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她看郑绵绵也不一定顺眼，这个灵魂味道可以，却算不上极品，也就聊胜于无。玲珑对郑绵绵临死前的心愿毫不在意，更没想过去完成。
林妃爱皇帝，爱美貌，爱以后的光明大道。这些玲珑要全部拿走，没什么原因，就是看着挺不顺眼的。
玲珑每说一句话，林妃就捂住自己的脸一部分。若是寻常人这样说她倒不会反应如此大，可眼前的是玲珑，是姿容绝世又傲慢的龙女，她蔑视林妃，比林妃蔑视郑绵绵更甚。
就算不争不抢人淡如菊，也是希望自己能永葆青春的。
“别担心呀。”玲珑甜甜一笑，“咱们来日方长。”
龙女对自己的容貌非常注重，也非常自信，同时她也非常了解面前这个人类的心理。
林妃被她盯着看，不知为何心中十分恐惧，转身就要走，却被玲珑叫住：“喂。”
她拍了拍桌面，挑衅道：“这五年你心里很难受？心爱的男人宠幸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却偏偏对你无所觉，可这一回去哪里找个美貌忠心的妹妹来固宠呢？你看看你的脸，眼角已经生了皱纹，眼白如此浑浊，嘴角微微下垂——姐姐，你老了，你拿什么跟我争？”
她站住，却不肯回头。
玲珑见她还这样装腔作势，顿时笑道：“好好，我慎言，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那我现在再给你下战书好了。”
“五年了，你爹的牌位还在冷宫躺着，去把它收回来自己祭拜，毕竟那可是你亲爹。”
自己虽然没跟郑绵绵提过，但入宫的前四年，郑绵绵却是跟父亲生活在一起的，难保父亲不会跟郑绵绵提她会调香一事。片刻间，林妃大脑飞速运转，眼前的郑绵绵跟她印象中的判若两人，还说什么郑绵绵已死，自己是替郑绵绵活的……“休得胡言，这是皇宫，不是民间，妹妹慎言！”
林妃听出玲珑语气中的嘲讽，暗自咬牙，一语不发的离去。
难道说，她察觉到了什么？！
郑绵绵被打入冷宫，除了义父的牌位什么都没带，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的林妃，除了一开始跟郑绵绵抱头痛哭了一场之后，就再也没祭拜过自己的父亲，甚至都没有问过郑绵绵一句父亲葬在何处。以她如今的身份，早可以将父亲迁葬到山明水秀的好地方，然而林父的坟前，却还是郑绵绵花了全部积蓄请人刻的石碑。
她得知郑绵绵非但未死反而借自己的力出了冷宫，她相当惊讶，忍了又忍，为了不破坏人设，才憋到第二天才来见人。如今一见，只觉郑绵绵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哪有半分将死之人的模样？最重要的是，她在对方眼中，再也看不到那种令人作呕的感情了！甚至郑绵绵还敢跟自己针锋相对！
她在宫中还时常派人去义父坟上除草上香，身为受过恩惠被收留的义女，真是做的仁至义尽，然而林父的亲女，却一头扎进了富贵荣华之中，再也想不起泥腿子父亲了。
所有人心目中，林妃都是个温柔宽和怎么样都不会生气发脾气的人，她总是那么善良那么体贴，无论你做错了什么她都能原谅。只有林妃自己清楚，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甚至于对林妃而言，那段出生于市井，每次为了几片菜叶跟人讲的口沫横飞的拮据贫寒的生活，是她的耻辱。
可她推门进去，却不曾见到个死人，而是趴在那儿看似无声息实则打盹的玲珑。
她更想要成为一位高贵优雅的后妃，别人提起她，再不会说她出身贫寒，而是称赞她雍容华贵，有国母的风范。
她命人去冷宫查看，那婆子正是寻常去送东西的，对郑绵绵的情况很是了解，前几天特别冷，就郑娘娘根本熬不过去！尤其是昨儿夜里下的这场雪，实在是太冷太冷了，冷宫漏风灌雨，郑娘娘怎么可能不死？
玲珑去到内殿，小太子见到她眼睛一亮：“你来了！”
郑绵绵死的那一天，林妃刚刚加重剂量。她目光温柔地看向冷宫，绵绵这么为她着想，甚至早早做好了送死的准备，她没有去害她，只是推了一把，仅此而已。
又朝后面瞧瞧，“母妃呢？她走了吗？”
她亲手调的香，怎么这么久都没事呢？
“你想她吗？想她的话可以去陪她。”玲珑也不拦着，更不吃醋，挽住了边上看书的皇帝的胳膊，“我跟你父皇一起玩就可以了。”
林妃也奇怪，她可不是真的一味让人欺负的傻子，她早逝的母亲是调香家族出身，只可惜没落了，但母亲的本事她却学得不错。入宫后，便是吃了亏，也能很快找回场子，那些蠢货，还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皇帝从书本中扭头瞥她一眼，玩？他跟她有什么好玩的？
——她不知道，其实她如果吃了那些食物，穿了那些衣裳，会如她所愿，死得更快些的。
小太子摇摇头：“母妃才不会陪我一起玩，我要你陪我玩。”
可郑绵绵很少用，她想要自己快点死。
“好啊。”玲珑戳他小脑门，“你母妃不陪你玩，你才找你亲娘玩，难道在你心中你亲娘小土豆我就是个替补？别人不要的才给我？我怎么就这么可怜？！”
一切都跟郑绵绵想象中一样完美，她怕姐姐知道自己异样的情感，又盼着她知道。为她做这一切不求回报，又希望能被永远记住。她本想立刻寻死，又怕姐姐得知受到刺激，便在冷宫中苟延残喘了五年。五年里，姐姐总是偷偷派人递来口信，送来衣食。
说完假惺惺地捂住脸哭起来：“嘤嘤嘤……真是白生你了！早知道那时候就让你在我肚子里憋死算了！为了生你我受了多少罪呀嘤嘤嘤……”
她知道姐姐会对自己心软，不会在自己还在的时候抱走孩子去养，所以郑绵绵主动找皇上坦诚了一切，并指责他根本不配被林妃那样深情地爱着。可她又怕皇帝迁怒林妃，便又说了许多诋毁林妃辱骂林妃的话，听得皇帝龙颜大怒，拂袖而去前，命人将她禁足关押，待到产下皇子立刻打入冷宫，并将孩子抱去林妃宫中。
这倒是不假，为了给自己心爱的姐姐留个孩子，郑绵绵生产时几度在鬼门关徘徊，能平安产下小太子当真是不易。
于是郑绵绵顺利怀上了。
小太子被她这哭给吓着了，围着她转圈却不知要如何安慰，最终只能求助地看向皇帝：“父皇……”
一时间，后宫嫔妃对郑妃退避三舍，盖因此人宛如疯狗，不许任何人跟她争抢。皇上政务繁忙，谁敢拿女子间争风吃醋的小事去叨扰？郑绵绵便成了后宫一霸，她敢骂敢打，豁得出去，也不在意自己的市井出身，大家都不敢同她争。
皇帝叹了口气，走过来，他看了玲珑一眼，心道这却是事实，无论她做了什么，她都是皇儿的生母，女子生产本就危险，她为了生皇儿，着实是吃了许多苦。
她的身子是好的，能怀的，只是碍于姐姐，每次都会服用避子汤而已。姐姐不争宠，她来替她争！凭什么她做梦都想得到的姐姐的爱，皇上得到了却不珍惜？他根本不知道这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姐姐想要，其他人就不许碰！
便将儿子拉到身边，细细同他说来。
郑绵绵舍不得见她劳心伤神，便有了主意。
他希望自己的长子能够理解母亲分娩的痛苦，由此学会感恩与爱。皇帝并不觉得身为帝王便要冷心无情，在他看来，会爱人的皇帝，才会去爱天下苍生，才能去爱社稷黎民。
可姐姐实在是太想要孩子了，她日思夜想，都想要个自己的骨肉。
小太子听得一愣一愣的，被父皇拍了小屁股又推了一把，就盯着玲珑的肚子出神，最终怯生生地摸上她捂脸的手：“很痛哦。”
每当看到姐姐伤感地叹息那些宫妃保不住孩子，郑绵绵便笑，姐姐就是太善良了，所以她永远都会保护她。
“那当然了！”玲珑松开手，露出被泪水洗涤的无比清澈明亮的眼睛，“痛的都要死掉了！”
姐姐不能怀，就不许其他人怀。
其实她根本没感受过这种疼痛，但不妨碍她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来。“我都这么痛了，你想跟人玩第一时间还不是我，居然想着去找你母妃……你、你真是个坏蛋！”
郑绵绵并不喜欢阴谋诡计，所以哪怕义父病重，她也很听话，不去做坏事，而是凭着自己的双手挣钱。但在她被父母卖掉的时候，她也是个心机深沉下手狠毒，能够直接剜出人牙子眼珠逃走的女孩。
小太子也快被急哭了，他年纪还小，虽然聪慧，但成人的情绪如此复杂，哪里是他这么点的小豆丁能搞懂的？便急的口齿不清，险些被口水呛到。
姐姐不能怀，她们凭什么能怀？！
皇帝就看着他们母子俩在那对磕，叹了口气。
郑绵绵守在她床边，所有人都知道郑妃是林妃提拔起来的，对她恩重如山。姐姐醒后，面色苍白，失落悲伤，却不肯告诉郑绵绵自己为何难过。郑绵绵抓了林妃身边的宫女用刑才得知原因，原来，又有人怀了龙种。
眼看小太子真的要哭了，玲珑才松口：“……那好，谁叫我是你亲娘呢，我原谅你了，不过作为回报，你得亲亲我，我才能赶走所有不开心。”
然后有一天，姐姐突然晕倒了，还吐血了！
小太子这回不害羞也不犹豫，唧一口亲上来，被玲珑搂到怀里，他也乖巧地当个小抱枕，趁着玲珑不注意偷偷摸了摸她的肚子，“我这么大，在里面的时候一定很痛，小土豆，你真好。”
她绞尽脑汁地去讨好去勾引去谄媚，皇帝果然来的次数多了，姐姐也经常笑了。可只是一年光景，她就被封了郑妃。郑绵绵害怕姐姐会觉得自己跟她争，哪怕姐妹俩说话时，姐姐总是包容她。她开始变得跋扈、任性、不讲理，每次看到姐姐因为变坏的自己苦口婆心，她就觉得快乐。
他对亲娘的喜欢已经不能用言语形容了，虽然这样不好，可小太子还是觉得，自己可能要对不起母妃了，因为比起母妃，他更喜欢自己的亲娘。
郑绵绵高兴极了，可她很快就发现，皇帝并不怎么喜欢自己。这怎么能行？皇帝不来，姐姐就不会开心啊。
也更愿意和亲娘在一起。
有了林妃请求在先，皇帝不好拂她的面子，便纳了郑绵绵，封她做了个小小的贵人，让她可以住在林妃的偏殿中。
“你在里面的时候，一开始只有这么点大。”玲珑比了比拇指跟食指。
林妃泪流满面，心痛不已，却还是“迫不得已”答应了妹妹的请求。
小太子瞪大眼：“我怎么会只有这么小！”
于是郑绵绵谎称自己爱慕皇帝，求姐姐成全。
说完又狐疑地问，“那我是怎么进去的？谁把我放进去的？”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出那等下作之事来的，对着一个男人，摇尾乞怜，请求他的临幸。可皇帝并非不知事之人，并不会在林妃宫中宠幸一个小宫女，那太打林妃的脸了。
玲珑意味深长地看向皇帝，皇帝本来津津有味地欣赏他们母子玩闹，话题突然抛到自己身上，还是个根本无法解释的话题，他看着儿子那双天真的大眼睛，还有玲珑狡黠的笑，堂堂帝王自然不能丢了面子，便正色道：“父皇跟你娘睡觉时把鞋子放在床头，第二天你就出现在你娘肚子里了，然后慢慢长大，就是今天这个样子。”
林妃“无意中”让郑绵绵见到了皇帝，在郑绵绵心中，姐姐是爱这个男人的，可这个男人却爱着许多女人，他对每个女子都叫爱妃，因为姐姐身子不好，甚至很少来姐姐宫中。可姐姐看到他就很高兴，郑绵绵想要姐姐高兴，怎么样都行。
小太子不敢置信，“我、我是鞋子精吗？！”
就如她算计的那样，她真的什么都不用做，甚至言语都不需要，郑绵绵就会为她做一切她想要的。
他觉得非常伤心，因为从有记忆以来，大家都说他是最尊贵的小太子，是未来的皇上，没有人身份比他更高，所有人都喜欢他——但这样可爱的他，居然是只鞋子精？
这个孩子，倔强、认死理，她连入宫都能把爹的牌位背来，可见其人重情义。但什么时候她对自己生出这样恶心的想法来了呢？她们可都是女子，同性结合，天理难容。更何况已经在宫中过了四年的林妃，早就把过去的自己忘得一干二净，她喜欢这样奢华的生活，厌恶甚至否定出身市井大字不识的自己。
他很委屈，又问：“那、那我是谁的鞋子？把鞋子塞进小土豆的肚子里，小土豆不会痛吗？”
没人比她更了解郑绵绵了。
皇帝：……
她先是感觉恶心，随后又想，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他恨，他为何要随口胡诌，现在怎么圆？？？
可郑绵绵只是穿着宫女装便已十分美丽，若是尝到荣华富贵的滋味，与自己翻脸无情又该如何？林妃愁的整夜睡不着觉，直到她察觉出郑绵绵的异样。
看好戏的人换成玲珑了，她幸灾乐祸地跟着问：“是啊，那天晚上我睡得沉，小地瓜是怎么到我肚子里的我都不知道呢。”
她的妹妹最听话了。
皇帝：……
她是不能生，也不想抱养那些令人作呕的女人生得孩子，可她的妹妹能生，不是吗？
在儿子求知若渴的眼神中，他灵机一动，道：“那天晚上父皇也睡得很沉，并没有看清楚。”
谁能想到林妃在听到自己不能生育后就有了新的想法？
小太子顿时垮下双肩：“这样啊……”
她苍白着脸，却高兴地先与妹妹相认，得知父亲过世，姐妹俩抱头痛哭一场，便和好如初。
他还是很悲伤自己是只鞋子精的事实。
林妃入宫四年，因着性情温柔与世无争，皇帝对她很是不错，只可惜她虽不争，却仍有人瞧她不顺眼，暗中对她下手，再加上今日落水，太医诊治后便战战兢兢地说，这一生她怕是再无子嗣了。
皇帝暗自松了口气，一跟玲珑视线对上，她就笑着看他，看得他几乎要恼羞成怒，赶紧过去把一大一小都捞起来，“好了，你们都该午睡了，下午还有事情要做。”
直到林妃落水，在角落扫地的郑婵婵跳下去救她，把她捞了上来，才发现这位姿容华贵的女子便是自己要找的姐姐。
小太子沉浸在悲伤中睡去，等他呼吸声逐渐平稳，玲珑的身子才抖起来。一开始只是颤抖，后来抖的太快，皇帝无语地看着她的背影，把她扳过来，就看到她一双小手捂在嘴巴上偷笑，笑得太可爱了，让他气不起来。“你还笑，若非你提起这个话题，朕怎么会如此尴尬？”
郑绵绵大哭了一场，变卖了所有物品将义父下葬，随后便报名了新一届的选秀。她容貌生得好，年纪又水灵，本朝后妃向来多于民间选拔，只她是个死心眼的人，不知道给人塞好处，入宫好几个月了还在老老实实学规矩，打听不到姐姐下落。
玲珑笑得停不下来。
义父粗糙的手抚摸她的脸颊，说好孩子，拖累你了。又说惦记身在宫中的婵婵，最终竟是死不瞑目。
皇帝又说：“日后你也要注意些，不要什么都在皇儿面前说，他年纪小，爱刨根问底，这些问题朕……不许笑！”
那是她从人牙子手中逃走后，第一次主动亲近男子。
见她还是充耳不闻笑得眉眼弯弯，皇帝忍无可忍，低下去拉开她的小手就吻，把从她身上学到的尚且带着青涩的吻技都施展出来，两人唇舌交缠，各自气喘，他才盯着她的眼睛：“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朕说？”
义父不想连累郑绵绵，又满心挂念入了宫便再无消息的女儿，越发病重。郑绵绵每天只睡两个时辰，什么活儿都做，甚至主动去医馆做试药人，但她仍然没有留得住义父的性命。
“没有啊！”
林婵婵比她大上三岁，及笄后便参加了选秀入了宫。他们只是普通人家，并没有办法在林婵婵入宫后去得知她过得怎样，生死不知。偏偏这时候义父又生了病，郑绵绵靠给人家洗衣服绣东西维持温饱，但这么点银子，拿来给义父买药是万万不够的。
“真的没有？”
林婵婵到哪里她都想要跟着，这种感情是神秘的、复杂的、难懂的，连郑绵绵自己都似懂非懂，捉摸不透。她只知道，无论为姐姐做什么，她都愿意。
“真的没有。”
她喜欢跟着林婵婵。
皇帝捏她脸蛋，“若是有，最好早些说，好孩子是不会说谎的。”
她天生丽质，即便出身贫寒衣着破旧也难掩出色的容貌，人牙子为了钱财不会破她的身，却不妨碍他们对她做些恶心的事。郑绵绵因此厌恶极了男子，哪怕是把自己救下来的义父，如非必要，她也不会与之亲近。
玲珑才不会被他这种似是而非的语气吓到，“那我要当坏孩子，你喜欢坏孩子吗？”
这对姐妹在一开始，的确是非常要好的，但郑绵绵在被父母卖掉之后，在人牙子手中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
皇帝道：“朕喜欢好孩子。”
第444章 第三十六片龙鳞（五）
“骗人。”她搂住他的脖子咬他，“你分明就喜欢我这样的坏孩子。”
一个故事的开始，总是极尽美好，于是破碎的时候，就更让人无语凝噎。
被吻住的一刹那皇帝想，她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孩子。
这一逃，遇见了林妃父女，林父为人宽厚，便收留了这个孤苦无依的小姑娘，认作女儿。他的独女林婵婵也很照顾这个妹妹，还给妹妹起了个名字，叫郑绵绵。
可他是真的喜欢。
郑妃害怕林妃看出自己的心思，便总是装出一副傲慢的态度，可谁知道，这两人却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呢？郑妃爹娘为了银子把她卖掉，她性子倔强，又因着年龄小，人牙子没着重看管，还真叫她逃了出去！
喜欢的不得了。
因为她非常喜欢看到别人过得不好，而且非常喜欢夺走别人最想要得到的东西。
哪怕作为帝王，人生中也从未出现过这样鲜活的人，无法无天，胆子大的不行，一时叫你恨得牙痒痒，一时叫你情迷意乱，无论她做错了什么，都能被原谅。
“你若不是把她也骗得团团转，她不会有这样的心愿，我也不会知道。我不知道，就不会来。我来了，你就完蛋了。”
第445章 第三十六片龙鳞（六）
“答案很简单。”玲珑站起身，一步一步朝林妃走近，“郑妃是死了，死的很惨，临死前还想着要你好，我觉得她这个心愿非常值得满足，于是我替她活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玲珑并没有把心思放在林妃身上，她清楚，皇帝跟小太子才是最重要的，林妃毕生所求，不过是帝王的宠爱，以及，一个孩子。
玲珑不饿的时候挑嘴得很，懒得吞噬这样不够美味的灵魂。
她用与世无争作外衣，骗得郑妃苦不堪言，事事冲在最前头，为她冲锋陷阵，为她遍体鳞伤，不过是为一份恩，一份情。这样的情若是给予真正温柔的人倒也无可厚非，可给了林妃，便注定得不到回报，拿做生意比喻，就是亏的血本无归只能跳楼。
就这还是人人称颂的不争不抢人淡如菊。
最惨的是你跳楼的时候还以为那推你的人其实是想救你，满心祝福她能一生平安喜乐，得偿所愿。
玲珑想到林妃心里是怎样七上八下就好笑，不过这人能用五年一点点使毒香吸走郑妃精血，逼得她精神崩溃越发疯癫失常，还真对得起她灵魂的颜色与浓度。
林妃的确做得很好。
“唉，可这人，怎么就没死呢？非但没死，还更好看了。”
郑妃被打入冷宫，小太子送到她身边抚养，她不需要再养一个妹妹在身边帮忙争宠，她不喜欢看到皇上宠幸别的女子，即便那是她亲自找来的人。
“我怎么了？”玲珑摸摸自己吹弹可破的脸蛋，颇为漫不经心，“你就不好奇，明明这五年，送来的衣服也好食物也罢，都掺杂了药性相冲的熏香，按理说早该把一个打入冷宫吃不饱穿不暖的女人掏空了，那个女人应该瘦的只剩一把骨头时日无多，天又这样冷，你连让人送去的炭盆里都加了香，让她死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有小太子在身边，皇上就永远都不会忘记她。小太子偶尔头疼发热生个病，皇上便会夜夜留在她宫中。没有其他人来打扰，也没有人能插足，他们就像是民间的一家三口，那么幸福。
林妃噌的一下站起身，像是见到什么怪物一样盯着玲珑：“你、你……”
可现在，她刚刚得到不久的幸福，就都被郑妃全部抢了回去！
她全都知道！
郑妃来势汹汹，林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一会儿是幼年时牵着手的姐妹俩，一会儿是入宫后相见的姐妹俩，看似美好的画面总是在最后一秒坍塌，郑绵绵的笑容跟眼神都让她感到恶心，她明知道郑绵绵讨厌男人，厌恶男人的接近，却还是唆使郑绵绵去讨好皇上，就为了借郑绵绵的肚子为自己生个孩子。
说完又拍拍桌子，“瞧我这记性，林妃姐姐早已不能生了，要不然，怎么会叫我入宫，借腹生子，再杀母留子呢？”
她们还小的时候，家境贫寒，姐妹俩睡在一张床上，郑绵绵抱着她的胳膊认真地说以后姐妹俩相依为命过一辈子，谁都不嫁臭男人。林妃先是笑，然后说好，她们还拉钩了。
“光是看你就高兴了？这么容易满足？都不睡他的吗？不帮他生个孩子吗？那可真是太可惜了。”玲珑啧啧叹息，“我就不一样了，我人美声甜，他可迷死我了，说不定我还能再给他添个女儿，凑个好字，你到时候可别羡慕。说起来天这么冷，你就站在这儿，不大好？本来就寒气入体，连承宠都难，可怎么给皇帝生儿子啊！”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林妃听着玲珑的话，恨不得将耳朵捂住，她的手掩在袖中轻颤，“休得胡言乱语，本宫从未有你说过的那种想法，本宫安分守己，皇上愿意来看本宫，本宫就很高兴了。”
可还没到十年，她就变了。
因为那把利刃，化为柔软的飘带，缠住了皇帝的心。
林妃从梦里惊醒，浑身是汗。她本就身体不好，经此噩梦，更是病倒在床高烧数日不退，只她也是个心性坚定之人，无论做了怎样光怪陆离的梦，即便在昏睡中，也咬紧牙关一语不发，不肯让任何人得知她跟郑妃真正的关系。
玲珑笑意更浓：“这就生气啦？他还没爱我爱的发疯，你就开始吃醋了？只可惜啊，这回可没有人帮你争宠，没有人帮你除掉受宠的妃子了。”
她厌恶郑妃缠绵的眼神，对方拼命掩饰也逃不过林妃的眼睛，她只要想到自己被一个女人像是男人爱女人那样爱着，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住口！”
不能赶走她，就只能利用她。
她动了动手指，做了个戳的动作，随后捂嘴娇笑，“就颤的跟什么似的只知道求饶了，瞧着人高马大的，也不是个雏儿，睡过那么多女人，愣是跟个没感情的打桩机一样，我可不喜欢。”
林妃是这样想的。
“这就叫胡言？”玲珑气人本事向来一流，盖因她知道对方最脆弱最不能触碰的地方，一字一句字字扎心句句见血，专挑最令人难受的说。“我在床上叫他喊我做姐姐，他不也喜滋滋的喊了？啊，今儿晚上我准备跟他玩个不一样的花样儿，你不知道？皇上他在床上可真跟条死鱼一般，活太烂了，我得好生调教一番才能见人，他的腰可真是敏感，轻轻一戳……”
得知林妃生病，小太子闹着要来探望，他心中记得这位养育了自己五年的母妃，养育之恩没齿难忘，他是个懂得回报的孩子。见林妃躺在床上昏迷未醒，他急得不停拉着宫女问，又在太医来诊脉时守在床边巴巴地看，生怕母妃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言语间竟是把皇帝当做了玩物，林妃终于脸色铁青：“不可胡言！”
他还不懂死亡是什么，可他知道如果一个人死了，就再也见不着了。
林妃瞳孔一缩，玲珑看她这样子就知道自己是对的，顿时很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不过一个男人而已，你是他那么多女人中的一个，喜欢不去抢，非要装出一副不争不抢的模样，何必呢？你看，我睡他不是很容易？昨儿个刚从冷宫出来，勾勾手指头，他就能跪在我面前舔我的脚，很难么？”
玲珑坐在边上淡定饮茶，顺便拈了两块糕点来吃，皇帝还在前朝议事待会儿才会过来，倒是后宫那群莺莺燕燕来过一次，闹哄哄的，烦得不行，被玲珑赶走了，她们还不乐意走呢，直到她掏出了皇帝给的那枚如朕亲临的腰牌——没有位份不算宫妃，但她还是在宫里横着走，谁都怎么不了她。
“都说了，别再装了。”玲珑受不了林妃总是要谈旧情，“你要是装，我倒是也想看看，等皇帝彻底爱上我，封我做皇后，小太子眼里心里也只有我这个亲娘，所有人都同情你可怜你的时候……你可以留到那会儿再装，放心，很快的。”
小太子不敢打扰太医看诊，这时候玲珑意犹未尽地吃完手上最后一口山楂糕，用帕子擦一擦，冲小太子招手：“小地瓜，过来这边。”
“你怎能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你……”
他很担心林妃，一步三回头，到了玲珑面前，被她一把拉进怀里，严肃的小脸蛋顿时被搓成一团，“苦着脸做什么，又不是什么绝症，太医都说了，是平日底子差，再加上忧思过重，按时喝药就能好。”
“别叫我这么恶心的名字，你给我取的名字我早就丢弃不要了，请叫我玲珑，谢谢。”
小太子点点头：“可是，药很苦的。”
林妃像是不认识她一样盯着她看：“绵绵——”
“放心，你林母妃可不怕苦。”玲珑笑笑，“你再这样走来走去，当心吵着人家休息。”
“可是你太了解我了，你知道的，你越是叮嘱我安分守己，我越是为你感到不公感到愤怒，见到皇上跟小太子，便恨他们不懂你一番苦心，糟蹋我求而不得他们得到却不珍惜的真心——”玲珑停止画圈圈，抬眼瞥着林妃，“你明知道，我会触怒他们，我也许会被赐死，孩子心中会永远留下阴影，从此后只认养母，不知有生母。”
小太子立刻乖巧趴在她怀里，等了几秒，像是怕吵到林妃，小心翼翼地问：“小土豆，什么是死？人为什么会死？”
“你在胡说什么？”林妃不敢置信，“这五年我派人进去多少次叮嘱你，要谨言慎行、要懂事不要吵闹——”
玲珑觉得这个问题很难跟一颗五岁的小豆丁解释，恰好眼角余光看见一盆花，便命人抱到桌子上，指着花：“你看这花，怎么枯了？”
“得了。”玲珑单手托腮，另一手无聊地在桌上画圈圈，“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呢？”
小太子仔细观察片刻，道：“应是被冻坏的。”
那可是一国储君！日后的皇帝！怎能像个孩子般亲来亲去？！
叶子都呈现出被冰冻过的痕迹，看起来是抱进来晚了，这些花都娇弱得很，撑不起一丝风雨。
林妃吃惊地看着母子俩互动，“你、你这也太荒谬了！”
“花有凋谢盛开，人也有生老病死，这都是很正常也很自然的事，你不必感到害怕，因为总有一天，你也会死。”
林妃就眼睁睁看着皇帝听话地抱着小太子走了，临走前玲珑还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这什么意思小太子知道，他指挥着父皇靠近亲娘小土豆，在小土豆水嫩嫩的脸蛋上唧亲了一口，留下一坨口水印。又得了小土豆的一个吻，这才心满意足地让父皇抱走了。
小太子听得懵懵懂懂，但他潜意识中觉得死是个不好的字，当下有些紧张：“那、那父皇呢？”
皇帝也觉得自己在这里是多余的，这明明都是他的女人，可不知为何他一句话也插不进去，而且不管他说没说话，好像除了林妃会给回应之外，另外那个没良心的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也会死。”说完，玲珑又补充了一句，“在未来的某一天。”
玲珑扭头看向皇帝，冲始终是个背景墙的皇帝粲然一笑：“皇上，你带儿子玩儿去，我有些话想跟林妃姐姐单独说，女人家的事儿，你可不要听。”
“小土豆也会吗？”
林妃身子颤了一颤，险些没站稳。“皇儿……”
这个问题就很扎心了，玲珑叹了口气：“每个人类都会的。”
他其实有点坐不住了，女人间的暗涌他看不懂，只想着小土豆亲娘说好了要跟他一起玩游戏，他下午还要去上书房呢，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小太子非常失落，也非常难过，他依偎在玲珑怀里说：“……我不喜欢有人死掉，要是大家都一起活着该多好呀！”
小太子想起母妃——不，林母妃跟他说过要听生母的话才是乖孩子，就乖巧点头，叫了一声：“林母妃。”
玲珑被他的天真逗笑了：“那世上可不能再有新的孩子出生了，否则以人类的繁衍速度跟生存能力，要不了多久就是个人贴人的拥挤世界，那可不成，吃什么喝什么住哪里呢？”
“嗯嗯~”玲珑发出鼻音表示否定，“他是我的儿子，并没有记在你名下，你不该称他为皇儿，也不该让他叫你母妃。小宝贝，记住了吗，以后要叫林母妃，就好像你叫其他母妃一样。”
人类没有尖锐的爪牙，但他们很聪明，倘若再给予所有人类漫长的寿命……玲珑想想都觉得可怕。野兽有着尖牙利爪，于是它们没有人类的智慧与思想，天道是公平的，这种公平却又是无情的。玲珑见过许多悲剧，从来不为其驻足，也不会感到可怜——那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许是太过寂静，林妃终于意识到自己失态，她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想要显得不那么慌乱，道：“……本宫明白妹妹思儿心切，只是皇儿——”
她只是一条想填饱肚子然后在荒海沉睡的龙而已呀！
她之前这一觉睡得有些久，便想着来人类世界玩一段时日，谁叫林妃撞枪口上了呢，活该倒霉。
小太子顺着小土豆亲娘的话想象了一下人挤人的场面，哆嗦了下，埋进她怀里：“林母妃不会有事？”
郑妃的心愿她才不打算完成，不过是个被她吃掉的灵魂，毫无价值可言，心愿什么的，龙女愿意看重的时候才有分量，不愿意看中，就没有意义。
“放心。”祸害遗千年哪那么容易死，身娇体弱这么多年不也活过来了？多少身强体壮的坟头青草都两人高了。“倒是你，总是这么关心别人，你亲娘我可要吃醋了。”
可玲珑看林妃不顺眼啊！
小太子脸蛋一红，在她怀里拱了拱：“不要嘛！”
玲珑吃掉她之后觉得实在是扯淡，当然她可不是说自己是什么正义使者，也不是要给郑妃伸冤什么的，人家郑妃自己都甘之如饴呢，被利用的乐在其中还不知道自己被骗了，一心想要林妃好。
“那你说，我跟你林母妃掉水里了，你先救谁？”
这也是郑妃最想要实现的愿望。
“什么救谁？”
皇帝大怒，对郑妃是小太子生母的顾忌彻底消除，命人赐死，待到小太子烧退初醒，竟是忘了先前冷宫一事！他年纪又小，皇帝便让林妃装作他的生母，为了让小太子身份更高贵，过没多久，便顺理成章封了林妃做皇后，此后帝后一生相敬如宾，林后性情温婉柔和，是不折不扣的贤内助，病逝之时，皇帝大恸，太子披麻戴孝三载，民间更是供奉她为香火娘娘，流芳百世，得了无数赞誉。
小太子还没从这送命题里回过神，就看见他父皇来了，赶紧叫道：“父皇！”
见到小太子跟皇帝的郑妃形如枯槁口出恶言，恨不得将时尚一切恶毒的话语都说出来攻击父子俩，小太子浑浑噩噩受了大惊，再加上风寒未好，冷宫凄凉恐怖，郑妃披头散发怨气四溢，活生生将小太子吓晕了过去，发了数日高烧！
皇帝站在门口让人取下他身上大氅，抖落浑身风雪，再在火盆前烤去身上寒气才靠近：“方才听你说什么救谁，什么救谁？”
本来确实应该是这样。
玲珑说：“你来得正好，来来来这个问题你也一起回答下，我跟你儿子还有林妃三人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郑妃性情孤僻傲慢，为人狠毒刻薄，小太子怀揣对生母的美好幻想去见她，定会被打击的丝毫不剩。皇帝疼爱太子，便不会饶她，郑妃毫无悔过之心，定会被赐死，郑妃一死，小太子便有了记在自己名下的理由，为了给小太子个名正言顺，皇上必定会封自己为皇后，那样的话她就什么都拥有了！
要不怎么说老子比儿子反应快，皇帝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是道送命题，他怎么回答都不对，林妃是个性情很好很善良的女子，对皇儿又有养育之恩，不能不管；皇儿是他膝下唯一的儿子，珍贵无比，更是要看重；玲珑……玲珑是他喜欢的女人，也不能置之不理，所以……他先救谁都不行。
她致力于做个完美的人，教育小太子时，因着郑妃在冷宫，便百般叮咛不能忘本，说那是他生母，他应是要同生母生活，若是有朝一日生母得以自由，他要孝顺要听话——说这些的时候林妃是真心的，因为她很清楚郑妃决无再出来的机会！下雪那晚，她听说郑妃未死，便以苦口婆心的态度劝说小太子去见她，在她的计划中，事情本应是这样发展……
“朕会跳下去，陪你们一起死。”
这也得感谢林妃。
玲珑鄙夷地看他一眼。
林妃许久没出声，就连小太子都觉得不对了。
皇帝：？？？
可她偏偏又十分爱面子，玲珑发现人类有个很普遍的弱点，那就是虚荣。林妃被人夸活菩萨久了，自己也觉得自己人淡如菊与世无争，如今的后宫，确实没什么人能与她争锋，她不再需要一把利刃，也不能让这把利刃悬在自己头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有些秘密，是永远都不能被揭露的。
这个答案难道不够好？多么重情重义啊！
林妃怎么可能舍得把小太子还给她呢？这可是皇帝目前唯一的儿子，早早封了太子，就生得俊秀可爱，天资聪颖。哪怕日后皇帝还有其他子女，也不可能有人越得过小太子的地位——最重要的是，林妃不能生，她只能抓住这个孩子，因为只有小太子才是她成为皇后的关键，是她这一生叱咤风云荣华富贵至关重要的转折点！
“你父皇回答完了，到你回答了。”
做与不做都在她。
小太子被玲珑这么一问，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他紧张地看着亲娘小土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憋得小脸通红，“我、我不知道！”
她虽然号称荒海第一慈善家，但荒海也只有她一条龙不是？
玲珑叹了口气，“那你们想知道，你们父子俩同时掉水里，我先救谁吗？”
林妃自然不用去害人，不用去争宠，因为有人帮她把这一切都做了，为她铺好了一条毫无障碍的康庄大道，林妃只要不摔跤，平安走到终点就行。最有趣的是这铺路的人临死前还想要林妃成为皇后一生无忧——玲珑觉得，还是算了。
闻言，父子俩有志一同地看过来，很期待她的回答。玲珑嫣然一笑：“谁敢救你们我就揍谁，就你们俩，还是淹死算了。”
玲珑拈起一颗大枣在掌心把玩，要吃不吃，她有一双能看尽一切的龙之目，她所看到的属于林妃的灵魂，是黑色的。
皇帝跟小太子都乖乖垂头听训，说不出话，眼看气氛变得十分尴尬，床上躺了数日的林妃终于醒了。
但是。
她是个贴心善良的人儿，前几日就卧床不起，但一直不许他人去通报皇帝跟小太子，说是不能让皇上跟小殿下因为自己为难，赚足了宫人们的敬佩与心疼，她的贴身宫女大着胆子拦在了小太子下学的路上，小太子又跟皇帝说了，父子俩这才知道林妃病了快半个月，这不，得了空闲便过来了。
好人的确应该有好报。
一切都在林妃的预料当中，唯一没预料到的是现场会多出一个玲珑，还在那儿瞎搅和。
她从不害人，从不嫉妒，从不生气，甚至从不大声说话。于是她一路从小小秀女摇身一变为一宫之主，人人都说是好人有好报。
她咳的不行，宫女连忙将她扶起来：“娘娘，您身子不适，就先躺着，瞧您咳的越来越厉害了。”
伺候林妃的宫人，与林妃有竞争关系的宫妃，身为夫主的皇帝，作为儿子的小地瓜……偌大的皇宫少说也有几万人，太监宫女侍卫主子们……居然都一致认为林妃是难得至善至纯的人物！
林妃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玲珑冷眼瞧着林妃红了眼圈儿，似是很舍不得孩子，此人瞧着也是个大善人模样，人人交口称赞，就没人说她一句不好。稀奇的就在这里，世上真的存在完美的人类么？玲珑见过无数灵魂纯净洁白的人类，可无论灵魂再怎样美好，也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喜爱。
皇帝皱着眉听太医说话，太医也没辙啊，这林妃娘娘体虚宫寒数年，虽说调理的很好，可终归伤了根本，他就是经验再丰富也没办法治好一个人的心病，只能说是解铃还需系铃人，得找到林妃娘娘心里的结，这样林妃娘娘才有痊愈的机会。
可是林妃在小太子身上花费了五年的心血，叫她白白拱手，内心如何甘愿？
皇帝便问：“你的烦心事，可否说给朕听一听？”
因为玲珑说了啊，谁都知道林妃娘娘是最最善良最最体贴最最懂得为他人着想的大善人，人家亲生母亲想要把孩子带在身边抚养，又有什么错呢？
林妃先是看了小太子一眼，又看了玲珑一眼，柔柔一笑，慢慢摇头：“臣妾并没有什么烦心事，只是夜来难寐，天儿又冷，便染了风寒，皇儿——小殿下不在臣妾宫中可真是太好了，否则他病刚好又要过上了。皇上放心，臣妾会调剂自己，不让皇上跟小殿下担心。”
林妃的唇动了动，她没想到郑妃会提出的要求是这个。毕竟五年前，亲自逼着她养育孩子的人是郑妃自己。她很想说不愿意，却知道自己不能说出口。
后宫嫔妃诸多，可如林妃这般懂事体贴与世无争的，再找不着第二个。皇帝点点头，赏了一大堆东西，这样即便小太子被他带在身边亲自抚养了，也不会有人以为林妃失宠来踩她一脚。
自然，哪怕是喷人，她也保持着最完美的一面，只看着她燃烧着火焰的美目，皇帝就一阵不受控制的心驰沈荡。
玲珑托着下巴欣赏林妃表演，瞬间就勾起了她的表演欲，起身——摔倒——扭到脚一气呵成！把正在安抚林妃和围着林妃关怀的皇帝跟小太子都吓了一跳！登时就顾不上林妃跑了过来，一个把她抱起来，一个想掀她的裙子。
说唇枪舌剑有点不恰当，毕竟这是玲珑单方面的狂喷。
玲珑一把摁住小太子的手，疼得小脸惨白却还一本正经：“好男孩可不会随便掀女孩子的裙子。”
皇帝完全成了背景板儿，两个女人在这儿就没他什么事了，他全程坐在边上，就是想插嘴也都被玲珑给瞪了回去。至于小太子……太小只更是没有发言权，只要乖乖听着母妃跟亲娘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就行。
小太子都要哭了，刚才小土豆摔倒那一声真的好响！他觉得她的骨头都可能伤到了！
她是这样说的，“……如今我已出冷宫，孩子毕竟是我生的，我错过了他五年的成长，不想再错过接下来的，所以，如果我想要孩子跟我生活，林妃娘娘不会不答应？毕竟你是这样的善良，这样的体贴，这样的懂得为他人着想，又怎么忍心分开一个可怜的思念孩子的母亲跟她可怜的没有母亲陪伴的孩子呢？”
幸好太医还没走，皇帝赶紧叫人过来看，一瞬间，众星捧月的那个月就换了个人，林妃孤零零坐在床上，她是个温柔体贴的人设，可这回玲珑不给她先开口的机会：“好了，在这儿看什么呀，平白打扰林妃姐姐休息，太医不是说她需要静养么？这种心病最是难治，嘶……好痛！”
可玲珑要的是小太子的抚养权。
皇帝着急脱她的鞋袜，偏她不让，情急之下干脆把人抱起来：“爱妃好好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太医，去朕的寝宫候着！”
林妃自然是愿意的，她这人就是这样，无论是谁跟她说多少废话，她都能认认真真地听，然后做出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忙。
小太子也急忙忙跟上，跑到门边才想起他林母妃，扭头忍着担心冲林妃一笑：“我先走啦，明天我会再过来的！”
待到用完午膳，玲珑当着父子俩的面叫住林妃：“林妃娘娘，我有件事同你说，不知你可愿一听。”
他平日里也笑，阳光开朗的大笑，眉眼弯弯十分可爱，这回因着担心亲娘，是抿着嘴笑的，林妃被这回头一笑惊的说不出话！
唉，只可惜林妃娘娘太过平常心，从不与人争斗，人淡如菊不谙世事，若是林妃娘娘也想要宠爱，怕没有其他人什么事儿呢！
盖因这笑容着实像极了玲珑！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养了小太子五年，才知道他抿着小嘴儿笑的时候，右边脸颊会有一个深深的酒窝。
果然，林妃全程都在关照皇帝跟小太子吃好了没有，同时也兼顾玲珑，即便玲珑之前对她态度那样轻慢无礼，她也仍是脾气极好，面上带着温柔的笑，眼睛里像是有星星，看着皇帝的目光满是柔情，对待小太子也是十分慈爱，边上的宫人们都在心中将两位娘娘暗中比较，怎么看都是林妃娘娘更善良更美好。
幼年时她与郑妃感情好，常常在一起逗趣，她挠郑妃痒痒，郑妃忍着不笑就抿着嘴，可又忍不住，便会笑成这个样子。
既然她脾气这样好，别人不管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都能接受和原谅，那么，玲珑想，如果自己再提出点要求来，在皇帝和小太子父子俩面前，林妃不会拒绝的？
一瞬间，这让她心心念念的孩子，瞬间就成了郑妃的模样，林妃甚至都没有回应，便扭过了头。
这一眼毫无异样，仿佛无论玲珑说什么，她都能包容和理解。
小太子只觉得奇怪，但没有多问，而是急忙忙追了上去。
说话间，又看了玲珑一眼。
玲珑就是豁得出去，林妃虽然说卧病在场，可太医诊脉屁事没有，开药也只能开安神药，她就不一样了，她的脚是真的变成猪蹄了。
林妃温顺道：“是。”
不过她屏蔽了痛觉，因此除了一开始为了吸引皇帝父子注意力那声吃痛的嘶，其实一点感觉都没有，就是脸色苍白些。
皇帝快三十了，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自然宠着疼着，一道蜜汁鸡翅而已，若是小太子喜欢，顿顿都吃也无可厚非。
太医们最怕的就是主子们没病没痛但是嚷嚷不舒服，尤其是后宫那群娘娘，今儿个她心口堵塞，明儿个她吃不下饭，身为太医诊治不出来还不行，太医院有几个秘传的方子，除了安神药以外剩下的全是调理女子身体的补汤，每次开不出药就开这个，喝了对身体无害还能美白养肤，再好不过。
不说玲珑的话对不对，看小太子那高兴的样儿，皇帝也知道他是真心喜欢，但碍于礼数又不能主动要求再吃，毕竟父皇母妃还有亲娘都在，难免不礼貌。
像是玲珑这种真正受伤的，那处理起来才叫如鱼得水，皇帝跟小太子都在边上看着，两人脑洞一个比一个开的大。
她这样牙尖嘴利，实在出乎林妃意料，林妃几乎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看着她，半晌才想要解释，皇帝却大手一挥：“她说得在理，皇儿喜欢吃什么便吃什么，无需注重那些繁文缛节。爱妃平日里注重规矩是好事，却也要分得清轻重缓急。”
皇帝想，虽然她平日里娇气任性又不讲理，可遇上大事儿却如此镇定坚强，真是让人心疼，又让人赞赏。
他这才低头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随后玲珑才笑着看向林妃，“这是我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子，虽然很感谢林妃娘娘帮我照顾他五年，可说到底，我才是他的生母，血浓于水的关系，难道我还会害他不成？你说什么于理不合，这理是谁定下的？无论是谁定下的，皇上在这儿，太子在这儿，都有权力更改，难不成在林妃娘娘心里，这理比皇上跟太子的喜好更重要？”
小太子想，好痛好痛，看起来就好痛，可小土豆怎么不像林母妃那样忧愁呢？她难道不怕自己的脚坏掉吗？小土豆真勇敢，他也要做跟亲娘一样的人。
小太子抬眼看她，玲珑放下筷子揉他呆毛：“我说可以吃就可以吃。”
玲珑随便让医女给自己包扎，然后催饭，催完了一抬头，瞧见父子俩神色严肃，就问：“你们这是什么眼神？想吃猪蹄了？我也想，我刚才叫了一道红烧猪蹄，要不再加个猪蹄汤？”
她早就瞧见了，这道蜜汁鸡翅小太子就只吃了一只便没再动，而是乖乖地每一样都吃些，每一样都吃不多，看不出更偏好什么，也看不出厌恶什么，可小眼神儿却总是朝蜜汁鸡翅上瞧，眼巴巴的小可怜样儿，自以为掩饰的很好，根本躲不过资深美食爱好者龙女大人的眼睛。
皇帝颔首：“老话说吃什么补什么，朕觉得有道理。”
“你喜欢的？”玲珑没搭理她，问的是小太子。
玲珑立刻道：“那再给你加一道猪脑子。”
林妃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妹妹，你这样于理不合，本宫能明白你想要同皇上与皇儿分享的心意，可咱们毕竟是皇家，有公筷在这里，不需要——”
皇帝：……
甚至她还自己尝过一道菜觉得味道不错后夹给了皇帝跟小太子！
小太子靠过来，在她包成猪蹄的脚丫子上小心地摸了摸，再一抬头，眼圈儿都红了，小脸委屈巴巴的，心疼的不行：“小土豆，你、你疼不疼呀！我、我这里好疼呀！”
四人上了桌，林妃便亲自取代了大太监的职责给皇帝侍膳，她跟皇帝都是重规矩的，小太子耳濡目染下，正式场合也很能拿得出手，玲珑却不然。她想吃哪道菜自己就会去夹，喜欢的一直吃，不喜欢的就碰也不碰，喜好非常明显。
他捂着心口说。
林妃自然是应下了。
又觉得奇怪：“林母妃也经常生病，为什么我这里不会疼呢？小土豆第一次生病，我为什么疼得这么厉害？”
前一句是对林妃说的，态度自然端正，后一句却是对玲珑说的，有着皇帝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亲昵。亲疏远近，用耳朵就能听出来。
他对此还是懵懵懂懂，玲珑随口道：“偶尔生病让人心疼，隔三岔五生病就习惯了。”
皇帝清清嗓子，“好了，既然林妃来了，便留下来一起用膳。你也是，还在地上蹲着像什么样子，快些起身。”
而且林妃那也叫病？她的确有段时间受了寒气，可就她这地位，就后来郑妃入宫为她争权夺利，再加上皇帝向来对她尊重有加，好东西一堆一堆的，什么灵丹妙药都有，也不知一天到晚在柔弱个什么劲儿。当初还未入宫的时候，水桶提得动活儿也做得动，入宫了反倒娇弱的吹个风都能倒了。
这个皇上最有发言权，毕竟享受到福利最多的人就是他。
她这么一说，让皇帝跟小太子都愣了一下。
“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姐妹。”玲珑笑，跟小太子蹭了蹭脸，“我天生丽质可还是个少女呢，是皇上？”
这倒是，林妃的确是三天一小病五日一大病，他们……还真都习惯了，要是哪天林妃不病恹恹的一阵风就能刮走，那才叫不习惯呢！
林妃柔声道：“本宫想着皇儿身子尚未好利索，有些担忧，才去上书房看他。又听说你在这儿，你我也是多年姐妹——”
可玲珑整日活蹦乱跳不说，还狡猾地总想逗他们玩，显得健康又烂漫，于是她一受伤不能动，便叫人格外挂心。
不知为何，无论是皇帝还是小太子，都没有再说话，玲珑的手还捏在小太子软嫩的脸蛋上，这会慢慢抬头，目光挑剔，上下打量了林妃一番：“林妃娘娘到这儿来，有何贵干呐？”
父子俩若有所思，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该想明白，可又想不明白。
见玲珑只顾着跟小太子亲热，竟似完全没有看见自己，林妃垂下眼。小太子红着脸蛋儿扯扯玲珑的手指：“我今天下学的时候母妃来接我，我就跟她一起来了。”
第二日林妃翘首盼望，结果小太子并没有来，她了解这个孩子，很重承诺，说好要来却没来，定然是出了什么意外，便差人去打听，用的是关心小太子的名义，倒也不崩人设。
第三十六碗汤（四）
宫女去了，回来禀报说是郑娘娘还未好就想着玩，谁知又摔了一跤，小殿下还没下课就得知了，脸色苍白的赶回去，现在皇上那边正一团乱呢！
第443章 第三十六碗片龙鳞（四）
玲珑越是万众瞩目，越是皇帝太子都陪着，就越是显得林妃这边冷清无比。她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娇弱，在床上躺了许久，躺的头都疼了，都想好待皇上跟小太子来扶额微晕博取怜惜，结果人家根本就不来了！
虽然小太子知道自己很珍贵，但是被人抱在怀里这样亲又被叫宝贝还是破天荒头一回，人家也是会害羞的呀！
饶是林妃，几次三番被玲珑坏了好事也不由得心下恼怒。
玲珑被他的闷骚弄得笑出声，嫌弃地把人推开，出了内殿，就看见昂首挺胸很有气势背着小手的一国储君朝自己走来。她毫不掩饰热情，蹲下来就是一个捞，捞起来就是一个揉，揉完了就是一个亲：“我的宝贝回来啦！”
从小到大她做什么都是顺风顺水。她爹宠着她，有了个便宜妹妹，妹妹也宠着她，唯一难的就是刚入宫那几年，孤立无援，好在她有一手从母亲那继承的调香本事，悄无声息就教训了那些想要害她的人。等到郑绵绵入宫，那更是如虎添翼，郑绵绵就像是她养的一条忠心又凶猛的恶狗，总是狂吠着挡在她身前。
说完又补充一句：“待到只有你我之时……方可。”
那些想害她的宫妃，郑绵绵都为她报复了回去。
皇帝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都不可以。”
有人想灌林妃酒，郑绵绵抢着喝，还要灌回去，谁说了阴阳怪气的话，郑绵绵必定会教训对方，要是皇上多去了谁的宫中几次，郑绵绵更是会绞尽脑汁截了那人的宠爱……所以啊，那几年，林妃过得可真是太滋润了。
小手没入龙袍，“还是这样？”
甚至有宫妃怀孕，郑绵绵也会在她不着痕迹的引导下动手，林妃自己生不出来，也不想要别人生出来。她又爱惜羽毛，如今身居高位，不好再像当初那样贸然动手，好在，她有了郑绵绵这把愚蠢又锋利的刀子。
“什么样才是肆意妄为？”玲珑原本站得好好的，突然来攀他的胸膛，朝他英俊的面容吹了口气，又踮起脚尖轻咬他的薄唇，“是这样？”
她只是稍微暗示一下，郑绵绵就主动怀孕，再主动触怒皇帝被打入冷宫，林妃都不需要动什么脑子，便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小太子与玲珑已很是熟悉，皇帝认为这是母子天性，然而林妃是个规矩的人，他很欣赏这一点，总不好在林妃面前丢面儿，就叮嘱玲珑：“记得要保持姿态，不可肆意妄为。”
唯一不顺心的，就是郑绵绵在冷宫坚持了五年还没死。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太监禀报说林妃与小太子来了。
林妃原以为这就是最后的不好过了，谁知郑绵绵不仅没死，还出来了！
“五年没睡这样舒服的床了嘛……换你睡五年硬板床，还是发霉的那种，你也会赖在床上不想起来的。”
宫女在边上看得着急：“娘娘、娘娘您没事儿？！”
皇帝一边板着脸一边抱起来，想起她不会穿衣裳，又亲自为她更衣，见她仍是睡眼惺忪，道：“怎地这样困倦？”
“……本宫无事。”
他坐在床边看玲珑，终于，她动弹了，当着他的面伸了个懒腰，还爱娇地要他抱才肯起来，完全不记得之前他走的时候被她怎样撩拨过，撒娇的浑然天成。
“可是您的脸色很不——”
这五年林妃一直没有停止派人朝冷宫送东西，皇帝自然知道，毕竟是小太子生母，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怎地也不能叫郑妃冻死或是饿死在冷宫，传出去像什么话？
“都说了本宫无事！”
她的话……应是二者都有。
一声厉喝过后，林妃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深呼吸，又恢复了往日的人淡如菊，“好了，你先退下，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
虽然皇帝也不知道生过孩子的妇人是什么样子，但她比刚入宫的小秀女都水灵，这是不折不扣的事实。一个人在冷宫待了五年，还能维持这样的美貌，若非是有人暗中相助，便是有天生丽质。
她宫中的人都安逸惯了，见惯了温柔宽厚的娘娘，宫女被这一喝吓得浑浑噩噩，连连点头退下，心想，方才自己看到的肯定是幻觉，娘娘怎么会露出那样、那样……那样的表情呢！
她睡着的模样十分可人，瞧着倒像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嫩的出水，腰肢细的要命，哪里像生过孩子的。
若要她形容，却是形容不出来，只觉得……有着说不出的可怕。
玲珑睡了一觉，皇帝处理完前朝政务，回来用午膳，打算也休息会儿，见她还未醒，真是羡慕又嫉妒。
一个人若是本来就坏，那无论她做出什么事都不让人惊讶，甚至偶然做了件好事便让人觉得她本质不坏。可一个人人称道的好人，总是做好事说好话与人方便，突然有一日做了一件坏事……那么她之前所有的好，就会被瞬间推翻。
小太子开心地走在前面，他是太子，断然没有走在他人身后的道理，而且他五岁了，林妃早在教他学走路之后，就不曾再牵起过他的小手手。
玲珑今天的脚丫子再度升级，太医为了固定住这位娘娘不让她乱动，用了三层主板牢牢裹住她的小腿跟脚丫，笨重无比，玲珑看着自己的脚陷入沉默——虽然完全不疼，也没有后遗症，但是她这段时间是不是不能到处玩了啊？好像有点亏？
林妃想了想，“母妃也许久没见过她了，此去正好。”
这种想法在看到泪奔进来的小太子时烟消云散。
小太子很高兴母妃对自己亲娘没有敌意，他想起可爱美丽还喜欢抱他的亲娘，小胖脸悄悄一红，对林妃说：“母妃同我一起去？父皇中午也要回来用膳呢！”
一听说小土豆亲娘伤上加伤，小太子立刻想到那盆被冻死的花儿，课也不上了撒丫子就往回跑，一边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害怕，一害怕眼泪就喷薄而出，一路泪奔回来，看到比昨天还胖了两圈的脚丫，抱住玲珑大腿嚎啕：“哇——小土豆不要死啊！”
他们不敢说话，只低着头安静地听，林妃闻言，不赞同道：“这于理不合，不过……若是她开心，这样便好。”
玲珑被这熊娃哭得脑仁疼，戳他胖脸：“你亲娘还没死，哭得这么厉害，等着摔盆儿啊？”
小太子只是说实话，林妃的宫人们一听却是暗自咋舌，这郑娘娘是来势汹汹啊！看这架势，竟是想要复宠了！
第446章 第三十六片龙鳞（七）
小太子摇摇头：“我亲娘说，她现在不是妃子了，没有适合她住的地方，她要跟父皇一起住。”
哭泣声戛然而止，小太子一脸茫然：“摔盆儿是什么？”
自然，对林妃心性的肯定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
那是民间才有的送丧习俗，皇家自然不会走这样的程序，玲珑觉得跟一颗地瓜解释起来未免有些麻烦，就转移他的注意力：“你瞧瞧，我这脚是不是很酷？”
谁叫她身子已经差到连侍寝都难呢？听说刚入宫那会儿落了水，这一生都难有子嗣，这也是为何皇帝会放心把小太子交给林妃抚养而不怕她生出异心的原因。
“酷？”
皇上并未立后，林妃身子骨不好，又养着小太子，所以后宫诸事，皇帝便将其一分为四，交由四位高位嫔妃来打点，不过林妃的资历在这儿，她人品又是众口称赞，因此一遇到什么事儿，宫妃们都乐意来找林妃出主意。
小太子跟着玲珑生活久了，不知不觉学了一嘴她的词，都是些新鲜词汇，朦朦胧胧也明白其中的意思。不过这包裹的宛如大猪蹄的脚丫子，小太子并没有察觉到所谓的“酷”。他的胖脸蛋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但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说：“不酷。”
林妃见他这样开心：“那她人呢？皇上可说如何安置她？”
“谁说不酷？”玲珑死鸭子嘴硬，她自己分明就嫌弃死了，可非要别人夸不行。“我再给你一次整理语言的机会，你给我重新回答，酷不酷？”
看小太子夸的诚心诚意，宫人们对视一眼，都不敢言语。
有着旺盛求生欲的小太子立刻道：“酷毙了！”
虽是如此，林妃娘娘性情宽厚，他们不叫林妃娘娘知道也就是了，私下宫人们说悄悄话，都对那郑妃很是鄙薄厌恶，草莽之人尚且知恩图报，郑妃却是贪慕荣华狠毒善妒，真不知娘娘为何要帮她！
玲珑这才满意，叫人把自己早早准备好的炭笔拿来，她有时候无聊，就喜欢乱涂乱画，全凭心意，今儿个脚被包的更夸张，固定的也更紧，用太医们的话来说，那叫伤筋动骨一百天，短时间内怕是没办法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了。
但话又说回来，郑妃再不堪，也是小太子生母，因此林妃禁止宫人们私下议论。
因此她总得找点事儿做，而且小地瓜实在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对于她受伤一事担心的不得了，成天觉睡不好饭吃不香。
宫人们想起郑妃，脑海中出现的都是她体罚宫人逼死宫妃谋害皇嗣的种种“丰功伟绩”，她在宫中更是横着走，按理说她比林妃娘娘入宫晚，刚入宫那会儿，仰仗着林妃娘娘，尚且对林妃娘娘有几分尊敬讨好，可一朝封妃便忘了本，见了林妃恨不得鼻孔都长在头顶上！如今她身陷冷宫，缺衣少食，五年来是林妃娘娘暗中接济照顾，郑妃此人，真可谓是不折不扣的白眼狼，忘恩负义！忒地无耻无情！
“来来来，给你个自由发挥的机会。”
这个词焉能用到郑妃身上！
小太子捏着手里由小土豆塞来的炭笔，茫然不解，紧接着就看到玲珑很随意地在包成猪蹄的脚上画了只大王八，相当逼真，栩栩如生。然后她问：“你看这个大王八，像不像天边那个碧绿色的皇上？”
然而……可爱？
小太子看不出来大王八跟父皇之间有什么关系，但他习惯追随玲珑，就点了点头，直接叫刚走进来的皇帝脸黑了。他一瞧那王八，画的可真是好，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能认出是个王八来，可话又说回来，他的女人骂他是活王八，这合适吗？
说到漂亮，这倒是不假，可皇上的后宫，哪个妃子不漂亮？
“来你也画一只小的，就当做是你了。”玲珑握住小太子的手，他的手上都是肉窝窝，又软又嫩，可爱的不行。“你看，画王八其实很简单的，只要心中有王八，这样这样再这样……看，是不是很优秀！”
林妃娘娘重感情，她与郑妃相识，便总想着拉郑妃一把，身边的宫人们，只要不犯大错，小是小非都能得到原谅，因此从林妃入宫到现在十年，身边的人都没怎么换过，都是些老面孔，自然也都识得五年前的郑妃。
比起那只大王八，这只要小一些，小太子沉吟几秒钟，“还要再画一只，给小土豆也画一只。”
林妃愣住，不仅她愣住，她身边跟着的宫人们也都愣住。
玲珑无情地拒绝了：“不用不用，你这么孝顺，为娘心中十分感动，但是这个就不必了，两只足够。咱们再画个池子画点蓝天白云什么的。”
本来小太子很注意不在林妃面前提亲娘，就是怕林妃知道了难过，觉得他跟她不亲了，但林妃主动问便不同，大眼睛瞬间亮起来：“见到了！母妃，我亲娘好漂亮好可爱！”
皇帝嘴角直抽：“又胡闹。”
她更想问的，是小太子有没有被吓到，她深知郑妃脾性，皇上带着小太子走后林妃便坐立不安，她精心呵护的孩子，怎么也舍不得他受委屈。
玲珑这才注意到他：“啊，你回来啦？”
她顿下了，才用试探的语气问：“皇儿，昨日，你可见到你亲娘了？她可还好？”
能不回来吗？
林妃笑，“自然可以。”
皇帝看向她那只大猪蹄子，光是用看的就感觉非常严重，他眉头蹙起，“怎地这样不小心？早上还好好的，你又皮什么呢？”
“喝了。”小太子乖乖点头，“母妃，今天中午我可以去父皇的寝宫用午膳么？”
玲珑说：“这能怪我吗？你们要是一直陪着我，看着我，我不就不会受伤了吗？”
她自是知道小太子有多讨厌喝药的。宫女太监们必然哄不动，得她亲自来哄才成，也惟独这个时候，她会让自己表现的像个普通母亲，不总是严格要求他要懂事守礼。小太子似乎也明白特殊时候自己能得到特殊待遇，生病时就容易有脾气，更像五岁的孩童。
还带倒打一耙的。
林妃笑容温柔端庄，眼神满是关怀：“身子可好些了？还咳嗽吗？昨儿你跟父皇走了，晚上的药母妃让人送过去，你可喝了？”
皇帝被她气乐了，眼见这娘俩又开始在大猪蹄上上作画，“带朕一个。”
他自幼由林妃一手带大，感情深厚，只是林妃效法皇帝重规矩，平日里食不言寝不语笑不露齿走动不起裙裾，小太子在她面前是恭敬有礼的，林妃也很自豪，自己能教出这样好的一个孩子来。
虽然玲珑百般拒绝，还是被他捏着膝盖在纱布上画了只中等个头的王八，怕她看不懂，皇帝还跟她解释：“你看先前那只大王八跟小王八相依为命十分可怜，还是需要一只母王八陪伴，这才叫一家团圆，和和美美。”
因此当他看见在上书房外等自己下学的林妃后非常高兴：“母妃！”
玲珑拍手赞同：“说得好！这就是你跟小地瓜还有林妃一家三口！太棒了！太适合你们了！画的跟真的一样！哎呀你别朝我身上来，离我远一点，靠我这么近我都分不清你跟王八了。不过这也好，以后你再忙活，我就睹王八思你。”
当然他也会尊重和孝顺母妃的，生恩与养恩都很重要，小太子年纪虽小，却很懂事。
皇帝：“……来人把纱布换了！”
小太子一上午读书都很有精神，就是度日如年，想着亲娘早上给的一个亲亲，正读着书，都忍不住捧着胖脸蛋嘿嘿笑起来。他以前从不知道亲娘是这样讨人喜欢的，他很喜欢同她在一块，母妃说的不错，亲娘是不可替代的。
最终在皇帝的坚持下，王八这个话题被忽略，太医还以为郑娘娘又出了什么事，毕竟这脚伤的是真的重，背着医箱火急火燎地跑来，一路上边跑边担心，心说这咋回事儿啊，刚回到太医院屁股都没坐热乎就又给叫来了，郑娘娘的脚不会是又恶化了？
她得了小太子的消息，便很是欣慰，也有了精神，不再病恹恹的。
等到了皇帝寝宫，一听皇上吩咐，太医留的两撇雪白的八字胡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沉默地看着那三只栩栩如生的王八，大小不一，还真挺像一家三口。
宫人都一一答了，她才放下心，“也好，来人，备早膳，之后给本宫梳妆，本宫得去看看皇儿如何了。”
当然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他也只敢在心底腹诽，活了这把年纪，一生勤勤恳恳，就等着岁数到了告老还乡呢，可不能把脑袋交代在这儿，便在皇帝的吩咐下重新固定了竹板跟纱布，再跟皇帝保证说郑娘娘的伤恢复的很好，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云云……
林妃吃了一惊，又问：“小殿下可好？可有咳嗽？神色如何？”
可是如果郑娘娘再这样不着四六的玩闹，那他也无法保证啊！
正在她焦急不已时，派去探路的宫人回来了，“禀报娘娘，小殿下今日已去上书房读书了！”
老太医怀揣着满心担忧走了，剩下皇帝重新拿起炭笔，准备给玲珑画个优美有内涵有意境的话。
就这样直到第二日，风雪交加，竟是比前些时日还要冷些。林妃在宫中来回踱步：“皇儿风寒将好未好，这突然又冷下来，万一受寒该如何？不行，本宫得去看看……”
小太子也兴致勃勃的，他平日里也是琴棋书画都在学习，然而如这般在别人的腿上画画是从未有过的事，小土豆还说她喜欢这样，那他也是很高兴的~
她总是忍不住担心，不知道小太子怎样了，也不知冷宫的郑妃如何，会不会又再次触怒龙颜，她太了解郑妃的性格，夜深了才睡着，天不亮就又清醒，素着面容披着衣衫坐在床头，守夜的宫女进来劝慰许久，她也无法宽心，“本宫……担心啊……”
三个人画的无比开心，可等苦了翘首期盼的林妃。
林妃一夜没睡好。
后来皇帝想起来了，就派人去口头上慰问了一番，又赏赐了好些东西——被玲珑得知后也被敲了一笔竹杠，理由是她伤得更重。皇帝本想赏赐她些庄园山头什么的，都是实惠的东西，拿出去也体面，然她不要，净要些亮晶晶闪耀耀的玩意儿，夜明珠喜欢宝石喜欢黄金也不嫌弃，写出了大大的“庸俗”二字。
等她笑够了，才伸个懒腰，真如先前所说，准备回到皇帝的龙床上继续睡。她现在又不是嫔妃，无品无位，宫里没得安置她的地方，曾经的宫殿她也不愿意去住，还是皇帝的龙床更舒服些。
不像林妃，不求金银不求珠宝，只求了一本皇上年少时读过还亲自写过批注的书，说是要用心钻研。
玲珑终于忍不住拍桌大笑，她早晚要被这对纯情父子档笑死在这破皇宫里。
皇帝看着趴在床上玩一群金子坐的小猪的玲珑，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住在一起也一个月了，他对她的性子总算是摸了个七七八八，知道这位是懒得读书的，大家闺秀擅长的那些她都没兴趣，也不乐意去学。
赶紧走人，结果由于心慌意乱，出殿门的时候没注意到门槛，绊了个趔趄，险些摔个狗啃泥，大太监眼疾手快给扶住了，随后他像是被狗追，一路火烧屁股地逃了。
玲珑把一群小金猪排成队，一会儿排个人字一会儿排个一字，喜欢的不得了，情绪上来了还捏在嘴里咬了一下。嗯，是货真价实的纯金，她喜欢。
皇帝瞬间心跳如雷！头晕眼花！耳边什么都听不着，只剩下怦怦！怦怦的心跳声！他还觉得脸特别烫，甚至还忍不住想要回头再看看！
皇帝忍不住道：“你若是喜欢，朕再赏你——”
最后一个字叫他自己吞进去了，原因无他，她虽没有如他想象中给他一个像小太子那样的吻，却伸出两只又白又嫩的小手放在左胸房比了个心，还眨了下眼睛。
“不要说赏。”玲珑翻了个身，艰难地搬自己的脚，皇帝看不下去帮了一把，她就顺势把两只脚丫子都搭在他大腿上，摇着右手食指振振有词，“说赏，那你是主子我是奴才，感情不平等，可说送，那就是你喜欢我想讨好我，这不一样的。”
“嗯。”皇帝十分矜持地转过身，“何事？朕忙着要去前朝，有话快——”
皇帝并不生气，只觉得她看似任性实则总有几分天真在灵魂里，听她说话便觉着有趣，便问：“有什么不一样，你喜欢，朕给你，难道不都是朕对你好？”
呵，还不是回心转意要哄他？
玲珑说：“啊，那要是赏的话，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皇上！”
皇帝只觉被这句话震了一下，似是心跳都加速了，这还是玲珑头一回说喜欢他。按捺住心思，他尽量心平气和：“那为何送，就喜欢了呢？”
生气，扭头就走，甩一甩袖子表达自己的不高兴。
玲珑皱皱眉：“你这样聪明，这还需要我来解释吗？”
等到她笑出声，皇帝才黑脸，合着不是愚鲁，是故意逗着他玩！
她露出一脸嫌弃，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把脸蛋别开了，半点不让皇帝靠近。这嫌弃的意味实在明显，与平日里玩闹完全不同，皇帝何曾被人以这样的眼神瞧过，活似他不是九五至尊，而是什么垃圾。
皇帝皱眉，他都表现的这么明显了，她不是很机灵么？把他玩的团团转的是她，操控他喜怒哀乐的是她，跟个妖精似的，怎地突然就愚鲁起来了？
剑眉一拧，又看到她换了个表情，这回小脸是暖融融水嫩嫩的，凝脂般的脸颊透出几抹羞涩的淡淡的粉，眼睛更是又大又圆，满是爱慕温柔，羞怯的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看得皇帝心脏狂跳！
玲珑眨眨眼：“嗯？”
玲珑何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她最温柔，也是对着小太子的时候，皇帝可没这待遇。
皇帝又扭头，看着玲珑不说话。
他心跳如雷，又被她柔柔靠近，在脸上落下羽毛般的一个吻来。
生怕她再口无遮拦，皇帝立刻起身，只是走到门口突然又停下，身后的大太监险些撞上他宽厚的背，出了一身冷汗。
这吻……这吻比起平日床笫之间，简直清淡无味，可皇帝却觉着自己心跳得厉害，尤其是她亲完了并没有躲得远远的，而是用亮晶晶的眸子凝视着他，仿佛他是这世间至宝——比方才那群让她格外喜爱的小金猪还讨她欢心！
“好了！朕要走了！”
不过这样的美好就维持了片刻，她问：“你喜欢哪一种呀？”
玲珑听他这语气，眼波流转：“我要回去再睡会儿呀，方才皇上可是……”
这还用问？
偏偏玲珑像是接受不到皇帝让她先开口的暗示一样，自顾自坐着，皇帝只得自食其力：“朕……要去前朝处理政务，你……你看看，你想做些什么？”
玲珑又笑得很坏：“不管你喜欢哪一种，我都不给。”
……怎么开口呢。
皇帝：……
……说什么好呢。
他很想让自己的心不要跳得那么快了，这小混蛋根本不值得。
小太子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直到玲珑在他小脸蛋上亲了口，才捂着胖脸蛋害羞的跑掉，只剩下皇帝与玲珑二人。他其实也有政务要忙，折子堆积成山没来得及看，只是要走就必须跟她说话，总不好把她丢在这儿不管不问。
玲珑逗完他就继续去玩自己的小金猪，皇帝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招手把小太子叫上龙床，母子俩在那拿着一堆小金猪玩很弱智的游戏，还都咯咯笑的无比快乐，他在边上坐着活似一个隐形人，半分存在感都没有。
早膳都冷了两拨，这是刚端上来的，三人总算是一块用了早膳，然后各自该干嘛干嘛去。
……算了。
皇帝一脸严肃正经，矜持地颔首，“嗯，皇儿快些用膳，虽是迟了些，可课业还是不能落下。”
等到他瞧见玲珑愿意把心爱的小金猪同小太子分享时，这个从来让皇帝疼爱、怜惜、看重的宝贝儿子，瞬间就变得格外多余。
跟玲珑说完悄悄话，小太子才伸头看向才出来的皇帝：“父皇。”
啊，那小金猪，说起来也不值多少钱，他见玲珑喜欢，曾玩笑般想拿起一个逗她玩，结果还没来得及下手就被她拍开，很有敌意地瞪他，说他抠门，堂堂皇帝连只小金猪都要跟她这个可怜人抢。
多乖的小孩呀！玲珑对小太子的喜爱就有如对荒海的小鱼苗，觉得这样的人类幼崽才叫可爱呢！
皇帝在心底琢磨半天，不是，她嘴里那可怜人是谁啊？
说完飞快地看她一眼，“不过先生平时还是很好的，打我手心都是因为我功课没做好。”
他怎么觉得是他呢？
小太子用力点头：“嗯嗯！”
第447章 第三十六片龙鳞（八）
“没事。”玲珑捞他起来揉搓，“偶尔迟到一次，先生若是敢说你，我去帮你揍他。”
林妃病得越来越重，已到了卧床不起的程度。据说她本是深夜难寐披衣望月，谁知道一不注意沾染了寒气，再加上忧思过重情绪焦虑，这病就好不了了。
小太子孤独地在饭桌前等了许久，才见到他亲娘先出来，他立刻跳下椅子，拉住玲珑的裙摆：“我想跟你一起用早膳。”
可要说病死，那倒也不至于，反正就是终日昏昏沉沉，没个清醒的时候。喝了药便躺下，偶尔睁开眼睛也像是在做梦。
什么包……皇帝没弄明白就陷入一片柔软，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青涩的跟个小雏儿般，对上她就心跳加速浑身滚烫，只剩下一个地方雄赳赳气昂昂。
鉴于林妃重病的消息传遍整个后宫，嫔妃们或多或少都受过她的恩惠，这便坐不住了，无论心里头是真感激还是假感激，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形象，也都得来探望探望做个样子。
“嗯。”玲珑勾住他的脖子把人拉下来，“皇上是天，我来包。”
皇帝不曾立后，有四名妃子，除却身体荏弱总是多病的林妃外，便将宫权均匀分给赵妃陈妃杨妃三人，其余的除却为皇上诞下一子的郑妃外，最高位份也只到嫔。
好在皇帝到底是皇帝，意志力强大，拉着玲珑上床放下床幔，吼叫太监进来把小太子抱出去，火气正大着，想教训这不知死活的女人一番，却见她在床上笑得肩头耸动。皇帝平白被笑得脸一红，顿时以凶恶掩饰：“朕看你是胆大包天！”
于是在三巨头的组织下，大大小小环肥燕瘦的妃子们都收拾的妥妥当当，来探望林妃了。
玲珑毫不畏惧，小太子乖乖捂着眼睛不看，她则狠狠在皇帝脖颈上咬下一口，比起皇帝的轻咬，她可狠心多了，唇齿间已尝到铁锈味，然后拉下皇帝用力吻住，漫不经心地想，勾起她的火，不给她灭怎么能行？
一瞧见躺在床上那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林妃，甭管真情还是假意，至少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红了眼眶，掏出精致的小手绢擦拭眼角。有几个多愁善感的，眼泪已浸湿了帕子。
他用口型指责她。
为了维持自己美好善良与世无争的形象，林妃从来不与赵妃等人争夺权利——她有什么好争的呢？不出意外的话，郑妃是从冷宫出不来的，她只要养育小太子，这日后就谁都越不过她去。
皇帝黑眸微微瞠大，荒谬！
可谁又能想到，那位被打入冷宫的郑妃竟有这般本事，不仅复宠，还独霸了皇上，甚至与皇上同吃同住！
皇帝实在是受不了她这么皮，趁着给她解衣带而小太子全神贯注看他手的时候，在玲珑耳朵上咬了一口，她吃痛，瑟缩了下脖子，皇帝顿时身心舒畅，专门挑小太子不注意的时候咬她身上的嫩肉，逮哪儿咬哪儿，等到衣服穿完，玲珑已经粉面酡红眸似秋水，皇帝一瞧她这个样子，心下咯噔，正要叫人进来把小太子抱出去先用膳，玲珑却先一步抛出枕巾遮住了小太子的眼：“小地瓜，来玩个游戏，一二三木头人，我没说可以，你就不许动。”
她才回来几天呀，就云淡风轻地把小太子要回去了，皇上居然也没拒绝，可见此女心机深沉。跟总是笑眯眯同人嘘寒问暖的林妃比，谁都不乐意跟她打交道。
小太子顿时觉得自己被赋予了神圣的使命，认真点头。
这乌泱泱一片的美人儿，有对林妃死活满不在乎只是跟随大部队过来的，也有对林妃真心实意感激因此对郑妃恨之入骨的，但更多的却是中立的。
皇帝看着她唱作俱佳，演的实在太假，偏又可爱的过分，儿子还真信了，他借机下个台阶，板着一张脸过来，去解玲珑穿错的褂子。玲珑突然抓住他的手，认真地叮嘱被抱到一边的蛾子：“小地瓜你可看仔细了，以后你亲爹不管我，你得给我穿衣服洗头掏耳朵养老。”
林妃虽说人淡如菊，皇上也不怎么在她身边留宿，可架不住小太子在她膝下养着，那真是小太子打个喷嚏叫皇上知道，皇上能把刚拥进怀里的美人儿都给推出去头也不回的离开。再加上小太子对林妃尊敬有加，后宫无人有所出，谁不羡慕谁不嫉妒啊？谁不想抚养小太子啊？
又扭头，哭腔明显：“父皇帮帮忙！”
把小太子养好了，后位还远么！
“不要！”小太子眼里含着两大泡眼泪，“小土豆不要走！”
林妃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也是她经常拿来告诫自己身边的宫人的，说是做人要与人为善，她也拼尽全力在贯彻落实这个做好人方针。因此大部分受过她恩惠的，对她感觉都挺好，见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不仅身子坏了不能承宠，好不容易膝下有了个孩子，又被人亲娘抢回去了。
“唉。”她叹了口气，摸摸蛾子的头，“谁叫我是个苦命的人，刚生了孩子就被打入冷宫，残羹冷炙衣不蔽体活了五年，好在天生丽质没被摧残的苍老衰败，天天想着我的儿子想的吃不下睡不着，如今不过是不会穿衣裳了，我儿子没有嫌弃我，我儿子亲爹倒是看不惯我了，罢了罢了，我还是回冷宫呆着，那才是我该生存的地方，打扰了，告辞——”
真的，这会儿大家都挺同情林妃的，觉得她实在可怜，又恨上郑妃，觉得郑妃善妒无德，她自己倒是吃肉吃饱了，总得从牙缝里漏些肉丝出来？结果非但没有，她们连汤都捞不着一滴！
皇帝额角青筋又跳了两下：“你自己不会穿？”
这也太惨了！
玲珑将小太子困在怀中，空闲出双手朝皇帝伸开：“小地瓜不会，小萝卜来帮忙啊？”
陈妃坐在床边温声细语地劝诫林妃，林妃面上泛着不健康的潮红，眼见身子是越来越差了，旁边的杨妃不着痕迹叹了口气。她曾经也是有孕在身，只可惜叫那郑妃给弄没了，虽然没证据，可杨妃又不是个傻子，此后她已同林妃一般再难有子嗣，哪怕日日精心调养，肚子也始终没个消息。因此，得知郑妃复宠的人中，便是杨妃最为愤恨，也最为看不惯。
皇帝实在是看不下去，她那像个什么样子？衣裙松垮垮不说，里头的衣带都胡乱系着，更别提穿错了的两层褂子，这要是出去怕不是要把人家的大牙都笑掉！
她是真不懂林妃这性子，面团一样软和，旁人说什么便是什么，顾念跟郑妃那点点情意，对方朝她心上插刀子她也能诶对方开脱，实在是傻到了家。
只可惜小太子手小，并不会系女子盘扣，也不知道衣裙的穿戴顺序，半晌把自己亲娘弄得一身乱糟糟，正沮丧着，被玲珑一把搂进怀里：“你可真有趣！”
杨妃便觉得自己应对林妃好些，这个可怜的女人，连孩子都被夺走了。
从来都是旁人伺候自己更衣，小太子对给人更衣这事儿新鲜着呢，跃跃欲试，皇帝面无表情地看这娘俩玩，一个把自己亲娘当玩具，一个拿自己亲儿子当猴耍，活似只有他一个正常人，额间青筋跳动两下，忍了。
说实话，杨妃觉得由林妃来抚养小太子再好不过，看小太子被教的多好啊！杨妃看着都眼热，特别想把拉过来狠狠揉一把亲一口，只可惜顾忌身份，总不好靠近，因此直到小太子都长成五岁的肉团团了，她还没来得及抱过一回。
只可惜父子俩送来，玲珑就有新的要求了：“嗯……我不会穿诶，还是要麻烦小地瓜了。”
都怨那寡廉鲜耻心狠手辣的郑妃！
早在她先前说那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时，皇帝震怒，大太监就赶紧清场了，此时殿内只有他们三人。皇帝低头看那只踢了自己的小脚，隐忍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过去，将落到地上的衣裙拿起，跟小太子一起送了过来。
“我仿佛听到有人在骂我。”
玲珑拿脚踢踢皇帝：“皇上还不去帮忙，累着小地瓜我可不答应。”
因着天冷，娘娘们进来后大殿的门便关上了，殿内点着林妃喜欢的熏香，味道清新淡然，闻多了令人耳清目明，并不油腻。只这一声传来的同时，殿门叫人一把推开，迎进来一波风雪寒霜，才叫妃子们知道外头竟是又开始下雪了。
大太监有眼色，不必主子们吩咐便为玲珑准备好了新衣，小太子完全没有被使唤的屈辱感，蹦蹦跳跳去拿了，然而女子冬日服饰大多厚重，他堪堪五岁，抱起来没走几步，披帛就拖在了地上。小太子面露惊讶，试着拽回来，于是裙子也掉了一半，最终他举手无措，只得求助地看向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父皇。
先进来的是一对宫女一对太监，随后是一抹跨过门槛的鲜艳大红。
玲珑弯腰揉揉他的小脑袋瓜，“那你能不能把小土豆的衣裳拿过来？”
龙女之美，不属凡间。
皇帝看得眼热，便是小太子都觉得亲娘好看的过分，他眼睛亮晶晶的：“小土豆要一直跟我在一起！”
她今日还特意描了眉眼，使得眼角眉梢都有些飞扬入鬓的意味，显得格外明艳热烈，在这凄寒冬日，便仿佛一团烈火，灼烧的人眼睛疼。尤其是后宫这群妃子，因为皇上喜爱素淡，个个都拼了命地朝仙女打扮，这种艳俗的大红色，她们不是皇后不能穿是其一，俗不可耐是其二。
玲珑狡黠一笑，伸腿下床，她昨夜有兴致，与皇帝好一番翻云覆雨，睡前穿着极为清凉，殿内烧着地龙点着炭盆，毫无寒意，就见蚕丝被下伸出一双细长白皙的腿儿来，脚儿是极小的，趾甲莹润如玉，灵巧地跳到地面，踩到软鞋上。她大抵是对自己的美极为了解，越是明艳张扬，越是宛如烈火燎原，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可这大红色穿在郑妃身上，却丝毫压不下她的容光，反而越发娇艳照人，令人不敢直视。
小太子立刻急了，看向皇帝，皇帝黑着脸：“朕何时这样说过！”
玲珑随手解开身上大氅，身后跟着的一对宫女连忙接住，她从这一片美人中走过，真真是艳冠群芳，其他人都被衬成了地上的杂草，唯余她一抹国色。
“我又不用读书，也不用上朝看折子，我起来做什么？”玲珑又捂着嘴打了个呵欠，“不过我倒是有些饿了，用过早膳再睡，皇上的床可比冷宫的床舒服多了，这里能吃饱穿暖，皇上……该不会就因为我的一时之言，便将我重新打入冷宫？”
有跟林妃同一批进宫的老人，早已容颜衰败，还有跟玲珑一期的，按理说岁数相差不大，可看起来怎么就……这么的……像是两代人呢？
玲珑撇撇嘴，恰逢小太子洗漱好回来，白嫩的脸蛋已经不见困意，发髻也梳的整整齐齐，他站在床前盯着玲珑看：“你为什么不起来？”
有那爱美的，忧愁红颜易逝的，恨不得上来抓着玲珑的肩疯狂摇晃叫她把美容秘方交出来！
皇帝欲言又止，总觉得她神态语气虽然真诚，可这成语用的不伦不类完全不对，简直像是在讽刺他。“……朕才不像你，自古慈母多败儿。”
玲珑径直走到杨妃面前，杨妃还坐着，神情倨傲，她却更傲慢，微微弯腰，捏住杨妃下巴，真是嚣张跋扈到了极点：“你在心里头骂我？”
“我方才说的，皇上听了，心下可是不悦？那下回小地瓜说他不想读书，嫌累了，皇上不妨学学我，也站在他这边，与他同仇敌忾沆瀣一气，看他是何反应。”
杨妃本想蔑视她，谁叫她如今没有位份人人都能踩一脚呢？谁知这郑妃胆大包天，不仅不怕，还敢伸手捏她？！
玲珑深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她前面刚败坏了皇帝名声，说他活不好，眼见将他逗得要大发雷霆，又手段柔软哄他回心转意，真是将人的情绪拿捏在掌心任意玩弄，她又是这样的与众不同——谁会拒绝一条美丽又大胆的龙呢？
杨妃瞪大了眼，随后又奇怪，她怎知道我在心中骂她？
手指头被轻吻，宛如蝶翼拂过，逗得人心痒痒。
这些年，她每每想起那无缘的孩儿便要在心里头狠狠咒骂一番，要不是皇上反感厌胜之术，她真想给郑妃多扎几个小人，再在上头插满银针！根根都在要害！
皇帝从不知道郑妃的脸皮原是这样厚的，他有心说不是，可瞧着她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又说不出口，盖因她的确是又可爱又美丽，一张小嘴像是抹了蜜，净说些让人晕头转向的话，从皇儿到他，可不都是被哄得五迷三道。
只是这下巴一被捏，两人就靠得极近，近的杨妃连对方脸上细嫩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她本是要发火的，最终出口的话却丝毫没了平日里处理宫务的威严：“你、你给本宫放开！”
玲珑大大方方握住皇帝的手指头，拉到唇边吻了一下，笑靥如花：“我又可爱又美丽还会说甜言蜜语，皇上喜欢的不行，是不是？”
她的心脏还在怦怦跳，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眼前这人……仿佛是脱胎换骨一样，魅惑人的手段较之五年前那可真是天上地下！不仅如此，杨妃发现自己居然还结巴了！她怎么会结巴！明明是郑妃对不起她，怎么结巴的却是自己？！她越想越气，本想隐忍几秒再来与郑妃针锋相对，却见那捏着自己下巴的纤纤素手突然松开，冷艳的面容上也浮现一抹调笑：“真是没意思。”
第442章 第三十六片龙鳞（三）
杨妃瞪大眼，不敢相信这人大剌剌就坐到了空出来的主位上！
他要再把她丢回冷宫去！
她们三个妃子都过来，位份虽然都高，但资历是差不多的，谁也不好坐主位，就留给了卧床不起的林妃，谁知道这郑氏一跑进来那是啥也没干直接坐，根本没拿自己当外人！
皇帝颤抖着手指头：“你你你——”
只是杨妃又不受控制地看向玲珑，她倚着大大的椅子，单手掩口打了个呵欠，仿佛有些困意，真不知道是干嘛来的。
分明喜欢大胆奔放的热烈情感，却又装模作样，身边人便有样学样，搞得整个皇宫一点也没有奢侈糜烂的氛围，活似尼姑庵和尚庙，毫无意思。
话又说回来，真是举手投足俱是风情，偏又不是那种柔弱的、娇滴滴的、一碰就会碎的瓷器，而是美得傲慢、美得跋扈。杨妃收回视线，心想她才不看，眼角余光瞧见几乎所有妃子都盯着玲珑，心里又有种微妙的得意，看，她是第一个脱离这种可怕的魅力的！
“得了。”玲珑无情地拆穿他，“萝卜地瓜是一家，你们明明就很喜欢。”
玲珑拿手指头敲敲桌面，很轻微的声音，却让在场众人一声不敢吭。她唔了一声：“……来郊游啊？”
小手没入龙袍，皇帝咬牙切齿地摁住：“休得胡言！你好歹也是一宫之主，怎能、怎能说出如此孟浪之语！”
这是讽刺她们一窝蜂的挤过来，真不知道是来探望还是给病人添堵的。
玲珑都要笑死了，她趁皇帝晕乎乎时凑到他耳边道：“不过技术烂可以长进，皇上以后可要好好学习，才能不负我的期望。”
内殿再大，挤了这么一群莺莺燕燕，林妃看了会高兴才怪。
越是亲嘴，皇帝越是察觉到二人之间的差距，虽然意乱情迷，心理阴影却逐渐加深。
她本就不是个真正大度的女子，偏偏她又努力把自己朝贤德上面靠，越俎代庖去做些皇帝发妻才能做的事。她劝皇帝雨露均沾，其实恨极了这些不安分的女子勾引皇帝，心中嫉妒的发狂，面上还要言笑晏晏，玲珑都替她累。
皇帝火大，想要骂人，却被她唧一口亲过来堵住，他想起她所说的技术烂，唇舌越发不受控制，只能被迫与她追逐嬉戏，竟是完全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不过一个男人而已，至于把自己委屈成这个样子？叫她说原本的郑妃多好啊，又漂亮又年轻还一片痴心，比起皇帝虽然缺了下面二两肉，可上头却不止多了二两，林妃亏了？
去他的虚心纳谏！
非要把人利用个彻底，要她一生还不够，还要人家拼死生下的孩子叫自己母妃。
皇帝先是惊愕，而后怒气逐渐上涨，正要大发雷霆，玲珑却一改讽刺他时那骄纵无礼的模样，盘腿坐在床上，身子往前一倾，藕臂伸出，拽住他的龙袍往前拉，皇帝不受控制，踉跄两步，两人面容贴的极近，近到他足以看清楚她娇嫩无暇连一丝毛孔都不见的肌肤，“皇上听了也不高兴？可这是实话呀，难不成我要躺下来哭唧唧说昨晚皇上太勇猛臣妾起不来？那皇上是更想听实话还是虚话呢？您可是一国之君，无论何事，都该虚心纳谏才是。”
玲珑单手撑着下巴：“怎么还没醒？”
大太监扑通一声跪下来！他滴亲娘六婶二大爷！他跟在皇上身边伺候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还能看得见明日的太阳么！
她这是问林妃宫里的人的。
她小嘴儿一张，当着大太监的面儿，说：“皇上的技术可真是太烂了，不会亲嘴不说，摸我的时候还那么用力，我的腰都被掐坏了。只知道使蛮力，不晓得疼我，我昨儿晚上可一点也不舒服。世上怎有你这样不解风情的男子，怨不得你的后宫如此和谐，盖因你技术不好，还不如姐妹们磨镜来得快活。”
林妃的贴身宫女道：“回郑娘娘，我们家娘娘发热，难受得紧，这几日总是昏昏沉沉的，念叨着皇上跟小殿下，郑娘娘您开开恩——郑娘娘您做什么！”
皇帝突然生出一股危机感。
却是玲珑起身走到床边，还兴味十足地坐下了。
玲珑本来没打算理会他，听他这么说，巧笑倩兮。
“你怕是不知道，从前我最擅长与人治病，尤其是这种一昏迷就不讲理的。”
闻言，皇帝若有所思，片刻后却道：“身为一国储君，如何能听不得实话，只爱蜜语甜言？这样不好。”
第448章 第三十六片龙鳞（九）
其实林妃本身也没什么文化，毕竟市井出身，然而皇帝看重太子的教育，她便跟着看重，对小太子的学业相当重视，小太子日常听着父皇母妃先生伴读都唠叨不停，从未有人说过不爱读便不读，自然容易生出逆反心理，可如今玲珑随意站在他这边说了一句，他便欢天喜地地不再抱怨，收拾好了精神足足地去进学。
玲珑所谓的擅长，就是逮了人家的人中下死手掐！！别说林妃本就醒了只是懒得睁眼看这群女人，就是真死了怕也要给她掐的活过来！
皇帝、林妃、太傅……对小太子谆谆教诲要他注重身份勤勉好学的人多了去了，不差她这一个唱反调的。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玲珑拍拍手，冲美人们嫣然一笑：“看，很有效不是？下回你们见着人晕倒了也可以这样做，啊，不过只对皇帝的女人有效。”
小地瓜不还是乖乖爬起来准备上学去？
装昏嘛~这是宫妃们的必备基础技能。
她揉了揉眼睛，把被子掀开，红唇一掀颇为嘲弄：“很多时候孩子跟你抱怨，你不必以大人的身份去教训他，他只是想听你站在他这边，说几句他爱听的罢了。”
林妃缓缓睁开眼，仿佛身在云里梦中，还没有清醒，眼神茫然。众妃纷纷起身过来嘘寒问暖，为首的赵妃道：“林姐姐可好些了？你病得这样重，怎地还不肯给妹妹们通个口信，瞧着林姐姐这样，我这心里、我这心里实在是难过得紧……”
玲珑打了个呵欠，这可真是不雅，从未有人敢在皇帝面前如此仪容不整，只她生得美貌精致，便是这样也格外灵动。“你们天天叫他读都没用，我只说不爱读就不读一次就这么有用，难道不是你们该反省一下吗？”
说着，多愁善感的眼圈都红了，可见其人心地善良。
小太子也只是抱怨几句，还是乖乖起身，让宫人领着去洗脸漱口，留下皇帝站在原地板着脸：“你怎能这样教孩子，倘若他听信了，真不读了，又该如何是好？”
不仅是赵妃，其他人也或多或少的开始掉眼泪，偏又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叫玲珑瞧着，林妃不像是感冒发烧，倒像是得了艾滋马上就要暴毙了。
皇帝瞪大眼，哪有这样教孩子的！
她是唯一一个没靠过去的，坐回主位，看着林妃被扶起来坐着，杨妃还贴心地拿了个枕头垫在林妃身后，姐姐妹妹们一看感情就特别好，仿佛是从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
玲珑护住他，摸他因为睡觉翘起来的更多呆毛：“不爱读就不读好了。”
林妃先是温声谢过了姐妹们，随后就用期待又小心的眼神看向玲珑，语气十分温婉平和：“妹妹，皇儿——小殿下可好？本宫染了病，时常浑浑噩噩，心里总是惦念着放不下……”
皇帝诧异地看过去。
她毕竟亲自抚养了小太子五年，不可能完全没有感情，在林妃心中，郑妃已是必死之人，那孩子自然就是属于她的。只是她心中难免有心结，自己生不出，只能养别人的，对小太子真心关怀的同时，又没办法真的像是亲娘一样，到底是隔着一张纸。
小太子本来还困乏的小脸顿时垮下来，回头找亲娘诉苦：“我、我不爱读书。”
玲珑咂咂嘴，“我寻思着我儿子好不好跟你也没关系啊？”
因着染了风寒，小太子得以休息几日，但他如今已是好的差不多，自然该回去继续读书。
杨妃看不惯她这样嚣张，便替林妃说话：“林妃姐姐只是关心小殿下，无论如何，小殿下都在林妃姐姐身边养了五年，感情深厚，你何必阴阳怪气，活似会抢了你的一般。”
皇帝收回手，一本正经道：“时间珍贵，怎能浪费在昏睡之上？快快起身，皇儿，你今日要去进学，可别忘记。”
原以为玲珑会生气，谁知道人家轻飘飘看过来，撇嘴：“说得好像能抢走一样，恕我直言，你们加在一起也抢不走他一根头毛。”
待到皇帝回来，那母子俩仍旧抱在一起睡得香甜，他满身风雪，看了不禁羡慕嫉妒，上前去一手捏住一人的鼻子，不一会儿便迎来两双漂亮眼睛的怒视。
杨妃便要发难，被林妃一把拉住。她仍然是病恹恹的柔弱模样，嘴里却说着打圆场的话：“好了诸位妹妹，不必为了我起冲突，郑妹妹是小殿下生母，于情于理，都应该回到郑妹妹身边才是，是我太过痴心妄想，以致逾矩，郑妹妹生气也是理所当然。天气寒冷，妹妹们来看我，我心中欢心又惶恐，只怕你们也沾染了病气，还是早些回去歇着。”
先帝在时常有嫔妃入冷宫，驾崩后皇帝便准许她们去行宫住了，如今皇帝后宫嫔妃并不多，是以皇帝也不知进过冷宫的女子该是何等模样。
听听这一番话说的，玲珑都想鼓掌叫好。
明明就是郑妃，可给他的感觉，却和五年前判若两人。冷宫会把一个人改变成这个模样吗？
赵妃便道：“要不怎么说还是林姐姐心善呢，只妹妹们也知道姐姐的痛苦，这精心养了五年的孩子，别人说抱走就抱走，能不伤心吗？”
满腔柔情瞬间化作乌有，但他还是叫进来伺候的宫人都手脚放轻，打点好了去上朝，临去前又不免看看床上熟睡的母子俩。冬日天亮晚，天色未明，皇帝听着殿外呼啸的风雪声，一时冲动，险些要留下来不去上朝了。
玲珑问：“什么叫精心的养？又没要她喂奶，也不要她换尿片，更不需要她给梳洗穿衣做学问……真要说起来，照顾孩子五年的宫人们岂不是比林妃对他更好？”
皇帝：……
小太子的确是在林妃身边养了五年，可林妃也没为他做过什么啊！宫人这么多，她连小太子的尿片都没换过一次，一把屎一把尿养大这种说法压根行不通。
皇帝将玲珑的手从自己胸口拿下，纤细的腕子捏在掌心，他不舍的摩挲两下，她便咕哝一声，无情的翻了个身，很是自然地把睡在最里面的小太子搂到了怀里，娘俩宛如两只小猫无意识的彼此蹭蹭，仍旧睡得香甜。
“这如何能一样？奴才们伺候主子是应当，林妃姐姐却是一片慈母心——”
只是再不想起，也仍是要起的。
“你可拉倒。”玲珑看了出头说话的妃子一眼，此妃约莫二十出头，容貌清丽，看起来很为林妃抱不平。“她连养母都不算，孩子又没记在她名下。”
第二日向来准时准点起床的皇帝居然是被大太监叫醒的，他只觉浑身都如陷入柔软的云朵中，从未觉得身下这张龙床睡起来如此舒服过，从来勤勉的人，竟不想起身了。他怀中依偎着一团柔软温润的嫩肉，太过柔弱娇嫩，他满心惶恐，只想动作再轻柔些，才好叫她开心。
这倒是。
皇帝被嘲笑的恼羞成怒，正要发火，她却又亲了下来，这回他牢记她先前嘲笑的，主动伸出舌头，明显察觉身上的女子吃吃的笑起来，皇帝越发羞恼，又被她高超手段撩拨的浑身火热头脑发胀，竟不知今夕为何，只能沦陷其中。
当初郑妃虽然铸成大错，惹怒龙颜，可小太子是皇帝唯一的孩子，如珠如宝，孩子一出生便赐死生母未免说不过去，便将人打入冷宫，也不曾贬为庶人，至于林妃，段时间内皇帝没打算把小太子记在她名下，他对这个孩子爱若至宝，自然方方面面要考虑周全。林妃是他看中的照顾小太子的人选，但区区五年看得出来什么？
一吻作罢，拉出暧昧银丝，嫩葱般的纤指轻轻探入皇帝口腔，慢条斯理地搅拌他的唇舌取笑：“睡了多少女人了，亲个嘴而已，连舌头都不知道伸。”
没想到的是，林妃实习期还没过，郑妃就从冷宫得意洋洋的出来还复宠了！谁不知道如今她就住在皇上的寝宫，还与皇上小太子同吃同睡！今日还是众妃头一回见到她呢，就发现跟五年前——不，是比五年前更骄纵！更不好惹！
玲珑笑他，“儿子都有了，居然还这么纯情。”
被郑妃欺负过的都还记得她的手段，不想招惹，生怕为自己带来祸端，像是赵妃等高位嫔妃倒不是很怕，虽说郑妃不是庶人，却也不是妃子啊！她身份尴尬，也不怪不敢从皇上寝宫出来，出来了谁认她呢！
这吻香甜诱人，似是勾走了他的魂儿，让励精图治一心只有江山社稷的皇帝心跳如雷，也不知是月色更美，雪色更皎洁，还是他身上这女子更妖娆夺目。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旁人不知道，本宫还不知道？”杨妃忍不住怒起来，“当初林妃姐姐待你掏心挖肺，你扭头攀上高枝便翻脸不认人，冷宫这几年林妃姐姐也始终照拂你，你不知感恩便罢，竟还想报复，真是寡廉鲜耻，令人厌烦！皇上早晚会看穿你的真面目！到时候看你如何得意！”
他！他被一个女人强吻了！
林妃仍旧病弱地让人扶着，她似是想开口劝慰当个和事老，可随即咳嗽不止，话都说不出来。
皇帝何等聪慧，立时听懂了，之后脸就绿了，隐隐觉得自己的发顶也有变绿的征兆：“胡言乱——唔！”
她就是这样的。
“小地瓜睡着了，小土豆想跟小萝卜亲热一番，有何不可？”玲珑叹了口气，“五年不让吃肉，你真该庆幸皇宫里剩下的都是些太监。”
好人叫她做，旁人叫她当枪使。
玲珑吃准他不会大声嚷嚷，单手撑在他胸膛上托着粉腮，笑得又坏又挑衅——不过在皇帝看来，他更愿意称这样的笑为勾引，因为实在是太媚、太艳。
只是玲珑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愤怒，虽然看着骄纵跋扈，实则并不是容易冲动的人。
有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传来，皇帝耳力灵敏，眉头微皱，暗忖郑妃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他不想搭理，可没等他继续入睡，身上便多了个娇软的躯体，皇帝惊骇，黑眸睁开，便与月光雪色下的一双美目相对，她的衣衫较之睡前凌乱许多，隐约可见旖旎香艳，皇帝压低声音怕吵醒小太子：“放肆，从朕身上下去！”
“他不仅看过我的真面目，我身上每一处都教他看过了，让你失望了，我还得意着呢。”
皇帝仰躺于龙床之上，双手交握于腹前，微合双目。他跟小太子不一样，身边头回睡了个女人，还是个被打入冷宫五年的女人，他也不知自己因何鬼迷心窍留了她下来，才落得如今辗转难眠的下场。
说完又是嫣然一笑，越是云淡风轻的态度越是气人，杨妃便要再反驳，却被玲珑先一步堵住：“我若是你们啊，这么冷的天，早回去了，谁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小太子鼻塞未通，张着小嘴儿睡觉呼吸，时而粗重，不一会儿便响起轻微鼾声，睡着的模样更是惹人疼爱。
这时候太监尖利的声音喊来：“皇上驾到——”
到底是生了病，又是小孩子，玩闹这么久，一沾枕头就着了，烛火熄灭，殿内仅剩下皎洁月光，窗外似是又开始下雪，雪色映照地堂，室内恍如白昼。
一听说皇帝来了，众妃欣喜不已，连忙整理仪容下跪请安，位份低些的头都不敢抬。
小太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瞬间瞪大，嘴里的苦味还没散去，玲珑便不知从何处摸了一块果干塞进来，他咂咂小嘴，觉得甚是甜美，便乖乖应了一声。
惟独玲珑还单手托腮，懒洋洋地看着皇帝走进来，脱下大氅，又从大氅里掏出一只小地瓜。虽然路上有人撑伞，然而风雪无情，还是落了满身，小太子倒是被裹的很严实，并不冷。他脚丫子一着地就四处地看，看见朝自己眨眼的亲娘就开心地冲过来：“小——娘！”
对亲娘喜欢的不得了的小太子咬咬牙，接过来一饮而尽，皇帝便要履行承诺帮他，嘴巴刚刚张开，就听见玲珑说：“你也别叫我亲娘，平白将我叫的老了，叫姐姐又坏了辈分，日后咱们就叫代号！”
他记得父皇交代的，外人面前不可以喊代号，要叫娘。
小太子求助地看向皇帝，皇帝递过药碗，意思是你喝了父皇才帮你。
玲珑放松身体让他朝自己身上爬，戳了戳那小肥脸，“娘就娘，前面加个小是什么意思？”
皇帝一听她这样问，眉头便蹙了起来，以为她又故态复萌起了嫉妒之心，五年前便是如此，搅的后宫血雨腥风乱作一团，若非最终林妃死命为她求情，她又身怀有孕，皇帝是绝留不得她的。
“哎呀……人家叫错了嘛。”小太子先是蹭蹭亲娘，然后就坐在玲珑腿上问林妃，“林母妃可好些了？您看起来还是很虚弱，要按时吃饭喝药早些睡觉哦！”
“可是你都有了个母妃了，还叫我亲娘做什么？”
小太子关心人很实在，就是按时吃饭喝药早睡觉，在他看来，只要做到这三点，病就能很快好了。他之前生病的时候就是这样好的，可林母妃真的病了好久哦！
小太子眨眨眼：“我叫你亲娘呀！”
林妃凝视着小太子，目光慈爱、隐忍，仔细看似乎还夹杂了一层说不出的委屈。听了这话，她微微一笑，虽容色憔悴，可那股楚楚动人的气质实在勾人。“很快就会好了，不会让你跟皇上担心的。”
而且她现在有件比喝药更重要的事情要问：“小地瓜，你刚才叫我什么？”
玲珑便凉凉地看向皇帝。
可这情况真是帮谁都不行，她也不是那种会哄着孩子的好妈妈，更何况这只是个便宜蛾子，喝不喝药……对她来说没有区别。
皇帝便道：“好生休息，尔等日后少来叨扰林妃，让她好生养病。”
玲珑围观他们父子逗法，眼看英明神武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皇帝额头逐渐沁出汗珠，很没良心地笑出声。那父子俩顿时看向他，一大一小两张极为相似的面容上露出如出一辙的谴责表情，都是在谴责她不帮忙。
美人们袅袅娜娜地应了，就连先前给林妃出头出的很开心的杨妃也脸红了。
平日里小太子绝对是最乖最好带的那种小孩，即便是受了委屈心里不高兴了也能自我调节的乖宝宝，然而一到喝药，那绝对是没十个八个人哄喝不下！林妃跟皇帝为了这个不知伤了多少脑筋，然而小太子越发大了，小时候还能骗，大了学精了，骗都不好骗。
林妃看着这一地的美人，自然也看到了她们面上的春意，支起来的手不觉紧紧抓住枕巾。皇上好不容易来她这里，这些人真的是太多余了……可她又不能赶人走，只能尽量表现出自己的美好。
他最讨厌的就是苦苦的药了！
玲珑心想她活得不累吗？
小太子疯狂摇头！
她打了个呵欠，起身：“好了，人也看过了，好话也说了，咱们该回去了，一会儿雪下大了带你去堆雪人呀！”
见儿子一头扎进玲珑怀抱只露个肥屁股在外面，皇帝面色沉静，道：“皇儿，过来喝药。”
小太子很高兴，但还是很有礼貌很听话地对林妃行礼，皇帝也叮嘱了几句，就在美人们缠绵的目光中披上大氅，先是把小团子塞进来，再揽住玲珑肩头，她很纤细，他总不能让雪花落到她身上，怕她也跟着病。
不过他跟又漂亮又香喷喷的亲娘相亲相爱没多久，皇帝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带来了让小太子闻之色变的药！
皇帝来了，又走了。匆匆一面，已让美人们没了再留下来的心思。听小太子跟皇上的话，他们对林妃还是很关心，那以后……美人们都在心中暗暗决定：不管其他人，她一定要多多来林妃宫中，与皇上来个偶遇！
可现在他觉得，她一点也不坏，她还很漂亮，很香，很讨人喜欢。
雪下得确实是大，刚扫过的路就又积攒了厚厚一层，玲珑不惧冷热，她从皇帝臂弯溜走，摸起一捧雪团成球，毫不客气地砸向皇帝的脑壳。
在小太子稚嫩的心中，那么多人都说一个人坏，那她应当……就是坏的？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小太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心中，本对她有些好奇，有些孺慕，可更多的却是不安跟彷徨。盖因在他五年的人生中，除了母妃，没有一人说过亲娘的好话。他们说她善妒，说她恶毒，说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说她害死了许多他的兄弟姐妹，宫中好多人都对她恨之入骨云云……而父皇虽然从未说过亲娘坏，却也不曾有一句好。
玲珑笑嘻嘻，又团了一个球作势要砸，这时候察觉到什么的小太子努力挤出一颗小脑袋，看到玲珑站在雪地里连忙招手：“来、来这边！好冷的！”
“那你以为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是太子，人人都对他的安危谨慎小心，小太子也受过寒，特别怕冬天，见玲珑吹寒风，还下着大雪，怕她生病，就连连叫她。
他在玲珑怀中蹭了蹭，皇帝还未过来，他自觉有悄悄话同亲娘讲，便小小声道：“……我不知道亲娘是这个样子的。”
玲珑的回应是捏了颗小一些松散一些的雪球丢过来，正中小太子脑门儿。
母妃说得对！
第449章 第三十六片龙鳞（十）
她身上有着很好闻的味道，小太子说不上来，但他想，这应该就是亲娘的味道。怪不得母妃总是说，亲娘是不可替代的，哪怕他叫她母妃，他也不能忘记自己亲娘。
小太子那是千娇百宠的长大，半点委屈都没受过，平日里哪怕是走路也呼啦啦跟了一群宫女太监，外围还有一圈儿大内侍卫，他连摔个跤都少，于是被玲珑一个雪球砸中脑门，疼倒是不疼，他还挺稀奇，伸出小爪子摸了摸脑门上的雪，很惊奇地说：“凉的！”
他喜欢这种亲密感，被玲珑像是夹娃娃一样搂住后，就越发不肯离开了。
然后皇帝都没来得及阻止，眼睁睁看着他的傻儿子把手指头沾上的雪送进了嘴里。小嘴儿鼓动两下，更惊奇了：“没有味儿！”
玲珑伸手托住他的腋下把他抱上来，亲手给他去掉绸布小鞋，小太子惊讶不已，在他印象中，无论是母妃还是父皇，或许有夹菜洗脸摸头的亲昵，却决不会为他脱鞋，方才洗漱，哪怕是擦脸，也是由宫人伺候的。
玲珑快被这倒霉孩子笑死，朝他招手：“小地瓜，过来。”
床有些高了，他虽然五岁，但还是小小的个子，如果要上去当然也能，可用爬的未免不雅，小太子不想丢人。
小太子便挣扎着要下去，他总是听玲珑的话，说起来他被林妃跟皇帝养的颇为稳重，打小就有股大将之风，反倒是跟了亲娘生活之后，活泼好动许多，对很多新鲜事物都充满好奇，探索欲也变得很强。再加上玲珑本就能跟小孩儿玩到一起去，小太子便更是喜欢她，早早地把其他人都抛在脑后。
小太子顿时就高兴起来，洗完了迅速跑回去，看着床上容光焕发美得冒泡的亲娘，站在床前看她，看起来想要靠近，但是又忍不住害羞。
包括他亲爹皇帝大人。
皇帝摸摸他的小脑袋：“可。”
皇帝本不想放，奈何玲珑瞪他了，他只好把儿子放下去，给他把衣服整理的更严实些，叮嘱道：“小心寒凉，你不想再喝药？”
“嗯！”用力点头后，又试探着问，“那、那以后亲娘可以不回去冷宫了吗？那里好冷，连茶水都没有热的。”
小太子乖乖点头，朝玲珑冲去，他惊奇地发现自己踩在厚厚的雪地上会有嘎吱嘎吱的声音。宫人们向来勤快，走路的小道儿都扫的干干净净，怕主子们滑倒或是弄脏了衣衫，然而大雪不停，早上刚扫过，没多会儿就又积了一层。像是路边灌木花草及假山怪石，没有清扫的雪更是十分的厚。
皇帝轻笑：“这么喜欢？”
他顶着雪花扑进玲珑怀中，玲珑笑得灿烂，凑在小太子耳边说了句话，就见小太子眼睛一亮，蹲下来，母子两个就开始搓雪球。
“父皇。”仰着小脸乖乖让擦的小太子目光灼灼，“我好喜欢亲娘啊！”
然后对准皇帝砸。
皇帝拎着儿子去洗漱，见他小脸红通通，眼睛亮晶晶，不由欣慰自己今日做出的决定，郑妃便是有万般不好，也是太子生母，若是以后她能安分守己，他也不吝于给她体面。
后头跟着的太监宫女都要吓哭了！
跳下床的时候悄悄揉了揉自己的小屁屁，害羞地看了玲珑一眼。
到底还是玲珑砸的准，一个正中皇帝额头，小太子也丢了一个在皇帝胸口，皇帝额角青筋直冒，隐忍不语，看着这两个小的胡闹。
他难掩兴奋地红着脸蛋，伸出小拇指要拉钩，这是方才闹着玩时玲珑教他的，说好了就不能变的意思。
他本来想不搭理他们，他们觉得无趣也就不玩儿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善良体贴的隐忍换来的是母子俩狂风暴雨般的蹂躏，一开始还是搓一个砸一个，后头就夸张起来，命宫人们搓，娘俩疯狂砸他！
爱干净的小太子顿时有些为难，看看亲娘再看看亲爹，玲珑捏了把他的小屁股：“跟你父皇去，我在这儿等你。”
皇帝快被砸成雪人了！
小太子被亲娘迷得晕头转向，只觉得她哪哪儿都好，她说什么都嗯嗯点头，皇帝抿着薄唇道：“皇儿，你尚未洗漱。”
更可恨地是这样冷的天，他们俩就光着手抓雪球，可能后来是冷了，皇帝就目瞪口呆地看着玲珑变戏法般掏出两双羊毛手套，给小太子跟自己戴上，这下不怕冷了，可以继续砸他。
她很自觉地搂着怀里的蛾子上了龙床，当着皇帝的面滚到里头，掀开被子朝皇帝拍了拍。见皇帝不动，她又说：“后妃不得与帝王共寝，可我现在不是后妃了，我想应可例外，小地瓜你说是不是？”
他终于忍无可忍，把剩下的宫人叫到身边跟着搓，一时来气被那俩人孤立，也不肯过去加入他们的阵营，瞧着太监搓还皱眉：“搓小点儿！这么大，伤了娘娘跟太子，你担当得起么！”
小太子赶紧松手，玲珑冲皇帝笑：“五年不见，久别重逢，一起睡如何？”
小太监吓了一跳，赶紧把巴掌大的滚圆雪球给揉碎。
眼看衣服都要扯开了，没看见他亲爹一脸色眯眯鼻血都要出来了吗？
一开始皇帝还觉得自己能报仇，很快他就发现根本不能。因为他心太软，那两个对他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下手那叫一个狠。最终他只能顶着飞来的雪球过去抓人，结果玲珑喊了一声大灰狼来了，两人立刻分头逃窜！
小太子伏在亲娘又香又软的怀中，小脸悄悄涨红，两只小手却很诚实地揪紧了玲珑的衣襟，被她嘲笑：“干嘛这么用力，真的想吃奶不成，你又不是小宝宝了。”
皇帝额角青筋爆凸，若非这还有宫人在，想给母子俩留点体面，他早把人抓过来揍一顿了！
却被玲珑一把捞了回去。
最终他决定先抓玲珑，他了解这小混蛋，若是先抓住儿子，她能立刻翻脸不认人逃跑，可若是先抓住她，儿子肯定会自投罗网。玲珑围着怪石跟皇帝绕圈圈，小太子在边上看得刺激不已，为玲珑摇旗呐喊：“娘加油！加油！不要被父皇抓到！加油！加油呀！！！”
他平日里在宫中是很寂寞的，皇帝政务繁忙，林妃性情端庄，伺候的小太监又是奴才不敢僭越，小太子从未同人玩得这样开心过，到了往日的就寝时间，他却恋恋不舍地看着玲珑，打小受到的教育让他成为了一个懂事听话的孩子，从不任性吵闹，皇帝叫他去睡觉，他虽然留恋，却也很乖地抬脚要走。
听得出小家伙是真的兴奋又激动，脸蛋儿红通通的，等到玲珑被皇帝抓住扣在怀里，他立刻哇呀呀叫了一声，主动送上门：“坏人！放开这个姑娘！”
最终，在皇帝没能及时拒绝的前提下，他光荣的得到了小萝卜这个称号，自然他是不许他们娘俩在外人面前唤的，偏偏玲珑要看他是不是真心实意，一晚上叫了许多次，皇帝每每青黑着脸应，小太子也对小地瓜这名字不再排斥——父皇都没有拒绝嘛！
皇帝牢牢将他也扣住，母子俩被包裹在大氅中，相视一笑，嘿嘿嘿，玩得开心极了，还商量着要去堆个雪人。
任谁见到，都会心生喜爱。
皇帝：……
皇帝顿时失语，竟是不敢直视，心下却又奇怪，五年前……他面对郑妃时可从未如此心跳加速过，仿佛见到不该存于凡间的珍宝，便起了占有之心。
他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被他抓到了难道不应该害怕要挨揍了吗？
玲珑贴着小太子，听了皇帝的话回头瞧他，眉眼含笑，春意盎然，似是将姹紫嫣红春夏秋冬都揉入其中，灿烂无比，是人间绝无仅有的艳色。
堆雪人就不在路上堆了，而是回了皇帝的寝宫，寝宫外面的雪不比路上的薄，玲珑带着小太子，叫人准备了铁锹水桶铲子等等工具，开始他们的伟大事业。
皇帝眼角微抽，“朕还在这儿……”你们就敢给朕起诨号？给一国之君起诨号？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是没皮没脸不怕死？
小太子是头一回这样玩雪，以前的冬天他都是不允许出来玩的，打雪仗堆雪人更是不可能。小孩子哪有不喜欢玩的，他今天已经玩疯了，跟在玲珑身后跑来跑去。后来皇帝也被拉过来，三个人就在寝宫门口堆了好些雪人，最经典的当然有，除此之外还有老虎狮子兔子……最后三个人一起，堆了两大一小三个雪人。
小太子郑重其事地跟着一起考虑，最终在小萝卜跟小辣椒里面选择了前者——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可以不做选择的，只能说他亲娘让人觉得太理所当然了，不知不觉就被她牵着鼻子走，等吃了亏上了当才反应过来，然而已经晚了。
小太子一手牵着小土豆，一手牵着小萝卜，很高兴地说：“这是我，小地瓜，还有父皇。”
“小地瓜有了代号，我也有了，可是你还没有，作为小地瓜的亲爹，你怎么能这么不合群？我想想……”玲珑打断皇帝的话，自顾自托着下巴考虑了会儿，问小太子：“你觉得小萝卜好听还是小辣椒好听？”
说着感觉少了点什么，甩开皇帝的手，到边上的筐子里找了三个适中的红萝卜，拿过来当雪人的鼻子。他看了看自己的杰作，非常高兴，对皇帝说：“父皇，我要把它们保存起来！”
皇帝这才正色道：“郑氏，朕——”
皇帝面色沉静：“好。”
皇帝听不得他的宝贝小太子被人一口一个小地瓜的叫，哪怕那人是小太子亲娘，便斜眼看了下宫人，心思灵巧的大太监连忙清场，自己也退了出去，将空间彻底留给这三人。
他打算待会儿就让人将这三个雪人移到宫中的冰窖里，这样哪怕过了冬天也不担心化掉。
殿内伺候的宫人们都低着头不敢抬起，皇帝宫中的都是老人，自然对这位郑娘娘有印象，虽有美貌，却恶毒善妒，着实令人厌烦。当初得知郑妃被打入冷宫，小皇子交由心善宽厚的林妃娘娘抚养，许多宫人都暗自庆幸，若是真让郑妃抚养小皇子，可不知会教成个什么样子。
在外面玩疯了，进了寝宫才发现是真冷，玲珑带着小太子毫不留情地离开皇帝，奔向火盆怀抱，宫女上了红糖姜汤，两人端起一碗一饮而尽——自打跟在玲珑身边生活后，小太子不怎么怕吃药了。
这是小太子头一回听到有人夸他可爱，无论是皇帝还是抚养他长大的林妃，都是内敛之人，宫中注重规矩，便是夸他，也是要夸好学聪慧稳重，可爱这样的词，怎、怎么能用在一国储君的身上呢！他、他可是太子呢！
两人喝完红糖姜汤，又商量着烤地瓜吃，叫太监去御膳房取地瓜，皇帝无奈地看着，最终老老实实过来帮忙把炭盆移近些。
玲珑便将他揉搓了个彻底，又在水嫩嫩小脸蛋上唧亲了一口：“小地瓜真可爱！”
比起上次在冷宫的普通版烤地瓜，这回的烤地瓜要奢侈很多，玲珑还在外面刷了一层薄薄的蜂蜜，没一会儿，那香味儿就直冲人鼻子，小太子口水都要滴下来，盯着地瓜眼珠子挪不开，眼巴巴的。
玲珑顿时就开心起来，伸出手掌，小太子这回学乖了，也伸出小手手来，无措地跟她对拍了一下。玲珑哎呀一声将他揉进怀里，小太子被迫被亲娘波澜壮阔的酥胸滚了遍脸，险些不能呼吸，小手胡乱抓着空气，好不容易重获自由，整个人宛如刚从开水中被捞出来，又羞又恼又慌乱，再加上生得粉雕玉琢，可爱极了。
玲珑把烤好的第一只掰开，小太子一半自己一半，用调羹挖着吃，里面沾一点点新鲜牛乳或是蜂蜜，更加香甜。
小太子乖乖道：“土豆土豆我是地瓜。”
皇帝冷漠脸，反正他被忽略习惯了。
白净的小脑门被戳了一下，他亲娘娇艳如花的面容上露出不悦的神情：“你要说，土豆土豆我是地瓜。”
玲珑挖起一勺软糯焦黄的地瓜送到他嘴边，“你也吃呀！”
小太子茫然。
皇帝呵了一声，“原来你心中还记着朕。”
“那不就行了。”玲珑土匪般撸撸蛾子的呆毛，“就这么愉快地达成共识，地瓜地瓜我是土豆。”
说完，很是纡尊降贵地张开嘴，咬住勺子。玲珑拽了两下没拽动，相当嫌弃道：“你好幼稚，你是小孩子吗？”
小太子小声道：“我没有……”
皇帝：？？？
见小太子还是睁着大眼睛不说话，玲珑不高兴了，单手叉腰：“你该不会还不满足？”
去打雪仗堆雪人的是谁？幼稚的是谁？？？
“嗯……要是你不喜欢，这样，你叫我土豆。”
他们这边玩得快乐无比，林妃则是越来越心焦。她的身体并没有多大的病，就是从前落过水，这么多年名贵药材调理也好的差不多了，除了不能生育的后遗症，她其实健康的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然而她喜欢生病，病了，就能得到关怀，得到赞誉，从小就是这样，她一病，就什么活儿都不用干。
皇帝瞧着他们母子俩互动，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怎地她的脸儿这么小，与儿子都差不了些许。
小太子跟皇帝如她所想的来看她，可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甚至还带了玲珑一起过来。
小太子眨巴眨巴眼睛，小脸蛋越发红了，瞧着似能煎蛋：“我我我——”
林妃压根不想看到她！
“小地瓜自己喜不喜欢啊？”玲珑上前一步，在众目睽睽下弯腰贴近她的蛾子，“这可是为娘的第一次给你的东西，俗话说大俗即大雅，你难道不喜欢啊？”
可她拿什么跟玲珑争呢？她又想争，又怕打破自己不争不抢的形象。到时候让人觉着自己虚伪、矫情、装腔作势——这对爱面子爱到极点的林妃来说，是肯定不行的。
第441章 第三十六片龙鳞（二）
最让人生气的是，从皇上来看过她那天起，每天都有大把的宫妃借着来探望她的名义赖在她宫中不走。林妃还不知道她们想做什么？还不是想等皇上！
堂堂太子，叫什么小地瓜，忒地惹人笑话！
知道皇上最近频频来探望自己，便动了心思！
小太子不知道是先害羞还是先反驳自己有名字不叫小地瓜，皇帝的脸则更黑了：“皇儿是一国储君，你给他取的这叫什么诨号！”
林妃绝不容许有人拿自己做跳板，借着自己去争夺皇上的注意力！
“我说的是实话呀。”玲珑伸手捧了捧胸，丰盈滑腻惹人痴迷，“我是小地瓜亲娘，给他喂奶不是应该？只可惜五年前没这个机会，如今你想，也没了。”
于是她“病”的更重了，重的闭门谢客，除了皇上跟小太子谁都不见。
皇帝脸黑了：“不得胡言！”
但皇上来的次数却越来越少，赏赐的东西虽然没停过，但林妃更想要看到皇帝。她只要一想到皇帝正在跟郑绵绵缠绵悱恻恩爱交加，心中的嫉妒便无法忍受。
小太子瞬间小脸爆红，“你你你——”
从前有人得宠，她找到了一个郑绵绵为自己冲锋陷阵，如今又还有谁来帮她呢？
她不大讲规矩，在皇帝面前也仪容不整，身上的外衫松垮垮的，隐约可见香肩酥胸。见小太子一副盯着自己出神的模样，玲珑低头一瞧那饱满沟壑，勾起红唇取笑他：“盯着我看，也没奶给你吃。”
没有人比郑绵绵更能让林妃信任的了。她是个多疑且谨慎的女人，决不会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错。再找个美人来争宠？万一再弄出个郑绵绵又该如何？
方才在冷宫，便是残冬冷风都遮不住她一身芳华，待到洗濯干净换了新衣，更是美得无法言喻。
早知道，她就该让郑绵绵早些死了，这样就不会有今日之难关！皇上仍然常常看她，小太子仍然是她的孩子，由她来抚养……郑绵绵究竟为何要从冷宫出来？她不是早就存了死意吗？！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折腾了近两个时辰，她才终于从浴室出来。
林妃百思不得其解，她绞尽脑汁都想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本来只要郑绵绵一死就皆大欢喜，可她怎么就没死，还从冷宫出来了？！
然而她一进来便是数不清的要求，要沐浴要换衣要用膳——只见宫人们被支使的团团转，皇帝与小太子则坐在殿内，看着他们来来去去。
郑绵绵厌恶男人，没人比林妃更清楚，可她见过如今对方与皇上相处时的模样，那真是撒娇卖痴任性娇气一点都不少，皇上被迷得团团转——这哪里是直肠子的郑绵绵能有的本事？
五年前郑妃被剥夺位份打入冷宫，她所居住的宫殿早已无人问津，皇帝放她出来，还真没地方安置她。小太子又很是盼着跟亲娘说话，他一时鬼使神差，被那笑容所惑，竟真的带她回了自己的寝宫。
林妃觉得，问题可能还是出在冷宫五年。这五年一定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否则很难解释郑绵绵出冷宫后，容貌非但没有衰败反而愈发美丽娇艳的原因。
宫女暗自叹气，娘娘真是太单纯善良与世无争了，人淡如菊，视荣华富贵如尘土，相比起其他宫妃各处安插的钉子，她们宫可以说是最干净的了。
冷宫什么环境？一个人缺衣少食又寂寞孤独，还要被人嘲笑，怎么可能心态没有变化？
林妃略有意外，身边的宫女来问可要去打探，她摇摇头，说不必。
第450章 第三十六片龙鳞（十一）
这天晚上，倚门翘首的林妃，并没有等到皇帝与小太子回来，而是得了一道口谕，说是今晚小太子有皇上带着睡，要她不必等待早些休息。
“……娘娘，都这么晚了，咱们真的要去、要去那地方么？”
“出去了我也没地方住，皇上带我走？小太子也一起，咱们一家三口，好好维系一下感情。”
“是啊娘娘，您看要不明儿白天咱们再——”
玲珑嫣然一笑，在这破损的宫殿与呼啸的北风中，她的笑容像是给素裹寡淡的冬日染了最鲜丽的色彩，娇艳夺目，宛如天上明日，光华耀眼。无论是皇帝还是小太子，都被这笑容电的浑身一麻。
“住口。”
父子俩一起回头，如出一辙的面容上情绪各异，一个是沉稳，一个是期待。
两个宫女立刻噤声不敢再言语，实在是她们胆子也不大，任谁大半夜地去那冷风呼啸门窗破烂鼠蚁满地的冷宫，也不会不怕的。她们搞不懂，为何娘娘病得这样严重，大半夜的却不休息，一定要去冷宫呢？
皇帝面无表情，把儿子抱起来转身就走，小太子还偷偷看玲珑，玲珑叫住他：“喂，皇上。”
林妃是不放心其他人去，她必须要自己亲自去看一看，可大白天的怎么去？她一个卧床不起的妃子，突然活蹦乱跳去冷宫了？这要叫人知道可如何解释？因此她才叫了两个心腹宫女，分别提着一盏灯笼，深夜里顶着风雪朝冷宫而去。路上积雪甚厚，人的重量踩在上面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整个皇宫寂静无声。
这么个破地方，有什么好收拾的？五年前郑妃被投进来屁都没带一个，还收拾一下呢，收拾破了洞的被子还是凹下去的枕头，再不然就是豁口的茶碗？
为了防止被守夜的侍卫发现，林妃特地挑了这个换班的时间段，而且还披了黑色的斗篷，这会儿的她看起来可完全没有重病不起的样子，反而走路迅速矫健得很。
玲珑诧异地看他：“收拾什么？”
越往冷宫去，路上越荒凉。
皇帝疼他爱他，再加上郑妃确实是太子生母，若是关在冷宫，确实不大像话，对太子不好。便对玲珑道：“收拾一下。”
风声逐渐变大，雪花打在脸上虽然不同，却寒意入骨。和温暖如春的寝宫相比，冷宫就像是一张漆黑的深渊巨口，等着吞噬送上门的猎物。
小太子抿抿嘴，看看皇帝又看看玲珑，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嗯。”
先帝驾崩后，皇帝便将所有太妃迁至别宫，冷宫在先帝时期也就住过一位被厌弃的嫔妃，那位嫔妃在冷宫挣扎了五六年便自缢而死，被人发现的时候身子都臭了，打哪之后，冷宫便被视为不祥之地，宫里还有传闻说这儿闹鬼。
皇帝弯下腰来：“皇儿想她出去么？”
五年前郑妃被关进冷宫，这儿仍然是没人住的，只有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太监在门口守着，林妃不欲被他们发现，天这样冷，他们偷懒，根本不好好守着，再说了，冷宫八百年没人来一趟，郑娘娘从里头出去之后就剩下他们两个老太监，因此天寒地冻，两个老太监便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喝了点烧酒，裹紧被子美美地睡了过去。
小太子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却知道死是不好的，便下意识看向父亲求助。
冷宫大门上黄锁斑驳，林妃既然要来，自然早命人弄到了钥匙。在两盏微弱的灯笼光芒下，她轻轻将门推开——老旧的宫门发出吱呀一声，奈何寒风呼啸，因此并不显眼。
她先前显得活泼而外向，如今说话却很是理所当然，仿佛她心中就是这样想的，也要这样做。
外头宫墙都退了色，里头更是杂草丛生无人打点，殿门上的一块牌匾歪歪斜斜，早瞧不出上头写了什么字了。这样富丽堂皇的皇宫，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真是令人感叹。
“出去？去哪儿？”玲珑反问，“你现在有母妃了，又是太子，我这样的人，就死在这里，才是最好的。”
窗纸残破，门窗虽然存在，却根本挡不住什么风，进去了跟站在外面一样，都是冷的刺骨。两个宫女都吓得不行，即便林妃自己也心里打鼓，可她确实想要来这里看看。郑绵绵在这里被关了五年，没有死也就算了，出冷宫时还那样的光鲜亮丽，林妃最美好的年纪也不及，她心中如何能不惊？
她……她生得很好看，还会烤好吃的地瓜，而且不是很讨厌自己的样子，小太子有点喜欢她。
但是一进去，大殿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角落里都是蜘蛛网，桌椅倒地，缺胳膊少腿儿的，就连唯一的一张床看起来都摇摇欲坠。林妃的目光放在床上那一堆杂物上，应该是郑绵绵出冷宫前留下的。
来的路上父皇跟他说了，冷宫里的人，是不能随便出去的，但是他不想自己亲娘住这样的房子，过这样的日子，在飞雪寒冬喝凉透了的茶。
她从一个宫女手中接过灯笼，开始在大殿内四处绕着走，很快地，她在墙壁上发现了一些涂鸦，这些涂鸦很潦草，颜色都是绿的，凑上去闻，还能闻出青草的味道，应是草汁。上面只断断续续写了些字，林妃并不是什么才女，但大字也识得几个，她的脸色迅速变得难看起来。
小太子低着头默默想了半晌：“那……你想出去吗？”
只因那些都是郑绵绵写的，对她倾诉情意的话语。
她对皇帝也没有讨好或是畏惧的意思，就是很平淡很不在意，什么都是随口说随手做。
说的模模糊糊，应是怕被人发现，可又很坚定地涂抹在上头，看着这些痕迹，可以想象得出五年里，郑绵绵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冷宫，终日无所事事连话都没人说一句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玲珑眨眨眼：“不然呢？八抬大轿锦衣玉食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么？这可是冷宫，不是仙境。”
她在想林婵婵。
玲珑语气玩味，并没有多少关心，似是随口一说。但她衣衫单薄，自己却将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看得小太子欲言又止，皇帝皱眉道：“你平日就过得这般日子？”
只是她心中清楚，这是自己选择的路，是自己心甘情愿为姐姐做的，因此无论林妃派人暗示她要帮助她出去她都不听，林妃“关心”她才命人送来的食物衣裳，郑绵绵也很少碰，因为她觉着自己应该快点死。
“这是冷的，身娇体贵的小太子可不能喝。”
结果阴差阳错，就是因为碰的少，才苟延残喘了五年才死。
小太子还眼巴巴看着，也想喝，毕竟烤地瓜有些干。玲珑却将茶杯挪开——父子俩注意到她的茶杯跟茶壶都有缺口，成色很差。
林妃命宫女来将这些东西毁掉，好在墙壁上的油菜历经多年风霜不曾得到宫人保养非常容易脱落，很快地，这些记载了郑绵绵心情的字迹便落在地上，被践踏成一团灰烬，寒风一吹，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玲珑一共烤了三个，给小太子后来啃的那个是她亲手剥好的，稍微小点儿，小太子没啃完，都塞给皇帝了。在皇帝不敢置信的目光下，她把最后的那个大地瓜剥开，慢条斯理一口一口吃完，倒了一杯茶水来。
林妃只觉恶心。
合着他在边上站了半天，她不仅没想伺候他吃一个，还把儿子吃剩的给他？
她又想到玲珑如今的嚣张跋扈，分明是不将自己看在眼里的，墙上的这些东西，不过是说明对方的虚情假意。林妃在殿中走了一圈，把郑绵绵留下的所有痕迹都毁了个一干二净，才准备回去。
皇帝：……
她丝毫不觉心虚，也不觉遗憾，只觉得没有找出郑绵绵的秘密，可见郑绵绵的确是个心机深沉之人，说不准这五年冷宫都是她使出来的苦肉计！
小太子肚子小，吃不下了。玲珑看着被他啃得一片囫囵的地瓜，思考了几秒钟，递给皇帝：“你儿子的。”
顶着风雪回到寝宫，宫女们连忙在小厨房熬了姜汤送上来，林妃灌了一碗，坐在桌边神情难免阴沉。
玲珑瞧他好玩，小太子生得粉雕玉琢，眼睛大大嘴巴小小，很是可爱。她对人类幼崽向来是好看的就有好感，丑的看一眼都懒，就把剩下的地瓜一股脑儿地投喂过去。
她不能不阴沉。
明明是给他吹凉了喂给他吃，偏要笑得那样坏！
玲珑的出现彻底打乱了她的生活。
就是坏！
独占了皇上还不算，连小太子也要抢走，什么都没给林妃剩下，林妃心中能满意么！不恨毒了玲珑才怪！可她又不能毁坏掉自己的形象，只能趁着宫妃们再来探望时拿这些愚蠢的女人当枪使——就那么一块肉，都被玲珑独享了，其他人连个肉味儿都闻不着，这谁顶得住？
没错！
更别提玲珑还跟皇帝同吃同住呢！她又是何德何能，有这般造化？
跟母妃在一起是不会这样的，母妃注重规矩，从小太子有记忆始，便有宫女专门伺候他的衣食住行，侍膳宫女总是小心翼翼，才不敢喂他吃饭的时候冲他笑得那么坏。
女人们要如何，玲珑并不在意，她的东西，哪怕不要了，也不许旁人捡走。倒是林妃，因着夜探冷宫没什么收获，吹了风回来，这回是真的病了！
小太子眼睛一亮，啊呜一口咬住，大眼睛顿时睁的更大，好甜好香好好吃！一口下肚，他立刻用渴望的眼神看向亲娘，期望她能再喂自己。
不是之前装的，这回是真病得不行了，总是不停地发热，还降不下去，大部分时候她都神志不清，再来人问候的时候，她连说几句话的精力都没有。当了这么多年身体不好的病美人，如今倒也是名副其实。
谁知玲珑只是收回来放在嘴边吹了吹，漫不经心地又递过来：“小心烫。”
林妃自己心里也着急，她按时喝药听从太医的嘱咐，可为何病情就是没有好转反而越发坏了？就像现在，明明皇上跟小太子都在边上，她想表露自己的体贴与贤惠，想说一句不用担心，却咳的非常厉害，脸通红，仿佛连肺都要咳出来！
皇帝要生气了，这不是在拿他儿子耍吗？
太医严肃上前，跟皇帝说：“恐林妃娘娘的病症传染小殿下，小殿下体弱，还是离远些为好。”
皇帝面子不保，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小太子眼巴巴地看着，玲珑吃掉了手里地瓜的一半，终于善心大发，撕开一块，递到小太子嘴边。小家伙嘴巴一张——上下两排小奶牙发出嘎嘣一声响，委屈不已。
玲珑便扯着小太子往后，隔的远远地问候林妃，然而林妃神情恍惚，竟是觉得看见了五年前对自己满是信任的郑绵绵。
玲珑猛地看过来：“你干什么呢？”
她还是那样一张明媚的脸，对所有人都恶毒的不行，偏偏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天真的小妹妹模样。郑绵绵不知道……其实林婵婵心中什么都明白，她自以为把那些狠毒的小手段隐藏的很好，却都在林婵婵的掌控之中。
片刻后，皇帝终于看不下去了，大步过来，也不搭理玲珑，捡起火堆里另外一只烤好的地瓜，试图揭开——然而他从未做过这样的活，地瓜又烫，一时棘手，便掉在了地上。
一开始的郑绵绵根本不敢害人，她只要使个手段把皇帝从旁人那抢过来一次就很得意了。可是很快，郑绵绵发现，只这样，姐姐并不会开心，有些人有了身孕，有些人得了皇上的赏赐，姐姐都会难过。
小太子眼睁睁看着亲娘吃烤地瓜，那浓郁的香味让他的眼珠子移不开，只傻傻盯着。玲珑自顾自吃，全然不顾面前这娃是自己的亲儿子。
她就绞尽脑汁地为姐姐筹谋，可姐姐却善良的不行，每每郑绵绵惹了人，林妃都会以替她赔罪的名义赠送那些人一些东西。无论是团扇布料还是琉璃灯，都香气扑鼻珍贵不已。
她辛辛苦苦烤出来的，自然要自己吃第一口。
姐姐这么好，怎么能被别人踩在脚下？
郑妃也很美，可绝不如她美。睡了一觉的龙女并未感到饥饿反而力量充沛，便化出自己的模样，替代了所有人对郑妃在这个世界的记忆。
对郑绵绵来说，那是万万不行的。
香甜的地瓜冒着热气，玲珑蹲在地上，她既被打入冷宫，自然荆钗布裙，只是她来了之后，连打理自己都懒，长发随意用布条系在身后，全身上下毫无装饰，却愈发显得眉目如画精致如玉。
她以为自己很有本事，随便绊倒个人推人一下就能把人家怀孕的妃子给推流产？若是没有善良体贴人人称道的林妃赠送的那些珍贵的礼物，郑绵绵能这样轻松得手？
薄薄的皮烤得焦黄，一揭开，香味四溢，小太子还未用晚膳，又生着病，一闻这香味儿顿时腹内饥饿，大眼睛盯着玲珑手中的地瓜，咽了口口水。
每一件林妃送出去的礼物，都是精心挑选的，珍贵，又是皇上的赏赐，再加上闻起来令人耳聪目明，又是宫中唯一的好人林妃娘娘所赠，几乎没有人会拒绝。
平日里林妃对于地瓜所制的食物也很排斥，盖因她生于市井，知道食用地瓜容易憋肚放气，皇帝又常常来看小皇子，因此她的桌上是断然不许这类食物出现的。
可是眼前的郑绵绵，前一秒还满脸笑意地叫姐姐，后一秒就对自己露出令人作呕的眼神——那种缠绵悱恻令人看着就毛骨悚然的眼神，郑绵绵她怎么敢？！她真是恶心！太恶心了！！
林妃从不吃这样的民间小食，自打她成了宫妃，日日锦衣玉食，就更是看不上了。因此，小太子自然也没吃过。甭说他，就连皇帝也没这口福。
林妃瞪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啊的叫了一声，双手胡乱挥舞，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幻象：“滚开！滚开！你这个贱人！你怎么敢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滚！给我滚！”
这地瓜是她从御膳房顺来的，宫妃们大多不吃，因为容易积食攒气，未免不雅，都是给奴才们吃的。玲珑瞧着个头大，就顺手拿了几个，掰了木头来烤，玩得不亦乐乎。
“谁愿意做你姐姐！谁要你帮忙争宠？！滚开！滚开！我厌恶死你了！你怎么还没死？你怎么还没死？！”
玲珑把烤好的地瓜从火堆中扒拉出来，头也没回：“这里没有郑妃，只有罪人郑氏。”
别说是皇帝太医小太子，就连日夜伺候林妃的宫人们都吓了一跳——谁见过如此可怕的林妃娘娘？这位可是无论谁提起都赞不绝口的大好人哪！不仅心善脾气好，还生了一双巧手，谁不喜欢她？谁不称颂她？
皇帝出声：“郑妃。”
玲珑漫不经心地看向林妃床头的一颗夜明珠，这是皇帝因着林妃身体不好赏赐给她的，玲珑过手玩了一把。她也没做什么手脚，就是把林妃五年来送入冷宫的那些香融合到一起，与夜明珠合二为一而已。如今看来，效果不是一般的好，这才几日，林妃就已经魂不守舍了。
小太子无措地看向她，不知如何回答，最终只能选择求助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父皇。
她用五年的时间，源源不断地派人送东西进去给郑妃，就是想把郑妃慢慢逼疯——冷宫里的女人疯了，这可太正常了，那样的话，即便皇上对郑妃还有几分仁慈，也绝不会把她放出来。
玲珑拨弄柴火的手停住了，慢条斯理的：“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小太子不需要一个疯了的生母。
“我是父皇的儿子！我是太子殿下！”前两句说得掷地有声，后面一句突然就小小声起来，“你、你是我亲娘吗？”
而如今血红着眼睛口不择言的林妃，彻底把小太子吓到了！
玲珑反问：“问别人在做什么之前得先告诉别人自己是谁？”
他印象中的母妃总是温柔和善的，从未有过这样可怕的模样。顿时吓得钻进玲珑怀里，抱着玲珑的腰肢瑟瑟发抖，一会儿朝床上看去，一会儿又不敢看。
小太子颇有些近乡情怯，这还是他头一回见亲娘，怯生生地看向父亲。皇帝看了那背影片刻，将他放下。小太子哒哒哒跑过去，凑到火光对面，忍不住好奇：“你在做什么？”
皇帝皱眉：“快将林妃摁住！太医！”
父子俩循着香味进了大殿，殿内宽敞阴森，只有一堆火光，背对着他们的女子不时将手头的木头扔进去——都是从窗户跟门上拆下来的，反正不拆也遮挡不了什么，还不如让她拿来烤地瓜。
“是是是！”
皇帝也闻到了。
弄得人仰马翻，最后无法，实在是制不住情绪激动的林妃，她不肯好好让太医把脉，只盯着玲珑的方向说些胡话，宫人没有办法，只好各自将林妃四肢抱住，这样才叫太医诊脉。
也没有烛光，死寂一片。小太子有些害怕，揪紧了父亲的衣襟，皇帝拍了拍他的背，正要安慰，小家伙突然抽了抽鼻子：“香……好香！”
太医不敢说这像是失心疯。
小太子从父亲的大氅里奋力伸出一颗小脑袋，他与林妃住在一起，宫殿雕梁画栋，一点积雪都看不到，树木花草也修剪的十分整齐美观，可这冷宫，草木丛生疯长，积雪片片，殿门的柱子上的油彩都脱落了七七八八，窗户更是到处破洞，冷风呼啸，格外凄凉。
可这、这没道理呀！原只是普通的风寒来着，怎地就突然变成失心疯了呢？！
他年近而立，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后宫再无人有所出，自然是珍视至极。
玲珑知道，但玲珑不说。
皇帝照顾儿子的想法，让其他人都停在外面，毕竟是小太子生母，叫人瞧见不堪，多有不好。随侍的太监担心他的安危，他摆手表示无妨，让他们都在外面等着。
她把玩着便宜蛾子的小手指，没什么触动，她就猜到林妃会忍不住好奇去一趟冷宫，等到发现那些郑绵绵留下来的东西，林妃是必然要毁掉的。
父子俩言谈间便到了，冷宫其实是宫里人的叫法，不过它的牌匾已经散落歪斜，上面的字更是经历了风吹雨打再也认不出，门口守着两个昏昏欲睡的老太监，听说皇帝来了，吓得不住叩头，生怕被发作。
对林妃来说，郑绵绵的爱是耻辱。
皇帝脚步未停，道：“冷宫是犯了错的人住的地方，自然不会有你住的地方那样好，父皇也不曾去过，不知晓是什么样子。”
她这样爱面子，怎么能容忍自己的耻辱留在世上呢？
“父皇，冷宫是什么样子啊？”
所以她有今日，怨不得旁人，玲珑瞧着还挺开心的。
虽然她不知道为何娘娘总是如此心善，无论那郑娘娘做了什么样的事都要包庇保护，但既然娘娘这样说，她们做奴才的，自然只有听从的份儿。
边上来看望的妃子们也不敢乱动，但彼此都交换了一个惊奇的眼神，林妃竟也有这样歇斯底里的一面……这瞧着确实是不大好了呀！病成这样样子，还有多久好活？话又说回来，林妃素来病弱大家都知道，可能也是大限将至了。
皇帝都这样说了，林妃也只好止步，她牵挂皇帝与小太子，直到随侍的宫人提着灯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也仍然站在宫门口没有回去。宫女过来为她披上厚厚的披风：“娘娘，您回去歇着，一会儿皇上便带着小殿下回来了，您身子不好，万一染病可就糟了。”
这香是林妃调制出来的，效果也出乎玲珑意料的好，不仅能令人沉溺幻象，还能挖掘出人心深处最恐惧的一面。对郑绵绵来说，最可怕的是她的爱被姐姐得知然后被厌弃，而对林妃来说，最恐惧的，是有人得到了皇上的爱，自己一无所有。
“不必。你不在，才好叫皇儿知道真正的郑妃是什么样子。”皇帝让宫人为自己披上大氅，再将小太子牢牢地裹进去，不露出丝毫，外头风雪寒冷，他是舍不得叫他受一点罪的。
她看着那群摸着肚子笑得得意洋洋的女人，其中有赵妃、杨妃、张嫔、邓美人……等等等等，风情不一的美人儿们满足地抚着凸起来的肚子，里面似是有一个又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皇子……她忍不住了，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本宫不能生，你们也别想生！一群下贱！卑微！贪得无厌的女人！你们用了我的香，这辈子都别想生出孩子来！”
林妃道：“要不臣妾同您一起去，妹妹听臣妾的话，臣妾怕她……”万一冷言冷语伤害到小太子……她抚养了这个孩子五年，已经将他视如自己的命，不能见他有一丝一毫的不好。
哦豁！
“无妨。”皇帝亲自给儿子穿衣服，“你身子弱，便在宫中好好休息，一会儿朕会带皇儿回来陪你用膳。”
玲珑精神一振，终于有猛料了！
“皇上……这天都黑了，还这样冷，皇儿还病着呢，您……”
宫人惊呆了，太医惊呆了，皇帝跟宫妃们都惊呆了！大家用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林妃这话是什么意思！眼看完美无瑕的善人突然变了一副面孔，许多人都无法接受，直到她吼叫着说谁也别想生——妃子们愤怒了！
皇帝怜爱地摸摸他的小脑袋。
她们这么多年拼命喝药调养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生下个一儿半女日后有依靠？
小太子茫然地抬起头，与父亲的灼灼目光相交，半晌，有些无措地嗯了一声。
林妃她怎么敢！
小太子神情沮丧，头顶因为睡觉翘起的呆毛也显得格外丧，皇帝捋了捋儿子的呆毛，“既然皇儿不知道答案，父皇便带你去见她。倘若见了她之后，你还能愿意说要她，朕便准她出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每个人都想起自己身边有林妃所赠的物品，而且都很喜欢，比如说赵妃那两个白玉球，平时都拿在手上盘着玩儿的，甚至现在她还带在身上。她连忙掏出，像是对什么有毒的东西一样摔在地上，白玉球应声而裂，便有一股很动人的幽香弥漫在空中。
如果母妃就是他亲娘就好了。
若是平时，这香味儿清甜幽远，必然很受美人们喜爱，可听了发疯的林妃的胡言，谁还敢闻？！
即便母妃从来不说，小太子也知道，每个月她都会派人去冷宫，给亲娘送些衣食，将她照料的好好的，可五年了，亲娘却不曾有一句话带给他，足以说明……她根本心里就没有他？
皇帝铁青着脸命人下去，宫妃们哭喊着要皇上还个公道，哭哭啼啼地出去了，玲珑怀揣小太子继续看戏，甚至端来一盘瓜子咔嚓咔嚓的嗑。
闻言，小太子顿时有些茫然。他从记事起就没见过亲娘，听宫人说，他亲娘郑妃触怒龙颜，刚生产不久便被打入冷宫，迄今已经五年了。他不曾见过亲娘，也不知她是个何样之人，可耳濡目染，这宫中，除了母妃，竟无一人说她好话！
反正跟他俩没关系。
林妃一跪，殿内其他人焉能继续站着？顿时除了皇帝跟小太子，殿内跪了乌泱泱一片。鉴于孩子在，皇帝神色未明，只问小太子：“倘若不是你母妃教你，你可想见你亲娘？”
皇帝站在床边，冷冷地看着林妃，他心中也是一片惊涛骇浪，活了快三十岁了，他居然也有识人不清的时候……这太让人羞耻了，皇帝拒绝承认这一点。必然不是他大意，是林妃太会伪装！
说着便跪了下来。
他命太医在殿内搜查，又让治好林妃的病，毕竟问罪一个疯子意义不大。可他的声音似乎叫林妃听进了耳朵里，就见她痴痴的笑，伸手虚空摸索，像是在抚摸皇帝的脸，声音温柔又迷乱：“皇上……皇上不要难过，你还有皇儿，还有我，日后咱们是一家三口……有了皇儿，什么孩子都不需要了……是不是？皇上？”
小太子还未开口，林妃便上前一步：“皇上，是臣妾教皇儿说的，不管怎么说，妹妹都是皇儿生母，圣上刚封了皇儿做太子，有个在冷宫的生母算怎么回事？未免对太子名誉不好。是臣妾的错，臣妾不敢亲自与皇上说，便教着皇儿……请皇上惩罚！”
她并不是真心疼爱小太子，她只是需要一个孩子。可她有了孩子，不能保证其他人不会有，宫里总会进新人，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人怀上龙种呢？而愚蠢的郑绵绵进了冷宫，林妃不能像从前那样以施恩与赔罪的名义给人送东西了。
皇帝眉眼瞬间冷下来，环顾一圈，宫人们尽皆垂首不敢私语。他问：“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她实在是个狠心又果断的女人，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什么都能做。
小太子便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想起母妃教的话，便颇有些不情愿地说：“儿臣……想见自己亲娘。”
不能在女人们身上动手，便在皇帝身上下功夫。
皇帝又跟他说了会话，见小太子似有些走神，便放低了声音问：“皇儿怎了？瞧着闷闷不乐的，想要什么，都跟父皇说。”
皇帝瞧着身体康健年轻力壮，只是再也不能让女人受孕——他疼爱儿子，经常去林妃宫中，那些林妃专门为他准备的香料，轻轻松松就进入他的身体，融入他的骨血，因此除却五年前郑妃产子，他膝下再无所出。
小太子摇摇头：“儿臣好多了。”
要让小太子成为他唯一的孩子，才能保证林妃的独一无二与未来的荣光。
皇帝上前去将儿子抱起来，在空中举高高，问他：“皇儿今日头还疼不疼？”
如果，郑妃没有从冷宫出来的话，那可真是太完美了。
内殿中，小太子正裹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见到皇帝十分高兴：“父皇！”
紧接着她就开始对着玲珑咒骂，什么恶毒的话都来了，玲珑听得浑身舒坦，拍了拍怀里世界崩塌的小太子说：“这才对嘛！小时候在市井长大，虽说大字不识几个，可骂人那绝对是不带重复的，听起来可真亲切。”
闻言，皇帝面上也不由得浮现些许笑意：“爱妃辛苦，朕去看看皇儿。”
皇帝要气疯了！
“好着呢，就是有些想他父皇。中午喝了药，又用了些膳便躺下了，若是知道皇上来看他，指不定有多高兴。”
他未必想要多子多孙，可帝王的尊严如何能让林妃踩在脚下？更遑论林妃胆大包天，这是断子香，倘若是要人性命的呢？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仍旧疯癫辱骂玲珑不时尖笑的林妃，像是头一回认识这个人一样。
皇帝点了下头：“皇儿可好？”
打林妃入宫到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个和善体贴的人，品性高洁为人端庄，可若不是这一场大病，她说出心里话，谁知道她曾做过些什么？！
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皇帝来了，因着天冷，他身上裹了件黑色鹤羽大氅，风雪拂落肩头，烛光下越发显得剑眉星目气势逼人。林妃带着柔笑迎上去，为皇帝取下大氅：“皇上先在这儿烤一下，免得寒气入体。”
他再也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走过来拉起玲珑就走！
心腹宫女听了，面露不忿，只是林妃坚持，她是奴才，亦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悻悻然退下。
玲珑捞着怀里的小太子，看到他小脸一片惨白僵硬，应是被林妃那些话吓到了，不仅是她被骂，小太子在林妃那也没什么好话，什么白眼狼养不熟早知道掐死让皇帝断子绝孙之类的……玲珑打了个响指吸引小太子注意，“你看你父皇，他才是最惨的那个。”
林妃长叹：“她是本宫妹妹，自小我二人相依为命，本宫如何能不管她？她既要出来，那便让她出来，本宫会好好看着她的，不再让她惹麻烦，只管安心度日便是。”
皇帝面无表情，他是真的真的真的非常愤怒。
有亲近的心腹凑近，眸带忧色：“娘娘，您怎地答应了？郑娘娘在冷宫这几年，后宫风平浪静，您一帮她出来，又不知要闹出什么血雨腥风，到时候皇上震怒，您又要为她求情！”
小太子流眼泪：“原来林母妃根本就不喜欢我……”
如今居然还想重获圣宠，他们娘娘居然还答应了！
“那当然，除了我谁会真心喜欢你？”玲珑顺势刷好感，“你可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血浓于水，不要相信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我才是最爱你的，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唉，他们娘娘就是心善，太重旧情，虽说那郑娘娘与他们娘娘是结拜姐妹，自小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可自打那郑娘娘入宫来，给他们娘娘惹来多少麻烦！妒忌嫔妃残害皇嗣，愣是让整个后宫除了她自己一无所出！若是没有林妃娘娘照看着，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小太子深受打击，哇的一声哭出来，埋进玲珑胸口不动了。玲珑想笑又忍住，毕竟别说这父子俩，就是整个后宫的美人们今天都三观尽毁，她想同情又同情不起来，现在支撑她的只剩下林妃清醒后的场景。
怪不得圣上要把小太子放到林妃娘娘膝下抚养，依郑娘娘那冒头掐尖的性子，再好的孩子都得给养歪了！
林妃疯了几日，在太医院精湛的医术下逐渐好转，只是她甫一清醒，就发现事情很不对劲。
边上伺候的宫人们都恭恭敬敬地站着，心中却不由得感慨，林妃娘娘可真是宫里最温柔最和善的人了，就连那惹得皇上龙颜大怒以至于被打入冷宫的郑娘娘，都还想着帮忙拉一把，平日谁要是有个头疼发热，跟林妃娘娘说一声，不仅能得到休息的机会，娘娘还会让太医来为他们诊治，他们何德何能来伺候林妃娘娘啊！
平日里对自己亲热无比忠心无比的宫女都畏畏缩缩的，不小心碰了她一下立刻跪在地上求娘娘饶命。林妃柔声叫她起来，结果她哆嗦的更厉害，涕泪横流！
“本宫与她虽非同胞姐妹，可自幼相依为命，情意浓厚，她在冷宫受苦，本宫每每想来都心痛无比。”林妃轻轻一叹，“正好皇上待会儿要来看皇儿，趁着这个好时机，本宫会跟皇上说的。”
林妃：……
“娘娘慈心一片，郑娘娘能想通，真是不枉娘娘一片苦心。”
发生什么事了？
那厢林妃听了婆子禀报，端丽的面容上也露出温柔的笑来：“当真？妹妹当真是如此说的？她肯从冷宫出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她离本宫那样远，本宫又要照顾皇儿，总有顾不住的地方，她能想通，真是再好不过。”
很快，林妃发现不仅是宫人，给她诊脉的太医也是目不斜视，一句话都不与她多说。她问皇上和小太子可否来过，也无人敢回答，直到她放柔语气又问一遍，宫人们颤抖的更厉害，结结巴巴地说半个月前来过。
待到她爬起来跑走，玲珑才从木床上支起身子，她打了个呵欠，仿佛还没有从那一场大梦中清醒，身子骨都是懒散的，半分不想动。
心里流着面条宽的泪，从前宫里都说在林妃娘娘这当差最好，屁！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婆子先是一愣，继而大喜：“是！奴婢这就去禀报林妃娘娘！娘娘您能想通可真是太好了！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平日里的柔声细语如今听起来与催命符都没有差别！
“你去跟林妃说。”玲珑突然笑了声，“我好着呢，她不是总劝我要服软么？如今我觉着她说得不错，叫她相助于我，我要见皇上。”
林妃没搞懂怎么回事儿呢，一道圣旨下来，她被打入冷宫了！罪责是谋害皇嗣毒害后宫！
婆子连忙磕头：“林妃娘娘让奴婢来看看，看看您有无需要的地方……您有些日子没给林妃娘娘递话了，林妃娘娘很是挂念您……这几日小皇子又染了风寒，林妃娘娘才没顾得上您这边——”
林妃不敢相信，流着泪求见皇帝，然而太监们却面无表情把她拖了下去，一句话也不跟她说。林妃被拖出宫门，才发现那些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宫人们都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行了。”玲珑摆了摆手，依旧是那副懒洋洋伏在床头的模样，颇为无精打采，“你吵得我脑仁疼。林妃叫你来看我死没死的？”
就算是死，也要让她知道是怎么死的啊！
玲珑一动未动，看着似是没在喘气，婆子颤巍巍地伸出手想来探她鼻息，被玲珑一巴掌拂开，立刻吓得体似筛糠，扑通一声跪地不住磕头：“……郑娘娘饶命！郑娘娘饶命！奴婢——”
她到了冷宫，吃不好穿不暖，每日都有人来辱骂虐打她，从对自己饱含恨意的妃子们口中，林婵婵终于知道了原因——她竟是在生病时胡言乱语叫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那中年婆子被吓得一个趔趄摔在地上，手足并用朝外爬，听到玲珑声音整个身子还在颤抖，可惜还记得贵人交代的事儿，便又强撑着爬起来，试探着朝玲珑走近。
顿时身子瘫软，再也没了力气。
玲珑睁开一只眼睛，“哪里有鬼？”
后来那些来虐打她的妃子们冷笑着告诉她，皇上封郑妃为后，后宫再也不进新人，郑后一人为大，其他人根本无法插足。太子日渐长大，对生母孝顺体贴，人人称道——而美人们也并不觉得冷情，毕竟她们共同的仇人还活着，就在冷宫，可以任意发泄，岂不是很美好？
吵吵嚷嚷的，烦死了。
今天是不知道第几个寒冬，最冷的一天，林婵婵趴在破旧的床上，衣衫单薄，手里攥着半个发硬的馒头，她遍体鳞伤，总是旧的未好就又有了新的，这样疼痛折磨，竟也活了这么久。
直到有人推开缺了一口的殿门，瞧见她动了，这才发出一声惨叫：“……鬼！有鬼！有鬼啊！”
弥留之际，她眼前看见的，竟是那个满眼天真信任，叫她姐姐的女孩。
龙女自沉睡中清醒，她伏在斑驳掉色的木质床头，神情慵懒，体态妖娆，昏黄的夕阳从破旧的窗棱照进来，在她的面容上打下一半阴影，她看起来还有些困倦，懒懒散散的，周围老旧荒凉，也掩不住她一分美人色。
她说她爱她。
第440章 第三十六片龙鳞（一）
又说不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