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也杀了你。”
“嗯。”折寒沙哑地说,他许久不曾开口说话,一张嘴,才发觉声音变了这么多,“是我杀的。”
姬无病看着这个曾经的臭小子,性格那么好,无论他怎么为难欺负,都温温柔柔蹲下来背他,可现在这孩子已经面目全非了,认不出了。
姬无病翻着面前的草药:“柴泰死了,皎皎哭得很伤心,她不信是你杀的,要亲自问你。”
“你想知道什么?”
天下第一,要这个名头又有何用?
折寒的唇动了动,姬无病笑起来,“你想知道折弋究竟为什么收你为徒?”
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好隐瞒?有些事不要皎皎知道,但折寒已经变成这副模样,又何必瞒着?他已生心魔,折弋的所作所为,彻底将这个孩子毁去了。
这还用问吗,折弋那老小子可从来不是什么大善人,他为何要在难民中独独救了折寒,又收折寒做徒弟?自然是因为折寒根骨奇佳,有承载他心愿的价值。
折寒取下面具,那张脸上遍布着蜈蚣般的疤痕,十分可怖,将俊美的容颜彻底毁去,不仅如此,他身上也到处都是伤疤,折弋将他从岛上丢下海,他也不知自己是怎样顽强活了下来。
折弋还年轻时,醉心武学,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在娶妻后,着实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直到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弱,也丧失了雄心壮志,甚至连凤凰神功的两层功力都使不出来。
他看到折寒时,其实并没有多么惊讶,就问了一句:“回来了?”
若要当天下第一,便要斩断一切情缘,折弋却不舍得杀死妻子,直到他生出心魔,回过神来,妻子已气若游丝,姬无病便是当时遇到他们夫妻二人,他与折夫人有旧,为了救她,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折弋死后,皎皎外出寻找折寒,姬无病便留在无尘岛上,终日喝喝酒吃吃肉,晒晒药草,等皎皎回来。
“你当折寒为何叫我一声姬兄?老夫也不过比他大了一个月。”姬无病眯起眼睛哼笑,“这逆天改命救人之术,我刚教给皎皎,为了救人,便要苍老至此,可我比折弋好多了,我不后悔。”
他不仅要杀了柴泰,还要杀了能威胁到自己的姬无病,那人可是手无缚鸡之力,却能将江湖中排得上名号的高手全都撂倒的狠角色啊!
原本折夫人少说还能再活个十来年,可谁知她怀孕了,又一定要将皎皎生下,她这条命本就是姬无病费尽心血救下来,怎么可能还撑得起一个胎儿?
啊,杀了就杀了,又能如何呢?
折夫人难产而亡,姬无病还以为折弋会发疯,谁知这人从此变了个性格,不曾想,一切都是伪装。
这份不敢置信,很快化作了平淡,他的神功又精进了一层。
折弋临死前说自己后悔了,他后悔当初没有亲自杀死妻子,也许那时候他动了手,如今成为天下第一的便是他自己,而无需把自己的愿望,付诸在折寒身上。
当他杀死这个看着自己长大,曾经毫不留私指点教导自己的长辈时,他眼前浮现出皎皎的面容,其实他已经快要忘了自己过去是什么样子,凤凰神功越练越会失去情感,到了瓶颈期才会一次性全部爆发,看着手上的血,折寒仓皇后退,柴泰死时,连眼睛都不曾闭上,折寒却不敢与他对视。
“明白了吗?你也好,皎皎也好,都是折弋手中泥偶,捏圆搓扁,你知道要怎么做才对吗?”姬无病大剌剌地说,“留下来,放下过去,跟皎皎成亲,生他十个八个大胖小子,带着胖小子们一起来给折弋那伪君子上香,气得他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这才是——”
柴泰不肯放手,折寒只好杀了他。
他闷哼一声,折寒却慢慢将面具戴上,姬无病不会武功,但他擅制毒,之所以说了这么多话,只是为了拖时间,让折寒受制,逃不走了,皎皎回来自然就能看见他。
他很疼爱皎皎,但他不知道折寒已经是心魔缠身、无法自拔的折寒,不再是那个体贴温和总是带笑的青年。
可折寒早就上过当,如何还会栽倒两次?
仅仅过了百来招,柴泰便败在折寒手中,折寒不想杀他,赢了便走,柴泰却不肯放他走,一定要留下他,等皎皎过来。
他已经不是曾经的折寒,折弋将他变成了魔鬼,凤凰神功扰乱了他的心神,姬无病却还当他是那个傻小子。
他与折寒有一段师徒情谊,曾指点折寒许多,可师徒二字,在折寒心中,早已冷如寒冰。
折寒扶住了倒在自己面前的姬无病,面无表情,眼神冰冷,杀了柴泰之后才发觉,其实杀死那些曾经有过情谊的人,并不算什么,而杀死这些人所带来的,是突破性的强大。
柴泰自金盆洗手后便在山庄里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这一日,山庄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虽然对方戴着面具,一身黑衣,但柴泰如何认不出来:“寒儿?”
活着已经没有了意义,可天下第一,折寒也想要。
正因如此,世人更加认识的凤凰神功的厉害,也愈发狂热。
师父得不到的,他要得到。
折寒除却找折弋旧友外,也会去挑战一些出了名的高手,毫无意外,他都赢了。
至于皎皎,早在他被折弋刺穿心脉时,彼此之间便已注定要成陌路。
她不信爹爹说的,师兄偷袭了爹爹又抢走了神功秘笈,不可能的,师兄不是那样的人,他温柔又体贴,皎皎最喜欢他了。
折寒离开无尘岛后,开始热衷于向那些高手挑战,排名在前的高手们无一不被他击败,一开始他只打败他们,不对他们动手,可后来,他都会干脆利落地杀死对方,武林中人从一开始对他的觊觎与敌意,到变成深深的忌惮、恐惧,甚至称他为大魔头,要讨伐、围剿于他。
皎皎上一次见到师兄,他还温柔笑着为她擦拭脸上沾染的尘土,她好想再见见他,不管他变成什么样。
这一战,折寒以一人之身,诛杀各大门派总数千人有余,正式成为了数百年来第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然而折寒并不想见她,他总是躲着她,皎皎每听闻哪里有折寒的动向便会寻找过去,可是每次都晚了一步,她感觉得到他越陷越深,已经无法回头,他杀的人越来越多,一开始还有自我克制的痕迹,到了后来已经完全失控,江湖中人人都在找他,要杀他,要夺走凤凰神功秘笈,想杀他的人越多,对他的恶意越多,他便越冷酷。
他心中澎湃着杀意,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鲜血来抚慰,这一刻,他彻彻底底将皎皎忘记了,她不再是他心爱的人,不再是他疼着养大的小师妹,直到折寒无意中吃了一块糖糕,才骤然响起幼时那拎着小花篮,与他分享糕点的小姑娘。
皎皎葬了父亲后离开无尘岛,追随折寒的脚步,想要找到他。
她现在怎么样了?
凤凰神功越练越强,但要舍弃情爱才能达到第九层,折弋当年便是没有做到,才练到第五层便已瓶颈,饶是如此,第五层也足以让他在江湖上排名数一数二。
这样软弱的想法,只维持了片刻,身后陡然传来一道掌风,坐在山谷之中的折寒偏头躲过,心头微惊,如此深厚的内力,便是柴泰折弋也不曾有,是谁?
很快有人认出来他用的是凤凰神功,一时间武林大震,无论打不打得过,人人都想抓住这个神秘的面具人,好从他手上得到凤凰神功的秘笈——就像是姬无病所说那样,凤凰神功,能让所有人变得面目全非,爱恨翻转。
他猛地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身边出现了三位老僧。
他去寻那些曾经与折弋有救的人,愿意告诉他的最好,不愿意告诉他的,他便亲手将对方杀了。
他们身着灰色僧衣,慈眉善目,折寒缓缓取过边上的面具戴上,“来者何人?”
姬无病以为折弋将凤凰神功藏了起来舍不得教给折寒,其实恰恰相反,只是连折寒自己都不知自己自幼练的是凤凰神功,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最想知道的,就是师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三位乃是少林寺辈分极高的大师,名为戒嗔、戒怒、戒痴,据说每人岁数都有百岁以上,功力深不可测,常年坐于藏经阁修炼佛法,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上一次他们出山,还是乱世,枭雄各自为营,却害苦百姓,三位大师因此走出藏经阁,自那之后,又是快二十年不曾出现。
戴有面具的青年一身黑衣,袍袖下的双手满是伤疤,一直蔓延到那些被衣物遮挡起来的肌肤,他没有回应少女的呼唤,耳边传来了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握紧了拳,悄然而去。
没想到居然还活着。
姬无病一愣,旁边的柴泰同样,他们都没有察觉附近有人,皎皎却站起来四处寻找,“师兄!师兄!你快出来!皎皎好想你,还有好多话想问你,师兄——”
方才那只是一道掌风,已让折寒目露冷意,这三人乃是自幼便一起修行的师兄弟,每个人拿出来都是绝对的强者,更何况是三人联手?
“师兄……”哭得眼睛红肿的皎皎突然抬起头,“师兄?师兄你回来了!”
折寒再厉害,也难以与之匹敌。
至少让皎皎好好活下去吧。
他一般是不用武器的,说来讽刺,迄今为止,折寒的武器还是折弋为他打造的那把袖中剑,他自离了无尘岛之后,未尝败绩,就连上一任武林盟主柴泰,与任意操控他人性命的怪医都死在他手中,那些所谓的一流高手,更是不堪一击,折寒变得傲慢,他不再是那个看到断腿的小鸟都会妥善照顾的少年,他已经不将旁人的性命当回事了。
就这样吧。
所以会失败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三位大师联手,折寒毫无抵抗能力,他的凤凰神功练到了第六层,久久不动,戒嗔大师一掌将他打入山崖,慈眉善目,口念阿弥陀佛,却道:“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那太残忍了。
“施主心中尚有执念不曾放下,何苦如此?”
皎皎哭得肝肠寸断,姬无病站在一边,却不知要如何劝解。折弋那老匹夫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对皎皎终究是疼爱有加,即便是为了皎皎,姬无病也不会告知她真相,让她知道爹爹其实只是拿她作刀,做磨砺师兄的利刃?
“阿弥陀佛。”
折寒一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一定有很多不甘心,但折弋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要折寒永远被这团怒火、仇恨、不甘所缠绕,这样才能迸发出最大的潜力,当折寒连爱意一并舍弃时,他才会成为折弋心目中完美的天下第一。
他们没有杀折寒,也不会造杀孽,三位大师想要将折寒带会寺里,让他日夜听禅念佛,兴许能洗去他心中恨意与戾气。
对折寒来说,世上最重要的人是谁?是皎皎,是他这个师父。
可折寒宁死也不肯听从,眼见他只剩一口气仍旧执迷不悟,三位大师长叹一声。
折弋终究是没能活太久,他将皎皎作刀,自己也同样,他坚信折寒不会轻易死去,所以在丢掉折寒后,他假装折寒伤了自己,实则是给了自己致命一击。
活不了了,这人,还是任他自生自灭,消散于这天地之间吧。
饶是性情古怪喜怒无常的姬无病,也无法再看这样的折弋,他愤而起身,再不想看这人一眼。
弥留之际,折寒心中充满了不甘,他似乎能够理解师父为何会有那样的心情,就这样输了,就这样被打败了,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人人都想成为天下第一,若是今日就死在这里,他还如何做天下第一?那三个和尚……
折弋的脸都被打得偏过去,他却并不生气,他眼中透出狂热:“折寒会成功的,他会按照我给他铺就的路线走,他会完成我的心愿,成为另一个我——一个真真正正,无情无义的天下第一!”
为何会如此?
姬无病啪的一声,甩了折弋一个重重的耳光!
若是他早将凤凰神功练到第九层,若是早已练成,不求羽化登仙,但求雪耻,将那三个和尚杀了!
折弋笑道:“皎皎啊,是我心爱的女儿,也是磨砺折寒的最后一把刀。”
凭借这股子不甘死去的意志,折寒昏昏沉沉,只觉得有人为自己擦身喂药,他在心魔中苦苦挣扎,面前又不停浮现出折弋的面容,冷酷又无情,似乎对他充满了失望。
姬无病听得几乎要发狂:“我为了救她变成这副模样,不是要看你后悔!你不在意她,难道也不在意皎皎?对你来说,皎皎又算什么?!”
不,他会是天下第一,他一定会是天下第一!
“若是早知道,耽于情爱,会教我困于瓶颈无法突破,我不会娶她为妻,我会在我最爱她的时候拗断她的脖子。”
折寒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个非常纤细的背影,他试着动了下手指,发觉身上那股剧痛已经消失无踪,那纤细的背影转过身来,面上却戴着折寒的面具。
折弋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表情,“我后悔了。”
她是谁?
“你疯了!”姬无病站起来,“你真的疯了,你疯的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折寒认不出来。
“那又如何?”折弋冷声说。“这世间纠结于儿女情长之人,最终都会像我这样一事无成,折寒是天生的练武奇才,我在他小时便呕心沥血教导,为他制定药浴食谱,为的不是叫他做我的好女婿,我是要他代我完成我的心愿!他必须要斩断一切情缘,才能练成神功!”
他已经认不出皎皎来了。
姬无病怒道:“你明知道皎皎喜欢他——”
皎皎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很高兴:“嗯,师兄的烧已经退啦,再养一养,一定会恢复健康的!”
折弋不想让女儿知晓,却不打算瞒着姬无病:“被我丢到海里去了,若是运气好,说不得能活。”
折寒宛如看着陌生人一般看着她,他们……多久没见了?从那年她与姬无病去采药,他被师父刺中心脉丢下海,从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皎皎……是皎皎。
“折寒那小子呢?”
皎皎给他把了脉,又给他端来了药,一口一口喂着他,折寒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心中又生出那种奇怪的感觉,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只有看到皎皎才有,所以他才总是躲着她。
折弋却不复往日里无论姬无病如何无礼都温和的态度,而是轻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彷如变了个人,若是皎皎在,想必也是认不出的。“世人皆有欲望,我亦是俗人,不能幸免。”
皎皎自顾自道:“等师兄好了,咱们就回岛上吧,杏花又开啦,今年结的杏子应该不会再像过去那样苦了,还有啊,我之前给师兄采的药已经晒好啦……”
折弋晕死过去,皎皎情绪不稳,在这里会碍着事,姬无病便让人将皎皎带走休息,他那张丑陋的面容上全是寒冰,毫不客气地拿针扎在折弋身上的数个大穴上,折弋睁眼醒来,姬无病嘲讽道:“伪君子果然是伪君子,过去了二十多年,你仍旧是那个德行。为了那天下第一的称号,自己的徒弟能算计,女儿能算计,妻子也能算计。折弋啊折弋,你这一生,所求为何?”
她还像那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一张嘴叭叭叭,总是有无数的话要讲,可这一回,折寒没有再回应,也没有打断,只是安静地听着她说。
他又疯狂咳血,皎皎吓得泪流满面,她自跟师父学医后便常常在江湖上行走,自然也知道凤凰神功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功夫,这功夫不止恐怖在其强大,也恐怖在它能够勾起世间人的欲望,令夫妻反目,兄弟阋墙,人人欲壑难填,面目全非。
皎皎喂完了药,探身到床里,想将另外一床被褥抱走,结果突然心口一阵剧痛,她拿不住那被子,整个人无力地倒下。
“皎皎。”折弋握住女儿的手,“无论爹爹能不能活下来,都希望你能够记得,一定要找到你师兄,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凤凰神功若是想要练到第九层,须得、须得……咳咳——”
折寒面无表情地接住了她,上一次抱她是什么时候,他不记得了,正如他有多么爱她,也不再记得。
“爹爹!”皎皎急得眼泪都冒出来,“您不要再说话了,有师父在,您不会有事的,等您好起来,我们再慢慢说……”
面具下,皎皎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这双眼睛如此美丽清澈,却渐渐失去了灵魂。
姬无病正在给折弋把脉,折弋咳嗽了两声,又吐出一口血来,眼神忧虑:“皎皎,咳……”
斩断情缘,舍弃一切,才能练就神功,成为天下第一。
回到岛上便得知爹爹身受重伤的皎皎,尚未来得及心慌,便听闻师兄刺伤爹爹,夺走凤凰神功秘笈的消息,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床上面若金纸毫无血色,似乎下一秒便要死去的折弋,“爹爹,这一定是有哪里误会了,怎么可能呢?师兄他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折寒抱着皎皎,她最后还是闭上了眼睛,有一滴泪水自面具下流淌,落在了折寒指尖,烫的惊人,似乎将他冰冷的灵魂都烫的剧痛。
“什么?”
他低下头,颤抖着取下了皎皎的面具。
第1052章 第九十七片龙鳞(六)
本该是如花似玉的姑娘,肌肤娇嫩,吹弹可破,面具下的人脸,除却那双眼眸外,却皱纹密布,苍老不堪,仿佛老了几十岁。
不可能!
折寒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落泪。
折寒眼眸中已经出现泪花,比起身体上的剧痛,他更不肯相信,待他那样好的师父,竟是假的。
第1053章 第九十七片龙鳞(七)
他一个用力,将那刀刃刺入更深——
杏花纷纷,折寒背抵着一株杏树,长睫微颤,一片薄如蝉翼的刀刃,此时此刻将将没入他心脉,倘若他是个普通人,应当已经死了。
折弋的眼中闪烁出渴望,江湖中人都传言,无尘岛岛主淡泊名利,乃是世外名士,从某方面来说,也的确如此,然而折弋青年时期,并不如现在这般淡然出尘,他也曾野心饽饽,狂妄自大,自以为武功无人能敌,结果却败在他人手中。
可他不是普通人。
他像是在看一个失败的作品,明明这是他精挑细选,花了无数精力培养出的徒弟,可折寒还是让他无比失望。“你心有旁骛,心底装了太多东西,可知这一切都是虚妄?我并不是真心收你为徒,也不可能把皎皎许配给你,一个废物,怎么有资格做我的女婿?”
又倘若他是原本的他,此时此刻,当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可他不是原本的他。
折弋弯下腰,捏住折寒的下巴,语气满是厌弃:“你太重情义,不舍弃这些,你永远都不能成为天下第一。”
那没入心脉的刀刃并没有对折寒造成任何伤害,面前是面若金纸的折弋,折寒对他没有了敬,自然也没有了恨。或者说,在荒海归墟那不知过去多久的时光中,除却爱,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知道你为何会输么?”
折寒伸出手,抓住了折弋的手腕,他仿佛察觉不到疼,只是问:“师父,你一定要杀我吗?”
折寒不懂。
折弋似是没想到都这种时候,折寒还能表现的如此冷静,他愣了一愣,只觉得须臾间,这个徒弟,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徒弟了。
如果说之前师父下狠手是为了逼他用尽全力,那么现在呢?折寒不敢置信地看向折弋——将他抚育成人的师尊似乎变了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中毫无往日慈爱,冰冷又漠然:“你让我很失望。”
这一次,折寒没有给对方再次将刀刃刺入自己的机会,已经够深了,没必要再往里刺入了,他也不想再一次被丢到海里,他这张脸生得很好看,皎皎常常看着他走神,折寒希望自己在她面前总是好看的,不要再是那张疤痕遍布的面容,以至于他常常需要戴着面具来掩饰自己的丑陋。
他话音未落,却戛然而止,原来不知何时,折弋手中出现一片薄如蝉翼的刀刃,径直刺入了他的心脉!
他不是害怕被人看到,他是害怕被皎皎看到,也害怕被她认出来。
折弋连连后退,背部抵到一棵杏树,面如金纸,折寒连忙上前:“师父,我刚刚——”
“师父不必回答我。”折寒轻声道,“我早已不需要你的回答了。”
折寒若是不想死,也只能拼出全力反抗,出乎意料的是,在生死存亡之际,他竟将师父的掌推了回去!
他说着,缓缓将心脉处的刀刃取出,犹记得这伤十分重,他又在海水中泡了不知多久,若非被好心人所救,他怕是早已死了,可上天注定他不会死,也许这就是已经决定好的命运,他曾经无法更改,现在他决心要改变它。
折弋没有说话,而是招招致命!
折弋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受了折寒一掌,他吐出一口血来,惊讶地看着这个瞬间有了巨大转变的徒弟。
折寒又受了一掌,吐出一口血来,他望着折弋,眼中满是不解与惶惑:“您怎么了?”
“师父。”折寒丝毫不在意心口的伤,似乎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他朝折弋伸出手,“不管你想要什么,在皎皎面前,都请你安分守己,不要做出任何让她伤心的事情,否则……”
“师父?!”
他微微垂下眼眸,“你不会想要知道,我会怎么对你的。”
这两人打起来,那真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整个无尘岛都能被他们俩给掀了!
说着,他主动抓住折弋的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折弋还想杀他,可不知为何却浑身无力,竟是被折寒废去了武功!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折寒,折寒眉眼冰冷,与那个青涩温柔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明明在这之前他还非常腼腆,对自己的出手不敢置信,为何现在却?
一个闪躲,一个进攻,周围的杏树纷纷落下花雨,岛上伺候的人每次都离得远远的,等到师徒二人切磋过后才会靠近清扫。
折寒没有解释,他不认为自己有跟折弋解释的必要,从这个人将刀刃刺向他,任意决定玩弄他与皎皎的人生开始,他便不再认这人做师父,对他全部的敬意与爱意,也都烟消云散了。
他怎么可能还手?
岛上的仆人一见折弋伤重,都吓了一跳,折寒虽然是折弋弟子,是主子,但他性格温和且友善,面对仆人们的疑惑,折寒轻轻一叹:“师父过于醉心,因此走火入魔,怕是要在床上休养很长一段时间了,烦请各位立刻通知皎皎,让她带着姬老前辈回来看看,说不定还有救。”
被师父一掌打到肩头后,折寒愣住了,折弋喝斥道:“愣着做什么!还手!”
岛主是个武痴,这事儿所有人都知道,谁都没有怀疑折寒。
但是这一次,折寒明显感觉到师父没有留情,反倒是用出了全力。
外出采药的皎皎一听说爹爹出了事,着急不已,船刚停到码头,她便跳了下来:“师父我先走了,您快点过来啊!”
切磋是师徒俩常做的事,以前皎皎还会在边上呐喊助威,都是点到为止,折寒进步又快又猛,他就像是一块璞玉,在折弋的手中,被雕琢出了璀璨耀眼的模样。
姬无病在后头气得蹦蹦跳:“没良心的臭丫头!有了爹爹忘了师父!你走那么快,师父怎么跟得上?!”
“嗯。”折弋点了点头。
他不会武功呀!
折寒恭顺站立,“回师父,徒儿记得。”
皎皎刚踩到地面,便看见了面前的折寒,在她看来,师兄和往日没什么不同,一身黑色衣袍,清俊温柔,一路上皎皎都提心吊胆,可是在看到折寒的瞬间,眼泪便落了下来。“师兄……师兄!”
“前些时日教你的掌法还记得么?”
她扑过去,紧紧抱住了折寒的腰,折寒像是愣住了一样,过了许久,才缓缓、缓缓抬起手,试探着、僵硬的,完全生疏的,反手抱住了皎皎。
折弋对折寒的要求越来越高,很多时候折寒都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容器,师父拼命地将他所会的东西灌输给自己,折寒的确是天纵奇才,然而天才也需要时间,可折弋似乎觉得这样下去太慢了。
皎皎埋首在他怀中痛哭失声,折寒轻轻摸着她的长发,是娇嫩如花朵一般的皎皎,是活生生的皎皎,是他心心念念,死后也不能忘却的皎皎。
皎皎走后,岛上除却服侍的人,便只剩下折弋与折寒。
“没事儿的。”折寒声音沙哑,“别怕,有师兄在呢,师父不会有事儿的。”
小时候皎皎调皮捣蛋,现在长了岁数,人也变得乖巧起来,连姬无病这样的糟老头子,到了皎皎面前都没办法对她发脾气。每次姬无病单方面与折弋掐架,都要皎皎在其中做和事老,也正是因为皎皎的存在,这些男人们才能和睦相处。
皎皎哭鼻子,一边抹眼泪,一边乖乖被师兄牵着手去看了爹爹,折弋躺在床上不能言语,皎皎一看,眼眶又红了,姬无病气喘吁吁地跟上,白了她一眼,“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我还以为是这伪君子暴毙了呢!哈哈哈,这就叫天理昭昭——”
姬无病给折寒重新弄了个药浴方子,其中有一味药比较难得,皎皎也长大了,便自告奋勇陪年纪大的师父一同去山上采药,不然她不放心。
“师父!”皎皎气得跺脚,“您要是再说这样的话,我可生气了!”
叫这种半瓶咣当的人教,皎皎差点儿就没了前途!
姬无病悻悻然:“不说就不说,让开,我看看。”
这一年,皎皎在岛上过完了十五岁生辰,便随师父外出采药,因为师兄用来改善筋骨的药浴方子叫师父看了,老头儿破口大骂,将精通医术的折弋活生生骂成一个蠢货,花了这样多的灵丹妙药弄出来的药浴方子,简直就是事倍功半,幸好皎皎拜了自己做师父,不然真是倒了大霉!
他坐到床边,给折弋把脉,神色不由变得凝重,皎皎在旁边看的也紧张:“师父?怎么样啊?我爹爹他没事儿吧?”
时光荏苒,又是五年时光过去,皎皎很快长到了十五岁,她完全褪去了幼时的婴儿肥,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在江湖上也逐渐得了个“圣手仁心”的美誉,与师父“怪医”姬无病不同,皎皎性情善良纯真,只要不是恶人,她都会救,许多时候甚至连诊金都不收,名声极好。
姬无病面色古怪:“说没事儿也没事儿,说有事儿也有事儿。”
武林大会结束后,柴泰卸任,还去无尘岛住了一段时日,期间指点折寒武功,令折寒受益匪浅。
皎皎头上冒出一个问号,折寒道:“前辈,烦请您说清楚,我师父究竟是怎么了?”
过不过敏不知道,反正皎皎要跟着他修医毒双道,便要出岛。
姬无病冷哼道:“折弋,这么多年了,你还在练凤凰神功吧?你还是不死心?”
姬无病收了皎皎为徒,教她也教的十分用心,但并不愿意去无尘岛,他说他对那儿过敏。
折弋虽不能言语,眼神却并不怎么友善,不过他常常这样看姬无病,因此也无人注意他这眼神其实并非是对姬无病,而是对折寒的。
他可不想自己的义女皎皎遇到危险。
折寒自然更不会在意。
姬无病哈哈大笑,次日又表现的一如往常,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竟也能跟折弋谈笑风生,皎皎与折寒便更不当回事,柴泰也对此事守口如瓶,世上有许多疯子,他们捕风捉影,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若是叫人知道无尘岛岛主折弋会凤凰神功,那么折弋再强、再厉害,也仍然会有贪婪成性的人想要前去掠夺。
姬无病对皎皎道:“你爹当年练这个功夫,停在瓶颈期无法继续,可是呢,他又是个天生的武痴,不肯放手,明知练不成却还要继续练,他身上出现什么问题我都不惊讶,眼下可能是凤凰神功反噬,他功力尽失,但性命却无碍,只是以后可能不能再练武了,不过也没什么,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人生在世,就是要和谐,交朋友,友善一点,对不对?”
最终不欢而散,柴泰是正人君子,他虽也是武痴,却行事光明磊落,即便知道折弋手中有凤凰神功秘笈也不贪婪,更何况姬无病那人是出了名的疯癫,张嘴胡乱说,又有几句实话?
这话从皎皎嘴里说出来,还有可信度,可从姬无病嘴里说出来,那就跟猫说自己再也不吃耗子一样,滑稽可笑。
折寒亦道:“我相信师父,师父说不知道便是不知道,前辈,请自重。”
他老人家在江湖上有多少仇人,他自己没点数吗?
皎皎生气道:“师父,不许你说我爹爹坏话!”
皎皎一听爹爹没有生命危险,不由得松了口气,可是又听师父说爹爹再也不能练武,心里又难受,“爹爹……”
姬无病看了折寒一眼,意味深长:“小子,你可把招子擦亮了,别是人是鬼分不清。”
眼泪又落了下来。
折弋仍旧像是听不懂姬无病的话,“姬兄,我想你是糊涂了。”
折寒再也不想看见皎皎落泪了,她前十五年的人生充满快乐与欢笑,可十五岁之后,却总是落泪,折弋让她落泪,折寒也让她落泪,她不该哭的,她的脸上不该出现泪水。
皎皎与折寒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功夫,柴泰却知晓,凤凰神功乃是当今武林,以至于是数百年来最厉害的武功之一,一共有九层,传说练到第九层可羽化登仙,当然,这只是传闻,事实上凤凰神功早已失传,柴泰万万没想到,故友折弋竟会这功夫。
折弋不该让她哭泣,他更不该。
凤凰神功!
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皎皎的眼尾,将她面上的泪珠拭去,皎皎愣了一下,抬起头:“……师兄?”
“何必与我装疯卖傻,我又抢不走你的功夫。”姬无病哼笑,“你那练了数十年都无法突破的凤凰神功,我不信你死了心。”
她的小脸儿微微泛红,因为自长大后,要注重男女之防,师兄已经很少会这样触碰她了,师兄的手指凉丝丝的,但却很温柔,温柔的……像是暌别了许多年,让皎皎有种自己无论怎么胡闹搞事情,师兄都不会对自己生气的感觉。甚至于爹爹受了重伤,卧床不起连言语都不能说的悲伤,都因为这充满缱绻的抚慰而消散了许多。
此言一出,众人皆怔住,皎皎与折寒都在想,“那功夫”是什么?柴泰则是微微一动,折弋却面色淡然:“姬兄,你在说什么?请恕小弟听不明白。”
折寒轻声道:“别哭了,有师兄在呢。”
折弋脾气却是极好,简直比对皎皎都有耐心,看在皎皎的面子上,姬无病也勉强愿意跟折弋和平相处。原本气氛融融,结果用完了晚膳,眼看各人要各自散去,姬无病却突然问了一句:“伪君子,你收了这小子为徒,该不会把你那功夫也教他了吧?”
若是不安慰皎皎,她会很坚强,可一旦安慰了她,让她知道世上还有人会是自己的依靠,她便瞬间变得脆弱起来,眼泪在折寒衣服上蹭了一身,他不嫌弃也不生气,抱着她,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哭泣。
姬无病不搭理他,还赖在折寒身上不下来,因为姬无病的出现,折弋最终也没能惩罚皎皎,再加上皎皎认错态度良好,这事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在皎皎的再三撒娇下,姬无病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小徒弟去往柴泰的山庄,但全程对折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姬无病看着看着,莫名觉得自己应该在床底。
折弋一听女儿叫姬无病师父,顿时惊喜万分:“姬兄,你收了小女为徒?”
床上的折弋也没好到哪里去,他都谋划好了一切,结果正要开始时却突然拐了个大弯,他想,其实他也应该在床底。
皎皎道:“师父,差辈分了。”
皎皎终究是让折寒给哄好了,对于折弋瘫痪且不能说话只能做个吉祥物这回事,姬无病觉得挺好的,虽然多年前折弋没能下得了手杀死他最爱的女人,似乎放下了凤凰神功,但谁知道呢?总之姬无病是不会允许折弋伤害到他的乖徒弟的,皎皎小姑娘乖巧可爱,要是因为这个爹的野心出事,他第一个把折弋毒成哑巴!
折弋先是给姬无病见礼,话没说完,姬无病便冲他翻了个白眼:“折弋,你这老匹夫,看看老夫的脸,你怎地好意思叫老夫姬兄?还不快快叫声爷爷来听?”
挺好的挺好的,就老老实实躺床上挺好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连如厕都有人帮忙,多开心啊。
“姬兄。”
折寒作为徒弟,自然也表现的非常孝顺,照顾折弋之事他几乎不假手他人,看得姬无病心里都很羡慕,不过转念一想,他也有个乖徒弟,何必羡慕折弋那老匹夫?乖徒弟可是说了,以后会照顾他的!等他老掉牙了、走不动路了,皎皎还要跟他一起住呢!
折弋蹙眉,正要数落两句女儿,突然看见徒弟背后那糟心的小老头儿,这人实在是面熟得很,不正是他想找来给皎皎做师父的怪医姬无病?
皎皎是小姑娘,虽然大夫面前无男女,但有些事情确实她做也不大方便,因此给折弋擦洗、换衣等工作,都由折寒一手包办。
皎皎正要说两句好话呢,折弋已经到了面前,爹爹面容紧绷,皎皎立刻低头,她是知晓错了,不该这么晚都不回去的。
每当这种时候,皎皎是不会留在屋子里的,折寒面无表情地拧着温热的毛巾,然后解开折弋的衣服,尽职尽责给他擦身,不过,动作可没有多么轻柔,要多粗鲁有多粗鲁,姬无病要是在这里,肯定不会认为他孝顺。
他就是看不惯折弋!
说实话,他没有杀了折弋,完全是因为皎皎,折寒不希望折弋再做出什么让皎皎难过的事,留他一条命,就让他这样苟延残喘的躺在床上度过余生也挺好。
“哼。”老头儿又哼了一声,“爹也护着,师兄也护着,师父你怎么不知道护着?”
做天下第一,有什么好呢?
皎皎跺脚:“师父!不要骂我爹爹!”
折寒已经做了许多年的天下第一,一开始他确实是高傲的、得意的,可随着时间过去,这份盛名便化作了疯狂的孤独。
果不其然,刚出县衙,便看到义父山庄中的人四处找人,不仅如此,就连爹爹跟义父也出来了,远远地瞧见,皎皎便觉得心虚,姬无病大言不惭道:“皎皎,你怕什么?有为师在,折弋那伪君子、老匹夫,还能把你怎么样?”
他想皎皎。
这桩案子再与他们无关,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再不回去,皎皎觉得爹爹可能又要揍自己的小屁股。
想的发了疯。
姬无病便冷哼一声,看不明白折寒这小子身上,有什么地方能让皎皎如此另眼相待。
所以他回来了,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再也不让皎皎哭了,他发誓。
折寒任劳任怨在老头儿面前蹲下,姬无病趴到他身上,又招呼皎皎小姑娘一起“上马”,皎皎心疼自己师兄,“师父,我也会轻功的。”
“师父这是什么眼神?”折寒将衣服给折弋穿上时,看见他满是怒火的眼睛,声音冷淡,“怎么,师父想杀了我?很可惜,当时师父没能及时下手,以后恐怕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姬无病懒得看这些,冲折寒勾勾手指头:“臭小子,愣着干什么,等别人管饭吗?”
他顿了顿,他生前还活着时,还是那个人人畏惧的天下第一时,他早已对武功失去了兴趣,在他脑海中,只剩下了皎皎,在神智清醒,逐渐找回自我后,折寒余生的每一日,都在对皎皎的思念中度过。
庞大郎媳妇一听,被吓得腿都要软了,再加上先前折寒灌进嘴里的毒,一个个在风中打摆子,眼看便要死去的模样,哎哟哎哟叫唤起来,在地上打滚,疼得要命。
他和折弋一样,都后悔了,只不过折弋后悔的是没有亲手杀死所爱,而折寒后悔的,是自己真的杀了皎皎。
姬无病活到现在还没人敢这样跟他说话呢,谁听说他的名字不是毕恭毕敬,他冷笑道:“要什么证据,那庞二郎的尸体一剖开,到底怎么死的,那是清清楚楚,你们这些人也真是烂肚烂肺,才下葬几日,那薄皮棺材便要叫蛀烂了,更别提那一身一碰即碎的寿衣,得亏是这举头三尺无神明,不然你们一家,怕不是要天打雷劈。”
姬无病临死前的话总是在他脑海中回荡——留下来,放下过去,跟皎皎成亲,生他十个八个大胖小子,带着胖小子们一起来给折弋那伪君子上香,气得他九泉之下都不能安宁。
“你说是我家大郎,红口白牙的张嘴就诬陷人清白,你有何证据!”庞大郎媳妇尖锐质问。
是的,他应该这样做的,而不是真的按照折弋为他准备的路,成为斩断一切情缘的天下第一。
“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我干的……”庞大郎连连摆手,矢口否认,“不是我,不是我!”
所谓的天下第一,不如皎皎给他的一块糖糕。
而且,就那么一拳而已……从小到大,他就没少打二郎,怎地就这一拳,便将他打死了呢?
折弋听了折寒的话,气得眼睛瞪大,很想说话,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折寒见他如此,温和提醒:“师父别担心,以后数十年,你都会这样过,皎皎很快就要及笄了,待她及笄,我会问她愿不愿意嫁给我,我若是有幸娶到皎皎,一定与她夫妻恩爱,师父也很想看到这一幕吧?”
庞大郎一听,整个人都傻了,腿一软倒在地上,他原本听说弟弟死了,心里还有几分窃喜,他这个弟弟虽然不得爹娘喜欢,却颇有头脑,攒了不少钱,他去借,却抠门的过分。也不想想,庞二郎自己没儿子,以后还不是要侄儿养老送终?这钱早晚不都是他的?
折弋的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来,换作过去对师父感恩戴德无比信任的折寒,一定会担忧无比,可现在这个折寒,他是从荒海归墟出来的怪物。
谁知庞母还没高兴完,就听说儿子死了,她想也不想,便认为是张氏搞鬼,可听到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庞二郎之所以会死,与张氏毫无干系,真要说起来,庞大郎才是杀人凶手!
他做错了事,应当受到惩罚,为人时那数十年的痛苦思念,做花苞时连时间流逝都失去意义却仍然犹新的记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缠绕着他,他无法忘记皎皎,更无法忘记她在自己怀中那双缓缓失去灵魂,黯淡的眼睛。
不知道自己日后回娘家时,能否借来戴上一戴。
皎皎她多么想要他回到她身边,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但他却不懂。
要不是她告诉婆母,婆母还不知道呢!
“师父的天下第一梦,徒儿无能,怕是要让师父失望了。”
他一走,庞母便啐了一口,骂张氏哄她儿子给买金簪,随后美滋滋地插在了自己头上,将庞大郎媳妇羡慕的够呛。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看折寒的表情,可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有哪里感到不好意思了。
当时庞大郎还以为他是装的,将他冷嘲热讽一番,庞二郎起来后面色惨白,额头俱是冷汗,呼吸也十分急促,他没有精力再多做纠缠,在地上坐了会儿,总算是缓了口气,随后便离开了。
折弋记忆中,这个徒儿哪里都好,天生根骨极佳,他又对他严格要求,样样都让折弋满意,惟独一点不好,太重情义。但若说不好,却也有好处,越重情义的人,斩断一切的时候,就会变得越强,因为他将所有爱都抛弃了。
庞二郎回家途中,才发觉给妻子准备的礼物不见了,他非常着急,沿途回去找,庞母却不肯认,吵闹间,庞大郎凶神恶煞,一拳打在弟弟肩头,他人高马大,这一拳可够庞二郎受的,蹭蹭蹭倒退好几步,又撞在了身后的石磨木把子上,许久不能爬起。
折寒的脾气无疑是非常好的,除却刚开始做难民四处流浪,刚被折弋带回岛上那会心防比较重,之后他很快便融入了岛上,变得稳重、妥帖,最重要的是,非常温柔。
原来那日庞二郎去他们家中,不仅带了一些新布糕点,还给了一吊钱,他取那一吊钱时,庞大郎媳妇眼尖地瞧见他包袱里有个红色绒布小包,当即就上了心。
是个非常非常温柔的孩子,无论对谁,都抱着一颗慈悲之心,愿意伸出援手。
这回再审问,庞母正要否认,突然腹内一阵绞痛,她吓得脸色惨白,如此,县令几拍惊堂木,她终究是抵抗不住,将实话说了出来。
应该是皎皎改变了他,所以折弋只能让皎皎成为那把能够磨砺折寒的刀,他并非不爱自己的女儿,他只是冷静、理智、冷淡的分析出,皎皎是最锋利的武器,折寒面对她的时候,终将一败涂地。
说着在怀里掏啊掏,掏了半天,掏出一只小瓷瓶,折寒接过去,二话不说,掰开庞母等人的嘴就喂了进去,他速度极快,县令大人都没来得及阻止……
他其实也是在赌,因为他也不知道折寒会不会狠下心肠斩断一切。
姬无病道:“那么麻烦做什么,我这里有一味毒,喂了他们吃了就是了,看他们说真话还是假话,说假话,是要肠穿肚烂的。”
就目前来看,折弋显然是失败了,因为折寒非但没有受他影响,反而直接了当告诉他,他要跟皎皎成亲,还要气死他这个师父。
庞家人顿时抖如筛糠。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师父这样的人,怎么配拥有皎皎那样好的女儿呢?”折寒慢慢地说,将扣子给折弋扣上,慢条斯理,“但我后来又听闻一句话,叫歹竹出好笋,既然师父是一切悲剧的源头,那么我就要将这个源头扼杀于萌芽之中。我做错了事,我受到了惩罚,师父做错了事,师父也应当受到惩罚。”
婆媳多年,庞母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个儿媳如此凶神恶煞的一面,真是宛如母老虎一般,吓得她哆嗦了下,心里有鬼,此时此刻,那惊堂木一拍!
他说着这话,眼神无比冰冷,折弋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徒弟,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这种眼神怎么会在折寒身上出现?
张氏因为夫君惨死,心灰意冷,对什么都不在意,眼下得知庞二郎并非自己害死,她焉能不拼了命要给夫君讨个公道?
外头突然有人敲敲门:“师兄,好了没有呀?我熬好了药,可以进来吗?”
之前所见的庞母,何曾戴过金簪?
然后折弋瞬间欣赏到了他的得意弟子是如何变脸的,对着他冷嘲热讽扎心窝子的折寒,扭头对皎皎那就是春天般温暖,眉眼含笑,柔情似水,弄得皎皎小脸都羞红了,真是的,出去这一趟回来,爹爹病了,师兄也变了……老是那种让人害羞的眼光看她,讨厌死了!
庞母头上确实有一根崭新的金簪子,成色并不好,但对普通人家来说,已经是相当值钱了。花色也比较新颖,不像是庞母这个年纪能戴的人。张氏想到夫君回家后,对自己有几分愧疚,说这次没有给自己买礼物,她当时也没多想,本来她就不愿意夫君乱花钱,不买礼物才好呢,多节省下几枚铜板,他们就能早日长相厮守了。
折寒接过皎皎手中托盘,在皎皎帮助下,将折弋身后放了个抱枕,然后亲自喂折弋喝药。
可张氏却越想越对头,“那你头上的金簪子是哪里来的!”
他下的手,折弋绝不可能好转,但皎皎想救他,那就让他喝吧,这么苦的药,多喝点也挺好,兴许能够洗去折弋的虚伪与无情。
庞母吓了一跳,连忙反驳:“你个贱蹄子,休得胡说!二郎是我亲儿子,我怎么舍得害死他!”
折弋被迫一勺一勺的喝药,这药是真的苦……因为事关爹爹,皎皎自己开了药方,还要去请教师父,虽然姬无病不知道折寒重活一回,但他对折弋也不是看得很顺眼,这一老一少,在教训折弋这一方面很神奇地达成了共识。
她似是明白了什么,这个柔弱的只会哭泣的女人,这一刻突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她扑向了庞母,宛如一头会吃人的母兽:“是你们……是你们对不对?是你们害死了二郎?是你们!”
姬无病在皎皎药方里添了几味,黄连要多多的放!什么老鼠屎啊夜明砂啊蜈蚣干啊放就完事了!反正也吃不死,那就往死里吃!
张氏也是知道的。
本身中药熬好了就苦,加了料的药,那怎是一个苦字了得,喝下去瞬间牙关咬紧头皮发麻舌根苦到不行,要不是身体不听使唤,可能折弋已经倒在床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了。
庞二郎是个孝子,虽然爹娘偏心,分家时甚至没给他什么东西,每次从外面做完生意回来,他都会去看望爹娘,并且为他们带去一些礼物,这次也不例外。
“爹爹,是不是……”
折寒的话提醒了县令大人,他在这之前自然已经把庞二郎的动向查明清楚,否则也不会将张氏定为嫌疑人。。
皎皎见爹爹面皮抽动,正要问,却见师兄又喂了一勺进去,爹爹还咽下了,随后师兄认真对她说:“皎皎,良药苦口,你开的方子,怎么可能会有不对呢?”
“庞二郎如何死的暂且不论,重点是致他于死地的,是生前的一次猛烈撞击,大人若是想查明真相,还是要往庞二郎之前见了什么人查起。”
皎皎被说服了,她抿了抿小嘴,担忧地看着折弋,“希望能有效,哪怕是让爹爹能说话也可以啊。”
张氏痛哭出声,因为膝下无子,她与丈夫早已设想好未来的日子,盘一个铺子要不少银钱,盘下来之后,还要进货,又是一笔钱,因此夫妻两人虽然手头捏着银子,却过得十分节俭,庞二郎不在家中时,张氏连肉都舍不得吃,只可惜这攒下来的银子,终究是没地儿花了。
折寒挡住皎皎视线,柔声道:“会的。”
寻常的大夫,看个头疼发热兴许没问题,可要看这样精细的病?简直天方夜谭。
皎皎觉得师兄的声音也太好听了,她小脸儿自进来后便一直红扑扑的,这会也不好意思跟师兄说话,总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还是赶紧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免得在师兄面前丢丑。
姬无病冷冰冰道:“就算找了,除非是找我,否则大罗神仙也难救。”
她一出去,折寒再次变脸,之前那药还有半碗没喂完,皎皎在时折寒一勺一勺喂,皎皎害羞出去了,折寒直接捏住折弋下巴上下一掰就往里灌——
她整个人都没了力气,软软地倒了下去,“夫君回家后说胃口不开,我为他做了面他却还是吃了,明明他脸色那样难看,我该给他找大夫的……我若是找了大夫……”
折弋出事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已经金盆洗手的柴泰非常担心,也来到了岛上。
张氏一听,突然面色一变:“怪不得……怪不得……”
皎皎看见义父可高兴了,如果不是长大了,不再是小女孩,她简直想扑到义父怀里!
姬无病很没形象地蹲在地上,皎皎小姑娘也学他的模样蹲着,师徒俩看起来真是如出一辙,老头儿哼了一声,还是给了折寒点面子,毕竟这是皎皎的师兄,勉强也算是自己人吧。“还能是怎么死的,此人原本便患了肺部肿大的病,只是不致命,虽然时常感觉喘不过气,有窒息感,但忍一忍缓一缓也就过去了,要是就这么活着,再活个十几二十年,应当不成问题。可惜他在死前不小心受到了剧烈冲撞,这冲撞放平常人身上兴许没事儿,到他这儿却不成,只是冲撞之后,他没当一回事,但随着时间过去,血管破裂,无法呼吸,七窍流血也是理所当然,并非中毒。”
折寒许久、许久没有再见过柴泰,他记忆中的柴泰,是个顶天立地、义薄云天的汉子,疼爱皎皎,但却死在自己手上。
这个问题涉及到了折寒的知识盲区,所以他看向了姬无病:“前辈?”
柴泰察觉到折寒有些不对,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寒儿,你这是怎么了?”
她绝不可能给夫君下毒,她没有做!
他曾指点过折寒功夫,两人之间虽然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谊,折寒轻笑:“好久不见,柴伯伯。”
张氏拼命摇头,夫君死了,她本也不想苟活于世,可夫君究竟是因为什么死的,她一定要知道!
柴泰哈哈大笑,一手搂着一个,皎皎开心地被义父圈在臂弯,而折寒则先是僵了一下,随即缓缓舒展开,也让柴泰圈着,一起去看了折弋,见到这样的折弋,饶是柴泰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很是惋惜,但听说没有性命之忧,又认为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话没说完,那庞二郎的亲娘便叫起来:“还能是怎么死的,定是你这贱蹄子,趁着我二郎在外,与人私通,想要与奸夫双宿双飞,下毒害死了他!”
“能活着就是好事!”柴泰点头,随即道,“折兄,那凤凰神功你不要再练了,待到身体养好,想要什么没有?”
这两人旁若无人又开始讨论起这些,折寒叹了口气,只有他一个正常人,他能怎么办?拱手向县令大人行礼,随后将来龙去脉一一讲清,当他说到庞二郎并非被毒死,而是另有隐情时,原本心如死灰的张氏突然瞪大了眼睛,砰砰砰朝他磕头,语无伦次:“公子,这位公子!我夫君究竟是怎么死的——”
折弋真想告诉这些人,他哪里是练功走火入魔,根本就是那不孝徒儿害的!
姬无病相当得意:“那是自然,这毒可是老夫多年心血研制而成,以三头蟾身上取出的毒液为引,加入为师的独家秘方,中了此毒的人会像是蛤蟆一样大腿暴涨,下巴鼓胀,从此不会直立行走,一张嘴就只会呱呱呱的叫。”
可折寒名声太好了,人缘也极好,哪怕是他将折弋从杏树林带出来的,也不会有人怀疑是他伤了折弋,偏偏折弋自己除了两只眼珠子哪里都不能动,想说出事情真相都不行。
皎皎立刻问:“师父,还有这样的毒吗?!”
柴泰对折寒赞不绝口:“多好的孩子啊,因着折兄你动弹不得,他还亲自给你做了个轮椅,待到天气好了,我推你出去散步,晒晒太阳。啊对了,皎皎也快要及笄了,你说,要不趁这个机会,把那一对小儿女的婚事定下?我看皎皎见着寒儿便脸红,寒儿见了皎皎也忸怩,这两孩子,平时明明落落大方……”
“谁许你吓唬我乖徒弟?”姬无病气得哇哇大叫,“信不信老夫把你变成癞蛤蟆?”
他一边说一边笑,折弋听得青筋直冒。
惊堂木一拍,把皎皎拍傻了,她哪里知道该当何罪呀,她就是个法盲,立时吓得讪讪:“我、我不知道。”
柴泰觉得自己做这个证婚人再好不过了,折弋现在卧床不起不能言语,他是皎皎义父,又与折寒有师徒情谊,他来做主,那不是理所当然?而且这一堆小儿女,本身便是两情相悦,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趁着折弋还在,先定下来再说。
“你是何人?又有何话要说?你可知未经传召便在公堂上大声喧哗该当何罪?”
姬无病在边上点头:“我看行,臭小子可比伪君子可靠多了,以后他们多生几个胖小子,嘿嘿,说不得还能有个跟老夫姓。”
县令大人正想结案,便看见一个极其臃肿的人从天而降,这一细看,才发觉那并非是个大胖子,而是一个容貌俊朗的少年,奇怪的是,这少年背上背了个丑陋古怪的老头子,胸前则抱着个纤细稚嫩的小姑娘,三人合在一起,可不是像大胖子么?
他这么一说,柴泰也忍不住开始做梦:“那,再多生一个,留一个跟我姓?”
县衙公堂上,张氏眼泪都已流干,实在是除了她之外,再找不到凶手,而她也无法洗清自己的嫌疑,这时皎皎大叫一声:“大人!我有话要说!”
两人相视一眼,嘿嘿一笑,简直像是皎皎肚子里已经揣了娃。
当然,临走之前,庞二郎的尸体又被姬无病缝了回去,坟是折寒挖的,自然也得他来埋。
第1054章 第九十七片龙鳞(八)
皎皎则扑进折寒怀里去,他叹了口气,好在身体已经恢复,便背着一个抱着一个,脚尖点地,好在平日里功夫练得扎实,轻功也极佳,带着这两个人也能迅速移动。
正在柴泰与姬无病幻想皎皎跟折寒生了几个胖娃娃,围着他们转圈圈喊爷爷的美好未来时,眼角余光瞥到了床上的折弋,柴泰大惊失色:“折兄!折兄你怎么了!折兄你怎么吐血了啊折兄!”
姬无病拍了他的头一下,他只好蹲下来,然后老头儿就很自在地上了他的背,这老头儿个头很小,也不重,因为他不会武功,所以要折寒背着他,给他当坐骑呢!
姬无病也吓了一跳:“这怎么还吐血了呢?放心啊放心,有老夫在,一定能让你活到皎皎跟臭小子成亲那天,你还没抱到外孙呢,可千万不能死啊!”
折寒一头雾水。
他这么一说,折弋嘴角的血流淌的更加欢快了。
然后,由姬无病带头,指着折寒:“臭小子,愣着干什么,还不蹲下来!”
“老姬啊。”在折弋止住血之后,柴泰一脸沉重地看向姬无病,“你看折兄都这样了,想必是不放心皎皎,我看啊,还是早日让他们两个定下名分来吧,这样的话,折兄也能早日安心,日后有寒儿照顾皎皎,他这个当爹的,死也瞑目了。”
等到折寒终于能正常走路了,那边一老一小也终于意犹未尽地讨论完毕,可惜的是庞二郎的尸体已经被姬无病剖的差不多,否则皎皎还真有几分跃跃欲试的劲头。
姬无病点头:“你说得是,老夫待会儿就去探探皎皎口风,这样吧,咱俩分工合作,不管怎么说,也得俩孩子心甘情愿。”
第1051章 第九十七片龙鳞(五)
刚刚止住血的折弋心头一震疯狂汹涌,他感觉自己又要吐血了。
皎皎那样好,自然值得这世上的一切。
这两个老东西,到底在自说自话什么?他什么时候想要皎皎跟折寒成亲了?什么时候想抱外孙了?他明明想要的是让折寒成为天下第一!天下第一!那才是他最想要的!
但皎皎天性纯真,对人从不分三五九等,也不以貌取人,跟谁都能聊得来玩得开,这一点,是折寒比不上的,姬无病对她另眼相待,那也是理所当然。
可惜他的眼神并不能准确传达出他的情绪,柴泰见折弋眼睛瞪得像铜铃,不由得拍胸脯保证:“折兄!你放心!怎么说我也是娇娇都义父,这桩婚事我一定给你办好了!决不让你失望!”
他能救人,也能杀人,是救是杀,全凭他心意,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
折弋:噗——
姬无病一身的本事,他在反杀了师父后,学到了师父的本领,自己又是天纵奇才,将这些本事发扬光大又继承创新,比如这剖尸之术,便是他所创,他曾为一个天生心疾之人换了一颗心脏,那人将养过后,竟神奇地活了下来!
“你看这伪君子。”姬无病摇摇头,“都高兴的吐血了,你啊,情绪放平静一点儿,知道你高兴,也不至于吐血啊是不是?”
这世上,是再找不出第二个皎皎的。
折弋觉得自己如果有一天血管爆裂而亡,那么除却折寒外,柴泰跟姬无病也要付很大责任。
皎皎从小受到的教育便跟寻常人家的姑娘不同,折弋从不让她学那些劳什子的东西,女戒女训在他看来更是没意义的糟粕,皎皎喜欢什么就学什么,因此养成了她这种天真无邪又胆大的性格,但皎皎并不骄纵任性,反而贴心乖巧。
姬无病说干就干,两人立刻分头去找皎皎跟折寒,结果却发现两人正在一起晒药,那浓情蜜意的,弄得他们两个老家伙特别不合群,感觉上去了就会破坏画风。
折寒已经在考虑回去后被师父跟柴盟主吊打——吊起来打的时候,该怎么解释了。
皎皎将晒干的药草铺开,折寒给她打下手,今天阳光正好,两人时不时对视,皎皎总是最先移开视线,她觉得好害羞,因为师兄的眼神,真的好那个哦。
姬无病高兴的不行:“乖徒儿胆子真大!真对为师的胃口!”
就好像她是一块好吃的糖糕一样。
说到开膛剖腹,皎皎非常好奇之前姬无病所用的手法,“师父师父,你刚才是怎么把庞二郎的尸体剖开,又是怎么取下他的内脏的?我也想学!”
皎皎不好意思极了,平时麻利的手脚都显得有点笨拙,一个不小心,差点儿左脚绊右脚,正好被折寒扶住,倒在他怀里。
姬无病瞪他:“我们学医的,哪有那么多讲究!老夫五岁的时候就能把人开膛剖腹了!”
哎哟……躲在不远处的柴泰跟姬无病不约而同地伸手捂脸,但是又很想看,大概八卦就是人类的天性,无论男女,柴泰是早年丧妻,姬无病是一辈子就没谈过恋爱,没女人看得上他,看到这么一副甜甜的爱情画卷,试问谁会不心动呢?
折寒忍不住了:“姬老前辈,皎皎今年才十岁。”
两人一激动,不由得笑出声,这声音吓到了皎皎,小脸瞬间涨红,她手忙脚乱地从师兄怀里退出去,看向因为暴露所以不得不老老实实出现的义父跟师父,小姑娘又气又羞,跺了下脚:“义父!师父!你们、你们真的是太讨厌了!”
皎皎发出一声长长的哦~~~
说着丢掉手里的簸箕,转身就跑,折寒没有拦她,只是扬声叮嘱:“慢点儿跑!别摔着!”
“不举的药!”
他不说还好,一说,原本跑得正快的皎皎突然踉跄了一下,但她很快便调整了姿势,迅速消失不见。
皎皎兴致勃勃:“什么药啊师父?”
重活一次,折寒只想跟皎皎长相厮守,才不管别人呢,但他生前于这二位有愧,因此也不能朝他们发脾气,只是温和地问:“柴伯伯,姬老前辈,二位有事儿吗?”
姬无病还在那讲:“哈哈,乖徒儿,你是没见到那狗王爷的表情,宛如吃了屎一般,他这回倒是知道好言好语求着老夫了,可老夫是那种你求,就会听你的人吗?那当然不行啊!狗王爷见老夫软硬不吃,竟还想来强的,于是老夫就给他下了药!”
“当然有。”姬无病凶神恶煞,“你看看你,都二十岁了,老夫的乖徒弟今年也十五了,老话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俩都这么大了,还成天搂搂抱抱,你觉得这说得过去吗!你得负责!刚才老夫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把皎皎抱怀里去了!”
算了,看起来姬无病也不像是要伤害皎皎,他还是先考虑怎么恢复正常吧。
折寒自然不会跟他生气,而是认真道:“自然是要负责的,我爱皎皎。”
她捧哏捧的相当到位,姬无病说得口沫横飞,一老一小蹲在尸体旁边开始聊起来,那情感充沛气氛热烈的,旁边老老实实当普通人,连内力都不敢用的折寒:……
他轻描淡写说出这四个字,以至于躲在不远处的皎皎也听得极为清楚,轰的一下,她整张脸都变成了大红布,师兄说他爱她!啊啊啊啊师兄爱她!
皎皎:“嚯!”
折寒如此磊落,反倒姬无病愣住了,随即怒道:“不知羞!爱不爱的,怎么能挂在嘴边!爱是要看表现的,不是用嘴皮子说的!”
姬无病:“咳,为师就把这药,喂给了那王爷的心上人。”
“我爱她,除了要做给她看,自然也要她知晓。”折寒面色温和,因为想到皎皎,眼神无比温柔,“我忘了,姬老前辈一生单身,不屑于男女情爱,自然是不懂的。”
皎皎睁大了眼:“还有这么厉害又有趣的东西!那要是喂给猫咪,小猫是不是再也不吃鱼不抓老鼠啦!”
直接插刀,插的姬无病口吐白沫。
姬无病得意极了:“老夫新研制出一种毒,是将蛊虫与毒合二为一的新鲜玩意儿,种到人身上,可使人情感颠倒,爱变成恨,恨变成爱,除非老夫亲自解毒,否则,呵呵!”
呜呜呜,虽然他号称对女人没兴趣所以不谈恋爱,其实那都是假的,谁叫他长得丑,性情又古怪,不讨姑娘家喜欢。好不容易遇到个不嫌弃他丑不嫌弃他怪还愿意跟他做朋友的姑娘,结果又被折弋那伪君子抢了先,呜呜呜,他这一生过得容易吗?到老了还要被这毛头小子狠狠扎心……
皎皎忍不住问:“后来呢后来呢?”
柴泰见贤侄看向自己,立刻骄傲挺胸:“我夫人在世时,我们夫妻二人十分恩爱,我可是懂的。”
姬无病满意点头:“不错不错,想那朝中王爷,有一回派人寻到老夫,自以为靠那一群鹰犬,便能逼老夫救他心上人,可老夫是那种会乖乖听话的人吗?”
折寒颔首:“柴伯伯自然懂,我对皎皎,也正如柴伯伯对亡妻,爱怜无比。”
“对!”皎皎拍手,为师父摇旗呐喊,“师父说得对!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模样!哪有刀子架人脖子上的!”
皎皎捧着滚烫的脸颊蹲了下来,她感觉自己的心头有朵花要炸开,又热烈又兴奋,脸上是止也止不住的笑,她也喜欢师兄呀!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打算要嫁给师兄了!
姬无病冷哼一声:“不过是些对身体无碍的毒罢了,老老实实呆着,别吐纳运气,一会儿便好了。这些自恃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不将我们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放在眼中,时常拿着刀剑指着我们逼着救人,老夫就看不惯这种家伙!”
不行不行不行,现在可不能出去,脸太红了,会被人看见的。
不过折弋的乖女儿,现在是他的乖徒弟了,感觉倒也不赖。
柴泰轻咳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既然如此,如今折弋卧床不起,为了让他安心,待到皎皎及笄,我这个义父便做主,让你们俩成婚,你看如何?”
寻常人家的小孩,看到他这副怪模样便已吓得痛哭流涕,谁愿意亲近?那些捧着大把金银求他救命的,一边求他,一边又怕他,怕他把人治好又心情不好,直接把救活的人毒死——怪医之名愈发响亮,但世人都对他退避三舍,哪有皎皎这样机灵,他稍加暗示,便直接下跪拜师。
折寒二话不说便跪了下来:“多谢义父!”
可惜他姬无病,自生来便容貌丑陋,为父母所弃,又被师父捡回去做药人,一生喜怒无常,却连个女人都没有,更别提是生出皎皎这样可爱的女儿了。
他这一改口,柴泰顿时浑身舒畅,“好孩子好孩子,快快起来。”
老天无眼啊!折弋那种伪君子,怎么也能有这样的徒弟,生出这样好的乖女儿?
姬无病伤心完了,怒道:“那你该叫我什么!”
但折寒他就很看不顺眼了,那副正儿八经的模样,真是跟折弋那老小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才给了折寒一个下马威,看他极其不顺眼。
“师父。”折寒这人,就是你怎么挑衅他都不会对你发脾气,温和的不可思议,姬无病这种暴躁老头,最怕就是这种人,甭管怎么作弄,人家就是不气,你说你气不气?
皎皎胆子大又对医毒有兴趣,最重要的是她心地善良正直,虽然姬无病觉得那些正道中人都是道貌岸然的假正经,可放到皎皎身上,他便觉得这是天真可爱不做作。
臭小子这么乖的改口,姬无病勉强接受了,随即拿乔:“俗话说一家好女百家求,虽然你心仪老夫的乖徒弟,可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夫怎么说也算是皎皎的爹,这婚事呢,你同意了,柴泰同意了都不好使,还得老夫同意,得皎皎同意,你说是不是?”
姬无病冷冷地瞥了折寒一眼,他无意中看见皎皎,小姑娘灵气十足又活泼可爱,还有些医学底子,他也到了这岁数,虽说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却也想将衣钵传下去,这一身的本事,若是无人继承岂不可惜?
折寒恭敬道:“师父说得是。”
皎皎拍起巴掌来:“谢谢师父!那,师父,你看师兄……”
姬无病更满意了:“那这样吧,让老夫先考察考察你,要是老夫不满意,你就别想娶皎皎——”
偏偏姬无病就喜欢这种古灵精怪又不被世俗所束缚的孩子,他慢条斯理点点头:“成吧,那老夫就破格收你为徒,到时候好好气一气折弋那个老匹夫!”
谁知这话已说出来,折寒还没着急,皎皎自己急了!她跑出来,大声道:“师父!”
折寒听了,差点儿漏了口气,把自己毒死。
姬无病隐隐有种想要吐血的感觉,皎皎气冲冲跑过来:“不许你不答应!我也喜欢师兄,我要嫁给师兄做妻子!”
皎皎甜甜道:“我爹爹虽然医术也精通,可到底不如师父呢,师父才是天下第一神医,医毒双绝呀,皎皎想跟师父学这个!皎皎也想把人大卸八块!”
姬无病:这倒霉孩子!
姬无病被这一声师父叫得是浑身舒畅,但面上还要装模作样拿乔:“你跟你爹爹学医,还要拜我做什么师父?”
皎皎一扭身,扑进折寒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对着自家师父哼哼两声,
皎皎可机灵了!她立刻跪下,眼睛亮晶晶:“师父!”
姬无病心想他这是为了谁呀!就是要拿乔,不能让臭小子觉得皎皎好娶,太容易到手的就不会被珍惜,这傻丫头!
又看看皎皎,“倒是生了个如花似玉又乖巧可爱的女儿,真是老天无眼,老夫一生纵横天下,老来却连个继承衣钵的人都没有,那折弋何德何能,有根骨极佳的天才做徒弟,又有天赋过人的女儿学医?就他那点子本事,能教出什么神医不成!顶多给人治个腹痛腹泻,再多也没了!”
傻丫头笨小子,真是天生的一对!
姬无病非常满意,“臭小子,折弋那样的人,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徒儿?”
说是这么说,徒儿一心要嫁,姬无病难道真的要阻拦?他自然是舍不得的,一开始收皎皎为徒,是因为她跟她娘生得很像,姬无病爱屋及乌,可慢慢地,皎皎天真可爱,纯洁善良,姬无病早已将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为了皎皎,他做什么都愿意,皎皎喜欢折寒,那他就也喜欢折寒,臭小子虽然心眼儿颇多,但对皎皎却掏心掏肺,也行吧,而且还愿意背着他这个老头儿到处走,比起那些看到他就尖叫四处逃窜的人可好多了。
你还真别说,这臭小子虽然傲气,但这傲气的人啊,拍起马屁来才最让人舒坦。
得知此事的折弋又开始吐血了,因为他吐血吐得很厉害,皎皎时常忧心爹爹会不会就这样死掉,每当这时,幸好还有师兄在她身边,拥抱她、安慰她。
“老前辈号称医毒双绝,师父亲传的师妹医术精湛,在老前辈眼中却只是略知皮毛,如此博学广识,想必除了怪医姬无病姬老前辈之外,无人有底气说这样的话。”
皎皎是七月生辰,上辈子,折寒没能为她过及笄礼便离开了她,这一世,他要将最好的送给她。
姬无病拿眼斜了他一下,冷哼:“你小子倒是聪明,连老夫是谁都知道。”
一大早,皎皎便被岛上侍女摁在了梳妆镜前,她几次三番想要出去,可侍女们却很坚持:“公子说,今儿姑娘不可以到处乱走。”
折寒强撑着站起来,他真怕小老头一个不高兴,一刀捅进皎皎身上,他咬牙道:“姬老前辈,我师妹天性善良,还请老前辈不吝赐教。”
皎皎很失落,师父不在义父不在师兄也不在,明明是她的及笄礼,可是为什么对她很重要的人都不在呢?
小老头儿摇摇头:“我可不在乎这些虚名,旁人死不死,管我什么事?没兴趣没兴趣。”
不过这份失落在侍女们捧出今日要打扮的衣裙及头面之后就彻底消失了!
她立刻开始好言相劝:“这死者庞二郎的妻子被诬陷谋杀亲夫,说是那女子将丈夫毒死,死者的一家人正在公堂上吵闹不休,若是老爷爷你能帮忙洗清冤屈,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皎皎虽然在岛上长大,不知世俗之事,可折弋有万贯家财,无尘岛从不缺银子,也不缺奇珍异宝,然而侍女们捧出来的这一套衣裙及头面,叫皎皎说,简直像是将大海戴在了头上!尤其是那套衣裙,在室内竟也有种波光粼粼之感,光华萦绕,宛如鲛人。
皎皎一愣:“为、为了伸张正义?”
头面首饰更不用说,世间罕见,便是皇宫内院受宠的娘娘,怕是都不曾见过!
小老头儿又开始嘎嘎嘎笑,这回笑得却不让皎皎害怕了,她焦急地等待解答,小老头却答非所问:“我知道,可我为何要告诉你?”
皎皎也是爱漂亮的小姑娘,她乖乖坐在了梳妆镜前,任由婢女们为自己梳妆打扮。折弋是个美男子,娶的夫人也是美人,皎皎集父母优点于一身,平日不施脂粉便已是芙蓉出水,盛装打扮,便是华贵牡丹,国色天香!
皎皎盯着他,结果小老头儿却不肯往下说,她急得不行:“爷爷,为什么呀,您倒是说呀!”
折寒今日也仔细打扮过了,他本来便十分俊美,如今更是长身玉立,姿容绝世,他亲自来接皎皎。
小老头儿施施然道:“是啊,这人的肺,怎么这样大?”
皎皎看见师兄,脸红的要命,今日不仅是她的及笄礼,也是他们的订婚礼,皎皎害羞呢。
有点太大了。
折寒牵起她的手,就连柴泰与姬无病都不知他是如何做到让岛上的花木瞬间绽放的,甚至于皎皎的院子里成了一片花海,蝴蝶飞舞,空中居然还出现了一座彩虹桥!
皎皎乖乖过去了,小老头儿把庞二郎的肺拿给她看,皎皎突然察觉到不对:“他的肺……怎么这么大?”
可惜这彩虹桥只能看,不能走,皎皎在花海中寻宝,有好多好多宝贝,都是师兄为她准备的!
“不过来,我就毒死你那个傻子师兄。”
她的房间也变了个模样,皎皎欢喜的不知该说什么好,正在她主动投入师兄怀抱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惊雷!
皎皎磨磨蹭蹭。
皎皎吓了一跳,随即才发现是漫天的烟花。
小老头儿冲皎皎招手:“小丫头,你过来。”
烟花形成了她的名字,绚烂又美丽,皎皎看得几乎痴了,她感动的眼睛发酸,不由自主地看向折寒,折寒也低头来看她,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仿佛海枯石烂,天崩地裂,他对她的爱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还叫无甚异味?!
这么热闹的日子,折弋自然也不能错过,折寒亲自给他打了个轮椅,柴泰便将他放在轮椅上让他看着这一幕,还要感慨:“有这么个好女婿,真是你的福气呀!也是皎皎的福气。”
小老头儿慢悠悠地取出尸体内脏,因为尸体内部腐烂情况比外部严重,所以胸腔一割开,便放出一股极其难闻的尸臭,差点儿没把皎皎熏的晕过去,小老头儿却满不在乎,甚至还能拿起一块肺,放到鼻尖闻一闻,“嗯……无甚异味。”
折弋不想吐血而亡,但他真的很想吐血。
皎皎:!!!
最后,一对小儿女还过来,恭恭敬敬给三位长辈叩头,折弋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后头顿时一阵腥甜,终于还是没忍住,又噗的一下,溢出鲜血……
紧接着,小老头儿戴上了一双稀奇的手套,火折子烧了下刀片,轻轻松松,划开了庞二郎尸体的胸膛!
“你看这老匹夫,看到这一幕,居然激动的吐血了。”姬无病说。
里头是各色各样的刀子,有些奇形怪状,有些特别大,有些特别小,薄如蝉翼,从未见过。
一开始折弋吐血,大家还非常担忧害怕,但随后他常常吐血,身体却没什么坏变化,姬无病甚至说吐吐更健康,于是现在,大家对折弋动不动就要吐血的毛病已经习以为常,哪天不吐了,大家才要奇怪呢!
折寒试图握剑,他怕这小老头对皎皎不利,可小老头儿却懒得理他,而是打开了身上背着的箱子,箱子一打开,皎皎惊了!
作为徒弟兼未来女婿的折寒更是十分孝顺,亲自为师父拭去嘴角血迹,又为师父调整姿势,真诚道:“师父放心,徒儿发誓,会一生一世保护皎皎,爱惜皎皎,让她永远快乐、幸福。”
紧接着,让她惊奇的一幕出现了,小老头儿背着手走过来,他生得不是很好看,个头矮小容貌丑陋性格又古怪,还一脚把师兄踹到一边,皎皎又怒了:“不许欺负我师兄!把解药给我!”
皎皎听得又捂住了脸,好害羞呀~
皎皎瞬间蔫儿了:“……不知道。”
众人都以为这是折寒在对折弋立誓,让折弋放心,只有折弋自己知道,这是警告,折寒那双温柔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对他这个师父的尊敬与爱意,只剩下了冰冷,他让他活着,不过是不想让皎皎伤心。
小老头儿哈哈大笑:“那你知道此人是怎么死的么?”
发完誓后,折寒搂着皎皎的肩膀,将她带上了高高的屋顶,两人坐在一起看烟火。皎皎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盛大的烟火,欢喜的几乎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她紧紧地依偎在师兄身边,觉得自己的人生,再也不可能像是今日一般幸福了。
怎么可以说她只懂皮毛!
折寒却不看烟火,只看她,皎皎正激动于烟火的美丽,想要与师兄分享,一扭头,却发现师兄在看着自己。
皎皎:“我才不是只懂皮毛!我爹爹教我的!我、我虽然没全学会,但至少学到皮毛下的肉了!”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啊。
小老头儿打量着皎皎,啧啧称奇:“你这小丫头倒是不错,脑子灵光,胆子也大,还懂点医毒皮毛。”
温柔、缱绻,爱意几乎要从那双眼睛里溢出,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皎皎看不懂的东西。
皎皎大怒:“你这个坏老头!不许你害我师兄!快把解药交出来!”
像是久别重逢,又像是得偿所愿。
“哈哈哈哈,臭小子,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运力,我这毒专门针对你这种高手,内力越是深厚,越是动用气息,中毒越深,你小子练武成性,连日常呼吸都在吐纳,你不中毒谁中毒?”
“师兄~”
下一秒,折寒顿觉浑身无力,呼吸困难,他扑通一身跪在了地上,重重喘息,皎皎吓了一跳,捉住他的手把脉:“师兄!你怎么……”
有师兄在,皎皎什么都不怕,因为师兄什么都会,她可以尽情做一个撒娇的小姑娘。
一棵大树后缓缓走出个奇怪的小老头儿,这小老头儿脚步沉重,一看便是不会武功,气息也平常,但折寒愣是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但折寒知道,上辈子在这时候,皎皎已经变得稳重可靠,已经开始长大了。
正在皎皎疑惑死因时,突然传来一阵桀桀怪笑,这笑声着实古怪诡异,听得皎皎头皮发麻,她吓了一跳,折寒立刻将她搂入怀中,“阁下是谁?请现身。”
“怎么了?”
“嘎嘎嘎——”
“不要这样看着人家嘛。”皎皎不好意思地说,“我、我会害羞的,而且,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师兄说话了。”
现下的仵作验尸十分简单,有时连死者衣服都不脱,检查下口鼻便算完,至于剖开,那更是天方夜谭。
她把小脑袋扎进师兄怀里,闻着师兄身上好闻的味道,裙裾像是鲛人的尾巴一样长长扬起,在夜风中舞动,显得美丽又神秘。
庞二郎身上没有明显伤痕,如果不看腐坏或是被损坏的部位外,他真的不像是中毒死的,七窍流血,在皎皎看来,更像是受到什么冲击或是碰撞,当时没有注意,但血管受损,导致回到家后,血液堆积这才致命。
折寒苦恼道:“那怎么办呢?”
说着,他袖中剑已经划开了庞二郎的寿衣,“这寿衣质量也奇差无比。”
“嗯?什么怎么办?”
折寒面色淡然:“这世间能叫骨肉亲情分崩离析的,无非是钱权势力,庞二郎无儿无女,若是妻子也出了事,那他的屋子银子,自然有兄长侄儿继承。”
“皎皎这样可爱,我没有办法停止心动啊,总想多看皎皎一眼。”折寒认真地说,“我没有办法将视线从皎皎身上移开,怎么办,难道要师兄去看义父或者师父吗?”
她奇怪道:“听说庞二郎走南闯北赚了不少钱,张氏在家中也做女红贴补家用,他们两口子想攒钱盘铺子,张氏入狱,那攒的钱应该还在吧?给庞二郎入殓的是他亲爹娘及大哥,怎么就买这种薄皮棺材?难道连口好的棺材都买不起?”
皎皎想了想,虽然师兄用这种眼神看她让她很害羞,可她更不愿意师兄用这种眼神看别人,她叹了口气,勉为其难道:“那好吧,师兄还是看我吧,不许用这种眼神看别的女人,不许哦。”
幸好眼下天气还不算太热,庞二郎的尸体腐化的不是特别厉害,但是让皎皎很生气的是,庞二郎的棺材质量一点都不好,所以渗进去不少潮湿泥土,导致尸体有些损坏。
折寒嗯了一声,搂住她,在她软嫩的脸颊上轻轻印了一个吻,“除了皎皎,我谁都不想看,全世界的人,我最爱皎皎,也只爱皎皎。”
挖坟这种事,自然不用皎皎做,她出门在外,自然有自保的本事,寻常人靠近不了她,虽然她没有学过验尸,但她会的东西可多了!
大晚上的,皎皎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烫的炸裂开来,师兄怎么老说这样的话呀!以前他都不这样的!
此时此刻,正在与柴泰饮酒狂欢的无尘岛岛主折弋,打死他都想不到,他的女儿跟那沉稳的徒弟,居然携手去挖人坟头……
可是,她好喜欢!
想知道庞二郎究竟是不是被毒死,看看他的尸体就行。
喜欢被师兄抱在怀里,喜欢被师兄看着,更喜欢师兄毫不保留地说爱她。
他们已经从堂审中得知了庞二郎被埋在何地,皎皎胆子大,若只因为庞二郎七窍流血,便说是中毒而死,皎皎觉得不够妥帖,张氏不肯承认手擀面有毒,在剩下的白面喂狗之后,狗也没死,可谁能保证张氏不是在做好了面之后下的毒?
皎皎小姑娘偷笑两声:“我也最爱师兄了。”
折寒最了解她,不用皎皎开口就知道她想做什么,“师兄带你去。”
“不是只爱师兄吗?”折寒问。
“师兄,我、我想……”
皎皎瞬间苦恼:“这个……还是有一点点,要分给义父还有师父的,师兄跟爹爹一人一半。”
折寒搂着她:“皎皎别怕。”
折寒轻笑,“好哦,那我不生气了,只要皎皎还爱我就好。”
皎皎在屋顶上看着,忍不住眼圈泛红,她靠着师兄的肩膀,喃喃着:“张氏好可怜,她那婆婆虽然哭喊,眼泪却很快止住,张氏虽不反抗,却始终泪流不止。”
皎皎莫名觉得师兄的语气很是悲伤,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他,师兄此时正在看向远方,那是一片没有光的黑夜,很快,他又低头看她了,皎皎心中那种奇妙的不安瞬间消散,真是的,她刚才一定是产生了什么错觉,怎么会有种师兄会消失的感觉呢?师兄才不会离开她呢!
眼看着就要过上好日子,人怎么就没了呢?
他们约定好,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张氏到现在都还浑浑噩噩,她总觉得二郎还没死,总觉得明日二郎就要回家,挑着货担,笑呵呵地喊她娘子,从怀中掏出给她带的礼物……或是一朵绢花,或是一只镯子……
皎皎最后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她依偎在那个温暖又宽广的怀抱,居然有了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那碗手擀面是她亲自下的,用的是家中剩下的精细白面,她平时舍不得吃,想等着夫君回来,把好的留给他,怎么就有毒呢?怎么就把夫君毒死了呢?
因为皎皎年纪还小,姬无病并不允许他们现在就成亲,至少要等到皎皎十八岁才可以,学医之人太清楚过早成亲生育对女子身体的危害,因此姬无病私底下找到折寒,再三勒令威胁,不许他对皎皎做逾矩的事情,要是被他抓到了,一定要把他毒死!
庞二郎疼她,两人成婚后,由于庞母不喜欢张氏,庞二郎便主动提出分家,几乎是没要什么东西,带着张氏出来另立门户,他想给她买银镯子金耳环,因此卖力做生意,婚后数年无子,他也不嫌弃,不听庞母的休妻,本来他们都商量好了,这次做了生意回来,攒够了本钱,他们两口子便在县城盘一个铺子,日后夫妻两人和和美美过日子,若是还没有孩子,便过继一个或是抱养一个,老死了也有人送终摔盆儿……
折寒老老实实答应了,他只恨折弋,对柴泰与姬无病满是愧疚,更何况,能见到活生生的皎皎,已经是龙的垂怜,他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张氏如何肯认?眼睁睁看着丈夫在自己面前倒下,七窍流血而亡,她心痛无比,恨不得追随他而去,死她不怕,可她不能带着谋杀亲夫的罪名去死!
即便皎皎爱上了别人,他也会放手让她幸福的,又怎么会做伤害她的事?
庞二郎死后,尸体已经下葬,又找不出奸夫,只要张氏咬死了不认,也没人能将她怎么样,但庞二郎已死是事实,无论她是否与人通奸,谋害亲夫是无法洗脱的罪名。
折弋的身体就那样,反正死不掉,看着也没什么毛病,就是动不了也不能说话,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能将之归咎于练凤凰神功走火入魔的后遗症。姬无病非常担心折寒也会练这个功夫,练到后来的人都要断情绝爱,斩断一切,别人他不管,折寒肯定不行!皎皎喜欢他,他要是断情绝爱了,皎皎怎么办?
可要说张氏与人通奸,须得有证据,张氏此人是出了名的贤惠温柔,庞二郎出门在外做生意,她在家中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时做人也是十分和气,左邻右舍没有不说她好的,但偏偏就是这么个人,将自己的夫君毒死了。
折寒也再三对他保证自己不会做出这种事,事实上他虽然回到了二十岁的年纪,但上辈子,折寒早已练就了凤凰神功,并且自己创出了第十层,他没有将这功夫传给别人,成为天下第一,却要永失所爱,这样的天下第一,谁爱当谁当去吧!
她自嫁给庞二郎,数年不孕,庞母本就看她不顺眼,庞二郎又不肯休妻再娶,为了张氏连亲娘的话都不听,自古婆媳是冤家,如今庞二郎又惨死,庞母怎么能饶得了张氏?
他只想要皎皎。
张氏在县衙大牢受了不少苦,被婆母这样拽着打也没有反抗,面色麻木,却仍不肯认罪。
不知从何时起,江湖上又兴起凤凰神功的传说,因为无尘岛岛主折弋病重,他的一些故友会来岛上探望,其中不乏有心人,姬无病又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很快便传言无尘岛岛主之所以病重,便是因为他练了凤凰神功!
可张氏始终喊冤不肯认罪,庞二郎的爹娘兄长恨毒了她,一定要她偿命,公堂之上便,那庞二郎之母彪悍异常,抓着张氏便是啪啪甩嘴巴子,一张嘴便是辱骂:“好你个骚蹄子,我儿在外头卖命奔波赚了银钱,全叫你拿去讨好你那贼汉子了!你害了我儿性命,你给我儿偿命!县令大老爷啊,你可要严惩这个毒妇啊!我可怜的二郎——”
世上总是不乏贪婪之人,想成为天下第一的,利欲熏心的,又岂止折弋一个?
张氏怎么肯认?但她又没有证据说自己是无辜的,她娘家父母早逝,与庞二郎又无儿女,说是看上庞二郎攒的家当,因此想害了庞二郎跟奸夫双宿双飞,也很令人信服。
即便这是假的,只是捕风捉影,可消失近百年的凤凰神功重现江湖,只要是有一点消息,那也要当成真的!
仵作验尸过后,由于庞二郎七窍流血便确定为中毒身亡,这下县令大人立刻命人逮捕了张氏,毕竟庞二郎之前好好的,惟独回家后,吃了张氏一碗手擀面却死了,不是张氏害的,还能是谁?
正道人士少说还要点脸面,那些个不要脸的,便是直接不请自来,无尘岛外有阵法,他们折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仍然要来探个究竟。
这个案子倒也简单,就是张氏的夫君是个货郎,平日走南闯北卖货,大概三四个月能回一次家,在家中待一个月又要出门,张氏贤惠,家中日子过得也算不错,可就在一个月前,张氏夫君,因在家中排行老二,人称庞二郎的男人,回家吃了张氏做的一碗手擀面后,竟是死了!
“这可怎么办啊!”姬无病太清楚那些武林中人为了武功秘籍能做出什么事了,“这岛上不能待了,咱们还是早些离开吧,换个地方生活。”
县衙公堂门口挤满了人,折寒自然不会让皎皎跟那群人挤在一起,她这么点小身板,万一挤坏了怎么办?因此搂着皎皎的腰,脚尖微点,便上了屋顶,在这里也能清楚看见公堂,并且还不拥挤,凉风一吹,挺舒服的。
柴泰也叹了口气,“为了这凤凰神功,江湖上怕是又要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因为皎皎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对什么都好奇,正巧听到捕快们沿街敲锣打鼓,说是县令大人要提审谋害亲夫的毒妇张氏,爱看热闹的皎皎自然不会错过,她相当兴奋,折寒也只好带她去看。
皎皎十分忧心:“那个凤凰神功,真的就这样厉害吗?”
昨日在外头没玩够,今日皎皎还想出门,她在岛上长大,对坐船毫无兴趣,坐多了就没意思了,皎皎其实更喜欢骑马,但在城镇中骑马并不方便,人不方便马也不方便,还很容易出事故,所以她还是跟师兄步行闲逛,昨日虽然看了很多好吃的,可皎皎的肚子有限,只能在那~么那么多的好吃的里选一些她最想吃的,今日就不一样啦,今日皎皎连早膳都只吃了一点点,因此走了一小半路便饿得不行,还是折寒把她背到城里的,一到城里,皎皎瞬间满血复活,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尝,不一会儿,又吃了个肚皮溜圆。
“那是自然,百年前曾有一人练到了第六层,便已经是打败天下无敌手,这功夫邪门,练到后头的人死的死疯的疯,偏偏还是有人要往上闯,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越算越迷糊,干脆不算了,反正皎皎距离不惑之年还有很久很久呢!
“师兄!”皎皎扑到折寒怀里,十分不安,“我们要怎么办啊?我不想离开岛上,这里是我们的家。”
皎皎继续扒拉手指头,“皎皎今年十岁了……”
她自小便在无尘岛上长大,外面的世界再精彩再好玩,对皎皎来说,也是比不上家的。
这个年纪已经算是不小了,他日日殚精竭虑,精神也很是不济,尤其是前些年乱世,江湖中也多了不少心狠手辣草菅人命之辈,身为武林盟主,要扛起的责任有许多,柴泰觉着自己也到了该退位让贤的年纪,老来之后,他就想在庄子里钓钓鱼喝喝酒练练武,没事儿的时候拜访老友,做个快乐的老头儿。
为什么因为别人想要凤凰神功的秘笈,他们便要被逼着隐姓埋名离开这里?
“对,四十岁。”柴泰忍不住摸摸小姑娘毛茸茸的头,“义父今年都四十七啦!”
折寒轻轻拥着她:“别怕,有师兄在呢。”
折寒悄悄向她比了个四,她眼睛一亮:“四十岁!”
姬无病翻了个白眼:“你在又有什么用?难道等那魔教中人也攻上来,你能以一敌百?”
“不惑?”皎皎开始扒拉手指头,絮絮叨叨,“不惑是多少岁来着,嗯……”
折寒但笑不语,倘若师父知道他曾经以一人之力诛杀名门正派千人有余,定然不会这么说了。
面对小姑娘的提问,柴泰笑眯眯道:“原来在皎皎心中,义父还正当壮年啊,其实义父已经年过不惑啦!”
整个武林曾经都被他血洗过,区区邪门歪道,折寒又怎会放在眼里?
第1050章 第九十七片龙鳞(四)
不怕死的,尽可以来。
皎皎年纪小,好奇什么事儿就问:“义父,你如今正值壮年,为何不当这武林盟主了呢?”
第1055章 第九十七片龙鳞(九)
怨不得此人能做武林盟主而无人怨言,实在是人格魅力太强,已经完全超越了外表。
人生在世,躲不过一个贪字,欲望会将人变得面目全非,这个真理,折寒已经亲身感受过了。
因着认了皎皎做义女,柴泰对折寒的称呼也从贤侄直呼其名,他无儿无女,教起折寒毫不藏私,折寒也深感此人豪爽恣意,心中向往,对柴泰十分尊敬。
折弋如此,他也如此,为了个天下第一的名号,将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就连他在荒海归墟做花苞的那些时间里,所支撑他的,也不过是贪念。
柴泰拍着他的肩膀,对折弋道:“折兄好福气啊!寒儿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假以时日,成就不在你我之下!”
他太想念皎皎,太过后悔,太想要回到她身边,所以才不肯让神智散去,不肯乖乖做一株莲花,哪怕神魂俱消,也想要再见皎皎一面。
柴泰不会医术,但于武功一路却见解极深,一手刀法更是出神入化,在师父的允许下,折寒跟随柴泰学了几日,更是精进几分。
那年他亲手杀死皎皎,一颗心都空了,亲手杀死所爱之人,并不是多么美好的记忆,折寒因此突破了瓶颈,成功练到了凤凰神功第九层,说一句毁天灭地都不算夸张,再也没人是他的对手,他对败给三位大师心有不甘,于是上门挑战,亲手将那三位高僧杀死——原以为内心能够获得平静,然而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得到,他仍然无比空虚。
连带着折寒也受益。
将戒嗔等三位大师杀死后,折寒终于真正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再也没有人敢置喙他的强大,也没有人敢再来挑战他,可这世间,又有谁能做天下第一的对手呢?
有了刀侠柴泰做义父,皎皎那更是横着走,到哪儿都不怕,柴泰交友遍天下,武功数一数二,名声也极好,受他恩惠者无数,这些都将是皎皎的人脉,日后她若行走江湖,想必是处处顺遂。
成为天下第一,就意味着失去一切。
果然,最终折弋还是松口了,皎皎便认了柴泰做义父,柴泰那叫一个高兴,他上回见到皎皎,还是她刚出生没多久,一别十数年,可见这父女亲缘,终究是讲究一个缘字啊。
高处不胜寒的道理,折寒从前不懂,后来他懂了。
而且叫他来说,师父不一定是不愿意,是故意拿乔呢。
他开始销声匿迹,再也没有人听到他的传闻,而无家可归的折寒,最终居然只能回去无尘岛,这个养育他多年的地方。
折寒能说什么?是师父能惹,还是可能变成皎皎义父的武林盟主能惹?
无尘岛主人已死,岛上仆人也都各自散去,荒凉无比,当年的杏树尽数枯死,皎皎最喜欢的杏花再也不曾开放过。折寒来到这个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似乎又见到了皎皎。
折弋不想答应,但柴泰却说得问皎皎,看皎皎愿不愿意,皎皎看看爹爹,又看看柴伯伯,也拿不定主意,只好看向她最信任的师兄。
他后悔了。
一样个屁!
从杀了她之后就后悔了,可他是个懦夫,不敢承认,他四处挑战高手,任意杀人,但永远无法获得平静,因为他再也见不到皎皎,也不能再陪她玩闹。
柴泰面不改色:“都一样。”
他终究是按照折弋给他定下的路线,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
折弋凉飕飕地打断他的话:“一般情况下,是没有女儿摔盆儿的。”
此后多年,折寒便孤身一人住在无尘岛,世人尽皆垂涎凤凰神功,却不知道这是个练了会让人斩断一切情爱的东西,折寒自创了凤凰神功的第十层,但皎皎却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这个天下第一,只能留给自己看。
“折兄,你知道我的,妻子早亡,除了她我也不想娶别人,膝下没个一儿半女,死后连个摔盆儿的都没有。”柴泰说得真情流露,就差没一把鼻涕一把泪。“我看皎皎实在可爱,又与我有缘……”
他想回来,太想回来,发疯一样的想回来,可他回不来。
结果柴泰收拾妥当后,提出了一个让折弋万万没想到的请求——他想认皎皎做义女!
皎皎……
折弋丢给他一个得意的眼神,意思是你别羡慕,你再羡慕也没有!
“师兄,师兄?”
这两人总算是被叫起来,皎皎虽然嫌弃爹爹身上臭,却还是努力扶着他往屋子里走,柴泰羡慕的不行,怎么有这么乖的小女孩啊,他要是也有个这样的闺女该多好!
折寒回过神,面前一张小脸靠得极近,满是担忧:“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啊,你还喝酒了?”
那边折寒在叫柴泰,柴泰睁眼还打了个酒嗝儿,熏得折寒差点当场晕过去。
皎皎看见边上一堆酒坛子,很不高兴:“你怎么也跟爹爹还有义父学了这坏习惯,一言不合就喝酒,还喝这么多?喝出毛病来怎么办?你看师父,他基本上滴酒不沾的!”
皎皎自然只顾着自己爹爹,她扑到爹爹身上,用力摇晃,折弋昨天喝了一天一夜的酒,连粒花生米都没吃,甭管他平日多风雅,喝了这么久的酒还在院子里睡一夜,那口气如何懂得都懂,皎皎捂住口鼻:“爹爹好臭!”
说着还轻轻打了折寒一下,折寒却不生气,只是温柔地凝视着她,嘴角含笑。皎皎被这笑容看得面色通红,气呼呼又不好意思,折寒伸手抱住她,她意思意思挣扎了两下,便乖乖伏在他怀中,折寒望向天上明月,突然想起一句话。
折弋跟柴泰昨晚不醉不归,两人到最后也就只是有几分醉意,整个院子里到处都是酒坛子,终究是没能分出胜负,仗着内力深厚,俩人居然就在院子里睡的,皎皎到时,还东倒西歪得不省人事。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心系爹爹的皎皎连忙梳洗完毕,去寻爹爹。
皎皎就是他的心上人。
睡醒了的皎皎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折寒已经是早起练拳沐浴过后回来才叫她的了。
“师兄。”皎皎小姑娘趴在心爱的师兄胸膛上,轻声问,“你是不是担心,还会有人上岛来要那个什么凤凰神功的秘笈啊?实在不行,我们离开这里也可以,虽然很舍不得,可是只要大家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到哪里都是我们的家。”
折寒亲自拧了布巾给她擦脸,才让小姑娘清醒。
折寒知道皎皎有多么爱家,也知道无尘岛对她来说多么重要,这是承载了他们无数回忆的地方,他一定会守护好,不会让人任何人破坏。
这样睡到天亮,他是习武之人,倒也不觉得什么,精神奕奕,皎皎却因为认床及怕生睡得并不安稳,所以一早还叫不起来。
大手抚着皎皎的长发,“没事的,师兄会保护你的,没有人能把我们的家抢走。”
折寒没办法,只好哄她睡觉,自己则坐在桌边对付了一夜。
虽然这么说,皎皎还是担心:“可是,我们不一定打得过那些人呀,与其造成这些无谓的伤亡,还不如早早避开。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不能友好相处,一定要打打杀杀呢?”
因为年纪还小,武林中人又不拘小节,所以不分什么男院女院,皎皎跟折寒睡在一个院子,两人只隔了一堵墙。虽然如此,皎皎还是害怕,躺下没多久,抱着枕头去敲折寒的门,赖在他床上不肯走。
这是皎皎永远都不明白的事情,明明活着是那么美好、值得珍惜,可是许多人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看在眼里,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便要大打出手,在他们看来,生命似乎完全不值得尊重与爱护。
皎皎这才满意呢,两人手拉着手去吃了晚膳,与文雅精细的无尘岛不同,山庄的饮食风格跟柴泰这人一样,就是大块的肉大碗的饭,一个碗比皎皎脸蛋还大,她压根儿吃不完。
折寒拥着善良的小姑娘,柔声道:“因为世人都逃不过一个贪字。”
这威胁可真吓人,折寒忍住笑:“好,师兄不喝。”
“那师兄呢?”
皎皎随即化身小管家婆:“师兄可不许这样喝酒啊,以后师兄要是也这样喝的话,我、我,我长大了就不嫁给你了!”
折寒失笑:“师兄也是人,自然也躲不过。”
折寒却并不怎么担心:“放心,以那二人的功力,千坛怕是都难醉。”
皎皎歪歪头,听不大懂。
学医的皎皎很苦恼:“可是这样很不好,酗酒伤身,我怕明儿一早,爹爹跟柴伯伯都起不来了。”
折寒突然亲了亲她的额头,皎皎脸一红,又听师兄说:“师兄想让皎皎一辈子幸福快乐,想跟皎皎长相厮守,白头偕老,所以师兄也贪。”
皎皎看不下去了,想去拦着,却被折寒半拖半抱的带走,不叫她打扰。
皎皎道:“那我也是贪心的。”
两人一边喝,一边还动起手来,动手之余,坛中清酒却不见洒出一滴,交手片刻,交换了彼此的酒坛,又是一阵狂饮,而后对视,仰天大笑。
她两只小手紧紧抱住折寒的腰,师兄的腰可真细,又那么结实,怀抱这样温暖。“师兄一直都很疼我,从前我们一起出岛的时候,师兄对别人也很好,那时我便想,师兄要是只疼我、只对我一个人好就好了,看到师兄对别人好,我心里就不高兴,尤其是那些年轻姑娘,我最讨厌师兄对她们好了。”
皎皎甚至怀疑柴伯伯的山庄里,酒够喝么?
“我也很贪心,我想师兄永远都只对我一个人这么好。”
边上七零八落全是酒坛,真不知这二人究竟喝了多少。
折寒拥着她,“嗯,师兄永远都只对皎皎好。”
两人回到山庄,那是抱了一大堆的东西,据说折弋跟柴泰还在山庄后院喝酒呢,皎皎很好奇,放下自己的战利品要去看,折寒自然陪她一起,兄妹俩到了后院,还没进门,便闻到了冲天的酒气,那味儿难闻的呀!皎皎讨厌酒味,折寒则从不喝酒,两人又走了几步,只见竹林之中,身着青袍,一副文士模样的折弋与豪爽的武林盟主柴泰,两人直接拎着坛子,互相一碰,便往嘴里灌。
“可是,我跟师兄,还有外面那些人不一样。”皎皎认真道,“我也好,师兄也好,我们不会因为自己的贪念去伤害别人。我喜欢师兄,想嫁给师兄,但如果师兄真的喜欢上了别的姑娘,对别的姑娘生出男女之情,皎皎会很难过,可皎皎绝对不会伤害那位姑娘,也不会伤害师兄。因为我喜欢师兄,只要师兄快乐,我就快乐。”
“师兄!回去之前,先买些柿饼吧!我方才吃的那家好甜!”
折寒心头大恸,他自问做不到皎皎这般善良坦诚,如今的他只是看起来光明磊落,实则早已是上手沾满血腥的恶魔,他根本不配皎皎所说的好。
折寒忍不住发笑,将她拉起来,“好了,咱们真的该回去了。”
“师兄。”皎皎拽拽他的衣服,“你要一直陪着我。”
皎皎吐舌头:“我下回,回到家里再问。”
折寒嗯了一声,将她抱紧:“师兄跟你发誓,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皎皎缩在师兄怀里,折寒捏捏她粉嫩的小脸蛋:“下回还敢吗?”
皎皎心满意足地在心爱的师兄怀里蹭了蹭,陪他一起赏月,不知何时,居然在折寒怀里睡着了,折寒温柔轻抚怀中少女的脸颊,看她再久也不觉得腻,是活生生、身体温热的皎皎,她还活着,还很快乐,还没有总是落泪,也没有长大。
折寒这才略略放松了些,女尼又朝他双手施礼,折寒面色冷淡,点了下头,那女尼才又踏水而去。
不要长大,他不想让她长大,就这样做个天真快乐的小姑娘,所有人都爱她,这样最好。
女尼微微一笑,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没干系,只是你好奇,我想告诉你罢了。”
正在他将外衫披在皎皎身上时,水下突然传来轻微动静,只一瞬间,便有十数个黑衣人腾空而起,带着滴落的水珠,出现在了折寒周围。
皎皎乖乖又双手合十:“这位师姐,对不起,是我出言不逊。”
他怕皎皎发现自己喝酒,特意跑到码头,大晚上的码头没人,不曾想却有不速之客借机上岛。
年轻女尼望着皎皎:“小姑娘,我与诸位师姐妹,都是师父净尘师太捡回去的弃婴,师父常说,师姐妹们自小在佛祖面前长大,不曾见过万丈红尘,因此不让我们剃度,是为了给我们入红尘的机会,并非是我等不潜心向佛。”
这些人是什么身份,折寒没有兴趣知道,他只知道皎皎睡着了,不能被人干扰。
更别说皎皎早已致歉。
“滚。”
皎皎这样问也无可厚非,总之在折寒心中,皎皎问什么都没错,且皎皎问的是他,他们师兄妹自说自话,皎皎又才十岁,难道这女尼还要因此前来问罪?
看起来温润如玉的青年低声说着,声音冰冷,宛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这语气,显然没有将眼前这十几人当作活口。
折寒冷着脸将皎皎护入怀中,全身蓄力,已做好与这女尼打一架的准备。
黑衣人们对视一眼,亮出刀剑,朝折寒直面而来!
领头的年轻女尼大约有十六七岁,足尖轻点,越过桥栏水面,轻巧落地,停在皎皎面前。
折寒捂住了皎皎的耳朵,不让她听到这些,这十几名黑衣人连他的衣角——不,连他周围几米都没碰到,便如沙袋一般砰砰倒下,甚至不知发生了什么,人便已经死透了。
结果女尼们却听到了这问话,武林中人耳聪目明,皎皎虽然隔得远,却也仍被听得一清二楚,顿时齐刷刷看过来,皎皎吓了一跳,这小姑娘窝里横,对爹爹跟师兄调皮捣蛋,对外人可乖了,而且她也知道是自己失礼在先,被人听到了是自己的错,于是双手合十朝女尼们鞠了一躬,女尼们见她年纪小,又并非口无遮拦,只是好奇,便也没有多做纠缠。
只剩下那最后一人,还举着长剑,见此一幕,吓得魂不附体,来之前他们自然已经打听清楚,无尘岛岛主折弋练功走火入魔动弹不得,岛上只有怪医姬无病及刀侠柴泰,还有折弋的女儿及徒弟,除却柴泰外,其他几人的武功都可以忽略不计,姬无病再厉害,他们将头脸包裹严实,不露出鼻子呼吸,又能拿他们怎么样?
她这么问就是想知道,因为在她印象中,少林寺的大师们还有栖霞山的师太们,都是要剃光头的,那为什么清水庵的尼姑们不剃头?
可这人……
“那为什么不剃头呢?”皎皎好奇。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折寒声音轻柔,“别再过来。”
折寒点头。
黑衣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捡了条性命,折寒全程纹丝不动,同伴却都已死透,这是何等恐怖的功夫啊!
因为隔得远,皎皎就问:“那她们是尼姑吗?”
他连滚带爬的要跑,却又被叫住:“等一等。”
“那是清水庵的女尼们,清水庵的净尘师太武功十分了得,也是出了名的武林门派。”
不、不会是改变主意要杀他了吧?不要啊!
看得小小年纪却很爱美,还在头上系了铃铛的皎皎睁大了眼睛。
结果那青年却淡淡道:“把这些脏东西清理干净。”
正说间,突然听到一阵惊叹声,皎皎伸长了脖子看去,只见桥对岸经过一队白衣女子,个个容貌清丽气质出尘,一头青丝毫无装饰,端的是圣洁美貌。
脏东西……是说地上的尸体吗?
皎皎不想回去,爹爹跟柴伯伯喝酒去了,回山庄没什么好玩的,她还没有逛够呢!
黑衣人不敢多问,任劳任怨地开始扛尸,丢进海里,等到明日一早,这些尸体已经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
折寒轻轻环着皎皎的肩膀,“好了好了,喘喘气,咱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他把尸体都拖走丢掉后,战战兢兢地回到折寒面前,生怕这位杀神还有什么吩咐要自己去做,结果折寒却很诧异地看他一眼:“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你也想死?”
大侠的小师妹开始撒娇,把小脑袋往他怀里一钻,哼哼唧唧。
吓得他撒丫子就怕,屁都不敢放一个。
皎皎体力不行,最后跑不动了,在一条河岸边坐了下来,疯狂喘气,折寒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坐到她身边,轻轻拍她的背:“大侠的小师妹这是怎么了?才跑了多久,便喘的这样厉害?”
“真烦人。”折寒喃喃道,低头看向怀中熟睡的小姑娘,目光又变得无比温柔,“差点儿把我的皎皎吵醒了。”
折寒也不是真要抓她教训,逗她玩罢了,两人一个跑一个追,街上的行人见了都不由得露出会心的笑容。
皎皎在师兄怀里睡了一夜,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还躺在师兄腿上,身上则盖着师兄的外衫,师兄双目微合,连一点气息都察觉不到,皎皎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到师兄鼻下,结果真的没有气!
折寒作势要抓她,皎皎一边笑一边逃,她轻功虽然比不得爹爹跟师兄,但也不算太差,至少在人群中跟条小鱼儿一样滑溜,令人抓不住。
当时就把小姑娘吓得眼泪流了出来,她抓住折寒的肩膀用力摇晃:“师兄、师兄!师兄……你、你不要吓皎皎,你怎么了?师兄……”
未来的大侠脸都臊红了,皎皎还在一边加油助威:“大侠大侠大侠~~”
他身上也好冷!一点温度都没有,像是冰块一样,像是死了很久一样。
结果老伯非要多给他们一根糖葫芦还不肯要钱,说送给未来的大侠,请未来的大侠加油。
就在皎皎吓得眼泪不止时,折寒轻轻睁开眼睛,皎皎与他对视,原本无声的哭泣瞬间变为了嚎啕大哭:“师、师兄!”
折寒轻咳一声:“多谢老伯。”
哭着哭着,还打起嗝儿来。
皎皎脸一红,她武艺不好……但她随即雄赳赳气昂昂,自信十足:“我师兄会永远陪着我的!我师兄以后会是比柴伯伯更厉害的大侠!”
折寒连忙抱住她安抚,皎皎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你、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不许你再吓唬人,不许你死!”
这么点大的小姑娘说自己想做大侠,正给她拿糖葫芦的老爷爷笑呵呵的:“那小姑娘可要好好练武啊,大侠不仅要保护别人,也得有自保的能力才行。”
折寒拍着她的背:“师兄跟你开玩笑呢。”
“柴伯伯可真厉害。”皎皎一脸梦幻,“这就是大侠吗?我也想做大侠。”
“不许开!”皎皎哭得稀里哗啦,“一点都不好笑!吓死人家了!”
兄妹二人离了山庄,山庄附近的城镇都十分和平,因为武林盟主柴泰就住在这里,城中连个宵小都没有,捕快们常年失业,也正因如此,民风淳朴热情,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见到倒地的老太太都有人敢扶。
得了折寒的赔罪跟保证,皎皎总算是放宽了心,她拉着折寒起身,就让人给他熬姜汤来,身上这么冷,“下次师兄把我叫醒就好了,虽然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可夜间还是冷的,海风又大,你把外衫给我盖着,你自己怎么办呀?”
皎皎小姑娘瞬间倒戈:“师兄最好了!”
折寒笑吟吟地望着她:“可是师兄舍不得皎皎受冻啊。”
折寒轻笑:“那你要不要我这个奇怪的男人带你出去买糖葫芦?”
皎皎脸红了一下,又悄悄伸手想打他,被折寒把小手握在掌心,她努力想要挣脱,但师兄一冲自己笑,皎皎便不知今夕是何年,开始晕头转向,也就随他去了。
皎皎觉得,要是有人敢说自己丑,她是决计不会原谅对方,也不会跟对方一醉方休的!要把对方打的话都说不出来!
昨天晚上的事,折寒没有告诉任何人,皎皎仍然记得早上醒来看见师兄的模样,浑身冰冷毫无温度,她真的吓坏了,不管怎么样,都要好好调养!
皎皎拉着折寒的手,歪歪头:“师兄,你们男人好奇怪。”
姬无病还被她拉过来给折寒把脉,弄得老头儿很不高兴:“年轻人,好端端的把什么脉,知道外面的人求老夫把脉一次要多少银子吗?有银子老夫还不一定看得上!你这臭小子,拿老夫当什么呢!”
被人说长得丑,柴泰也不生气,二人哈哈大笑,随即相携喝酒去了,今晚要不醉不归!
皎皎捧了熬好的姜汤回来,殷勤地送到折寒面前:“师兄,快快,趁热喝。”
折弋道:“柴兄你虽然长得丑,但你想得倒是美。”
折寒:……
柴泰被她逗得眉开眼笑,羡慕地对折弋说:“折兄,皎皎太过可爱,要不然,你将她给我做闺女好了!”
他看向皎皎,问:“可以不喝吗?”
皎皎一听,立刻便急了:“自然不是!皎皎不会做坏事的!皎皎是好姑娘!”
“当然不可以!”皎皎怒目而视,“从小你就不喜欢喝姜汤,每次爹爹逼你喝你都要躲,不许你躲!”
柴泰却大手一挥:“皎皎生得可爱,我这做伯伯的看了喜欢,一块令牌而已,算得上什么?难不成皎皎还要拿伯伯的令牌去做坏事?”
折寒听到她提折弋,微微有些出神。
柴泰妻子早逝,膝下并无儿女,见了皎皎也十分喜爱,不由分说地将自己山庄令牌给了她做见面礼,皎皎接到令牌不知所措,柴泰素有侠名,人也仗义正直,风评极好,这令牌给了皎皎未免太过贵重。
是啊,在那之前,他经历了不敢置信的背叛与抛弃,以及知名的精神上的打击。视如亲父的师父告诉他,他只是一个废物,没有用的棋子,不能满足他希望的道具,就好像过往那些美好幸福的记忆都是假的,师父不爱他,也不爱皎皎,他们两个都是师父掌心的玩物,傻子因为爱,自己感动了自己,掌局人却在肆意嘲笑。
柴泰是个外表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还留了一脸浓密的络腮胡,他的武器是一把巨刀,传说他的刀能够劈山砍海,皎皎曾听过有关“刀侠”的传闻,她一见到柴泰,一点不认生,脆生生问候:“柴伯伯!”
他对皎皎道:“你喂师兄,师兄就喝。”
就这样,一路到了“刀侠”柴泰的山庄,此次武林大会要在少林寺开办,但作为柴泰的友人,折弋还是先带着爱女爱徒拜访了柴泰。
没等皎皎反应,边上姬无病已经气得快跳脚:“什么?你说什么?让皎皎喂你喝姜汤?喂你个棒棒锤喂!你自己是没长手还是没长嘴?你还小吗?你是小孩子吗?你怎么不让皎皎给你喂奶呢?!”
折寒抱着怀里这小姑娘,只觉得一颗心都软成了水,无论将来皎皎嫁不嫁他,他都会保护她。
这话说得,皎皎脸都红了,跺脚:“师父!你在说什么呀!”
皎皎扑进他怀里:“嗯嗯,皎皎会乖的,皎皎超乖的!”
折寒却下意识看向了皎皎胸前,小姑娘含苞待放,身子也生得极好,他莫名有些口干舌燥,移开视线,低声道:“也不是不可以。”
他温柔地掐了掐皎皎的脸,“皎皎乖啊。”
姬无病不会武功,没听清楚,皎皎却是耳聪目明,她听得脸蛋火红,师兄太不正经了,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呀!
折寒听到她这孩子气的话,忍不住笑起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没有父母,是师父抚育我长大,我的婚事自然也要有师父做主。而且……皎皎,我想变得更厉害一些,变强了才能保护你跟师父,等你长大一些再说吧,好吗?如果你长大了,还是只想嫁给师兄,那师兄就去跟师父求娶你,但是现在你还小,所以不要说这样的话。”
虽然如此,皎皎也偷偷瞧了瞧自己的小胸脯,嗯……
她一直有个侠女梦,幻想自己是天下第一,独孤求败,谁都打不过她,坏人听到她的名号,就要瑟瑟发抖跪地求饶,只要一想到那些,皎皎就很得意,仿佛自己真的成了天下第一的女侠,让世间充满正义。
姬无病气个半死,看着他的乖徒弟给装柔弱的臭小子喂姜汤,还喂的柔情百转,时不时给擦嘴,再喂一颗蜜饯。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万年老单身狗看不下去了,这压根儿不是人该看的东西,走了走了,他宁可找躺在床上的伪君子说话,也不想看这对小儿女在这里秀!
“才不会呢!”皎皎坚决道,“我只喜欢跟师兄玩,那些陌生人我才不喜欢,我长大了就要嫁给师兄,以后我们就留在岛上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当然了,师兄要是偶尔带我出岛去行侠仗义,惩奸除恶,那就更好啦!”
师父在的时候还好,师父一走,气氛顿时变得无比暧昧。
折寒心乱如麻,他自然不会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生出什么男女之情,那也太过禽兽,皎皎如今还小,根本不懂什么是婚嫁,他摸了摸皎皎的头:“皎皎,等你长大了,再这么说吧,也许你很快就会遇到更好的人,会更喜欢跟他们玩——”
皎皎坐在床边,折寒倚着床头,她每次喂来一勺,那鼓鼓囊囊的胸脯总是在折寒面前晃来晃去,他脸红到了耳根,上辈子哪里想过这种事,即便是思念皎皎,也仅仅是想见她,结果师父这一句喂奶,彻底扰乱了折寒的心神,他乖乖张嘴喝姜汤,皎皎本来认认真真喂,直到她注意到师兄的视线……“往哪儿看呢!”
皎皎十分委屈,因为她说得都是真心话,师兄却又来说教,便拉住折寒的手,缠着他问:“师兄师兄,那你还没有回答我,我长大后嫁给你,可以吗?”
折寒脸红不已,向来稳如老狗的人,居然结巴了:“没、没往哪儿看。”
折寒支支吾吾:“总之,女孩子说这样的话不好,你可不许同旁人说,若是叫师父听见,又要罚你口没遮拦。”
皎皎一边生气一边给他喂姜汤,喂完后重重哼了一声就要走,折寒怕她生气,连忙抓住她,结果皎皎一个没站稳,手上的碗跟勺子都飞了起来,折寒一手搂住她,一手接住碗勺,正在皎皎惊魂未定时,他已情难自已,吻住了她。
“为什么?”皎皎天真地问,“我只同师兄你说,又不跟别人说。”
跟之前亲吻额头脸颊不同,这回是扎扎实实的吻在了皎皎的小嘴儿上。
折寒臊的面红耳赤,他毕竟不像皎皎还年幼,十五岁的少年,基本上懂得都懂了:“皎皎,你还小,不要说这样的话。”
甜。
皎皎小姑娘不高兴了,她都说自己长大后要嫁师兄,师兄怎地一点反应也没有呢?愿不愿意,给个话呀!
这是折寒大脑中唯一剩下的意识。
“师兄,师兄?”
甜的他几乎想要落泪。
其实皎皎根本不懂嫁人是什么意思,反正大概就是一个姑娘嫁给一个男子,然后两个人一起生活吧。她要是嫁给师兄,以后就还在岛上,跟爹爹师兄一起过日子,多美啊,她才不想嫁给别人呢,当然,她也不想师兄娶别的人。
皎皎下意识两手撑在师兄肩头,原本是想要将他推开,结果却莫名变成了拽住他的衣襟舍不得放,两人都是初吻,却吻得缠绵悱恻,难舍难分。
折寒闻言,万万没想到皎皎会说出这样的话,一张俊脸登时涨得通红,反倒是大言不惭的皎皎没有半点羞涩。
直到感觉彼此唇舌都痛了才松开,皎皎害羞的不敢看他,折寒紧紧搂着她,眼圈发红。
皎皎欢天喜地,抱住折寒胳膊:“师兄你真好,我长大后要嫁给你。”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那样伤害他的珍宝,皎皎比他的命都要重要啊!
折寒道:“一会儿若是经过城镇,便给你买。”
房间里满是粉色泡泡,两人就抱在一起黏了好久,中午吃饭时,姬无病的视线在小儿女面上转来转去,最终停在两人都比较明显的嘴唇上,狐疑:“你们俩是偷吃了辣椒?怎么嘴巴这么红这么肿?”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折寒无法抵抗住糖饼诱惑,也跟着吃了一个,吃完之后回味无穷,但他自制力显然比皎皎好得多,皎皎吃了两个,剩下便被师兄包好放了起来,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师兄~好想吃糖葫芦~”
旁边娶过妻子,并且与妻子十分恩爱的义父突然被嘴里的饭呛到,咳咳起来,姬无病白了他一眼:“白活了几十个念头,吃个饭也能呛到?你是猪吗你?”
眼看爹爹被聊走,皎皎忍不住偷笑,从马车抽屉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放着一份桂花糖饼,外皮酥脆,咬在嘴里,外面的一层脆皮还会响,可好吃了。
柴泰:……不与夏虫语冰!
折寒确实是还好,他不仅耐心地听皎皎叭叭叭,还能在皎皎的叭叭叭中顺利且准确地给出自己的建议,皎皎可爱跟师兄聊天了!
姬无病感觉柴泰的眼神很古怪,一分调侃两分嘲讽三分无奈外加四分怜悯……他恼羞成怒道:“看什么看!呛死你得了!”
折弋被女儿缠得头皮发麻,这小姑娘是真的话唠,小嘴儿一张叭叭叭连他这个亲爹都要退避三舍,真不知道徒儿是如何忍受的。
柴泰慢悠悠给他夹了一块肉:“老姬啊,人生在世,你得承认,有些遗憾,是没法弥补的。”
但皎皎只安分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起来,马车颠簸,她也不想看书,喝茶喝多了又没味道,只好缠着爹爹玩游戏。
姬无病越听越奇怪,他看看四周,总觉得所有人都懂,只有他不懂。这种话他自然是不会说的,怎么能承认有自己不懂的东西呢?那不是丢人吗?于是他在下午给折弋针灸时,就问了折弋。
爹爹在,皎皎不好搞事情,也不敢偷吃甜食,爹爹说吃甜的吃多了不好,万一又生出虫牙……她可不想再被爹爹揪着打屁股了,她都十岁了,是大姑娘了!
折弋噗呲一声,嘴角溢出一口老血。
皎皎功夫不好,不如折弋折寒能以轻功日行千里,因此她是要坐马车的,折弋要陪女儿,折寒便也不能先行,三人都坐在马车里,虽然马车宽敞,但气氛总有点古怪。
“行了行了,老匹夫,你这是干嘛?”姬无病连忙给他擦嘴,“你说说你这,一天到晚吐血的,不懂就不懂呗,那也没啥,反正我也不懂,柴泰那老小子倒是懂,可他又不主动跟我说,那老夫当然不能主动问,问了,不就说明我不懂,丢人吗?不过是什么辣椒啊,能把乖徒弟跟臭小子的嘴辣成那样?”
因为拿不准,所以他也没有告诉皎皎,省得皎皎满心期待,结果却要失望。
他一边嘀咕一边抱怨:“吃辣椒怎么不叫上我呢?老夫也能吃辣啊!”
因此,折弋还带了一些稀奇之物,以做交易。
折弋默默流血。
所以,折弋其实也没抱太大希望,他的女儿他自己清楚,因为娇养长大,天真又善良,虽然偶有调皮捣蛋,但做事有分寸,且从小听多了侠义故事,颇有些嫉恶如仇的情节,不过若是能得姬无病指点,便大受裨益。
自打师兄亲了皎皎,打那之后,皎皎感觉师兄似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动不动便捉着自己亲,哎呀好讨厌,每次都弄得她好害羞哦,而且师兄好坏,还常常躲着人偷偷亲她。
就是这么一个人。
皎皎是不会承认自己也觉得很刺激!很乐在其中的!
不过此人既然被称为“怪医”,便说明他的脑回路同正常人不一样,说话做事全凭自己喜好,从不管他人看法,想杀人就杀,想救人就救,大善人他杀过,恶贯满盈的人渣他也救过,只要他开心,只要他乐意,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她可是正经人!
姬无病是江湖中的另类,他一点武功也不会,甚至连皮毛都不通,但却是无人敢惹,原因无他,因他乃是出了名的“医毒双绝”,无论你是怎样的高手,出手怎样的快,在你出手之前,也一定会因为姬无病的毒所倒下,真要排个武林排行榜,姬无病虽无武功,但这危险程度,把他排做第一,也算是当之无愧。
无尘岛倒是迎来了一段安静日子,暗中蠢蠢欲动的那些人自然知道魔教派了一批精英上岛,结果只有一人活着回来,而其他人是怎么死的,却连魔教教主都不知道,众人只能按兵不动,等着谁先憋不住前去找茬儿。
而且皎皎现在年纪虽小,却也不好惹,她虽然武艺不精,但在医毒两道上着实是有天赋,折弋虽然无所不通,但于医毒两道所知有限,这回前去参加武林大会,便是因为“怪医”姬无病也在,除却为友人镇场,折弋还想给女儿拜个师父。
除却魔教中人外,一些号称名门正派的人士,对凤凰神功也是多有觊觎,只是他们要脸,不好意思直接说,于是打着正大光明的旗号,派人前来交涉,希望无尘岛能交出凤凰神功秘笈,经由大家商议共同保管,以免为祸武林。
无尘岛也是如此,没人会愿意跟这样一个高手为敌,折弋与上一任武林盟主,素有“刀侠”之称的柴泰关系颇好,柴泰有意退位让贤,便请了折弋前来,折弋自然不会拒绝友人邀请,再加上女儿徒弟年纪都有所增长,不像幼时那样好糊弄,看皎皎那不安分的模样就知道,成日只想着偷偷溜出岛去玩,倒不如大大方方带她出门,让她在外面玩够了,回到家自然便老实了。
柴泰得知,轻叹一声:“说到底,都是想一步登天罢了。”
折弋此人在江湖上颇有美名,盖因其武功高,却又不问世事,从不参与武林中争斗,对武林盟主的位置更是毫无兴趣。他除了喜欢饮酒作诗,便最爱钻研武艺,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权势于他而言宛如粪土。
他正值壮年,却金盆洗手,不想再做什么武林盟主,也有这其中的原因在。
第1049章 第九十七片龙鳞(三)
江湖中有一部分人,已经暗中投靠了朝廷权贵,两方勾结,柴泰不愿插手,这才选择抽身。凤凰神功的秘笈交出去?那怕不是要天下大乱。
好在她心宽,不懂的就不懂,早晚会懂的,又高高兴兴去找师兄,准备把这个好消息与师兄一同分享——他们又能一起出去玩啦!
姬无病道:“那把折弋交出去嘛!反正只有他会,看谁爱要谁把他拿走好了。”
皎皎眨眨眼,不太懂。
皎皎跺脚:“师父!”
折弋被女儿缠得不行,只好如实告诉她,原来是四年一届的武林大会即将展开,他作为无尘岛岛主,受邀前去镇场子。
老头儿连忙举手:“是是是,师父不该胡说,你原谅师父这一回。”
真像是只聒噪的小鸭子,不停的叭叭叭。
皎皎哼哼两声,柴泰却突然想到什么,看向折寒:“寒儿,你应该不会吧?”
于是父女俩圆满达成和解,重归于好,皎皎也心满意足地吃上了爹爹亲手给自己做的甜糕,吃得欢天喜地,又缠着折弋问他要出岛做什么,他们要到哪儿去,去的地方好不好玩云云……
折寒默然不语。
这份雄心壮志好险没有被发现,否则爹爹知道了,肯定不愿意带她出门了,叫她总是调皮捣蛋!
上辈子的他,并不知道自己自幼所学的武功便是凤凰神功,折弋不许他在外人面前展示,而现在的他,更不能说自己不会,他不在乎别人,却不想骗义父与师父,还有皎皎。
皎皎最近也在辛苦学习如何撑船,这样的话爹爹再惹她生气,她就一个人偷偷跑出去。
姬无病张大了嘴:“折弋那老东西!不会真教给你了吧?!我可跟你说,这功夫不能练,练到了后来,要六亲不认断情绝爱,你让皎皎怎么办?!”
其实他已经吩咐过了岛上的人,出海一定要仔细检查,像是上次那种躲在船上偷溜出去的事情,绝不可能还有第二次。
皎皎吓了一跳,“师兄?”
折弋闻言,差点笑出声,面上还故作严肃:“真的吗?真的不生爹爹的气了?要是还生爹爹的气,就留在岛上生。”
折寒握住她的手,“师父,义父,请你们放心,我不会的。”
“啊啊啊!”皎皎急得叫出来,“去去去!皎皎也一块儿去!皎皎会乖的!皎皎不生爹爹气了!”
“什么你不会,折弋当初就差点儿——”话一出口,姬无病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连忙咳嗽两声,“总之这凤凰神功,你要是练了,老夫就把你的腿打断!”
皎皎气坏了!她跺了下脚就要跑,被折弋捉住,“爹爹话都没说完,你就急着跑?那行,本来爹爹打算过几日出岛的,原本想着皎皎一人在岛上无聊,想带皎皎一起,可看样子皎皎并不想去,那也行,爹爹就带你师兄一块去——”
折寒苦笑:“可是师父,我已经练成了。”
“你师兄也不带你去。”
“哦,练成了啊,那就——你说什么?!”
她鼓起腮帮子,“可是我就想出去玩,外面很多好玩的有趣的东西我都没见过,爹爹不想带我去,那就让师兄带我去。”
姬无病发出一声尖锐鸡叫。
皎皎:……
第1056章 第九十七片龙鳞(十)
折弋想都不想:“那你还是别原谅爹爹了。”
除了对凤凰神功没什么了解的皎皎,姬无病与柴泰听折寒这样说,两人的下巴险些跌到地上,不敢置信。
皎皎狡黠的眨眨眼:“让我出岛玩。”
向来稳如泰山的义父都结巴起来:“寒寒寒寒寒……”
折弋捏捏她气鼓鼓的小脸:“就为了这事儿,便要跟爹爹置气?那你说,要怎样才肯原谅爹爹?”
折寒站起身,走到柴泰身后,给柴泰揉起肩膀:“义父别激动。”
闻言,皎皎眼睛一亮,立刻忘了彼此之间的爱恨情仇,乖乖跑到爹爹身边,爹爹什么都会,也擅厨艺,向来只有皎皎能让他下厨,不过次数也不多,每年也就那么几次吧。
柴泰怎么能不激动?但他第一时间不是想知道凤凰神功有多么厉害,而是担忧折寒:“寒儿,你练了这功夫,会不会……你现在感觉如何?你还喜欢皎皎吗?你说你练成了,练成……是什么意思?”
折弋失笑:“你要是不来,可别后悔,爹爹可是亲自下厨为你做甜糕了。”
折寒失笑,看了皎皎一眼,皎皎跟姬无病也眼巴巴看着他,生怕他因为练了这个功夫从此六亲不认,尤其是皎皎,紧张地连眨眼都忘记了。
不去!
“义父放心,我感觉很好,也仍然很爱皎皎,并没有想要六亲不认的冲动。”
折弋朝她招手:“到爹爹这儿来。”
众人先是松了口气,不过并非折寒这么说他们就没有别的问题了,但折寒说的话,他们都是信的,且决不会怀疑他撒谎。
皎皎用力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确还在生气!
“练成的意思,就是说我已经练到了第九层,自然不用断情绝爱。”
折弋看到她这模样便是好气又好笑,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打他罚她一个月不许吃甜的之后,见到他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今天叫过来,还故意把小脸别开不打招呼,折弋轻声道:“皎皎,还生爹爹的气呢?”
姬无病狐疑道:“这不对啊,我记得当初……我的意思是,我听说,练凤凰神功的人,是会不受控制的,若是不继续练下去,或是心有旁骛,便会像伪君子那样走火入魔,你是如何练成的?”
皎皎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哼,她还生气呢!
折寒不答反问:“师父,您练过?”
说是这么说,她早上还是乖乖喝了一碗粥,又用了两个小小的饼子,吃完饭读书晒药,然后被爹爹叫去。
姬无病脸拉得老长:“我要是会武功,早把你这头拱小白菜的猪给揍飞了。”
这一个月,皎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到了解禁那一日,皎皎从一早醒来便在兴奋,她决定今天什么都不吃,只吃糕点!
折寒道:“这便是了,我的体质自幼便与常人不同,许是练这门功夫,也不必像常人一样吧。”
经此一事,折寒再也不敢私自带着皎皎下岛,皎皎也被罚出了心理阴影,一个月不能吃甜的多可怕啊!比多背一本医书,多认识一百种药草都可怕!
他这么说,倒也解释的过去,毕竟大家都只是听说,没有人真的练过。只有折寒自己知道,姬无病说得是真的,凤凰神功,若要练就,当涅槃重生,斩断一切,才能变强,然而对折寒来说,成为天下第一,那不过是无穷无尽的悔恨与空虚。
最后皎皎无论如何都没能成功解除惩罚,整个小姑娘宛如被霜打了的茄子,动也不想动,说也懒得说,失去了一个月的甜食,她已经是一只废皎皎了。
因为对皎皎的愧疚与思念,他独创了凤凰神功的第十层,在武艺上到达了绝世巅峰的折寒,却没有一天感受到快乐。
皎皎瞬间大哭起来,抱住折弋,把眼泪全抹他身上,折弋搂着女儿,温声哄着,但就是不肯退让。
皎皎走过来挽住折寒的手,不安道:“师兄,那凤凰神功的秘笈要怎么办?他们来要,我们就要给出去吗?”
这下到嘴的话也只能咽下去,皎皎恍如晴天霹雳,她呆呆地看着爹爹,折弋铁石心肠,她最懂爹爹了,爹爹不做决定还好,一旦做了决定,没人能让他更改妈,也就是说,她真的未来一个月不能吃甜的了!
“不能给出去。”柴泰道,“人心险恶,善恶难测,这秘笈本就是捕风捉影之物,我们咬死了没有,他们又能如何?”
他觉得这个惩罚太残酷、太严重了,皎皎才多大啊!正想求情,折弋道:“求情也一样罚。”
折寒轻叹,义父总是将人想的太好,世人宁可错杀不肯放过,谁管你是真的有假的有,只要你有可能有,那么宁可杀了你,也不会轻轻放下。这样的事,他上辈子见得多,只是他太强,没有人敢来抢。
折寒:……
他会保护好他们。
说完,折弋特意叮嘱折寒:“你若敢偷偷给她吃,我便继续罚她。”
姬无病也道:“老夫也认为不能给出去,他们嘴上说着要挑选德高望重之人来看管,可这德高望重之人,谁来挑?谁能保证所谓的德高望重之人便没有私心?那可是凤凰神功!若非老夫不会武功,也是要瞧一瞧的!柴泰,难道你不想瞧瞧?”
“既然如此,便罚你一个月不许吃甜的,若是被我发现,便延续两个月。”
柴泰坦然:“习武之人追求武学极致,自然想瞧,可练这功夫要断情绝爱,那我宁可不练,我这一生过得足够,来日九泉之下,还想与亡妻再续前缘,若是断情绝爱,那我死了,岂不是也要当个无情鬼?”
她心中陡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可惜世人大多不如你豁达。”即便是怪医姬无病,对刀侠也只有佩服的份儿。“所以这秘笈必然不能交出去。”
皎皎:……
此时,折寒无奈道:“师父,义父,真的没有秘笈,除非我现在伪造一本出来。”
说着,抱住折弋胳膊开始撒娇,折弋被她磨得没办法,也可能本来就没想过要罚折寒,但皎皎却逃不掉:“你师兄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他会出岛,少不了你在其中煽风点火。”
折弋不知是从哪里得到的凤凰神功秘笈,似他那般谨慎之人,怎么可能留有把柄,教导折寒时也是口述,所以秘笈是真的没有,世上怕是仅有折寒一人知道,至于折弋——等他能动,或是能说话时再说吧。
皎皎理直气壮:“师兄跟爹爹一样都是对皎皎很重要的人,怎么能说是胳膊肘往外拐呢?明明是往里拐才是,爹爹又冤枉人。”
“明日老夫便围着岛上种满毒,老夫倒要看看那些人敢不敢进来。”姬无病冷哼,“皎皎,你跟师父一起去。”
折弋睨她一眼:“胳膊肘往外拐。”
折寒温声道:“师父不必如此,若是有人上岛,交给我来处置便是。这凤凰神功秘笈,与其交给所谓的德高望重之人保管,倒不如就烂在我心里,由最强的人来保管,才是理所当然的不是么?”
皎皎机灵道:“那爹爹,师兄既做错了事,却又做了好事,是不是还功过相抵啊?”
他说这话时,眼神仍然温柔平和,却给人一种莫名的毛骨悚然感,皎皎心里发慌,下意识抓紧了师兄的手。折寒低头看她,那种毛骨悚然感便又神奇地消退了,皎皎道:“师兄,你别吓我呀。”
这是对外头的说法,那死去的公子是个什么德性的人,随便找个人打听都知道,折弋道:“我并不是要怪你,只是想你知道,下回做这样的事,大大方方做便是了,难不成我们还怕他?这江湖上多得是惩奸除恶的正义之士,似那等人活着也不过是糟蹋更多的无辜人,还是死了干净。”
“不会有事的。”折寒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师兄跟你发誓,这一生,都要你平平安安幸福快乐。”
折寒却干脆利落地跪下:“是徒儿做的,请师父责罚。”
突然就黏糊起来,以至于柴泰和姬无病觉得他们应该在床底。
她学医,对人体构造十分清楚,自然知道折寒做了什么,但皎皎不觉得师兄做错了,所以自然不会承认。
前来无尘岛索要凤凰神功秘笈的正派人士不少,他们究竟是想要将这危险却又强大的神功封锁起来,还是想要占为己有,只有他们自己心中清楚,然而正如姬无病所说,人性本贪,无论是魔教还是正道,凤凰神功于他们而言都像是蜜糖,人为财死,习武之人也是如此。
皎皎瞪大眼:“还有这种事?”
谁都想要得到秘笈,谁都想要一步登天。
折弋却道:“我怎么听说,离无尘岛最近的城镇,有位年轻公子被江湖贼寇给杀了?甚至于与那年轻公子交好的几个人,也都出了事,落下了一身的残疾。”
折弋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么?
兄妹俩摇头,毕竟对他们来说,那个什么公子算不得危险。
他有乖巧可爱冰雪聪明的女儿,有根骨极佳天资过人的徒弟,有柴泰这样的挚友,在江湖上颇有威望,乃是世外仙人一样的人物。他缺什么呢?他什么也不缺,名声、亲人、传承、财富——他样样都有,可他仍旧抵不过一个贪字,他还想要成为天下第一,哪怕他已经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他仍然不满足。
折弋又问:“此番出岛,可有遇到危险?”
人心便是如此,即便没有折弋,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折弋。
罚折寒不懂事带皎皎出岛,折寒心甘情愿受罚,所以罚他没用,要罚皎皎;罚皎皎不乖偷溜出去,皎皎也毫无怨言,所以要罚折寒。总之,折寒的错要罚皎皎,皎皎的错则要罚折寒,这两人才会吃足教训,下次再也不敢。
就连方外之人,如清水庵的尼姑,少林寺的和尚,都不免为凤凰神功动心——自然,他们都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究竟是大公无私还是别有用心,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结果世事便是如此无常,且巧合,折弋提前访友回来,发觉女儿与徒弟都不在岛上,看到留言后险些气死,折寒与皎皎顿觉头皮发麻,两人慢吞吞蹭着去了折弋那里请罪,果不其然,折弋已经坐着等他们了。
无尘岛素来安静,这回却来了许多陌生人,折弋卧病不起,折寒与皎皎作为东道主,仍旧尽了地主之谊,但一提到凤凰神功,折寒的态度很坦然,也很强硬:不会交给任何人,也不会传给任何人。
二人心中瞬间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不会吧?!
“不需要谁来保管,我便是最后的主人。”
两人在外头又玩了几日,估摸着折弋访友将要回来,兄妹俩也不敢再在外头逗留太久,租了一座船,无尘岛可不是这么好去的地方,寻常船只不懂阵法便会被困绕其中,到了阵法外围,折寒便带着皎皎以轻功点水回到岛上,脚尖沾地,顿时发现岛上气氛凝重。
青年眉目淡漠,容颜俊美,宛如谪仙,语气虽低沉轻柔,却如重石,落在每个人的心坎。
师兄身上那么温暖,皎皎可喜欢师兄了!
所来之客有百人之众,但青年这样轻柔的语气,却硬是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足见其功力深厚,虽然看着年轻,但这样的内力,怕是也只有少林寺的三位大师能够与之抗衡。
而且晚上冷,师兄都把她抱在怀里搂着睡呢!
其实即便戒怒、戒嗔、戒痴三位大师亲自前来,也不会是折寒的对手,在场这数百顶尖高手,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们全都杀了。
跟师兄在一起,皎皎永远不觉得无聊,哪怕是抓野鸡野兔来烤着吃,只能野外和衣而眠,只要有师兄在身边,她都是不怕的。
他只是不想再让自己的手沾上血,他怕弄脏干净纯洁的皎皎。
皎皎不知人间疾苦,折寒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家人不肯收银子,他也不强求,只是次日离开时,仍旧将这银子悄悄放在了桌上,待到这家人发现,他早已带着皎皎走了老远。
“折公子,你这话说得未免太过霸道,凤凰神功一旦问世,定要掀起血雨腥风,你说你不交出来,那我们为何要相信你?”一个背着长剑的男子如是说。
这么大一锭银子,少说有五两,他们庄户人家一年到头的嚼头,能有十两银子便过得很滋润了。
折寒眯起眼睛看向他,这人是谁来着,他记不得了。
“只几顿清茶淡饭,如何使得住?”
皎皎一直坐在折寒身边,折寒是以无尘岛少主的姿态,当之无愧地坐在主位上,姬无病及柴泰一左一右,皎皎则坐在折寒右手边。闻言,她不由得看向师兄,却发现师兄并未动怒,似乎那男子的言语根本无法激怒,而他甚至不屑于解释,只是抬起一双漆黑的眼眸:“我为何要你们相信?”
这户人家是一家六口,年迈的祖父祖母,正值年轻的夫妻,还有一双儿女,岁数与皎皎差不多大,家中甚是清贫,折寒给银子时他们还不好意思收。
他轻笑起来,数百人之众,这笑声虽轻,却直击众人心脏,听得人心跳如雷,灵魂仿佛都被压制的不能出声。
折寒不敢再笑她,怕皎皎小姑娘恼羞成怒,便带着她去了一户人家借宿。
姬无病不会武功,折寒早与他提前说过,老头儿机智地掏出棉花塞进耳朵里,柴泰则提前运起内力,至于皎皎,折寒伸手捂住了她白净的小耳朵,但是看其他人不堪承受纷纷面色惨白,一些内力稍差的人甚至口吐鲜血,便知道折寒有多么强大,又有多么可怕。
爹爹是江湖中人,师兄也是江湖中人,那她自然便是江湖儿女,这有什么不对?
“不服气的,尽管来抢,除了我之外,没人守得住,你们若是想要,便在我死后,来挖我的坟墓,兴许还能有机会。”
她大言不惭说自己是江湖儿女,折寒被她逗笑,瞬间莞尔,皎皎见师兄笑话自己,如何肯依?立刻扑上来,趴在折寒背上拽他耳朵摇晃他肩膀,不许他笑。
折寒语气又恢复了轻松,这也让在座的武林中人松了一口气,压在肩头的威压消失,众人才惊觉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衣服都贴在了背上。
皎皎道:“江湖儿女,哪里那么金贵,什么地方都能住。”
折寒若是想杀他们,简直轻而易举。
但今日已经回不去了,采购船已经回岛,就算租船回去,也得等明日。
凤凰神功……果然一如传闻中强大!
折寒算得不错,他与皎皎出城不久,城门即刻紧闭,开始全程排查。
有人心生退意,有人贪婪无比,无数人铤而走险都要求泼天富贵,更何况是这学会了便能傲视天下的神功?
此地不宜久留,此人父亲乃是当地一霸,还是赶紧离开得好。
折寒知道,贪念是毒蛇,永远不会停止蛰伏,但他并不怕,因为他足够强大,能够阻止所有危险靠近。
折寒将皎皎留在屋顶,示意她捂住耳朵,才进的房内,杀了那公子后,他又面不改色,将其他几人一一阉了,这才离开。
义父,师父,皎皎,都由他来保护。
然这笑只持续了几秒便戛然而止,坐在他对面的几个公子眼睁睁看着那个头颅突然在脖子上转了几圈掉下来,落在地上骨碌碌滚了老远,鲜血从脖颈喷薄而出,这恐怖诡异又荒谬的一幕,将这几人吓得当场昏死过去。
清水庵的净尘师太是一位古板严肃的老尼,也是为数不多的毫无私心的人之一,她的人品,柴泰是清楚的,因此当净尘师太提出质疑,折寒的态度也很好。
随后带着皎皎前去寻仇,皎皎十分乖巧,依偎在折寒身边不乱跑,折寒破窗而入时,那公子还在与人谈论孩童的美妙之处,说到污秽处,还手舞足蹈,哈哈大笑。
净尘师太认为凤凰神功非常危险,几百年前,这凤凰神功搅乱了整个天下,学会此神功之人双手沾满鲜血,宛如恶鬼,杀人如麻,她其实也不赞同将秘笈交给多人保管,那太危险了,她想知道,折寒会这神功,是否也会失控?是否会为祸武林?
这等为虎作伥之人,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家的无辜孩童。
皎皎急忙道:“不会的!我师兄不是那样的人,他最好了!”
折寒听此人战战兢兢诉说,俊脸冰冷,他将皎皎护在怀中,问了那公子的地址,便捂住皎皎眼睛,将人杀了。
折寒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温柔,他看皎皎跟看其他人都不一样,这一幕落入净尘师太眼中,她看看折寒,又看看皎皎,“折公子怎么说?”
原来是这城中勋贵之子,家大业大,游手好闲,惟独一个癖好,喜好年幼孩童,男女不论,尤其爱听他们哭喊求饶,稚嫩童音听起来令人酥了骨头,被他玩弄致死的孩童不知凡几,寻常无人敢惹。今日恰巧看见皎皎,立时就动了心思,其实折寒生得也极好,可惜因为常年练武俨然有了大人模样,年岁不得公子喜欢。
“我师妹说的,便是我的意思。”
那人也没什么骨气,三两句便将主子卖得干干净净。
净尘师太颔首:“既然如此,那我清水庵便先告辞了,希望折公子记得今日承诺,切莫酿出无法挽回的悲剧。”
可惜这样一群乌合之众,哪里是折寒对手?根本用不着皎皎出手,这群人便躺在地上惨叫连连,折寒将剑尖抵在一人喉咙处,冷声质问:“谁派你们来的?”
折寒道:“多谢师太教诲,晚辈记住了。”
这些人奉命前来围堵,谁会愿意让开?自家主子摆明了看上那伶俐漂亮的小姑娘,正要抓回去尝尝鲜,怎么舍得放手?
他给足了净尘师太面子,净尘师太便率先起身,带着一众弟子离去,岛上仆人引她们出岛,还赠送了无尘岛特有的杏脯。这杏脯是岛上的杏树林结出来的杏子腌制而成,说来也奇怪,岛上的杏子味道酸,但制成果脯后却很好吃。
皎皎虽然才十岁,却生得无比美貌可爱,折寒更是相貌堂堂,有这样出众的姿容,又无下人跟随保护,自然很容易招惹一些不安分的人。折寒袖中剑蓄势待发,却不愿惹事:“烦请诸位让开。”
小尼姑们欢天喜地的接了,坐上了无尘岛的船。
直到她跟师兄被人围住,才叫她察觉出不对。
剩下的人里,见识过折寒的强大,不愿意惹事的也都走了,余下的则各有心思,折寒也不在意,横竖这凤凰神功,别人是抢不走的。
皎皎十分开心,她还是第一次出岛,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便以为这外面的世界就如看起来这样幸福祥和,人人都过得很好,彼此之间也是一团和气。
凤凰神功一出,原本身在世外的无尘岛便进入了无数人的眼帘,除却江湖中人外,朝廷里,其实也有不少权贵盯着,谁不想要凤凰神功呢?甚至还有权贵派了使者前来,许以高官厚禄,试图拉拢折寒。
至少,能给皎皎买许多她想吃又没吃过的东西,还能带她去很多有趣的地方逛一逛。
江湖中人再厉害,也是野路子,名不正言不顺,他们自以为的名门正派,在权贵们眼中,依旧是粗俗的代名词,出身草莽的江湖人,怎么能跟世家贵族相比?在他们看来,向折寒抛出橄榄枝,那都是给折寒面子呢!哪里想到折寒连看都不看?
出来之前,他还带了一些银子,银子在岛上没有用处,在外头却是大大的有用。
折寒生在乱世,不知父母,与难民为伍,拼尽全力才活下来,后来身在无尘岛,新朝建立,百姓们过了一段和平的生活,时间流转,那些死在战乱与饥荒中的人,又有谁记得呢?上位者的权势争斗,在这其中死去的,不过是他们眼中的蝼蚁。
折寒倒是还好,他虽也多年未出岛,但终究是在俗世长大,牵起皎皎的手,带她在城中四处闲逛。
江湖中人,是稍微大一些的蝼蚁罢了。
他们所住的岛上种满杏花,名叫无尘岛,与岛上比,尘世中人更多,多的皎皎这个小土包险些目瞪口呆,张大眼睛看着来来去去络绎不绝的行人。
今上膝下无子,却有几个兄弟,不出意外的话,将来便要在这些侄儿中选个继承人,因此竞争十分激烈,连身份卑贱的江湖人他们也看得上,巴不得自己能得到这一股势力。
于是兄妹俩趁着折弋不在岛上,出岛访友之际,悄悄留书一封给照顾他们的岛上侍从,藏在了采购船上,跟着到了俗世。
柴泰便是不想插手其中,才退位让贤,江湖与朝廷,不说势不两立,也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偏偏有些人心大了,总想要得到更多,与虎谋皮,何曾占过便宜?
折寒虽然不愿让她出岛,可皎皎威胁说若他陪同,她便寻个日期自己偷偷溜走,相比较而言,那还是他陪着一起比较安全。
他老了,不想掺和进这些事中来,只希望不要闹得太过火,否则他恐怕仍要出手。
皎皎想要偷溜出岛玩,自然不敢被爹爹知晓,但她依赖师兄,其实叫她一个人出去她还是害怕的,可若是有师兄陪着那就不怕啦,师兄再厉害不过,可以保护她的!
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中,折寒毫不在意,他每日陪着皎皎晒草药,还亲自下厨给皎皎做饭,味道还出乎意料的不错。
普通人的命,怎么能叫命呢?
只是并非他不管世事,旁人便能任由他置身事外,实际上练了凤凰神功的折寒在有心人眼中便是极为有用处的棋子,贵族们高高在上惯了,即便蝼蚁有了力量,在他们看来也仍旧不堪一击。
这就是他们的命。
谁会在意一块垫脚石,是否长高了几寸?
而那些死于战乱的人,自然也就死了,不会被人记住。
朝廷的使者高贵而来,随之带来的还有一些赏赐,这些东西在普通人看来兴许是难得的宝贝,可叫折寒看,却并不高贵到哪里去。他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如果皎皎喜欢,他有无数珍宝可供她赏玩,这些东西又算什么?
折寒虽然在岛上过了好些年,但对外界并非一无所知,岛上仆人常常撑船去往俗世,换些东西回来,他自然也知道数年前乱世便已结束,如今又有了新的朝廷,新的皇帝,百姓们又重新过上了安稳日子,不至于再四处漂泊流浪做难民。
“折公子,我家王爷是诚心诚意,折公子若是不嫌弃,可前往京城与我家王爷一见,保管不让折公子失望。”
但折弋不许她到处乱跑,怕她出去遇到恶人,十岁的小姑娘生得娇嫩可爱,外头拐子坏人那样多,即便皎皎有自保的本事,他也不放心。
前来的人面白无须,说话语气略尖,许是见多了江湖中人,对折寒的态度也不是十分尊重,表情高高在上,明明是那什么王爷想要拉拢折寒,却变成了折寒能为其效力乃是荣幸,不仅如此,他还睨了折寒一眼,架子摆的足足的:“……我家王爷知晓折公子尚未娶妻,因此,除却这些宝贝外,还赏了折公子这个。”
今年的杏花开得好,皎皎年纪增长,便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从她出生起便在这座岛上生活,虽然过得很快乐很平安,却不知外面是什么样子,因此常常想要偷溜出去玩。
说着拍拍手掌,几个身着罗裳,体态婀娜的女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当着折寒的面福身,而后解开面纱,露出一张张如花似玉的美貌面容。
折弋也未尝不知,只是折寒每次都能完成他布置的功课,且学得很好,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见这位王爷是下了血本了,这些美人无论哪一个,拿出来都很美丽,最重要的是她们身上没有江湖女子那种莽气,更加地柔弱、娇软、金贵,只看那细皮嫩肉便知道往日多么精心娇养,即便是被折寒放在心尖上的皎皎,一双手上也难免会有伤痕,许多珍贵的药草生在悬崖峭壁间,平日里她也要做很多事,换作其他男子,恐怕早被这美色迷的晕头转向,折寒却神色淡淡。
折寒在习武上天赋极佳,读书也不差,但他有一点好,那就是皎皎一来找他,再重要的事儿也瞬间放下,只陪着她玩,皎皎说什么就是什么。
再美丽的容貌也不过短短数载,折寒根本不看在眼里。
只要他说好吃,皎皎就开心,随后她立刻将油纸毁尸灭迹,毕竟爹爹的鼻子比什么都灵,她就是偷吃一点甜糕,都会被抓到,可不敢跟爹爹对着干。
那被送来的美人们也都经过精挑细选,得知自己被送给江湖人时,心中自然是不愿意的,哪怕留在王府做个侍妾,也比做江湖人的妻子体面,结果这一见折寒,见其面容俊美气质过人,一个个便含羞带怯起来,原以为会是个草莽汉子,却不曾想是个丰神俊朗的美男子,那做他的妻妾也是使得的。
折寒点点头:“好吃。”
皎皎在后头都要气死了!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
她跺着脚,要不是姬无病拉着她,她非冲出去把这些女人赶走不可!
折寒打开油纸包,里头有一块小小的板栗酥,还是温热的,他拿起来咬了一口,果然十分好吃,栗子香醇厚,令人回味无穷。
谁啊,这是要跟他们结亲啊还是结仇啊?明知道师兄已经有未婚妻了,还给他送女人?真拿江湖儿女不当回事是吧?!
折寒还是很爱吃甜的,不过皎皎慢慢懂事,也知道师兄不能吃太多甜食,因为为了巩固师兄的根骨与体魄,爹爹特意为师兄制定了食谱药膳,还有每月一次的药浴,因此皎皎不再像幼年那样攒很多分给折寒,只留一点让折寒尝尝味道。
“师父!”皎皎气冲冲,“你之前那个不举的药还有吗?我要给这个什么王爷灌下去!”
她一进屋,便献宝般将怀中藏着的油纸包拿出来:“师兄!这是我留给你的板栗酥,你一定要尝尝呀,刚出炉的,好吃极了!”
姬无病拉着她:“你这傻丫头,你冲出去做什么?你是不是傻?你出去了,万一那臭小子觉得你凶巴巴不讲道理,没有人家送的美人乖巧听话怎么办?”
十岁的皎皎体型娇小,又很轻盈,多年习武,折寒抱她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皎皎愣住了:“师兄不会的!”
皎皎吐吐舌头,爱娇地朝折寒伸出手臂,折寒轻笑,先是接过她的小篮子,然后倾身掐住她双臂,将她抱起来,从窗户外面抱到屋子里。
“什么不会,小丫头片子懂什么男人,我们就在这看着,要是折寒拒绝了,那皆大欢喜,要是没有……呵呵。”老头儿阴森森地笑了两声,“不用你说,师父就帮你把他给毒死!”
折寒无奈道:“有门不走,怎地偏偏要走窗户?”
皎皎犹豫道:“那万一师兄他故意把人收下,实则另有主意呢?那咱们不是误会好人了?”
那是皎皎常用的小花篮,里头折了几支还沾着露水的杏花,十分娇媚好看,皎皎的小脑袋瓜突然从窗户下冒起,与小花篮持平:“师兄!我来找你玩啦!”
姬无病无语道:“你既然这样相信臭小子,又为何如此生气?”
正要放下手里的笔,便看见面前窗台上,出现一个小花篮。
“这是两码事。”皎皎往外偷看一眼,见那堆妖妖娆娆的莺莺燕燕扭着细腰送来一阵香风,气得想骂人。“总之我相信师兄,他才不是见色起意的人呢!”
折寒正在房中做功课,他不仅要习武还要读书,每天都有课业,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现在的游刃有余,一听到这声音,他便知道是皎皎来了。
姬无病叹了口气,乖徒弟把男人想得太好了,不过臭小子的话,应该也不至于见异思迁,就连伪君子折弋一辈子都只娶了一个妻子,折寒难不成还想三妻四妾?那些女子哪里比得上皎皎?
“师兄!师兄!”
那白面男子说完,满心以为给出了这样优越的条件,这江湖人也该心动了,却见对方从头到尾面色都没有什么变化,对那些美人甚至看都没看一眼,“……折公子?不知折公子意下如何?”
时光荏苒,皎皎已经从五岁的胖娃娃变成了十岁的小姑娘,她幼时身上肉多,随着年岁增长逐渐褪去,十岁的皎皎已是含苞待放的小花骨朵儿,十分精致可爱,性情又天真,被折弋保护的极好,她还是爱吃甜食,但已经学会有度,不会再像小时候那般,喜欢吃就一定要吃得肚子溜圆。
折寒淡淡道:“不如何,你怎么来的,就怎么离开,别让我说第二次。”
皎皎学得很认真,她在此一道上的确很有天赋,学得极快,很快,折寒再受伤的时候,便都由皎皎来给他处理伤口了。
白面男子是带了任务来的,若是完不成却要离开,那岂不是办事不利?从前与江湖中人打交道,也是他来,从未有过失败,难道这折寒是认为筹码还不够?他和颜悦色道:“折公子兴许不知,我家王爷还对公子许诺,倘若公子能够助他一臂之力,那么日后事成,公子便是王爷的左膀右臂,想要什么没有呢?”
然而精通医毒,便是遇到高人也不用害怕。
人生在世,左右不过建功立业,若是有了从龙之功,要什么没有?他不信江湖人不动心!
她真心想要学,折弋自然不会不教,比起教徒弟,他教女儿更加用心,不仅教皎皎用药,还教皎皎用毒,毕竟她武艺不佳,再怎么练,也终究只能跻身江湖二流高手,日常自保虽然没问题,可一旦遇到真正的高人,只有被吊打的份儿。
这些江湖人嘴上瞧不起权贵,实则内心比谁都想成为权贵,但凡给他们一点小甜头,一个个便晕头转向,折寒又怎能例外?
可她压根儿不是习武的好苗子,倒是在医术上颇有天赋。折弋此人乃是举世罕见的全才,不仅武功卓绝,擅长琴棋书画,还懂医术,反正在皎皎心中,没有爹爹不会的。
折寒温声道:“我方才说了,别让我说第二次。”
少年习武,难免磕碰受伤,皎皎看到了都会掉眼泪,她自己平时摔了一跤都要疼得哭泣,师兄这样辛苦,岂不是更加难熬?于是她小小年纪,也找到爹爹,说要学武。
白面男子根本不信,他还要再提,下一秒却应声而倒,周围的女子顿时发出一阵尖叫,陪同来的侍卫见状,立刻亮出兵刃。
皎皎忘性大,再加上年纪小,父亲又宠爱她,所以压根儿不知道折寒在习武上吃了多少苦。
皎皎着急,折寒微微一笑:“在无尘岛上对我亮刀,你们也不想活着出去,是么?”
然而待到下次皎皎偷偷摸摸带着甜食来找他,他还是会跟她一起吃,事后自己一人受两人份的罚也甘之如饴。
他语气淡漠,但众人却莫名觉得空气变得无比稀薄,令人喘不过气,像是有千斤重担压在肩头,他们知道这都是幻觉,因为这一切都来自于眼前这个青年身上的威压,令人不得不恐惧。
折寒无话可说,任由师父惩罚。
方才还觉得公子世无双的女子们噤若寒蝉,连尖叫都咽回到肚子里,将那白面男子从地上扛起后,忙不迭地便要走。
皎皎能逃过去,可不代表折寒也能。他非但不能,师父还要将皎皎的错一并罚到他身上,皎皎年纪小不懂事,难道他也年纪小吗?明知道自己是练武奇才,要注意饮食,还常常贪嘴,难道不该罚?
折寒提醒道:“你们的东西别忘了带走。”
最后只好把她抱走,给她擦了小胖脸洗了小胖手,盖上被子,看到哭得红通通的眼睛,又要给她找来药膏涂抹清凉,真是前世欠了她的。
他始终维持着温和的语气与姿态,只从外表看,真真是温润如玉的人,偏偏出手又那样无情,看得人心里发毛,哪里敢靠近?
弄得折弋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连连哄她,好不容易哄得她不哭,又打了个哭嗝儿,这下可好,别说皎皎忘了,连折弋自己都要忘了为何罚她。
待到人走了,皎皎才出来:“师兄,你这么做,会不会不好啊?”
瞬间嚎啕大哭,那么小个人儿,站在地上,两只小手握成拳头,仰起小脸哇哇哭,泪珠宛如掉了线的珍珠往下落,好不可怜。
她担心那个什么王爷会因此恼羞成怒,万一派人来对付师兄怎么办?
她更委屈了!
折寒轻轻拉住她的手,“没事的,放心吧。”
折弋好奇且好笑,拍拍她的小屁股,一连拍了好几下,力道不重,往日她贪嘴犯错,他也这样意思意思打两下,从没叫皎皎疼过。但问题是皎皎忘了自己为什么被罚呀,她只记得被爹爹罚着蹲马步,全然忘了是自己犯错在先,这下折弋揍她小屁股,她能不委屈吗?
姬无病却很满意折寒的态度:“对嘛,年轻人就是要横一点儿,那什么王爷,有本事他尽管来,看我毒不毒他就完事儿了!”
小脑袋瓜不大灵光,思考半天,到底是忘了。
想抢他乖徒弟的夫君?想都别想!
皎皎早忘了爹爹为何罚她,只记得爹爹不爱她了,才罚她蹲马步,她最讨厌蹲马步了,每次都是头重脚轻站不稳,起来后要难受好久。
第1057章 第九十七片龙鳞(十一)
“那你说说,爹爹为何罚你?”
兴许是因为折寒拒绝的态度太明显,那位碰了钉子的王爷并没有因此放弃,甚至还摆出了礼贤下士的姿态,亲自前来无尘岛,想要效仿商汤三聘伊尹,成就一段佳话,传出自己的贤名——然而他真的想多了。
皎皎小姑娘点头,委屈,委屈,可委屈了。
生于乱世,以难民身份艰难苟活,连自己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折寒,并不在意其他人会怎样。
她哭得这样厉害,折弋心中也不好受,然虽心疼,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皎皎,爹爹罚你,你委屈吗?”
也许曾经那个温柔善良的他在乎,但现在他真的不在乎。
第1048章 第九十七片龙鳞(二)
这些人不过是要争权斗势,又有谁是真心为了蝼蚁着想?
小姑娘晃晃悠悠朝他这儿来,被爹爹抱住就开始哭鼻子,委屈的要命。
但要说巧,那还真的挺巧,这位前来请折寒出山的王爷,正是当初那位冲冠一怒为红颜,将怪医姬无病抓去给他心爱女子治病,结果却被姬无病反喂了药导致不举的那位。
她蹲了一会儿,两条小胖腿儿就开始打颤,折寒在边上看得心疼,好在折弋也是面硬心软,皎皎蹲的要摔了时,他先忍不住了,朝女儿招招手:“皎皎过来。”
姬无病记性不太好,主要是他老人家得罪的人多了去了,要是挨个都记得,那他恐怕得有个最强大脑,所以当王爷见到大摇大摆进来,问折寒晚上吃什么的姬无病瞪大眼睛,指着他时,老头儿一巴掌把他的手给拍了下去:“看什么看,没看过老年人啊?”
于是她蔫耷耷趴在折弋肩头,被他抱起,最后折寒自然是被罚了,罚得倒也不重,皎皎还想求情,可惜她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因为天生根骨不佳,她不会什么武功,折弋特意为爱女编了一套掌法用以防身,皎皎学得囫囵,再加上身娇肉贵,常常偷懒,她在武学一面本就无甚天赋,折弋也不强求,便娇养着,然而皎皎一旦犯错,便要被罚蹲马步。
老年人……折寒觉得,他开心就好。
一听这话,皎皎瞬间耷拉下眉眼,上回爹爹这么说的时候,她的糕点分量一下就被减半了!
其实今年与折弋同年的姬无病最爱装老年人,这来源于他可怜的自尊心,谁叫他外表看起来如此苍老,要是跟人说自己还不到四十岁,那能有人信吗?不得被人笑话死吗?他宁可被人叫老不死的,也不要被人叫丑八怪!哪怕他本来就是!
折弋拍了下她的小屁股:“等会儿再跟你算账。”
王爷怒道:“竟是你!你还记得本王吗!”
抱住折弋的脖子又蹭又撒娇,就是想要折弋不要罚折寒。
姬无病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你孙子谁啊?”
皎皎心虚地低头:“爹爹~”
这种话他听得多了,动不动就有人指着他鼻子问你还记得我吗?纳命来!之类的话,他听久了也就麻木了,更何况已经时隔多年,姬无病眯着眼睛盯着王爷打量好久,突然恍然大悟:“哦,是你啊,那个不举的。”
“你这小混蛋!”折弋把女儿从凌乱的被子里抱起来,她小脸儿被憋得通红,捏她鼻子,“爹爹不说罚你师兄,你是不是就要在被子里藏下去?”
“本王不是不举!”王爷怒道,“解药在哪里?!还不快给本王!”
话没说完,被子被一把掀开,小姑娘急急忙忙道:“不要不要!爹爹不要!”
最可气的便是这一点,当年抓了姬无病去,这老头儿老老实实听话干事,王爷还嘲笑那些江湖传言,说什么怪医姬无病有仇必报心眼极小,简直可笑,什么有仇必报,到了他面前,还不是温顺的如同一条老狗?半点看不出江湖传言中的狠辣!
“是吗?”折弋沉思片刻,“既是如此,便罚你去后山——”
结果他万万没想到啊,会咬人的狗不叫,而且姬无病太清楚怎么样让一个男人雄风扫地,这可能跟老头儿一辈子没有姑娘喜欢有关,他对付男人,最爱让对方不举,由于在这方面钻研颇深,做出来的毒那是一次比一次厉害。这么多年了,王爷找了不知多少号称神医的大夫,愣是没有人能解这毒!
折寒道:“弟子贪嘴多吃了几块糕点,还请师父责罚,弟子绝无怨言!”
眼下见了姬无病,他怎么能不激动?杀了姬无病的心都有!
折弋闻言,停下手头动作,意味深长:“哦?你有什么错?”
“解药?”姬无病耸肩,“没有,再说了,像你这样的人要解药干嘛,糟蹋好姑娘吗?对了,冒昧问一句,你那心上人还好吗?”
折寒立刻跪下:“师父,弟子有错!”
不说这个还好,说了这个更是火上浇油,姬无病当时不仅给王爷下了毒,还给那姑娘种了蛊,让对方爱恨颠倒,后来那姑娘是痊愈了,但对王爷的爱都变成了恨,一转身嫁给了他的异母兄长,现在已经是他的嫂子,还三年抱俩!
皎皎总是偷偷来找自己一起吃甜的,师父怕是早就知道了,想要抓个人赃并获呢!
再看见姬无病,真是新仇旧恨在一起,他本就不是真心请折寒出生,只是因为这人会那劳什子凤凰神功,所以给个面子罢了,没想到折寒不识抬举,而如今姬无病也在,不杀他难消心头之恨!
还有方才,他居然先听到师父的脚步,这绝对是师父故意的!
这回上岛,王爷浩浩荡荡地来,他这身份尊贵,亲临此地,自然排场十足,岛外大船上有一千精兵,能将整个无尘岛给踏平了!
折寒眼见他伸手去拉被子,床上又不见皎皎,想来皎皎是躲到被子里头去了,与其被师父抓到不如主动认错,更何况师父是习武之人,皎皎的呼吸声旁人可能听不见,怎么可能师父也听不见?
“你干什么!”
折弋武功卓绝,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排得上名号,折寒饶是武学天才,只这几年也比不上师父功力,就见床幔刷的一下被拉开,折寒闭上眼,正要率先认错,却听师父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怎地我一日不检查,你便一日糊弄,连被子都不叠,弄得乱糟糟?”
正在王爷的侍卫要伸手去抓姬无病时,突然传来一声娇喝,姬无病面前出现一个美貌少女,凶巴巴地瞪着他:“不许碰我师父!”
折寒:!!!
姬无病狐假虎威地哼了一声,有乖徒弟跟乖徒婿在,他还怕啥?臭小子随便一根手指头不就把这些人给碾死了?
“为师帮你拉开。”
谁知那王爷见了皎皎,居然双眼放光!
折寒嘴唇动了动,道:“回师父,方才徒儿沐浴过后在床上换衣,所以……”
姬无病立刻就不爽了:“看看看看什么看?老夫的徒弟你也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泡酒!”
折弋微微眯起眼睛,他的视线在屋子里扫视一圈,最后停在了床上:“好好的,拉什么床幔?”
皎皎生得极为美貌,且灵气十足,王府中所豢养的美人与她一比,当真都成了庸脂俗粉,说得俗气一点,那就是王府里的美人都是千篇一律没有灵魂,皎皎却灵动无比,似是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灵气而生,尤其是像王爷这种见惯了美色的人,对他来说,普通的美貌已经不足以吸引他。
“师父。”
折寒道:“皎皎,过来。”
折寒一把拉住皎皎,把她往床上一推,被子弄乱,床幔放下,正巧折弋缓步走进:“寒儿?”
皎皎气哼哼地拉着师父走到师兄身边,瞬间瞪了那王爷一眼,那王爷居然也不生气,甚至还冲皎皎笑。
皎皎更是吓得手足无措,还想往床底钻,若是被爹爹捉到她给师兄送甜食,一定会揍她的!当初爹爹不许她吃太多甜的,她便躲在被子里偷吃,没多久就生了虫牙,爹爹还气得揍她小屁股了呢!
折寒淡淡道:“不举之人,在看什么?”
两人正吃着,突然听到外头有脚步声,折寒脸色大变:“师父来了!”
姬无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皎皎也没忍住,她下意识朝王爷那地儿看去,觉得他好惨。
折寒笑起来,皎皎是不是忘了,这本来就是她的吃食,是他占便宜了才是。
本来就不是彼此友好,又有新仇旧恨,一声令下,王爷便要报仇。
折寒看到她这表情,有些好笑,他随着年岁增长愈发沉稳,不像刚来岛上那样张狂桀骜,便将茯苓饼掰成两半,给了皎皎没咬过的那边。小姑娘眼睛一下就亮了,也不跟折寒推辞,边吃不忘边夸折寒:“师兄真好。”
他带来的侍卫都是大内高手,若论武功,在江湖上说不得也能有一席之地,且人多势众,奈何折寒是非人般的强大,还有姬无病与皎皎这对使毒如玩乐的师徒,别说是十来个人,就是百来个千来个,也没人能活着出去。
因她去岁生了虫牙,晚上痛到躲在被子里掉金豆,折弋勒令削减她平日的甜食,好多都是她从自己嘴里省下来留给师兄的呢!
不举的王爷被举起来,落荒而逃,解药没拿到不说,还让人狠狠羞辱了一顿,他原本想着让那一千精兵上岛将这地方给屠了,谁知折寒出手更狠,若非皎皎在,怕是一千精兵一个活口都没剩下。
皎皎一听,不由咽了口口水,十分渴望地盯着他咀嚼的嘴巴看。
朝廷派兵前来无尘岛都叫折寒给收拾了,传出去之后,即便众人心中还觊觎着凤凰神功,却也没有多少人真的敢来,毕竟练凤凰神功的前提,是你得活着,还得活着打败折寒才行。
皎皎大大呼了一口新鲜空气,开开心心打开自己的小花篮,包着糕点的油纸散发着动人的香味,她举起一块茯苓饼,折寒便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点头:“很好吃。”
前来无尘岛的人越来越少,无论江湖中人还是朝廷权贵,众人慢慢摸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无尘岛完全中立,不与任何一方来往,也不会被任何人拉拢,折寒此人虽心狠手辣,但只要不去招惹,任你如何,他都不会搭理。
皎皎没有母亲,折寒也不曾听说师母的事情,他摸了摸皎皎的头:“好,你先从被子里出来,别闷得喘不过气。”
不能做朋友,却也不会是敌人。
他把被子掀开,皎皎怀里抱了个小花篮,花篮里是她偷偷藏下的糕点糖果,看见折寒,笑得极甜:“师兄,给你吃。”
对很多人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十岁的折寒已经很有贵公子的模样,他很爱干净,也很疼皎皎,毕竟皎皎实在是太乖太懂事,谁能狠下心讨厌这样的小姑娘呢?即便是折寒也不能,铁石心肠的人见到皎皎,都是要化成绕指柔的。
而在逐渐安稳下来,再也没人敢来无尘岛撒野后,折弋身体状况也正常,折寒便带着皎皎出岛了。
折寒刚到岛上时,看起来又瘦又黑又干巴,伺候他的婆子还以为他只有五六岁,结果他自己却说应当八岁了,比皎皎要大五岁。
他还记得皎皎想要走遍天下,想要行侠仗义,做个女侠,虽然她武功不怎么样,但有他在身边,想要什么不行呢?
原来是藏到折寒床上去了,她今年也才五岁,还很小。
姬无病与柴泰都留在岛上,折弋听说女儿与徒弟两人出岛游历去了,说不定回来还能给他抱个外孙,当时就又吐了一口血,看得姬无病面无表情,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因为折弋吐血而感到惊讶,毕竟这是他的常态,尤其是每次折寒进来看过他,跟他说过话之后,他吐血总是比往日更勤一些,姬无病想,也许这就是喜极而泣吧。
皎皎动了动:“在这儿,在这儿呢。”
只不过别人泣泪,伪君子泣血,都差不多。
折寒刚沐浴完毕,换上干净衣服,便听到小姑娘甜甜的声音,他不由露出笑容,“皎皎?你在哪里?”
皎皎过去出岛,要么是跟师父采药,要么便是有事要做,偶尔出来玩耍,也都是很快便要回去,因为她心中总有牵挂,牵挂爹爹牵挂师兄,这回却不一样,他们可以慢慢地走,师父和义父会给他们写信,皎皎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可以。
“师兄~师兄!”
折寒准备了一辆马车,马车里是一些必备的用品,虽然是出门在外,不如岛上方便,但他仍然希望能给皎皎最好的,因为义父现在留在无尘岛,但他的山庄还一直有人打理,皎皎跟折寒也去看过,一切依旧,写了一封信让信鸽送回去,之后折寒驾车,皎皎依偎在他身边,马儿慢悠悠地走着,岁月静好。
皎皎却不管这些,她只觉得师兄爱吃,爹爹却不许,这样师兄好可怜,因此每日从自己的口粮中悄悄藏起一些,再偷偷给折寒送来。
是折寒发疯都想要的日子。
皎皎虽然被宠爱长大,却并不任性,反倒天真可爱。折寒是练武之人,折弋亲自为他制定了食谱,以保持最佳的身体状态,像是糖果糕点这类甜食是不许吃的,偏偏折寒却很爱吃甜,他不敢违逆师父,再说了,如果不是师父收留,他连饭都吃不起,早叫野狗咬死了,又何来现在这样挑剔口舌?
他亏欠皎皎太多。
他每日上午练武,下午读书,晚上睡觉还是呼吸吐纳,不敢有一刻懈怠,对折寒来说,每天最快乐、最轻松的时间,就是皎皎来找他玩的时候。
所以不希望她痛,不希望她苦,希望她快快乐乐无忧无虑过完这一生。
随着时间过去,折寒在岛上渐渐养得白了,身上也有了肉,站梅花桩子时再不会头重脚轻栽下来。
到了山庄脚下的城镇,说来也巧,皎皎想吃红豆饼,折寒便停下来给她买,那卖红豆饼的,正是张氏。
做折弋的徒弟可不容易,他要求极高,且十分挑剔,折寒虽然筋骨极佳,但起跑线太晚,于是要花十几倍甚至数十倍的精力投入,才能堪堪达到折弋那变态的严苛要求。
张氏也认出了他们二人,见两人神色亲昵,郎才女貌,高兴的不得了,招呼着自己儿子出来给师兄妹认识。
虽然很随意,但折寒终究是有了自己的名字,他不通文墨,折弋却是文武双全,除却武功卓绝外,还擅书画棋琴,连才三岁的皎皎都会背很多诗。
那孩子年岁颇大,一看便不是张氏亲生,人却很老实本分,而且长得有几分像是早已死去的庞二郎。张氏笑着说,自她沉冤昭雪后,便没有再嫁,按照从前跟夫君的约定,拿了全部银钱,盘了个糕饼铺子,做起了生意,因为他们夫妻没有孩子,便从庞氏一族,请了族长做见证,收养了一个父母早亡的男孩,记在了庞二郎名下。
于是折弋为他取了个单字为寒,寓意也很简单,天太热了,还是冷点儿好。
这孩子勤快又懂事,还十分孝顺,张氏的日子越过越舒心,母子俩的感情也很好,还常常一起去给庞二郎上坟。
小男孩自然点头。
说到曾经,张氏眼中又浮现出一层泪水,旁人都劝她再嫁,因为她年纪不算大,又没有孩子,虽然是寡妇,可人麻利,又会做活儿,手头还有不少钱,便是再嫁日子也能过得很好。
青袍男子这才告诉他,自己姓折,单名一个弋字,他的女儿名叫皎皎,大名尚未取,既然小男孩没有名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便由他给他取名,问他是否愿意。
“……我忘不掉我家二郎。”
他自有记忆起便随一些难民生活,彼此之间互不认识,自然也没有姓名,人家瞧他久了,又因为他晒得黝黑,便叫他黑子,但这不是他的名,他是无根扶萍,无名无姓。
张氏含泪笑着说,“除了他,我再不想嫁给旁人,我以后便守着儿子跟这铺子过,待到九泉之下,见到二郎,但愿还能再续前缘。”
小男孩摇头。
离开时,张氏不肯收钱,愣是给他们塞了好多糕饼,折寒悄悄在他们家木桌里放了一锭金子,这才带着皎皎离去。
他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叫了师父,青袍男子才微微柔和了下眉眼,只是很快又凌厉起来,显然他对徒弟可没有对女儿那样温柔。“你有名字么?”
到了夜晚,两人没有在城中住,而是在野外,繁星点点,火堆边上,折寒正给皎皎烤兔子吃,皎皎双手托腮蹲在他身边,“师兄……”
青袍男子道:“还不磕头?”
“嗯?”
小男孩不大敢看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只低着头,应了一声。
“你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我小的时候想要娘,爹爹就是这么告诉我的,他说娘并不是离开了我,而是变成了星星,仍然在天上守护着我。”皎皎喃喃。“你说星星到底是什么样子呢?我好想摸一摸呀。”
岛上只有皎皎一个小姑娘,她又是岛主之女,千娇百宠,却连个玩伴都没有,听说有了小哥哥陪自己玩,小姑娘开心地拍起巴掌,甜甜地叫:“师兄!”
折寒失笑:“人死如灯灭,不管发生什么,都与生前无关了。”
青袍男子捏捏她的小胖脸,指着跪在地上的小男孩:“这是你的师兄,以后,爹爹不在的话,就有人陪你玩了。”
“那你说,有孟婆汤吗?有奈何桥吗?有阎王爷吗?”皎皎忧心忡忡,“我们吃了好多兔子野鸡,该不会下地狱吧?可是我也救了好多人……我希望如果有阎王爷,能不要罚我跟师兄,让我们来世也在一起。”
青袍男子瞬间变了脸色,他对小男孩跟对皎皎小姑娘完全是两副面孔,抱住那小小的人儿,小人儿冲他笑得极甜,“爹爹爹爹爹爹!”
折寒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笑意温柔:“来世的事情,要来世再说,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把这一世过好。”
名叫皎皎的小姑娘吃力地迈过门槛跑了进来,冲青袍男子扑:“爹爹!”
“我来世也想跟师兄在一起啊。”小姑娘嘟哝,“师兄你好冷淡,你都不想跟我下辈子也一起过吗?”
青袍男子道:“我有一女,名为皎皎,然她根骨不佳,不宜习武,你若是做我的徒弟,要发誓一辈子保护她,如此我才肯教你。”
折寒如何不想?
他呆愣愣的张大了嘴巴,显得模样有几分蠢,不复之前的机灵狡黠。
可他又哪里有下辈子?
这年头能活着便已不易,谁有个手艺,那都生怕被人学走,小男孩简直不敢相信真的会有人愿意将自己的本事教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过完这辈子,他便会回到归墟龙宫,彻彻底底消散,成为一朵花苞,而皎皎,皎皎会入了轮回,她善良纯真,一定会有很美好的来世。
青袍男子朝他招手,在他试探着走近后,一把抓住他,小男孩吓了一跳,疯狂挣扎,半晌又被丢出去,青袍男子用勉勉强强的语气说:“根骨还算不错,你不是想拜我为师?还不下跪?这是对师父的态度吗?”
他不能许诺,诺言是最轻易,也最沉重的东西,做不到的事情不能许诺,他不能给皎皎留下执念。
洗干净的小男孩虽然还是黑瘦干巴,但眼睛很大,鼻梁很高,日后想必会出落成个迷人的美男子。
所以他撕了一条烤好的兔肉:“尝尝看,要不要再加点盐巴?看看味道够不够?”
逃也逃不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一看见吃的皎皎就来了精神,她最喜欢师兄了!师兄什么都会,师兄无所不能!师兄连烤肉都能做得这么好吃!
别说是来时路,哪怕是上了岛,那漫天遍野的杏花林就已经让他看花了眼,更别提其他。
折寒把兔肉喂给皎皎,喂她之前还细心地吹了吹,皎皎一口咬掉,眼睛亮晶晶:“好香啊!好吃!师兄,还有没有辣子呀?再撒点辣椒上去吧?”
然而他被拎回来时一路浑浑噩噩,又失血过多,都忘了要看来时路。
师兄准备齐全,马车里什么都有,皎皎也不知道他究竟都带了什么东西出来,但不管她想要什么,师兄都能给她拿来!
小男孩心下不安,他常听人说,有那等恶人,喜欢抓年轻小男孩去做补,青袍人那么厉害,不会也这样狠毒吧?
加了辣椒粉的烤兔肉果然更好吃了,皎皎吃得嘴角沾上油腥,折寒伸手给她抹去,“怎么跟小花猫一样?”
他被搓时还不觉得,现下搓完了,换上了干净衣裳,才发觉身上疼得厉害,这衣裳布料十分轻薄柔软,穿在身上无比舒适,是他从未碰过,甚至见都没有见过的好料子。
皎皎满足地眯起眼睛,依偎进折寒怀里,一边看他烤兔子一边磨蹭撒娇:“师兄~师兄~~”
小男孩也因此险些被搓掉一层皮……
“师兄在呢。”
那边小男孩也经历了此生最好的待遇,不仅有人为他处理伤口,还有热水可以洗澡,虽然给他洗澡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婆子,男女有别,然而他没什么力气反抗,那婆子手劲儿大的惊人,硬是将他剥了个精光丢进了浴桶,又用一种奇怪的帕子捋他,那帕子好生神奇,捋了一遍,就将身上污垢弄得干净,如此搓了几个来回,总算是搓完了。
“师兄要永远对我这么好!”
她吃完了糕糕,被爹爹带去洗手,洗完了小手抹上香膏,就又是香喷喷的小姑娘。
折寒轻笑,“这是自然,除了皎皎,我还能对谁好呢?”
皎皎吃着吃着,忍不住想与爹爹分享,举起小手送到他嘴边,青袍男子失笑,也不嫌弃女儿咬过,也咬了一口,皎皎小姑娘便开开心心笑起来,小脸儿上满是欢喜。
皎皎不好意思地笑了,抱住折寒的脖子,看着他把兔肉烤好,又用锋利的刀子片下来喂给她,皎皎只要张嘴,折寒便什么都为她做好了。这一切让皎皎觉得幸福又不真实,如此温柔又完美的师兄是真的存在的吗?该不会是她幻想出来的吧?
她听懂了,小脸儿上瞬间露出无限笑意,稚嫩天真,青袍男子不由得笑起来,吻了吻她的面颊,亲自喂她吃糕,小女娃两只手捧着糕点,虽然生得漂亮又爱干净,但到底年纪小,手不听自己使唤,常常抖搂,以至于糕点散落一身,青袍男子便耐心十足地捧住她的小手,帮她接住滑落的那些糕点碎屑。
直到她听见师兄笑了,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不由得脸蛋微红。
“爹爹让人再重新做一份给哥哥,皎皎的糕糕就皎皎自己吃。”
折寒喂完了她,又取出水壶给她喝了些蜜水,自己弄干净手,才敢碰皎皎:“放心吧,师兄是真的,永远不会离开你。”
这么大点小人儿,还记得呢。
皎皎偷笑起来,她躺在师兄怀里看星星,除了幸福只有幸福,真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在这一刻,那样的话,她就永远都不用跟师兄分开了。
青袍男子失笑,让人将小男孩带去处理下伤口,抱着女儿进了屋子,把她的糕糕拿来哄她吃,谁知这小姑娘竟然十分守诺,摇摇小脑袋:“给哥哥吃,说好的。”
不管不管,要是人真的都有下辈子,下辈子她也要跟师兄在一起,也要嫁给师兄!
嘴上是说好吧,其实心里十分苦涩,抱着爹爹的脖子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往下掉,当真是可怜又可爱。
皎皎在心中暗暗发誓,其实夜晚还是有些冷的,但师兄的怀抱非常温暖,这让曾经感受过他肌肤冰冷的皎皎觉得,那冰冷的触感才是一场梦。
半晌,小姑娘委屈巴巴点点头:“好吧。”
这个温柔、强大,但又只爱她的师兄,才是真实存在的。
闻言,小小的皎皎十分苦恼,她伸出短短嫩嫩的食指放进嘴巴里咬住,糕糕是她最爱吃的,而且怕她生了虫牙,每日吃的分量都有限,在为数不多的分量中再分一些给这个哥哥……
皎皎在折寒怀里睡着了,他维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动,夜晚安静,只有虫鸣与火堆偶尔发出的噼啪声,这是人间烟火的气息,折寒已经许久不曾有印象,他在那无法计算时间的荒海,就这样,思念着、悔恨着、渴望着。
青袍男人待女儿很是疼爱:“那我们把皎皎的糕糕分一块给这个哥哥吃,好不好?”
能够重来一次,能够弥补,真的太好了,就算是没有来生,要化作虚无,也真的太值得。
小男孩那黝黑干瘦的脸上迅速闪过一抹尴尬,他好几日没吃着东西,否则也不会铤而走险,去死人堆里摸吃的,从而被一群野狗盯上。
皎皎不知做了什么梦,叫了一声师兄,折寒下意识回应她,低头却看见她小脸儿白里透红,咂了两下嘴,又咕哝着睡去,才知道是做梦,无意识呼唤了他。
她慢吞吞想着字句,毕竟才三岁,话还说不全乎,“肚子叫叫。”
他不由得笑起来,觉得皎皎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他在皎皎额头轻轻吻了一下,伸手将毯子裹得紧一些,免得这夜风吹到熟睡的皎皎。
小姑娘走起路来十分缓慢,宛如鸭子扑腾,也不嫌弃小男孩身上脏污,“哥哥……”
第二日皎皎醒来,便发现师兄还维持着昨天晚上的姿势,她吃了一惊,又是欢喜又是心疼。
皎皎小姑娘听到爹爹这样说,不由得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她生得十分娇俏可爱,圆圆的小脸圆圆的眼睛,还有着嫩生生的婴儿肥,瞧着跟个年画娃娃一般,格外喜人。
几乎是皎皎一醒,折寒也睁开了眼睛,他其实不需要睡眠,只是估摸着皎皎快要醒了才装睡。
小女娃抱着爹爹青面獠牙的面具,好奇地看向地上的小男孩,黑不溜秋一团,她动了动小胖腿儿,青袍男子便将她放下,摸摸她的小脑袋:“皎皎,这是爹爹带回来的,以后便留在岛上与你作伴,好不好?”
“师兄,你怎么就这样睡了呀。”
男人轻笑,单手抱着女儿,另一手则取下面具,露出一张清隽风流的面容,瞧着约莫有三十几岁,没有留胡子,瞧着不像江湖中人,倒似风流名士。
小姑娘连忙给他捶背捏腿,“哎呀,这种姿势睡觉很容易造成血液不循环的,下次你把我叫醒嘛!”
“想!”小女娃用力点头,依恋地搂住父亲的脖子,把圆嘟嘟粉嫩嫩的小脸蛋朝他的脸上蹭上一蹭,奈何蹭到的是面具,便伸出一只小胖手,试图取下。
折寒享受着来自心上人的关怀,其实他一点事儿都没有,当花苞的时候只能静止,这一夜算得上什么?可皎皎却这样关心他,还给他捶背捏腿。
青袍男子一改先前的邪肆狂放,弯腰抱起那只有他膝盖高,连走路都还有些不稳当的小女娃,“乖女儿,有没有想爹?”
所以他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皎皎怒道:“嗯什么嗯,不要只是嗯,你要答应我。”
这是一个很大的地方,四周种着一片杏花,杏花纷纷,生机勃勃,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满含喜悦:“爹爹!你回来了!”
折寒凝视着她:“那恐怕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是停了下来,小男孩失血过多,又饿又累,脑子晕乎乎,被提溜在手里宛如死了一半半死不活,青袍男子随手一丢,他便摔在地上,但好在早已习惯疼痛,这点摔打算不得什么。
“为何不行?”
他从树梢落地,拎起小男孩,小男孩头一回体验何谓腾云驾雾,连腿上的伤如何严重都忘记了,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有朝一日,我也要这样厉害!我也要身在云端!
“因为只要是跟皎皎有关的事情,我的理智就派不上用场。”
便是根骨差,有这样一份心性,将来的成就也不容小觑,虽然小小年纪心狠手辣,可在青袍男子看来这完全不是缺点,心狠手辣的人才能成功,才能有大造化。
皎皎听得小脸通红,也没法继续批评心爱的师兄,只好泄愤般用力捶捶他的肩膀:“那也不能这样嘛!”
青袍男子故意放慢速度,每跑一段距离,都会停下来等待,原以为这么点的小孩会放弃,不曾想他却十分地执着,拖着一条烂腿,仍旧不折不挠。
折寒只享受了两下便算了,皎皎一直给他捶背,他舍不得,抓住皎皎的手,皎皎顿觉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倒在了折寒怀里,折寒轻轻摸了下她的下巴,她便脸红的要命:“师兄,快让我起来,要是被人看到——”
他轻功卓绝,可一日千里,便是在江湖上也是鼎鼎大名,小男孩却毫无武学根基,腿还被咬烂了一条,跑起来一瘸一拐,剧痛难忍。可这小孩儿也是有胆识,居然不顾疼痛,死死跟在身后。
话说一半想起来,他们这是在荒郊野外,哪里有什么人啊!
青袍男子沉吟片刻,突然脚尖一点:“追上来,我便收你为徒。”
要是皎皎自己,肯定是不敢在这么安静且没有人的地方待的,万一有鬼或是有野兽什么的怎么办?可是跟师兄在一起,却很神奇的,她就什么都不怕。
学会了就不会再被人欺负!不用东躲西藏,怕被人捉了去吃!
折寒轻声道:“皎皎叫一声好师兄,师兄便让你起来。”
“想!”
不知为何,虽然平时也是师兄师兄的叫,可前头加个好字,皎皎便有些叫不出口。不仅如此,她连白净的小耳朵都染上了红霞:“……不要。”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跟态度,叫那青袍男子很是讶异,“你想学?”
“那咱们就不起来了,便这样抱着过一辈子。”
“你那是什么本事?”初生的牛犊不怕虎,语气冲冲,“我也想学!你教我!”
皎皎脸红更甚,她飞快看了一眼折寒,发觉他正温柔缱绻望着自己,那双黑色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浓情蜜意,让皎皎心都软了。
青袍男子停下脚步:“哦?”
她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小声,虽然太轻,但折寒仍旧听到了。他说话算话,将皎皎放开,她一起身,便忙不迭地跑上马车,还冲折寒做了个鬼脸。
小男孩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眼见那仙人要离开,他急得大叫:“站住!”
折寒熄灭了火堆,泼了水上去,又将东西收拾好,这才重新带着皎皎上路。
接下来更神奇的一幕出现了,那仙人飞叶为刀,明明是刚刚长出的嫩叶,因着太高了才无人采摘,却被这人拿来做武器,一叶一叶,尽数没入野狗脑门,野狗齐刷刷倒下,连挣扎都没有,便全都断了气!
他与她携手,去了很多地方,看过山川湖海,见过峡谷朝阳,因此出门太久了,所以也会回去岛上见见师父跟义父。
稚子无知,哪里见过这样的人,更不知什么叫做“武功”,还以为看见了仙人。
皎皎也担心还卧床不起的爹爹,但折弋除了不能动之外,身体倍儿棒,姬无病给他扎了不知多少针,也没能把他扎好。
那笑声十分诡异,似是来自他耳边,小男孩吓了一跳,循着笑声,只见一戴着古怪面具的青袍人站在树梢上——当真不夸张,真真儿的是站在树梢上,分明是个成年男子,少说有百来斤重,那连一只鸟儿都不一定承受得住的细弱树梢,有人站在其上,居然还纹丝不动!
到了皎皎跟折寒成亲那一日,折弋也被换上了新衣,与姬无病和柴泰坐在主位,接受新人叩拜。
就在他调转树枝尖头准备时,却突然听见一声笑。
折寒并不想跪折弋,早在折弋将那刀刃刺入他心脉之时,他心中对师父的爱与敬,就都化作了无尽的怨恨,他因为那怨恨与不甘走火入魔,成了个只知道练武的疯子,又因为对皎皎的愧与爱,变成了个清醒的疯子。
剩下的野狗在短暂的惊骇后,终究是贪婪,不舍得放弃眼前这块活肉,又开始试探着朝他走近,小男孩抿着嘴唇,一条腿被咬伤跑不快,他必须再冷静一点,才能找到活命的法子。
看着已经亭亭玉立的女儿,与内敛如寒玉的徒弟,卧床数年不能言语不能动的折弋,眼角缓缓落下了泪水。
小男孩咬着牙,便是死他也要多拖两条野狗做垫背,没人能叫他不明不白的去死!
他不知自己这是欣慰还是后悔,又或者是二者兼有。
虽然没什么力气,但出手皆是狠招,且一击致命,甚至于惊骇到了其余的野狗,那只被捅穿肚肠与眼睛的野狗哀嚎一声,四脚朝天倒在地上,抽搐了片刻便不动了。
姬无病说:“哎呀,折弋你这老匹夫,居然还感动的流泪了?”
趁着那野狗咬住自己小腿,利齿深入皮包骨的腿肉,小男孩用树枝尖锐的那头用力刺向野狗肚腹——这是野狗身上最脆弱柔软之地,一旦被刺入便是剧痛无比,这畜生又懂什么,小男孩被溅了一身血却面不改色,拔出树枝,狠狠刺向野狗眼睛。
其实他老人家也没资格说折弋,因为他自己也哭得稀里哗啦的。
登时就一个狠扑咬了上来,疼得小男孩面露痛色,然而他知道这不是喊痛的时候,因为他想活,想活就不能喊不能哭,现在虽疼,命却还在,若是被这痛楚搅乱心神,那才叫真的死透了。
皎皎与折寒结为夫妻,婚后第三年,皎皎有孕,生下了一个皱巴巴的小女儿,折寒非常爱这个孩子,皎皎就见过好几回,师兄背着自己偷偷落泪。
小男孩手上的树枝连树皮叶子都没有,都是叫逃荒的难民们扒光了吃的,里头的枝干煮不熟嚼不烂咽不下去,才无人问津,他捡了这个做武器,可野狗们哪里会怕?
有了女儿后,折寒再不肯让皎皎怀孕,她生孩子的模样实在是吓到了他,因此便求着师父配了男子饮用的避孕汤药,虽然他很爱女儿,但在皎皎面前,女儿永远要往后排一位。
乱世之中,畜生比人活得好。
皎皎这一生都过得很快乐,她足足活到了九十八岁,已经白发苍苍,也不复年轻貌美,但在折寒眼中,她仍然是世上最美最可爱的小姑娘。
这几条野狗也是实在馋活人肉,恰逢这小男孩在死人身上寻摸食物或是细软,惊动了野狗,死人肉都吃得,活人肉又怎么吃不得?便是这小男孩身上没二两肉,又全是骨头,但活物就是比死物有吸引力,到时候撕碎了啃一啃舔一舔,把骨头朝窝里一放,便多了磨牙的器具。
皎皎似乎有什么话想跟他说,但最终却没有说。
此时,一个瘦弱单薄且又黑又干的小男孩正攥着一根树枝,无比警惕地盯着四面八方向他包围而来的几条野狗。
皎皎死后,晚辈们打开房门,便发现折寒躺在床上,抱着妻子,也闭上了眼睛。
吃过死人肉的野狗,眼珠子都是发红的,体型也较一般野狗更大更壮,看着便十分骇人。
他知道皎皎想说什么,皎皎想问,人死之后,会不会有来世呢?
夏天的话,虽然仍旧是吃不饱饭,偌大的日头又晒得人头晕眼花,到底不用为身上那二尺布犯愁,但遍地饿殍,禁不住发烂发臭,官府不作为,无人掩埋,路边的尸骨都叫野狗叼走,死人吃多了,这些畜生竟也变得挑剔起来,牙口一亮,对还活着的人又多了食欲。
有的。
说起来,夏天是要比冬天好的,因着冬天除却饥荒,还有寒冷,身上若是没点御寒的衣物,怕不是活不过几天。
但皎皎的来世,应当遇到更好的人,没有任何苦难与悲伤,那将是一段崭新的人生,足以与她相配。
第1047章 第九十七片龙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