俩搭档一定出彩!Celine,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跳哪个曲子你俩自己定,什么《梁祝》啊,《白蛇传》啊,能选的太多了!”
陈熙琳和周青剑拔弩张地站在客厅里,这是这个家庭里从未有过的场景。陈熙琳稍微冷静了一些,说:“妈,对不起,我不该对您发脾气。但其实这不仅仅是因为相亲的事,我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可以自己决定,请您稍微对我放放手吧,信任我,尊重我,我不想再做那个完美的假人了。”
晴天霹雳。
周青不懂什么叫做“完美的假人”,只看到女儿打开门走了出去。
傅晨熠挠挠脑袋:“现代舞会一点,街舞不会,我以前学的是中国舞。”
她着急地喊:“琳琳你去哪?”
陈熙琳看他那穿着打扮,心存侥幸地问:“你会跳现代舞还是街舞?”
陈熙琳没回头:“我去晒太阳。”
傅晨熠有点不好意思:“学过几年,不过已经很久没跳了。”
周青茫然地望向落地窗外,天已经黑了,去晒哪门子的太阳啊?
卓姐笑着为他们互相介绍,又把年会的事儿一说,末了,问:“小傅,你在职位申请表上写着特长是跳舞,你是会跳舞吧?”
某个小太阳正等在街角,长手长腿地蹲在地上,嘴里咬着一根棒棒糖。也不知陈同学今天相亲结果如何,傅晨熠酸溜溜地想,能眼睁睁看着女朋友去相亲、还不能有意见的男朋友,这世道也不多了吧……
陈熙琳扭扭捏捏地来到卓姐办公室,看了一眼傅晨熠,傅晨熠看到她,也不知怎么的,脸竟红了。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就看到陈熙琳大步向他走来,这气场,惊得傅晨熠棒棒糖差点掉到地上。
卓姐立刻喊来外头的陈熙琳:“Celine,过来,人来了!”
他站起身,陈熙琳已经小跑起来,他张开手臂,女孩子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那是个还未满二十二岁的男孩子,个子很高,发型留得挺时尚,一张脸白净清秀,带着微微的笑,进到卓姐办公室后很有礼貌地说:“卓姐您好,我是技术部的实习生傅晨熠,我们贺工让我来这边,说您找我有事。”
“熙琳,怎么了?”傅晨熠发现她很不对劲。
下班前,田歌嘴里的那个实习生,听话地跑到人力资源部来了。
她说:“没事,抱一会儿就好。”
陈熙琳垮着肩膀坐在椅子上,只感到生无可恋。
傅晨熠更用力地抱紧她。
卓姐瞪她:“人家会什么要问来再说,这不都是为了节目效果嘛!”
依偎在他的怀里,陈熙琳想,她会后悔吗?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吗?她对母亲说“不”了,母亲会原谅她吗?这个人比她小啊,他会辜负她吗?他们会有未来吗?
陈熙琳目瞪口呆,垂死挣扎:“我觉得我还是跳独舞吧,男女双人舞很难的啊!万一人家跳的是现代舞呀街舞呀这些,我可不会啊!”
她又想,她喜欢他吗?喜欢呀!心动的感觉不是假的啊!那他喜欢她吗?喜欢呀!一个人是不是喜欢自己,难道感觉不到吗?
她这么一说,除掉陈熙琳,剩下三个人都兴奋起来:“哎哎,可以哎!一会儿开会完就给技术部老贺打电话要人。”
她才二十四岁啊!还很年轻对吗?为什么不赌一把?
田歌说:“怎么没关系了?把他抓过来呀!和Celine排一个双人舞,节目形式就和去年不一样了嘛,而且更容易出彩哦!”
就算将来会后悔,会失望,那又怎样?
说着就嘿嘿直乐,Amma问:“所以呢?人家会跳舞,和咱们部门有什么关系?”
至少现在,她遵从了自己的内心啊!
田歌脸红了,撑着自己怀孕六个月的大肚子说:“哎呀,其实是因为那个小伙子长得贼帅,面试时我就多看了几眼,这要是还未婚,我怕不是要变心。”
是人生中的第一次呢!
卓姐好奇:“你怎么连这种事都记得?这记忆力可以啊!”
她多勇敢啊!
这时,分管入职手续的田歌说:“对了,我想起来一个人,就是技术部上个月入职的一个实习生,男的,他填职位申请表时,填自己的特长是跳舞。”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陈熙琳去傅晨熠的小屋里跨年。
陈熙琳头都大了,从小到大,每逢这种年末表演,只要没人愿意上,班里总是会把她拉出来去跳独舞。就那支《小荷尖尖》,她高中跳过一回,大学跳过一回,上一年的公司年会又跳了一回,别人看没看吐先不管,陈熙琳自己都要跳吐了。
两人一起吃了一顿热腾腾的火锅,又看了一部电影,临近12点时,傅晨熠摁灭房间里的灯,捧出了一个方方的东西。
Grace死活不答应:“我那是业余水平!你跳舞是专业的,专业的不上,非要我业余的上?我不去我不去!”
“是什么?”
陈熙琳指指剩下的Grace:“Grace唱歌很好听的。”
屋里太黑了,陈熙琳看不清。
卓姐指着会议桌上几个人:“你看看我们部门,一共五个人,唱歌跳舞,小品魔术,能选哪个?田歌和Amma都怀孕了,我都快五十了,你让我上去吗?”
傅晨熠把东西摆在桌上,打开它自带的小开关,一串迷你彩灯就亮了起来。
陈熙琳晕倒,弱弱举手:“卓姐,不要了吧,又是我,大家都看厌了。”
陈熙琳睁大眼睛,看着面前那幢DIY的二层小屋,彩灯缠绕在屋子四周,屋子里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二楼是卧室和卫生间,所有的小家具小家电都温馨又精致,书架上有书,餐桌上有粉色格子桌布和比指甲盖儿还小的碗碟,双人床上是两个洁白的小枕头和一床小被子,甚至还有一个兔子玩偶。
年会上,每个部门都要出一个节目,人力资源部也不例外。开会时,卓姐说:“咱们那么忙,就不要再费时间想节目了,和去年一样,让Celine去跳个中国舞得了,一个人的节目,排练比较方便。”
“哇……好可爱!这是你做的吗?”
2015年春节前,公司要筹办二月份的年会,由人力资源部门和后勤部配合着准备。陈熙琳入职一年半,已经有过筹办年会的经验,就被抓进年会准备小组,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傅晨熠微笑:“嗯,好看吗?好难做的,零件都太小了。”
陈熙琳觉得理所应当,所以从不回应公司里的那些追求者。
陈熙琳和他头碰着头看着这小屋,傅晨熠又说:“你掀开被子看看。”
公司里好多未婚小伙儿对她表示出好感,但是母亲周青事先就警告过陈熙琳,绝对不能偷偷谈恋爱,如果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把对方的个人条件和家庭情况了解透彻,告知父母,让父母参谋定夺。
“嗯?”
大学毕业以后,陈熙琳回到嘉城,在父母的安排下进到外企工作,所有人都喜欢这个漂亮温柔又知书达理的女孩。
陈熙琳的手小心地伸进去,手指挑开了那床小被子,发现床上居然是一张银行卡。
暗恋季老师,大概是她做过最大胆的事,但也仅限于在申湖边喊一喊,发泄一番。到了现实中,她连跟季老师发微信都不敢,看到他结婚,也只能偷偷地掉几颗眼泪。
“这是什么?”
陈熙琳心里是震撼的。
她把银行卡拿出来,傅晨熠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这个小屋子就是个玩具,但这张卡呢,是我的买房基金,已经有六万多了,由你来保管,密码是你的生日,明年,我的目标是再存二十万。”
她死守着这个结,努力做一个让父母脸上有光的好孩子,却看到孟真不顾一切地挣脱了那副枷锁,变成一个完全自由的人。
陈熙琳:“……”
直到后来,她认识了孟真,亲眼见证一个人脱离家庭的整个过程,那是陈熙琳少女时期做过无数次的噩梦。她不敢忤逆父母,不敢在家里再提出对自己身世的怀疑,她怕真相曝光自己被扫地出门,无家可归。
傅晨熠抱住她:“熙琳,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努力工作的,我要送你一套真正的房子。”
与可能会被赶出家门的恐惧比起来,叛逆带来的爽快根本不值一提。
陈熙琳转头看他,傅晨熠的眼睛半阖着,睫毛好长,彩灯闪烁的光亮映在他眼中,他的眼神熠熠生光。
没人知道,陈熙琳心中一直有一个结,这个结就像一道枷锁将她勒得紧紧的,哪怕是到了青春叛逆期,她都从没有叛逆过,因为她不敢。
陈熙琳说:“我们一起存钱,一起买房,写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好不好?”
父母让她学琴,她便学琴,让她学舞,她便学舞,学业上也从不放松,从小到大都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傅晨熠用力点头:“好。”
陈熙琳活到二十四岁,循规蹈矩,文静端庄,从来不做出格的事儿。
夜色多美妙。
“Celine,新年好,春节有没有吃胖啊?”
他们闭上眼睛轻柔地接吻,缠绵地拥抱,在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中,2016年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