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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片龙鳞

十七娘明白自家主子的脾气,娇气、爱漂亮、爱干净、爱享受——可就是这么个小姑娘,有着神奇而强大的力量,而且护短得很。她也觉得这皇宫污浊气息浓厚,太脏了,不怪大人不喜欢。还是先把这些宫人嫔妃什么的各自安置,安置好了再把皇宫来来往往打扫一番,主子身娇体贵,总住在军营像什么话?

“好的大人。”

至于上官书生,被玲珑带着去抄家了。

皇帝瞪大了眼,也不知是想求饶还是想辱骂,反正眼睛死盯着玲珑直到被拖下去,至于那些跪着的宫人,玲珑没管。她看了看金碧辉煌的皇宫,拍了拍小毛驴的脑袋:“先回军中。十七娘,这些人交给你来处理。”

这不抄不知道,一抄吓一跳!但凡是朝廷有名的官儿,家里的金银财宝那真是数不胜数!家家有金库户户有地下室,都堆满了财富!充公充公全部充公!

“是!”

光是登记入册,就要数百人,这还不算唱名的跟搜寻的,看着那一箱又一箱搬出来的黄金,玲珑忍不住露出了喜欢的眼神——打开的那个瞬间好亮好耀眼!好想拥有!

皇帝也完全没想到眼前这人就是被他咒骂了无数遍的反贼首领,他嘴巴里被堵了布团,呜呜着说不出话,玲珑也不想听,她摆摆手:“把这人拉下去关起来,过个几日斩首示众。”

第455章 第三十七片龙鳞(五)

跪着的人都惊呆了,他们自然知晓,那位潍州军的首领是位年轻女子,姓龙,潍州军及百姓们都叫她做大人,可谁也不曾想过,她竟是这般年纪!瞧着、瞧着也就十五六岁?!

上官书生一边指挥着人登记入册一边在心底破口大骂这些昏君贪官,百姓们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这些畜生却锦衣玉食山珍海味,过着奢华糜烂的生活,搜刮民脂民膏,不拿百姓当人看!

大人?

这样的朝廷要它何用?!

红姑怒喝,她瞧这狗皇帝就来气,就这么个货色,害了多少无辜百姓!

在心底骂爽了,他扭头,想跟主子说说接下来的安排,结果就看见他们家龙女大人一双特别美丽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些开了箱的黄金看,还布灵布灵的闪着光!上官书生顿时心惊:“大人……您……您可不能被这些俗气的黄白之物勾走了魂儿!”

“狗皇帝你看什么!我们大人也是你这狗眼配看的?!”

玲珑勉强把视线从黄金上挪回来,被人嘲讽俗气很不高兴,虽然上官书生是无意的。“怎么说话呢,什么叫俗气的黄白之物,没有这些俗气的黄白之物,你哪能吃饱穿暖过好日子?你给我跟黄金道歉!”

小毛驴优雅地抬起前蹄,踩在了皇帝那张纵欲过度的脸上,皇帝闷哼一声,脸上就留了个驴蹄印。可他还是眼眨都不眨地盯着玲珑看,这是哪里来的美人?为何他的猎美军没有发觉?若是早一些将她接入宫中,一起寻欢作乐该多好啊!

上官书生:……

小毛驴把玲珑驮到了五花大绑的皇帝面前,可笑这位好色皇帝,死到临头,居然还盯着玲珑流哈喇子!

最后他屈服于大人的淫威下,还是被摁头跟黄金们道歉了。

寒风之中,潍州军一点都不冷。他们身上的冬日军装里都是今年新产出的棉花,龙女大人教导他们如何种植庄稼,尤其是今年新种的棉花,产量足足是去年的数倍!他们的军装又轻又暖,上阵杀敌时毫不累赘,每个人都身轻如燕,至此,未尝败绩!

他们家主子可不爱听废话,特别不讲理,上官书生追随玲珑也近一年了,对她的脾气只有四个字印象:喜怒无常。

似是有察觉,那少女看了过来,宫人吓得连忙死死低下头,再不敢看了。

偏偏就是这么个小姑娘,又蛮横又强大,做到了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改朝换代。

皇帝荒淫好色,还专门成立了一个“猎美军”,用来为自己在民间搜刮美人,可就算所有美人加起来,也不敌这少女出众!

潍州军攻下京城后,大半驻扎在郊外,专门负责民生的部门已经先一步入京,短短数日,一切已上正轨,街上已有胆子大的小贩了。女兵营的人数也急剧增多,那些个高门贵族的府邸,玲珑瞧着不错,就把里头的人都给赶了出来,稍微改建就能给她的小弟们分配,至于皇帝的那些美人……

有胆子大的宫人偷偷抬眼,便瞧见一头圆润可爱的小毛驴从潍州军后面慢慢走过来,这小毛驴生得十分机灵,耳朵长长,浑身毛茸茸圆滚滚,眼睛水汪汪的灵气十足,它身上则侧坐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少女姿容绝艳,饶是见了无数绝色美人的宫人也看的出了神。

实在是太多了!

只是这个声音……不像是马蹄,倒像是毛驴……

足足有好几千口!怪不得皇宫住不下一直要扩建!玲珑看着那一群美人,思考片刻,给了她们三个选择:第一个,是参加跟潍州军的联谊找对象嫁出去;第二个,根据自己的能力自愿报名参军或是加入各个人才欠缺的部门,当然要进行考试;第三个,两个时辰内离开皇宫,无论去向。

所有潍州军严阵以待,皇宫广场上十分安静,慢慢地,似乎有人听到了哒哒哒的马蹄声。

潍州军啊,美人们都见识过了,高大威猛,即便出身低微些,可比起脑满肠肥秃头大肚的中年皇帝,这些精壮又顶天立地的汉子简直不要太好!

宫人们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潍州军训练有素,从不烧杀抢掠。他们善待百姓,不取百姓一针一线,哪怕远在京城也听说过他们的传说。许多过不下去的百姓甚至日夜盼望潍州军的到来,想要过上能吃饱饭,敢走在大路上不害怕的好日子。

于是有一半以上的女子都选择参加联谊,玲珑有话在前头,如果联谊没有找到看对眼的士兵,那就每人领十两银子自寻出路。

他们输的彻彻底底。

剩下的女子则有许多想要从军。她们虽是女子,却也不愿这样老死一生,还有的家中有亲人有牵挂,便自行请求出宫。短短两日,几千名美人就给安排的明明白白。

要是比欺压百姓抢夺民女,那一千一万个潍州军也比不上一个京城守卫军。可若是比视死如归英勇善战赤胆忠心,所有的守卫军加起来也不如一名潍州军!

要说这狗皇帝也是真的没节操,大姑娘他喜欢,小媳妇他也看得上,总之只要生得美,他就愿意沾手,其中还有几个美人往远了说,算是他一表三千里的侄女外甥女!

这哪里是京城的守卫军能比的?

潍州军们一听说脱单的机会来了,瞬间雄心万丈!连训练都更使劲儿了!

潍州军铁骑踏破京城,京城的守卫军简直不堪一击,潍州军个个身材高大气势凛然,透着战场血洗过后的骁勇与彪悍,他们站在那里,军姿标准军容整齐,就连骑兵的马儿们都安静不语!

他们都是乱世中活过来的人,并不太在意女子贞洁,再说了,造孽的是皇帝又不是这些无辜的姑娘!

他们心知逃是逃不掉的,不如投降。潍州军善待俘虏世人皆知,那些投降的军队基本上都被打散重新编入军中,他们只是奴才,没有做过坏事,应该也能活命!

来自龙女大人的洗脑包,经过上官书生的加工再进化,最后由说客营的成员散布出去——那真比谣言都流窜得快。

得知京城被围,皇帝着急忙慌地要逃,宫中人人自危,奴才跟主子已经不重要了,活命才是最重要的!至于皇帝信赖的那些臣子宦官,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临到最后,他竟是孤家寡人,甚至还有宫女太监为了讨好潍州军首领,将钻进狗洞藏起来的皇帝给揪出来,五花大绑!

待到京城百姓安顿的差不多了,玲珑便让人将皇帝提去了皇宫外不远处的菜市口,这里每天人来人往,今天狗皇帝要死了,从昨天早上开始就有热心百姓自愿打起手鼓唱起歌,用力敲着大铜锣四处宣传,一定要来看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明天正午京城菜市口,狗皇帝要迎接正义的制裁啦!

如是半年,潍州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年关将到,潍州军终于打到了京城!

于是囚车还没到,菜市口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为了让百姓们消消气,玲珑特意叮嘱,要让囚车围绕京城走一圈,但是士兵们得注意,离囚车远一点,顺便不要忘记把口罩戴上,因为必定会很臭。

看着弟弟变得高大强壮威风凛凛,李大根狠狠哭了一场,回家看了老娘,一扭头一咬牙,进了军营,也要当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若非这次潍州军来势汹汹,他们也不会被临时拉出来充人数推到战场上——如李大根这些干活的,上官甚至连套军服都没给他们发!他们脚上穿的还是破洞的草鞋!

李二根兄弟俩有幸参与了本次押解,因为不算什么大事,所以这名额是靠猜拳争取来的,他们俩戴着口罩离囚车远远的,一路上就看那臭鸡蛋烂白菜叶子还有夜香疯狂朝皇帝身上砸,那叫一个惨,惨的他们都说不出话。可等到他们跟上,百姓们又跟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鲜花啊绢帕啊荷包啊什么的砸他们,李二根还被好几个姑娘飞了媚眼!

饿死的,累死的,想反抗被打死的,比比皆是。

吓得他浑身哆嗦,他要是敢生二心,不用媳妇动手,他老娘就能拿鞋底把他给抽个半死!

每个人都得到了很好的安置。李大根大哭了一场,他们不比那些出身好的兵,那些人能横行霸道做兵痞子,他们只能日日夜夜做苦工,在这之前,他们每天都要搬石头凿木头拼命干活,就为了给皇帝建行宫享乐!那可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每天就一碗稀的没几粒米的饭,硬邦邦的馒头加几根咸菜,一天只能吃一顿,从早干到晚,干的慢了就要挨监工的鞭子抽,许多兄弟早上出去干活,晚上就回不来了。

倒是李大根,十二岁被抓壮丁,如今二十多了还是孤家寡人,对路边的妹子笑得特别害羞。他不再是骨瘦如柴的模样,个儿高大容貌端正,笑起来露出一嘴雪白的牙,好些个姑娘都被他笑得脸红了。

此场战役不战而胜,上头便将这些愿意加入潍州军的士兵重新编入军中,他们体格能力都不及已经训练有素的潍州军,还不能出战,便在新城中就地扎营,有受伤不能再上战场的将士,便被提拔为新的训练官。

随着一声行刑,皇帝被架上刑台,刽子手手起刀落,他整个人都成了两段——经过民主投票,众人一致认为腰斩比斩首要好,等死透了不还是能割下脑袋挂着示众?

还一把火烧了原军中的粮草!

可怜皇帝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因着个人喜好糟蹋了无数无辜女子,视百姓生命为无物,最终被曝尸暴晒腐烂,也不曾有人为他收尸。还是周围住的百姓嫌太臭了,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干净净。

李二根也很激动!他找到他哥了!他们打仗的时候,他瞧着敌方有个人跟他哥李大根特别像,就叫了一声!那人愣了下,手里的矛就跌在了地上,兄弟二人顿时抱头痛哭!这场仗李大根方输了,但他还是跟着回去了,李二根很失望,谁知道当天夜里,李大根就带着几百号人投奔他们来了!

至于宗庙里的牌位,玲珑觉得太占地方,她懒得叫人去挖坟,但那些陪葬的财宝得弄出来,她缺钱得很。百废待兴,处处都要花钱啊!

他来去如风,玲珑眨眨眼,随他去了。

潍州军占领京城以来,除了高门贵族被赶出世代居住的大房子之外,玲珑并没有对他们做什么,除此之外,那些朝臣也都还活得好好的,可他们并没有感到轻松,瞧龙女的手段,就知道她绝不是个心善的,于是人人自危,有那贪生怕死的,见讨好没用,便起了旁的心思。

原以为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今日却突然有了希望,上官书生激动的脸都红了:“大人有大志向!属下这便召集说客营继续学习训练!属下告退!”

自古枭雄多为男子,从未有过女帝的出现,如今潍州军打下天下,他们会愿意尊称一个女子为帝吗?

上官书生刚懂事的时候,被排挤贬官的祖父便屡屡叹息,临终之前还交代他,若是有朝一日故土得复,也要告知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然而这二十多年过去,朝廷越来越乌烟瘴气,百姓们越来越苦,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那些沦陷的城池又何时能复?

潍州军之名世人皆知,其中龙女的二把手,那名叫鹿三的,以一身神力著称,又颇有领袖才能,骁勇善战,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听说此人脾气暴躁易怒,便有人想通过将家中美貌女子献上的方式来博取鹿三好感,从而撺掇鹿三去抢那个位子。

任何一个有志之士,都不会忘记那早已沦陷在蛮子手中的城池与同胞!可朝廷昏庸无能,只知一味求和,不做实事,如今那些城池距离割让之时已过去二十多年了啊!

都是些泥腿子出身,世家贵女,那是鹿三这样的人几辈子都见不着的!可眼下却有人主动送上,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计向来好用。

上官书生心中大为激动!

龙女是女子,即便不说,京城这些人对她也存了许多轻视,觉得这天下与其说是她打的,倒不如说是她手下那些能人打的,她不过是坐享其成而已。再说了,女子为帝,岂不荒谬?牝鸡司晨,哪有这样的道理!女子便要三从四德贤惠持家!

“你不会以为我只要攻下京城就算完了?”玲珑把玩手中的两颗小核桃,“草原上烤肉别有一番风味,我全都要。”

瞧瞧这小女子都折腾出了些什么东西!还女子军营?让女子上阵打仗?做先锋探子?她们有这个能力么!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家中相夫教子,免得出去丢人现眼!

上官书生一愣:“大人的意思是……”

更别提京中开始建设的那些个学堂了,女子无才便是德,让女子读书便算了,居然还不分男女学堂!

玲珑嗤笑:“这么闲,那就再加大训练量,等日后跟蛮子打起来,他们还能这样自信,我就服气他们。”

简直可笑!

打仗原来这么容易的吗?

鹿三坐在自己的大将军府,面无表情地听完堂下那几个胡子花白的老头义愤填膺的陈词,问:“说完了?”

上官书生是说客营的老大,平日里没事儿就四处走走逛逛听听八卦,他抽搐着嘴角回来跟玲珑说将士们对自己的能力出现了错误的认知,他们许多都是民间征兵上来的,之前打过最大的仗也就是深夜剿匪,原本对上守卫军们还十分紧张,可这一出手——奇怪啊,以一敌三都是随意的!以一敌十都行!

其中一头发稀疏的老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将军!我等实在是为将军感到不值!若是将军起事,我等愿誓死追随!”

几乎是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数个城池,后头的那些个也很好对付,与训练有素身强体壮的潍州军比起来,这些州县的守卫军根本就是不堪一击的废物!

“不错!”

年幼儿女的哭喊,妻子爹娘的悲伤……他们一直以为不能反抗,可突然有一天,出现了一个人,告诉他们,他们可以反抗,他们可以为了自己和家人选择一条新的道路,但凡想要活下去的人就不会拒绝!

“老朽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为将军赴汤蹈火!”

他们都是靠潍州很近的,潍州又不干涉百姓之间来往,谁还没几个临近州县的亲戚兄弟了?这一来二去,潍州是什么样子人人都知道,谁不想过好日子?谁不想吃饱饭?谁想天天被人欺辱,眼睁睁看着家人活活饿死,而刚收的粮食又被抢走?

鹿三没说话,转动肩膀跟脖子,甩了甩手,指节噼里啪啦响,他起身,宛如铁塔,高大魁梧,又因经过战场洗刷,带着鲜血的热气与血腥。

又到了玲珑最喜欢的抄家环节,说实在的,抄一人家养万人这话可真不假,光是贪官污吏乡绅土豪,便足够她养活潍州军了。这些人疯狂敛财剥削平民又贪婪成性,百姓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潍州军一进城就受到了无比热情的欢迎!

“砰——”

不说鹿三十七娘上官书生等人,便是玲珑自己都没想到造反能这么容易。她刚开始打算拓展下地盘,临近的几个州县,说客营派了人混进去,竟轻轻松松将百姓说动,连夜斩杀守城士兵,城门大开,潍州军闯入府衙将狗官捆起来的时候,那狗官还抱着自己的小妾睡得正香呢!

是那头发最少的老头飞出去砸到墙上的声音,毕竟年纪大了,又养尊处优,这一摔,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抽搐两下就没了。

剩下的大军便成了一盘散沙,被潍州军不费吹灰之力拿下。

剩下的几个吓坏了!连带他们带来的美貌贵女,也跟着脸色惨白!

这宦官,叫他勾心斗角可以,上阵打仗可真不行。再说了,他们那些士兵,日日好吃懒做,身上肥油一堆,平日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疏于训练,完全就是一群草包,如何能与潍州军相提并论?初次交锋便节节败退,一路溃不成军,还剿灭叛军,那宦官贪生怕死,没能输完就偷偷坐马车回京了!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些泥腿子!跟不要命似的!太可怕了!

然而忠臣良将死的死退的退,他还哪里有人可用?即便有愿意效忠的,皇帝还不信任呢!他居然派了个宦官带兵诛杀叛军!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鹿三扭动几下手指头,“老子就不爱听你们这些老不死的在这里放臭狗屁!老子当皇帝?老子是当皇帝的料?”再说了,他根本不敢去挑战龙女大人的威严,那一脚把他踹的老远的场景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心理阴影严重!那是他这辈子唯一一个打不过的人!还是个柔弱纤细的小姑娘!

纵情声色的皇帝终于大怒,派兵前来剿灭叛军。

当然这样的事就不用宣扬了:“来人,把这些意图破坏老子对大人坚贞不变的忠诚的老东西捆起来,送进宫里去!”

但若是接连被吞并了十数座城池,那就不一样了。

立刻就有人冷笑上前,大人给了他们新生,这群老不死的见大人没搭理他们就又开始蹦跶,真以为如今这位跟从前的皇帝一样呢?于是捆人的手劲儿难免就大了些,压断几根骨头弄断几根手指头那可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一开始朝廷觉得,不过是个城池,他们这些年割让给外族的城池还少了?虽说每年都要给那些蛮子好些金银财宝牛羊美人,可他们的日子还是照样美滋滋,剥削下头的百姓就可以了嘛!少个城池不算什么。

而玲珑很烦。

而朝廷那边,在潍州百姓们日子越过越红火,潍州军的名声响彻天下之后,他们终于坐不住了。

她抓起手边的一方砚台就朝鹿三砸来,幸好这家伙被揍惯了躲了开去,然后悄悄抹汗,这要是砸中脑袋都没了……

前来潍州投奔的百姓越来越多,玲珑觉得,不能继续坐吃山空,她要继续去抢劫——啊不是,是拓展地盘。

“这么点小事也要找我?”玲珑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弄死就是了,我还会怀疑你?你这么蠢除了给我当小弟也没别的前途了!”

还有那来潍州看看情况又回家的,回去之后都赞不绝口,潍州有女先生!女兵!府衙内还有女师爷!当然他们记不住那个叫什么、什么的职业,只统称一声师爷。她们言语温和没有架子,登记信息的时候,再也不用像过去看到官兵一样怕被打死了!

听到前面那句不会怀疑自己的时候鹿三下意识露出傻笑,正准备表个忠心,立刻又听到后面那句,感动瞬间消失不见,他就知道,他在大人心里的形象是上阵杀了多少敌人也挽救不会来的……他永远是那个被一脚踹飞钉在树上的傻叉!

能教书的先生还是太少了。

红姑跟十七娘在边上偷笑,她们俩现在都跟着玲珑,尤其是十七娘,心思缜密身手灵活,不管什么都一学就会,算是玲珑的专属贴身秘书。

除此之外,读过书的人,无论男女,都更受敬重。

红姑那就是保镖了。

来的人太多,潍州靠北一块人烟稀少,土地广阔,玲珑打算将这里作为新的居住圈,外来的百姓许多是逃荒来的,对百姓们来说,“家”非常重要。户籍落在潍州,日后他们便与潍州共存亡,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乡。而家乡的建设需要人手,这样便很好的解决了新居民的工作及住房问题。

几个倚老卖老的老家伙只是个小插曲,玲珑苦恼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眼看一头青丝都要给薅秃了,十七娘心疼的不行:“大人,有什么烦心事您说出来,我等给您参谋参谋,这、这抓头发怎么行呀!”

来过潍州的人都不想再走了。稍微有点能力的,就把自家人接进来,潍州府衙有专门接待外来人的部门,他们只要带着家人进去重新登记自己的姓名户籍,便名正言顺成了潍州人,还能得到安置!

大人的头发美极了,十七娘每次给大人梳头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力道重了便毁了这头发的美丽。

潍州不仅名字改了,城门上还插了新的旗帜。旗帜上绣着一条威风凛凛的龙,于风中猎猎作响,十分显眼。而潍州百姓们生活的变化也有目共睹,附近州县的百姓们羡慕极了,有那胆大的,便趁着机会溜出来到潍州来寻个营生。一进潍州,那真是仿佛到了那、那话本子里说的世外桃源,家家户户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官兵们身上的衣服好看又有气势,还会伸手帮他们把沉重的担子挑过去……

“好烦啊,你们都是成熟的大人了,应该什么都能做,不要再来找我。”

附近山头的土匪都死光了,玲珑便下令更改城禁时间,从前为了防土匪看管的严一些,如今安全,她便把时间向后推迟了两个时辰,这样子的话,隔壁州县前来做生意或是求生路的也能多点机会。

大事小事都要来禀报来求意见求指导,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李二根:……

十七娘忍着笑意哄她:“属下们都离不得您呢!”

谁知俩女人只顾着捧着银锭子一边看一边傻笑,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豪情壮志。

“快住口!”玲珑一脸惊恐,“我又不是你们亲妈!”

李二根觉得自己腰跟大腿都要被掐青了!他看着家里喜出望外的两个女人,突然生出一股豪气:“娘,媳妇!我以后会给他们挣更好的前程来!”

她觉得自己应该快点成立起秘书团,每天专业运作这些政务,她最最最最讨厌“责任”了,最最最不喜欢“麻烦”!

他这才把他们深夜剿匪,自己英勇杀敌的事儿给说出来,再三言明这些肉跟布还有这两锭银元宝都是自己表现好拿到的奖励。家里的女人这才松口气,说:“这样像话。”

“啊我想起来一件事,这几天忙来忙去给忘记了,那些漏网之鱼也该收拾收拾,免得他们再来动摇我小弟们的忠心。”

“啥?!”

之前她只是把这些人从雕梁画栋的府邸里赶出来,又抄了他们的家,却不曾问罪,其中好些个都是百姓恨之入骨的。玲珑觉得都腰斩了皇帝,再砍其他人的头威慑力都不足,便思考了下,“那群人最近过得如何呀?”

李二根被老娘媳妇劈头盖脸一顿抽,于挨揍的夹缝中艰难求生:“是我立功了!我立功了!”

十七娘耳聪目明,一直都负责这些消息打探,尤其是跟在玲珑身边之后,大人问什么她都要求自己能立刻回答,因此前朝官员的动向也是很清楚的:“回大人,都调查好了,每个人桩桩件件都门儿清,没有几个无辜者。”

李家媳妇也瞪自家男人:“可不能干忘恩负义的事!龙女大人对我们恩重如山,你要是为了钱忘了良心,我、我就带着娘跟儿子改嫁!”

玲珑点点头:“那就把消息放出去,就说……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大家伙儿自个儿的仇人,总没有我替他们砍了的道理。”

一家人顿时都笑起来,李二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慢慢打开,露出两锭银元宝,李大婶立刻打了他一巴掌:“你、你干啥了?!你哪来这么多钱?!你是不是干坏事?!”

被忽略许久的鹿三在边上竖起大拇指:“妙啊!”

李大婶小心地喂完鸡才过来,一家人进屋说话,孩子瞧见爹回家也很兴奋,直接就扑了过来,可羡慕死爹这一身军装,握着长出肉的小拳头信誓旦旦地说:“以后我也要当兵打坏人!”

“你怎么还在这里?”玲珑瞪他,“备马,我要出去一趟。”

李二根挠挠头,“嘿嘿,昨儿下午上头发了肉,怕坏了,今天就提前放假了。娘,我回来了。”

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一秒钟怂成狗,老老实实出去备马了。

还是洗衣服的李家媳妇一眼瞧见了自己男人,立刻起身,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迎上来:“二根,今天咋回来这么早?”

玲珑带了几十名贴身卫队,朝皇宫东南方向奔驰而去,这里有许多小宅子,胜在清幽干净,被从豪华宅邸赶出来的贵族们大多居住在此。他们被抄了家,可过惯了奢华的日子,便受不住清寒贫穷。当初抄家,仆人们也都被赶了出来,没有了首饰金银,便只能把主意打到这些下人身上。

李大婶正在院子里喂鸡,现在这几只小鸡仔就是她的心头肉,儿子都没它们金贵!她盼着小鸡仔们快快长大,下蛋给孙孙吃,等孙孙长大了,就能送去学堂读书,就跟那些大人们说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坏的熬过去了,好的就来了!

有那没良心的,自家的亲儿女也卖。

现在可不一样了,现在大家伙儿都过上好日子,谁都不想再跟过去一样了!

玲珑一脚踹开了尤家小院的门。

他在路上瞧见有个卖橘子的小贩车翻了,还上去帮忙了,一开始就他一个人,后来围过来许多帮忙捡橘子的人,直把那小贩感动的热泪盈眶!从前哪有人敢出来做生意啊,那不是等着被人抢么!

这家也没几个仆从,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少女蹲在院子里洗衣服,这样冷的天,她的手指都冻得通红僵硬,关节肿大,身上衣衫单薄,却仍然在很用力地搓着衣服。左边是个小厨房,里头有个打扮朴素的中年女子,忙得不可开交,却是在烧火做饭。

可谁能想到,当兵的日子并不如李二根想象中那么苦。当然了,每日的训练除外,其他时候,只要表现得好就能拿奖赏,甚至每七天还给他们放半天的假!于是这次放假,李二根就欢天喜地地把银子啊布啊粮食啊肉啊都给包起来朝肩头一扛,身上的军装也不脱下,这衣服的料子又结实又耐脏,还很保暖,穿出去威风极了!

堂屋的门关的严严实实,除了这两个女子外没有旁人。

他要当兵!他要去把他哥给找回来!不管生死,都得有个消息才行!

那少女见了玲珑,立刻起身,冻得是面色发青嘴唇泛紫。玲珑让卫队在外头等,只带了红姑跟十七娘进来,她看了少女一眼,问:“你是尤二?”

前些年朝廷抓壮丁,那会儿李二根还小呢,他哥才十二岁就被逮走再也没回来过,生死不知,上头别说是给征兵的银子了,还逼着他们掏家底儿给好处,否则就打人。再后来日子越来越艰难,他娘怕他出门找吃的被土匪看见,就把他跟媳妇关在家里,后来龙女大人来了,又贴出告示征兵,李二根想都没想就参加了!

“小女子正是尤家二娘,姑娘是……”

二十两银子啊!李二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尤二娘小心地看着玲珑,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历,谁知下一秒,就有一件雪白的狐裘披在了她身上,这狐裘温暖又御寒,她呆了两秒钟,“你……”

李大婶家的儿子就被分在一营,他们是步兵,平日里操练力度非常强,每天都累得要死。可虽然累,却能吃饱饭,还能养活家里人,再累他也能熬!这次剿匪,他十分英勇,斩杀了数十名土匪。按照条例,不仅得了粮食猪肉,还得了几匹布,甚至还有二十两银子!

玲珑摆手,又朝小厨房走去,正在忙碌的中年女子不停地咳嗽,面色也很苍白,看起来正生着病,她听见外头动静,也走了出来。玲珑看看院子里的少女,又看看这名妇人,发觉这两人有个共同点,那就是眼神麻木。

这是玲珑组建潍州军以来将士们的第一场实战,旗开得胜,士气大振,大人说了,按照人头数论功行赏!

她没说话,红姑皮糙肉厚不怕冷,就把自己的披风解下,给同样衣着单薄的妇人披上。而十七娘则脱了自己的,硬要玲珑披着才行。

而将士无一伤亡。

“大人?”

土匪们打死都想不到出去的人全军覆没不说,潍州的官兵居然还敢直接杀他们个回马枪!再加上有寨中人带路,将士们摸上山的速度又快又安静,留守的土匪们就这样在睡梦中被抹了脖子。

玲珑出了几秒钟神,被十七娘唤醒,随后吩咐红姑:“把堂屋门踹开,逮着里头的人,只要打不死,就给我往死里打。”

“是!”

“是!”

“鹿三,十七娘,带一营二营的将士们去将这五座山头给抄了,里头的人,除了妇女儿童,不必留活口。”

一听说揍人,红姑眼睛一亮!十七娘也跟了上去,她负责站在门口,把想跑出来的都给踹回去。

那就趁热打铁!

洗衣服的少女解下狐裘要还,玲珑不要,随后妇人咳嗽着走出来,少女连忙扑过去,“娘!娘你慢点儿!”

能活下去就行了,带路而已,哪有他们的性命重要!

堂屋传来一阵哭号。

就这样,蒸炒煎炸煮,土匪们吃人时琢磨出的花样儿,玲珑都在他们身上试了一遍,最终留下五个被刺激的精神几乎失常的人,问:“带个路,会吗?”

玲珑扭头看了下母女俩,问:“要不要去看看?”

冯老疤死得太可怕、太凄惨,剩下的二十来个活口瑟瑟发抖,有几个心理承受能力差的直接尿了裤子,高台上一股腥臊味儿,玲珑捏着鼻子恶心不已,她起身,红姑立刻把椅子搬远,等到了上风口,玲珑才重新坐下来,微微一笑,“继续。”

她的言语称得上是和颜悦色了,这使得尤家母女俩都有些受宠若惊,尤二娘扶着母亲,两人慢慢走过去,就看见里头的尤家人被红姑单方面殴打,尤家老爷,也就是尤二娘的生父,还有尤家二房跟三房,以及他们的夫人与儿子。趴在地上不动的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是尤家三个老爷的亲娘。

还做鬼都不放过她呢,那也得他有做鬼的福气才行。

尤家的名声,玲珑听过。

玲珑看都没看他一眼,这种灵魂没有存在于世上的价值,只能给她拿来做微不足道的零嘴。可她如今不是很饿,嘴巴便挑剔得很,吃是不会吃的,碾碎成灰。

都是清誉,说他们家有儒家之风,又说他们家礼教森严,儿女教养的极好,是出了名的大家族。只不过再大的家族,被抄了家赶出府邸后,也得蜗居在这小小院子里。

冯老疤的死亡过程痛苦而漫长,然而如他这种人,即便遭到报应,也是没有悔过之心的,他临死前还用眼睛盯着玲珑,像是要把仇人的模样牢牢记住,等化作厉鬼再来寻她报仇。

仆人们没了,便让尤大夫人跟尤二娘做仆人的事儿。

第454章 第三十七片龙鳞(四)

十七娘见玲珑走近,冷下脸:“我劝你们闭上嘴,我家大人不爱听你们鬼哭狼嚎,若是你们再敢发出声音,我便把你们的嘴缝起来!”

玲珑撑着下巴看了会儿,突然道:“只这样烤有些单调,给抹点孜然。既然是食物,就得有食物的样子。”

见她虽容貌秀丽却眼神阴狠,俨然说到做到,欺软怕硬的尤家人立刻闭嘴不言,红姑顿时揍得更起劲儿。她见他们不敢出声,越发开心,也很羡慕十七娘。明明自己比十七娘看起来高大凶狠多了,揍人也疼,可怕十七娘的人就是比自己多。

吃饱饭,穿暖衣,一家团聚……他们就只有这样简单的心愿。

好气哦!

他们度过了太久太久痛苦煎熬的日子,从来都是任人践踏的烂泥,不曾想过自己也有翻身做主的一天。如今这一天真的来了,原来也不是那样难,想想过去麻木不仁的自己,他们想要更多的人都清醒的活着!

玲珑进堂屋来,毫不客气地踢掉了老太太的坐垫,坐在了老太太的位置上。

女兵们早已泣不成声。

十七娘则帮忙尤二娘把尤大夫人扶了进来,屋内很冷,如今的尤家可买不起炭盆烧,尤二娘怕自己的手太冷冰到母亲,便将手在怀中焐了许久才敢再靠近。

“爹!娘!你们入土为安!儿子给弟弟报仇了!”

玲珑看着地上那群猪头就烦心,好在她今天来也不是为这些人,便问尤二娘:“你家大姐呢?”

“媳妇你瞧见没!咱的仇人,今儿就要死在这儿了!下辈子,俺还娶你当媳妇!”

提到这个,尤二娘倔强的脸上顿时出现了悲伤的表情,她忍着夺眶的眼泪,不肯让其掉下,“大姐、大姐嫁人了,在夫家。”

几十号汉子看着冯老疤的惨状,非但没有不忍,还露出快意,只一个个眼睛通红,有些泪水已经落了下来,跪在台上不停磕头,“花儿……花儿哥给你报仇了,你瞑目……你瞑目啊!”

“嫁的哪家呀?”

他不想活了!不想活了!给他个痛快!给他个痛快!!!

“嫁的西江侯府。”

太疼了……怎么能这么疼!这么痛苦!

玲珑颔首,“十七娘,去叫人接人去,记得用马车。”

他眼睁睁看着那些曾被他哈哈大笑踩在脚下,抢走他们的家人扬长而去的贱民们,举起铁签,从他的口中刺入,像他串那些瘦弱稚嫩的孩童一样,将他串了起来,架在了火上。

“是。”

冯老疤的三角眼都要瞪炸了!

十七娘办事利落,很快来回,玲珑便打量着地上这群被红姑揍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尤家人,叹了口气,尤二娘母女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便忐忑地望着玲珑,却又听她叫人去接尤家大娘子,顿时激动起来。尤二娘更是落下泪:“谢谢您!”

他说着,将铁签交给边上等待手刃仇人的士兵们。

“我把你姐姐从夫家接回来,这有什么可谢的?”

鹿三上来,手里拿了根细细的铁签子,这铁签有两米多长,他冲三角眼笑:“冯老疤,这铁签,是我们家大人用吕狗家中的上好精铁铸造而成,虽然细,却能承受千斤之力,你想不想知道,我拿它来做什么?”

尤二娘咬着嘴唇,眼泪却不受控制:“总、总之,就是谢谢您!”

玲珑坐在椅子上,高台上的火焰映照着她的如花颜容,她对三角眼说:“冬日难有口粮,听说你的手下想出了个办法,那便是将活人绑在山口通风处,浑身抹了盐巴不给喝水,如是吹上个数月,便成了人干,冬日时切片下锅一煮,肉香满溢……眼睛别瞪得那么大,我又不是你这般无情之人。”

玲珑随意掏出两个金线球开始把玩,这是心灵手巧的十七娘给她做的玩具,她很喜欢这亮晶晶的玩意儿,随身带着。果不其然,十七娘见了,素来阴冷的面容露出个羞赧的笑来。

还有些被害死连个家人都没有的。

玲珑的贴身卫队,都是脑筋快身手好的年轻士兵,尤家大娘子很快就被送了过来。只是这乍一看……玲珑险些以为自己瞧见了那些蹲在路边目光麻木瘦的只剩个骷髅架子的难民。

这士兵一站起来,立刻就有同样有家人死在三角眼手中的人起身,仔细一数,竟有数十号!

尤大夫人与尤二娘登时就心疼的哭了,她们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尤家大娘十分虚弱,无力行走,侍卫便将她放在了软榻上,而后迅速退下。

能手刃仇人,该多好啊!

就见地上几个猪头目露怒色,似乎是在斥责他们将尤家大娘子接了回来,这太丢人了,说出去岂不是坏了尤家门风?

十七娘身轻如燕,见小伙子还在哭,便上去拽人:“愣着做什么,大人都同意了,还不上来!”

“怎么,有意见?”玲珑思考了下,“红姑,再揍一顿,揍到他们没意见为止。”

玲珑点头:“可。”

于是就在尤家人惨叫的背景音乐中,她与尤家母女三人说话。尤家大娘子虽然虚弱不堪,却神智清醒。玲珑问她们:“你们可还记得,那个被抱错的女儿?”

突然,有个士兵站了起来,是个十来岁的小伙子,经过数月调养训练,已经从瘦巴巴的人干变得体魄精壮,他站起来后朝玲珑磕头,满面恨意,声音却带着哭腔:“大人!小的请求作为行刑人!小的的一双年幼弟妹,皆是被此人及其爪牙抢走,小人想手刃仇敌!”

尤大夫人立刻愣住了,她几乎是忘记了对玲珑的恐惧与不安,抓住玲珑的手:“她、她在哪儿?!她还好吗?她、她……她还、还活着吗?”

玲珑看着他,笑:“你哭什么,这有什么好哭的,那些个孩子在你手上哭,也不曾见你心软几分啊!”

最后问的那句,几乎是在泣血。

三角眼被抬上去的时候涕泪横流,他说不出话,就疯狂哭泣,以眼神乞求饶命。

这样的乱世,那样小的孩子,还能活着吗?

见他们是真的兴奋期待,玲珑就给每人发了一份零嘴儿,边吃边看,就一个要求,吃完的瓜果壳得自己收拾干净,谁敢丢一块,谁明天训练强度翻十倍!

玲珑很遗憾地对她摇头:“她死了。”

就连稍微胆小心软些的女子军营,也都掀开被子起身,兴致勃勃地到了广场上席地而坐,看那架起火堆的高台,鼓掌吆喝。

尤大夫人深吸一口气,往后仰去,就见她泪流不止,再也说不出话,尤家大娘与二娘也拼命忍着不哭出声,瞧着实在可怜。便是十七娘,也心生怜悯。

若是普通人,这样烤了的确残忍,可对于这些个土匪,哪里还算是人?他们吃人,一开始是为了果腹,后来便是为了取乐。那些个残忍的事,都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听说要处决土匪,将士们兴奋极了!

玲珑又道:“不过她在死前,拜托我找到你们,照顾你们。”

蓄着两撇山羊胡看起来很是斯文的上官书生悻悻然摸摸鼻子,哼,不用他们说客营动嘴他们还轻松了呢!留着嘴嗑瓜子看烤人干去!

“那孩子……”尤家大娘捂住嘴,泣不成声,她本就只剩下一口气,这样一哭便喘不过气来,十七娘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朝里塞了颗药丸。

……

这药丸补气生血,对虚弱之人效果很好。

“这些畜生不得好死!我要亲自看着他们死,以告慰我家人在天之灵!”

尤大夫人悲伤攻心一时晕厥过去,很快便醒转,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抓住玲珑的手,几乎要疯癫了:“她、她怎么死的?她怎么会死?!”

“还有我媳妇!我小妹!我小妹她才七岁!”

第456章 第三十七片龙鳞(六)

“杀了他们!不让他们好好的死!我闺女!我闺女就是叫他们抢走的!”

十七娘上前一步抓住尤大夫人的手,冷冰冰地说:“放肆!”

他得到通知后,怕有将士觉得主子这样做太过残忍不够仁义,便发动了整个说客营,分散入各个军营游说,让将士们做好心理准备,谁知根本不用说客们开口,就群情激愤。

尤大夫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她的身体已经不受自己的使唤了,手被十七娘拉开,她还是傻傻的呆呆的看着玲珑,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她本就瘦弱的过分,面容苍白带着病气,这样一哭,便更是可怜。

大火很快升起,玲珑让人找了根铁签,说客营内有一中年男子,本是个秀才,腹有诗书,不愿科考与污浊为伍,便一直孤零零过日子,谁知道生了重病,活不下去了,叫鹿三从鬼门关给捞了回来,如今一心向着玲珑。

玲珑摸了把十七娘的脸,“没事儿,疼倒是不疼。”

“是!”

十七娘被摸的戾气尽散,她并不是个无情的人,只是玲珑在她心中太过重要,看到尤大夫人失控便忍不住上前。“大人小心。”

“一个一个来嘛,不着急。”玲珑笑,“不过这样残忍的事儿就不叫乡亲们瞧了,去,敲响军鼓,让将士们看看,这些毁坏他们家园,欺男霸女的土匪们,是怎么死的。”

玲珑张嘴准备说话,又被地上那群被揍成猪头的尤家人吵的耳膜疼,“再吵就把他们舌头一条一条割下来!”

十七娘看了眼剩下那二十来个人:“那剩下的呢?”

十七娘与红姑同时亮出武器,世界顿时安静下来。

玲珑挑眉:“我听闻这位三角眼,最是喜欢年纪小的孩子,无论男女,必要先辱了他们的身子,玩腻了之后串起来烤着吃蒸着吃,说是这两种吃法,前者香,后者嫩,那不如……咱们也试试看,来人,生火!”

尤二娘始终搀扶着尤大夫人,用颤抖的手为母亲倒了杯热水,尤大夫人哪里有心思去喝?一个母亲,听说自己的女儿死了,那是锥心刺骨的痛,瞬间就像是苍老了二十岁,连眼神都透出了灰蒙蒙的绝望。

红姑与十七娘都是有胆色的女子,一听玲珑这样说,便知道大人必然是有主意了。红姑生性愚鲁却有一颗赤子之心,便兴奋地问道:“怎么杀怎么杀?!”

“人都会死,你也不用太奇怪。至于她是怎么死的……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她在这些人身上闻到仇恨的灵魂的味道。“他们不是喜欢吃人肉么?”

尤大夫人一听这个还有什么不明白,她无法停止哭泣,那个孩子,她用最刻薄最冷酷的语言将她赶走,希望她能在外头好好活着,可她却死了,女儿死了,自己却还活着……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十七娘飞刀再次出袖,又听玲珑说,“只不过砍头示众也太便宜他们了。”

尤家两姐妹也都咬着牙流眼泪,尤大娘子本就身体孱弱,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对她而言可不算好事,几次三番险些昏过去,都自己撑了过来。“这位……大人,我们想知道。”

玲珑很宠爱地道:“杀自然是要杀的。”

玲珑又看向尤二娘,见她也点头,便叹了口气,“你们虽是闺中女子,却也应当知道,我是从潍州一路打过来的。”

十七娘眉眼一冷,声音狠毒:“大人,我杀了他们!”

“自数年前起,饥荒越发严重,百姓交不起赋税,活活饿死的比比皆是,有些心狠的,便做起了抢人吃人的勾当。”

这脏东西竟还敢觊觎大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污泥里的烂货色!

点到为止,这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大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不容许任何人反驳!

尤二娘失魂落魄地问:“所以……是连、连尸骨都不曾留下……”

她越听越觉得大人说得对!

玲珑点了下头。

她们都是普通女子,身无长物,在寨子里帮不上任何忙,可龙女大人出现之后,她们都找到了自己的价值,龙女大人不嫌弃她们愚钝丑陋,亲自教导她们。哪怕是已经独当一面的十七娘,也每日都要去女子军营听大人“讲道理”。

三个女人再也无法克制内心疯狂上涌的悲伤与痛苦,嚎啕大哭起来。玲珑看着她们哭,并不觉得烦,红姑被哭得也难受,眼圈儿泛红,惟独十七娘看了玲珑一眼。

十七娘也抿嘴一笑,将飞刀又收回袖袋。

大人必然是没有将话说完全。若那流落在外的尤家姑娘被土匪捉了吃了,那么吃之前,必定是遭受了极大的强暴折磨。这些话,不让她的亲人知道才是最好的。

惟独周围的士兵们星星眼盯着她,红姑更是拍掌大笑:“大人厉害!大人厉害!”

玲珑想了想,“她求我照顾你们,你们可愿意听我的话,接受我的安排?”

原以为是个好糊弄的小姑娘,却不曾想是个佛口蛇心的!三角眼想求饶,一张嘴就冒血泡,一个字儿也说不出,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脚究竟有多重、多厉害,他甚至怀疑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碎掉了。

尤大夫人流着泪说:“……我这个做娘的对不住她,也无颜面对她,大人,若是可以,请您带走我的两个女儿,许我长女与西江侯府和离,我的次女二娘聪慧伶俐,您给她条活路,我便十分感激了。”

红姑不知从哪儿搬出一张朱红沉香木椅,玲珑裙摆一扬坐下,语笑嫣然:“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玲珑却说:“那可不行,她求我照顾的是你们三个人,少了谁都不行。”

一句话没说完,三角眼已被玲珑一脚踹的老远,直接砸在府衙的石墙上,内脏受损,一口鲜血便喷薄而出。他像个破布袋一样,啪的一声倒地,抽搐了两下,却是连身子都直不起来,还是两个士兵把他又拖了回来。

说完,她才想起自己有些话没说,“她知道你们是为了她好才对她无情,她挂念你们,一如你们挂念她。”

“那可不——噗!”

此言一出,母女三人更是痛到极致!玲珑给十七娘使了个眼色,十七娘便领命,很快便进来数名英姿挺拔的侍卫,红姑将尤大娘子抱到担架上,十七娘又让尤二娘扶着尤大夫人出去,尤二娘对尤家毫无眷恋,只要姐姐跟母亲能好,她根本不在乎这家人的死活。只是她们一起身,地上的人就又开始想要抗议,被红姑一脚一脚踩了下去。

他笑得猥琐又下流,红姑眼一沉,十七娘手里的飞刀已经捏好,眼看就要割了此人的舌头,却见她们大人不怒反笑:“这么说,反倒是我的手下误会你们了。”

那尤家老太太仅剩的几颗牙都吐了出来,房间里一片血腥味儿。玲珑打量了下这位老太太,见她很有些年纪,生得是尖嘴猴腮一副刻薄到极点的面相,便可以想象尤家母女过得是什么日子了。

“姑娘,咱们没有恶意,咱们就是想,就是想投奔您!”有个三角眼如是说,他是其中一个山头的寨主,最是喜欢小孩子,且无论男女,生性残暴,手头不知沾染多少无辜性命。“咱兄弟出去也是叫得出名号的,哪有害您的意思呢?您招兵买马,咱兄弟也是想来当兵啊!您看咱这体格,您想要咱干啥,咱都能满足您,嘿嘿,嘿嘿。”

她懒得跟这些人掰扯,起身:“杀了。”

小姑娘的肉可比成年人的肉嫩,香,好吃。

尤家人顿时面露恐惧,玲珑先一步出了房门,身后便传来惨叫与闷哼,有温热的血液溅到窗棱上。

他们玩过多少小姑娘,吃过多少小姑娘的嫩肉啊!

她从来不喜欢跟人类讲道理。

有人见她年幼貌美,便起了淫心,完全忘记眼前这小姑娘是个何等狠角色,收服鹿三攻下潍州活剐吕知府,使得整个潍州百姓对她敬若神明,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个过分漂亮的小姑娘。

她许久前种的并蒂莲最近长势一般,这些灵魂可以搓碎了拿去做花肥,虽然不算什么大补之物,但聊胜于无。

她还没去找他们,他们可好,自己送上门了。

至于西江侯府,连带着那些她近日没工夫搭理的贵族与前朝臣子,按照他们所犯之刑一并处置。至于那些被迫害和贬谪的忠臣良将,她也差人前去联系,愿意效忠最好,不愿意就算,她决不强求。

玲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大半夜的不在自己山寨睡大觉,来潍州爬墙干什么呀?”

但是那种求贤若渴三顾茅庐的事儿玲珑做不来,反正就是爱来来不来拉倒,这个世界最后是好是坏跟她关系都不大,她玩够了自己就算了。

他们抢回去的那些女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她百分之一的好看!

回到宫中一边吃坚果一边听红姑他们禀报,说是西江侯府那一大家子听说要伏法受诛,一个个吓得腿直哆嗦,狂喊要尤家大娘子救命——尤家被诛杀,可尤家大房母女三人被接到皇宫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家家户户都知道了。

土匪们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还有一股动人幽香,有胆大的抬起头,便见一名身着红裙的少女款款而来,夜色中火把下,更显得肌肤娇嫩吹弹可破,美貌倾城。

红姑禀报完就问:“大人,您为何对尤家母女另眼相待?还有您说的那个被抱错的姑娘又是谁啊?我问过了,尤大夫人确实就只生了两个女儿啊!”

红姑顿时失落地蹲到角落画圈圈,她觉得每次鹿三喊的时候都很带劲儿,她也想喊一回嘛!

十七娘也想知道,但她不会给大人添麻烦,只是用一双眼睛盯着玲珑。

玲珑嘴角一抽,瞥了红姑一眼,“就你这破锣嗓子,别喊了,一点都不威风。”

玲珑朝她们招招手,推了两个坐垫在地毯上:“来,坐,吃。”

“龙女大人到——”

两人也不客气,席地而坐,红姑抓了一把瓜子咔嚓咔嚓的嗑,十七娘则是剥好了瓜子送到玲珑面前,还贴心地倒了一杯茶。她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们被五花大绑送到府衙,身上烧伤刀伤皆而有之,疼得要命却不知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这尤家,素来颇有清誉,说好听点儿,叫有孔孟之风,说难听点,纯粹就是些欺负女人的混球。你看二房三房只有儿子,他们就没有过女儿?”

除此之外,有些命大的都被活捉了,最后满打满算数一数,五个山头千把个人,也就剩下二十来个。

“那、那二房三房的女儿哪去了?”

这些士兵训练有素,一批射完箭,第二批迅速跟上,有害怕的土匪想转身逃跑,谁知城门大开,涌出一批骑兵,将这些想要逃窜的土匪尽数斩于马下!

“二房的女儿在五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二夫人爱女心切便请了大夫,谁知他们家三位老爷一回家,见那大夫是男的,便说此女失岁数不小见了外男有失闺誉,将人家大夫赶了出去,还不许用家里给熬药,五岁大的女孩儿,就这么没了。”

这火箭上头绑着油包,一旦射中人体必定四下炸开,一个大活人瞬间就被烈火吞灭,掉在地上只瞧见个巨大的火团滚来滚去。

红姑瞠目结舌,这、这人干事?她生得丑又吃得多,可捡了她的爹娘对她却是百般疼爱照料,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父亲?!

月黑风高,一行人身着黑衣,分散开来朝城门进攻,原以为轻轻松松就能破城,然后他们也能过一把土皇帝的瘾,谁知道刚爬上绳梯,就有无数火箭破空而来!

“三房的女儿就更有意思,出生的那日,尤家老太太正巧生病,尤家三位老爷便认为这姑娘与他们亲娘相冲,是不祥之人,直接给摁在马桶里淹死了。”

附近五个山头的土匪说好了,一起夜袭潍州。他们就不信,就守城的那些个官兵能把他们怎么样!听说都是些平头老百姓当的兵,这还能跟他们这些真正杀过人吃过人的比?

红姑:“……尤家大娘子跟二娘子能长这么大,可真不容易。”

吃了人肉的土匪们力气非常大,精神也非常好,他们盯着潍州城门的样子,仿佛盯着猎物的野兽。

“她俩也没过什么好日子!”十七娘冷冷地说。“那尤大娘子十五岁嫁人,是她父亲给找的人家,嫁过去后当年就怀了身孕,只可惜一连三胎生得都是女儿!西江侯府的人认为是她命不好,便想转运,不知从哪儿听了个说法,说是把家里的女儿给溺死,再来的便是儿子了。可连那三个小姑娘,最大的才三岁,便被自家祖母给害死。尤大娘子每年都怀孕,每年都生不出儿子,身子彻底坏了,方才红姑你也看见了,她连路都走不动,就这,肚子里还揣着一个。”

不烧杀抢掠的土匪叫啥土匪?就那空有一身蛮力的鹿三,这世道还想着当好人呢!

“这些人不是很高贵很讲究吗?他们、他们还是人吗?!”红姑不敢置信。

眼看潍州百姓日子越过越好,家家户户安居乐业,曾经瘦骨嶙峋的人们身上逐渐长了肉,地里的庄稼又要成熟,土匪们坐不住了。

“女子地位向来地下,尤其是近些年,对女子束缚越发严重,这尤家与西江侯府便是其中号召女子三从四德的领头人,自然对自家的女眷下手狠。横竖加害不到身为男子的他们身上,有什么可在乎的?”

潍州并不闭塞,然而他们的人装成良民想混进去却每每都被抓住,最终都被斩首示众,脑袋还在城门上挂着呢!

“那那个被抱错的姑娘……”

他们一开始是持观望态度,毕竟他们跟官府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在外头抢劫,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给点孝敬钱还能进城再抢点儿,寨子里的女人小孩就是这么来的,但自打吕知府被杀,他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能进城了。

“尤大夫人怀第二胎时是在寺庙中,尤家人对女子苛刻,不许叫男大夫,稳婆又不在,便活生生忍着疼生了下来,阴差阳错,与一对前来京城谋生路的夫妻抱错了。那对夫妻在京城过了没多久,觉着艰难,便又回了老家,过了些年,他们发觉女儿与谁都不像,便疑心是抱错了,想起数年前寺庙一事,便带着女儿再来京城。”

……除了其他几个山头的土匪。

“只可惜,这亲人是找到了,尤家人却不肯认。”

一个领袖做到这个份上,那么无论她的性别,都不会有人质疑与背叛。

红姑傻傻地问:“为何不肯?”

那些在野外曝晒无人认领的尸骨,也由玲珑做主尽数掩埋立碑,入土为安。

十七娘弹她一个脑瓜崩:“你傻呀!这尤家,因为老太太生了病就能把女娃活活溺死,那被抱错的姑娘,生于民间,相貌谈吐先不说,不知见了多少外男,怕不是也是个被掐死的命!他们怕丢人,自然不肯认。”

鹿三寨子里的人随着吕知府一死,也都回了各自的村子重新开始,有些人家的儿女媳妇被抢走下落不明,玲珑便让女兵们进行登记,从生辰八字到容貌特征,都记得清楚,虽说乱世之中不一定保得住命,可谁不盼着能有寻回家人的一天呢?

“这你就错了。”玲珑对她摇摇手指头。

但有些人看不惯了。

“嗯?”

他们都对龙女大人充满感恩。

“不肯认的不是尤家男人,而是尤大夫人母女三人。她们心善,先一步发现了真正的尤二娘。”

小贩们做起生意来敢大声吆喝,买菜的时候小媳妇们也不怕自己长得好看叫人看上拉走了,小奶娃也敢出门玩耍不怕人牙子,老一辈的人讨论秋收要到了今年的收成够给全家人做口粮还能再多做几套新衣服……

十七娘突然想起先前尤大夫人说的话:“……尤家母女不想她回去尤家,所以故意赶她走?”

如此过了几个月,潍城焕然一新!

“不错。”玲珑想起那个悲泣的灵魂,所有的遗憾居然不是要给自己报仇,而是担心只有一面之缘的母亲与姐姐。“自己的枕边人与婆母什么德性,尤大夫人最清楚,她不舍得让这个女儿也过像自己那样的日子,再加上那对小夫妻不是坏人,她便偷偷差人送去银两,希望他们能带着孩子早日返回家乡。”

城里重开了数家学堂,男娃女娃都可以就读,曾经那些让百姓们看了就怕的士兵,如今他们走在路上井然有序,从不扰民,甚至还会扶着老太太回家,帮忙老大爷扛东西,街头巷尾多了玩耍的孩童,老树底下有一群老汉在下棋,村口的石桌上老娘们儿们一边做活一边聊着八卦——这样的日子,听上了年纪的老人说,有几十年不曾看到了。

“至于尤二娘,得知自己被抱错,也没有怨恨,她自愿留在尤家。若不是她,就尤大夫人那性子,早教磋磨死了。”

自打玲珑占了潍州,这潍州百姓才知道什么叫安生什么叫太平。他们再也不用担心每年的赋税都交不起,不担心半夜三更被人闯进家门抢走儿女媳妇,走在路上也不怕招来官兵一顿毒打。玲珑又杀了几个贪婪残暴的乡绅,开了他们的府库,如今家家户户都有粮食衣裳,上头还发了新的种子,只要努力种地,就不愁没饭吃!

这一家子,生不出儿子的尤大夫人生活在食物链最底层,尤大娘子继承了母亲的柔弱与温顺,只有一个尤二娘,骨子里没有流淌尤家的血,果敢坚毅又大胆,在家里护着母亲与姐姐。只可惜后来姐姐出嫁,她再有本事,也不能把手伸到西江侯府。

不能硬碰硬,就从旁的方向来。

尤家母女三人,都希望被抱错的这个孩子不要回来,因此面对找上她们对她们充满渴望与孺慕之情的孩子,用尽了一生的刻薄与嘲讽,说了无数难听的话,才总算让她哭着离开。

若论上阵杀敌,像是红姑这般天生神力的女子毕竟是少数,可女子心灵手巧十分活络,其中更是不乏胆大心细之人,非常适于打探军情。

尤家就像是一个坟墓,进来的人都会麻木地死去。

除此之外,玲珑还招收女子军团。

二房跟三房的太太,在承受了丧女之痛后,非但没有选择与大房的女人们站在一起,反而跟着老太太和男人们一起欺辱尤大夫人母女三人。

这一批人,就组成了龙女麾下第一批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说客。心思淳朴的新兵及刚过上好日子的老百姓们,很快便对玲珑忠心耿耿。

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过到死,谁知道,京城被破,皇帝被腰斩,她们终于从那个奢华又沉重的府邸被赶了出来。就算是要大冬天的洗衣服做饭,被当做下人一样使唤,也比继续生活在原来的地方好。

新兵们只想吃饱饭,想养活家里人,她便让人告诉他们,只要勇猛杀敌,不仅能吃饱饭,还有赏赐,能加官进爵荣华富贵,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她们把真正的尤二娘赶走,就不怕尤二娘恨她们吗?”

玲珑把寨子里那些嘴巴灵巧头脑灵活的人聚集在一起,之前在山上待了许久,她每天都要给这些人“讲道理”,这些人里有年迈的老人,有柔弱的女人,还有未长成的少年少女,体弱不能作战的成年男子——每个人,她都挖掘出他们的潜能,发挥出他们最大的作用。否则像是善口技的十七娘,会缩骨功的侏儒,这些人过去在山上都只是累赘,毫无用武之地,到了她手中,全都成了利刃。

玲珑朝嘴里倒了一把瓜子仁,“那谁知道呢?真正的尤二娘的养父母想送她回来享福,谁知道人家不肯认,便想带着孩子回老家,谁知道路上就出了事,一家三口全死了。”

他们都知道,吕知府一死,就代表潍城彻底脱离了朝廷的掌控。无论以后朝廷会不会派兵前来镇压,他们都不在乎!他们现在每天都有大米饭吃,顿顿有肉有菜,衣服也干净整洁,再也不过之前几十年的日子。反正就算老老实实,过个几天也会活活饿死,还不如跟着主子一起干番事业,养活家人!

“我觉着……他们也察觉到什么了,否则不会离开的那么着急。”十七娘说,“若是再不走,很有可能被尤家男人发现,那样的话,想走都晚了。”

表现好的有奖励,偷奸耍滑只想占便宜的要挨军棍受罚,前来参军的人发觉不仅自己每日都能吃饱,还能让家里人也吃饱,有父母妻儿要养活的,又有那么点血性的汉子,就都朝军营来了!

玲珑轻笑,“行了,茶话会到此结束,去把尤二娘给我叫来。”

潍州的青壮年男子,除却上山落草为寇的,剩下都是些有骨气却都瘦的脱相的汉子,便是有心从军,就这模样上了战场也只有挨打的命。于是玲珑先让愿意从军追随她的人登记在册,都住到军营之中,每日共同吃饭睡觉训练,除此之外,她还按照每个士兵家中的人口分发米粮,免除后顾之忧。

红姑领命而去,尤二娘很快就来了,她今年刚好及笄,只可惜尤家大爷还没在她的婚事上动脑筋,就已经凉透了。

玲珑做主后,最先废掉的就是吕知府不知道翻了多少翻的赋税,并且许诺五年内全部免除,又将地名改叫潍州,并且贴出告示招兵买马。

十五岁的少女,看起来非常的瘦小,只有一双眼睛闪烁着坚韧的光芒。她见了玲珑,先是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十七娘喜欢对大人毕恭毕敬的人,看尤二娘的眼神也友善许多。

最后,吕知府剩下的完整的一颗脑袋,被挂在了城门之上。

“我今日叫你来,是想问你,以后,是想嫁人呢,还是有别的打算?”

身上的肉都没剩下多少,白骨累累了,内脏却还完好,人也时不时抽搐一下,剐下来的肉丢到行刑台前面,立刻被愤怒的百姓们踩踏成了肉酱。

尤二娘一怔,她不由地看向玲珑,又看向玲珑身边的十七娘与红姑。她在尤家生活了十五年,日日夜夜都是压抑和绝望的,在尤家,说话不能大声,走路不能太快,女人不能读书,要跪着迎接父亲回来,还要伺候以折磨她们为乐的老太太。如果没有她护着母亲,母亲早就活不下去了!

第二日,当着全城百姓的面,玲珑让人活剐了吕知府。

“我不想嫁人。”她咬着嘴唇,“我、我……”

不过玲珑的话鹿三是不敢不听的,遂去净手,然后一同吃瓜。

玲珑看向她攥起来的拳头,轻笑:“我们有扫盲班,你愿不愿意去上?”

啃西瓜啃得不亦乐乎的红姑顿时洋洋得意地看了前寨主一样,鹿三嘴角一抽,就红姑这德性,再爱干净又能咋样?再说了,要不是主子点了她在身边伺候,就红姑那邋遢劲儿,能拾掇的这么整齐?往日混在男人堆里,都没人认出来她是个女的!

尤二娘满脸疑问,显然不懂扫盲班是什么。十七娘便给她解释:“许多人是不识字不会数数的,扫盲班与着重打基础的学堂不同,是给成人快速教学的地方,主要就是教人认字跟一些简易的数学。”

鹿三忍住想要杀了此人的冲动,握紧拳头进屋,先是给玲珑行了个礼,然后不客气地要拿瓜吃,却被玲珑一巴掌拍在手上:“脏死了,去洗干净了再过来,多大的人了,还不如红姑爱干净。”

尤二娘想都没想就点头:“我愿意!”

鹿三得令,顿时扬起了沙包大的拳头,看得被晒成烤乳猪的吕知府呜哇大叫求饶,然而只叫了两声就没息儿了,鹿三的拳头又重又狠,他登时就晕了过去。然后被疼醒,再晕过去……如此循环往复好几回,若不是还有点热气,真跟死了没区别。

“那就去。”

“也没说不让你揍他呀,留口气能让他活到明儿个就成了,赶紧揍,揍完进来吃瓜。”

闻言,她呆呆地看着玲珑,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境遇。玲珑冲她嫣然一笑,“记得把你妹妹的人生一起活下去,她比你晚出生片刻,当认你做姐姐。”

玲珑拿起刀子破开一个从冰凉的井水中刚取出来的西瓜,一刀切下去,鲜红的瓜瓤儿黑色的籽儿,气味香甜,红姑眼都直了!

即便是真正的尤二娘回来,也不一定有如今的尤二娘做得好。她实在是个坚强勇敢的小姑娘,在尤家这样的人间地狱,不顾一切保护着柔弱的母亲与姐姐,也正是因为有她,尤大夫人与尤大娘子才能坚持这么久。

他要亲自看着这姓吕的!

互相扶持的羁绊,不需要血缘。

鹿三说:“我就在外面看着他!”

“对了红姑,你杀尤家人之前,阉了他们吗?”

她看着外头说:“外面不热?进来啊鹿三。”

红姑得意一笑:“我太了解大人你了!不用您说,我先把他们命根子给割了才动的手!那老太太,还不干不净的用那没牙的嘴骂我呢!叫我把舌头给割了,吓得在地上乱窜磕头求我饶她狗命!”

玲珑坐在屋里的椅子上,说起这吕知府可真是会享受,这么热的天,多少老百姓活活饿死在外头,尸体没两天就臭不可闻,他可倒好,屋子里四处摆了冰盆降温不说,还铺了昂贵的冰丝席,几个貌美的丫鬟为他打扇捶腿——皇帝也不过如此了。

玲珑嗤笑,“尸体都给我烧了,不然不卫生,骨灰随便洒洒,别留着碍眼。”

鹿三对官府更是恨之入骨,当年他一人杀进官府给爹妈媳妇报仇,吕知府却早得了消息从后门跑了,许是知道自己造孽太多,吕知府惜命得很,向来都是护卫不离身,便是跟女人干那事儿也要有人看守着才安心。鹿三见了他,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恨得眼睛都红了,可他却隐忍着没动手,因为他知道,明日龙女大人要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将此人处决。

“是!”

他欺男霸女,鱼肉乡里,不拿平头百姓的命当命,活脱脱便是此处的土皇帝,他听说深山有灵芝,便逼着无辜村民往深山而去,采不到不准回来,徒手而归的都叫他杀害,就地掩埋,这么多年败坏在他手中的人命岂是简单的数字便能说清,他欠下的血债,又哪里是他一条命就能偿还的!

尤二娘没说,尤大夫人跟尤大娘子就还有活下去的信念——她们相信有朝一日能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不再受制于人。可是……玲珑划拉着面前的瓜子,真正的尤二娘与养父母刚出京城不久就遭遇追杀,是谁动的手呢?

却没人觉得这样的惩罚太过残忍,反倒鼓掌叫好,这姓吕的狗官,他们只怕他不够惨、不够疼、死的不够折磨!

尤家女人被看管的很严,她们几次三番与外人见面,瞒不过男人们的眼睛。得知抱错了人,尤家男人想都没想就要把那抱错的在外面丢人现眼的女儿给杀了,以保自家名誉。养父母拼死护着真正的尤二娘逃离,可尤二娘才多大,即便逃了,又能一个人生活多久?她慢慢明白母亲与姐姐的真心,只可惜,没等到她去解救她们,自己便死在土匪手中。

这可真比死都痛苦!

而尤家的这个尤二娘,骨子里没有流着尤家的血……看似光风霁月实则藏污纳垢的尤家男子,尤其是那几个岁数不大正是对女人有兴趣的堂哥,碍于所谓的家风,不敢动家中奴婢,不敢出门喝花酒,便将主意打在了年幼貌美又毫无血缘关系的堂妹身上。

可怜吕知府一辈子过得快活似神仙,比起皇帝也差不到哪儿去,结果却在这炎炎夏日险些被晒成人干。他一开始还有劲儿哀嚎,到了后头声儿都没了,活似霜打的干茄子,浑身通红,皮肤龟裂。玲珑便让红姑找来盐巴与辣油,调和之后,像是抹防晒乳一样给抹了一身。

尤家大爷发现了,可一个没血缘的女儿如何比得上亲侄子重要?

第453章 第三十七片龙鳞(三)

倘若当初没抱错,也许真正的尤二娘早就在尤家被磋磨死,也许如今的尤二娘正与父母艰难挣扎的活着或是早早被饿死——到底哪一种人生会更好一些呢?

红姑:“诶!”

玲珑突然后悔了,她觉得应该叫尤家人死得更折磨些才对,这样干脆利落地杀了太便宜了。

她哈哈大笑,玲珑在屋子里喊:“红姑!去找俩火盆!给吕知府烧上!”

真是让人看着不爽极了。

她一开始还不懂大人怎么就把人绑了就算了,要她说,至少得揍个半死才成,结果绑上去没一会儿,红姑看出门道来了,嘿!这天这么热!你放颗蛋在沙子里一会儿都熟透了,柱子又吸热,人绑在上面,对着大太阳晒,还不晒成人干啊!这可比挨打痛苦多了!

她又去看了尤家大娘子,尤大娘子已是油尽灯枯的状态,偏偏肚子里还揣着个孩子,她不敢死,她怕自己死了,孩子也没了。这些年生下的女儿她一个也保不住,可如今她不再是西江侯府的人,不用再被他们折磨,那么这个孩子,她就一定要生下来。

她虽然觉得大人心软善良,但还是听话的。红姑对玲珑言听计从,可以说是典型的无脑骨灰粉。

她曾经以为嫁了人,就可以离开尤家,就可以帮助母亲和妹妹,可哪里知道是出了虎口又入狼窝,比起尤家,西江侯府也不遑多让!她艰难地活着,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她还不到二十岁,就快要死了。

红姑心不甘情不愿地哦了一声,死猪拖把吕知府拖了出去,按照玲珑说得,找了根麻绳,结结实实地把人绑在了柱子上。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她们尤家的女人一生苦命,被牢牢束缚在礼教之中,看着表面清明下的一团肮脏,不欲与之为伍,却无法逃脱。

“你先绑嘛!”玲珑跺脚,“哪来那么多话!”

怎么逃呢?

红姑很失望:“大人,这惩罚也太轻了!”

她目不识丁,只知道服从、温顺、听话、贤惠——仿佛她生来便是如此,仿佛不是个服从、温顺、听话、贤惠的女子,便要被溺死,被掐死,被丢弃。女子就应该如此吗?

玲珑摆手:“好了红姑,把他绑到院子里那根柱子上。”

她没嫁人前,家里连大门都不让她迈,偶尔出去上香,也必然要蒙着面不能四处走动。嫁了人后更是房门都不怎么出的去,她只要躺在床上,等她的夫君回来,然后努力给他生儿子就好了。

吕知府疼得龇牙咧嘴,说不出话,否则他一定怼回去:能有你这个丑八怪丑!

生不出来,就继续生。一连生了好些女儿,便是她没有生儿子的命,把前头的女儿都掐死,儿子便会来了……尤大娘子觉得这是不对的,可她不能提,因为她提了,就是叛逆,是反抗,是对男人的不敬与挑衅,是要被浸猪笼的!

红姑想不到那么多,既然大人说丑,她就一巴掌给按了下去:“谁准你看我们家大人!你个丑逼!”

多好啊……

这五短身材啤酒肚地中海,下巴上还有一颗长满黑毛的痦子,实在是丑的新奇,丑的惊心动魄,丑的玲珑不忍直视。

她迷离着眼睛凝视玲珑,多好的姑娘啊,鲜活、任性、骄纵,又无比的强大,她能做到男人都做不到的事,她能让所有人都听她的话。

玲珑啊了一声,头一偏,单手捂眼:“辣眼睛。”

多让人羡慕啊!

虽然穿得板板正正齐齐整整,可红姑这脸真是丑,闯进去的时候吕知府都给吓得萎了!

还有十七娘。英姿飒爽,又有本事,又有勇气。

大着胆子去有土匪的山里抓了一只瘦巴巴野鸡的红姑一回来,就看见爹娘栽倒在地里,她大哭了一场,此后遇到鹿三,便主动跟鹿三上了山,鹿三见她虽是女子,又貌丑,却在习武上很有天赋,便教了她几手。红姑力气很大,比鹿三差些,可比寻常男子大了不少,她又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玲珑来了之后,她便跟在她身边伺候。

她的妹妹也可以的,如果不是有她拖累。

红姑本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因自小生得丑被丢弃,叫村子里一对孤寡老人给收养了,此后就叫这二老做爹娘。二老疼她,她也孝顺他们,谁知七年前,府衙突然把已经很重很重的赋税又翻了一倍,老人家便活活累死在地里,临死前已是两天没有进水米。

“大人……”尤大娘子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人了,她胡乱摩挲着,直到一只温软的小手握住了她的。“大人……大人看着二娘……看着我母亲……不要让她们……”

她全部都收起来,这才出去看只穿了个裤衩就被红姑捆住的吕知府,红姑见了玲珑,撇嘴说:“大人,我去抓他的时候,这厮还跟女人在床上鬼混呢!”

最后这句话终究没说完,便断了气。

这可是玲珑喜欢的~!

红姑抹了把眼泪,说:“咱潍州军可有许多有情有义又顶天立地的汉子,你咋就走了呢,等你好起来,你就知道啥叫好男人了!尤家那群畜生,根本就不算男人!”

此时玲珑正在搜刮吕知府的后宅,这人中饱私囊多年,富得流油,连家中祠堂的地面都是上好的白玉所制,更别提密室中那一箱一箱摞起来的黄金!

玲珑摸了下尤大娘子的肚子,“愣着干什么,叫大夫来,她死了,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死!”

能让他们吃饱饭,过上祥和的日子,百姓们其实并不在意最上头那把龙椅是谁在坐。

十七娘反应灵敏,立刻转身而去。

老百姓敢拼,就是为了这口饭,听鹿三这样一说,都欢呼起来,许多人老泪纵横,互相搀扶着回去霍家客栈,此时此刻,从未在他们面前出现过的龙女大人,已经代替府衙成为了新的“神”。

一个时辰后,浑身发紫满是血污的胎儿被取了出来,已是没了心跳,仍是个女娃。玲珑看着那孩子,不嫌脏污接到手中,轻轻一拂,孩子便有了气息,微弱的哭起来。

他按照龙女大人的吩咐做完了这些事,便大声道:“诸位乡亲们!不要着急!我们家主子心善,今日的粮食还是要发的!诸位领了今日的口粮,明日!咱们就在府衙,当众开了府库,给大家发粮食!”

她把孩子交给边上的大夫,让人为尤大娘子收殓。

鹿三便隐隐成了头儿。

她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姑娘,不该这样骨瘦如柴的躺在这里,没有声息。

眼见闹得差不多了,官兵们没活口了,已经走到这一步,谁都不能回头。否则朝廷一派兵,所有人都得死!

尤大夫人得知长女已死,痛不欲生,可她还有一个女儿,她不能撒手,她要是也走了,世上就只有二娘孤零零一个了。

可他们的刀才拔出来,就有更厉害的人把家伙给卸了,那些发疯的百姓冲上来就是拳打脚踢,这谁顶得住?

再说了,还有一个小外孙女儿。

官兵们再横,也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从前是不知道反抗,而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民一旦反抗,对于统治者来说便是巨大的震荡,如果不能压制,便只能毁灭!

哭声微弱如小猫的小女娃激起了尤大夫人的斗志,她每天按时喝药运动,还跟着女儿去扫盲班一起学认字。

瞬间,府衙内就涌入了活不下去的百姓们。

第457章 第三十七片龙鳞(七)

浩浩荡荡的人群到了府衙,府衙却大门紧闭,鹿三率先上前,一脚踹开!

在人类世界不知道活了多久,玲珑养过的幼崽数都数不过来,很多她忘记了,也有些不算遥远的还记得。但是像眼前这一只刚刚出生还是遗腹子的小婴儿,倒是不多见。

鹿三身形魁梧,方才他那一脚也让人见识了他的本事,此时此刻他走在最前头,人们就好像有了主心骨,跟在鹿三身后,路上见了啥趁手的东西就捏手里,什么木棍啊石头啊扫把啊……总之是能拿来当武器的,都要拿!

因为是母体死后才剖腹而生,她非常非常的脆弱,虽然有了哭声,却微弱的几乎听不到,除此之外,她的身体仍旧泛着青紫色,如果是在现代世界,肯定得放进保温箱供氧才活得下去。

“去府衙!去府衙!”

玲珑看着这么个小不点儿,真的超级小,顶多也就比一根筷子长一点点,仿佛随时都会断气。尤大娘子本身便骨瘦如柴,拼死了才将这孩子怀到现在,也不过八个月多一点。老话说七活八不活,这样的孩子,活下去的可能是很小的。

“走!去府衙!”

不过经过她的眷顾,孩子到底是活了下来,虽然身上青紫未退,但总算是有了点幼崽样。负责照顾她的宫女跟乳母都很尽心,御医更是寸步不离,总算是把这条小命从鬼门关抢了回来。由于是遗腹子的缘故,身体比起普通婴儿来小一圈,体质也差很多。

立刻有人附和,顿时,人们的情绪被调动,先前打死官兵的恐惧又因这些话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拼了命想要活下去的心!

名字是玲珑给取的,反正还小,就先崽崽的叫,小崽崽似乎也知道这是自己的名字,每次玲珑喊她,她都尽可能的舞动小手小脚回应。等到满一岁的时候,她已经比起刚出生那会儿大了好几圈,皮肤也彻底褪去青紫,变得白嫩又水灵。

眼看有人害怕,那善口技的女子十七娘立刻出场,她是女子,身形瘦弱,今日还特意打扮的衣衫褴褛,按照大人所说开始带节奏:“乡亲们!官兵们都死了!咱是要这等更多官兵来干死咱,还是去府衙闹个痛快?那吕知府前日才纳了第二十七房小妾,听说他家中珍宝无数,府衙府库还有好些个粮食!我不想死!乡亲们!想想你们家里的孩儿媳妇爹妈!他们也不想死啊!咱就拼这一把!不成事,也不过是过几天活活饿死,可成了事,咱能活命,咱家人也能活!”

唯一就是一点,看到玲珑就缠着要抱,到哪儿都想跟着,一天要是见不着她就哭鼻子,非哭到玲珑亲自来看她才行。

很快,这些官兵便不剩几口气了。他们吃饱穿暖养尊处优,可哪怕饿到极点,人类内心的情绪都能支配身体,等到乡亲们泄了愤,已没有一个活口,个个死相凄惨,十分可怖。

十七娘就说:“大人您太惯着她了。”

鉴于官兵们有刀,鹿三示意兄弟们把武器抢走,然后再把人丢进愤怒的乡亲们眼前。

玲珑拿着根拨浪鼓逗崽崽玩,漫不经心地问:“吃醋啦?”

这时候没有人再去想抢粮食,只想把这些狗仗人势不拿他们当人看的官兵给活活打死!

十七娘脸一红:“才不是,我是觉得,这一年咱们国泰民安,大家都休整的差不多了,那群蛮子还以为咱们跟前朝一样好欺负,巴巴的叫使者来拜见,说是拜见,不就是想占便宜么!去年咱们打进京城的时候,那狗皇帝已经送了一大堆美人财宝过去,眼看又要过年了,他们关外可不比咱们中原好,没有物资艰难得很。”

有了煽动,老百姓们瞬间群情激愤,粥棚里的汉子率先反杀,他们这一动手,就像是个信号,所有人都冲了上来!

“大人您每天都忙得很,崽崽还这样娇气。”

“是!”

崽崽抱住玲珑的手指连啃带咬,她只有几颗小奶牙,啃着也不疼。玲珑轻笑,眼神格外柔和,“那你不懂,她现在娇气,以后都是要还的。”

摆摆手:“行了,发个信号,等闹起来,就让府衙那边的人动手。记得,那个姓吕的知府,可不能让他跑了,待会儿我要借他的脑袋用用。”

十七娘抿抿嘴,看了崽崽一眼,胖乎乎的女娃正抱着大人的手指吮个不停,实在是辣眼睛。十七娘不大喜欢小娃,也很少同他们亲近,崽崽确实娇惯,按理说尤大夫人跟尤二娘才是她的亲外祖母跟姨母,偏偏她就喜欢跟着大人,小小年纪就如此会拍马屁,长大了还了得?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说到那些使者,应该也快进京了?”

玲珑觉得后面那句不大像是夸人啊!她给他们讲了什么叫带节奏,又给他们洗脑的彻彻底底,就是为了让他们反过来夸她会带节奏?

“是,今晨刚得到消息,已到绯水,不出一日便能达京城。若是快的话,今儿晚上便能到了。”

玲珑坐在废弃的霍家客栈里,一边看戏一边嗑瓜子。她身边跟了个打扮的很齐整的姑娘,这会儿正用星星眼看她:“大人可真厉害!大人真是带节奏的高手!”

玲珑把被崽崽吮的满是口水的手指在小娃的口水兜上擦了干干净净,起身,崽崽在后头哼哼唧唧,她戳了下小娃的脑门,“老实点儿,自个玩去。”

“……”

崽崽便安静下来,只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玲珑。

“官兵是人!俺们也是人!俺家里还有孩子要吃饭!”

“来的使者是什么人啊?”

“对!不能被他们这样欺负!”

“回大人,是乌都可汗的次子塔木春,跟随而来的是乌都可汗手下的精悍骑兵,这位塔木春王子性格暴戾,往年他也曾来过,那狗皇帝见了人家被吓得屁滚尿流,连自己宠爱的妃子叫人看上,都怂成狗送了出去,塔木春走的时候搜刮了他的后宫,带走的美人全是后妃,那狗皇帝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时候一个黑铁塔般的汉子从天而降,一脚将那官兵踹飞,直直砸到墙上吐血昏迷,他握拳大吼:“乡亲们!咱们要粮食!咱们要活命!咱家里还有老的小的!咋能叫他们这样欺负?!”

“啧啧。”玲珑摇头,“真是个废物。”

再加上那举刀砍人的官兵,瞬间群情沸腾!

十七娘也哼了一声,可不是废物么!

混迹在队伍中带头吆喝的是他们寨子里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其中有一女子,父亲是走江湖卖艺的口技一人,她自幼随父学习,口技高超,再加上其他人附和,一个被官兵拉扯的汉子装作没站稳一倒——那满筐的粮食就都扑入烈火之中!

当天晚上,塔木春王子便率领他的部下到达京城,但让他失望的是,中原的新皇帝并没有像前一位皇帝那样亲自率领百官在城外迎接,也没有为他们准备丰厚的宴席接风洗尘,甚至他们到了京城,得先去京兆府交换文牒,随后竟是被安排在了驿站!

棚子里的汉子们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心中对主子所说的“带节奏”有了很深刻的认识。

他塔木春来中原,从来都是直接住在皇宫,何时去过驿站?!

“官府杀人啦!官府杀人啦——”

看起来文质彬彬谈吐有礼的塔木春瞬间变脸,便要砍了京兆府尹的头——这事儿他曾经也干过,那还是好几年前了,他来中原,看上了皇帝的一个女儿,又看上了皇帝的一个妃子,皇帝不敢说什么,却有个大臣站出来据理力争。塔木春不爱跟人废话,一刀把那大臣的脑袋砍了下来,咕噜噜滚了老远,打那之后,中原朝廷的大臣们见了他就跟狗见到主人一样,温顺乖巧得很。有那刻意讨好的,甚至把自家的女儿送给他。

立刻有人附和,“还俺粮食!还俺粮食!”

中原女人,又香又软,玩起来稍不注意就被弄死了,塔木春喜欢她们的柔弱,并不把她们当人看,玩死个公主贵女算什么,中原人都是卑微的蝼蚁,只要他想,就能任意把玩。

这时候,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官府是要俺们的命啊!官府不让俺们活!俺们也不让他们活!”

听说新皇帝还是个女子,不知道生得如何,若是容貌出众,又愿意服侍他,那他倒是可以给她几分脸面。

她不肯,她仍然要去拿粮食,为首的官兵不耐烦地将大刀举起,就要砍了老婆婆抓着自己脚的手臂!

谁知这大刀挥出去,京兆府尹却不像从前的中原大臣一样磕头求饶,而是冷笑不已,毫无惧色!只听铿锵一声,火花四溅,是另一把更长更重的大刀挡在了京兆府尹身前,再一看,是个身形精瘦矮小的男子,正冲着塔木春冷笑。此人虽精炼,却力大无穷,塔木春自诩是草原上的勇士,却顶不住对方这一刀!

那老婆婆却是上次不知道,不曾来,这回是从很远的村子里赶来的,她全家都饿死了,就剩下个六七岁的小孙女,瘦弱的不成样子,她指着这次的粮食救孩子的命啊!

那汉子可不给他脸面,挡住刀便是利落的一脚,直接将塔木春从正堂踹飞到院子里!

排的长长的队伍里,所有人都沉默着,气氛变得无比压抑。

饶是塔木春身强体壮,也不由呕了一口血。

那些个领了粮食的,也被粗鲁的踹开,粮食便被抢了回来,有个上年纪的老婆婆哭喊着求他们把粮食还回来,却叫官兵不耐烦地又踢又打,还拔出刀来威胁恐吓。

“谁给你的狗胆,谋害朝廷命官?”

有个年轻气盛的汉子眼一沉,手就握住了刀把,却被身旁另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摁住,朝他使了个眼色,一行人老老实实按兵不动,依照主子的吩咐一语不发。

京兆府尹朝那汉子一拱手:“多谢扈将军救命之恩。”

官威大得很!

扈庸正是当初与鹿三同期为寇的土匪之一,他自幼生得比常人矮小,力气却格外大,与鹿三也是不打不相识,是山寨中的二把手。后来两人都叫玲珑给揍服了,就跟在玲珑麾下出生入死。一年前就被封了将军,还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日子过得美着呢,叫这些蛮子来打扰?

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就要拉走所有粮食,还要把运粮食进来的人都给抓了关起来!

不巧,京兆府尹正是他的大舅哥,他必须得保护的一根毫毛都不少,才能叫媳妇开心。

有了上回,这回老百姓们早早就等着了,他们喜出望外,不用说就老老实实排队等待,谁知刚领了没几个人,官兵就到了,一脚踹翻熬粥的大铁锅!“知府有令!这些粮食来路不明!疑似府衙库内被盗!全部拉走!把人都给我押下!”

一年前许多高门贵族被诛杀,却也有许多真正的清贵人家重新得到重用。他们或在京城毫无存在感,或远迁外地隐姓埋名……大人派了人一一去请,愿意为百姓做事的心中有抱负的都可以回来,不肯回的也不强求。这放在过去,扈庸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也能娶到千金小姐当媳妇,可现在呢,他媳妇喜欢死他了!

所有人都被压迫,官府都不管,轮得到你们平头百姓来管?把官府至于何地,把朝廷至于何地?若是上道些给了孝敬,兴许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些人一看就是个蠢的。

谁要是敢扰乱他现在的生活,他手头这把大刀第一个不答应!

然后在背地里嘲笑这些烂好人蠢到家,今儿个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呢!

“大舅哥客气了。”扈庸咧嘴一笑。

五日后,她按照先前的说法,仍旧派人运送粮食进城,可这回显然没有上次容易,在城门口就叫人拦下了,守城的官兵意味深长地伸出手,鹿三沉默着按照大人吩咐掏出银子放上去,几个官兵吹了吹,又咬了两口,放行。

京兆府尹嘴角一抽,他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家漂亮又有主见的妹妹咋就看上这么个矮个汉子。虽说长得不丑,可这身高也太寒碜了!不过,跟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比,扈庸重情重义忠诚正直,确实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这次的赈灾非常圆满,回到寨子里大家叽叽喳喳地跟留守的人讲述乡亲们有多激动,好些人都哭了,还给主子磕头云云,然后又是对玲珑一通天上有地下无的彩虹屁,听得玲珑眉开眼笑。

倒也值得托付终身。

鹿三领命而去。

这边两人假惺惺地说话,被踹飞的塔木春从地上爬起来,他愤怒极了!无论是在草原上还是中原,他都没有吃过这样大的亏!登时便要继续来打。扈庸见状,将大舅哥朝身后一拉,大刀一甩,冷笑:“来,爷爷今儿就陪你们玩玩!你以为这是你们那狗窝呢,在这儿跟爷爷横?爷爷砍死你们大人也不会说一个字!”

“规则是上位者对奴隶的束缚,是维护统治的手段。道德如果用来约束别人而不是自己,那就没意思了。”龙女转着漂亮的小红伞,“去跟他们说,领了今日的米粮,五日后我们会再来赈灾。”

这群狗东西!早晚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就算皇帝再昏庸无能,朝廷再奸臣当道,日子再过不下去,他们也不敢造反。

早晚将那被占据的城池与同胞都夺回来!

鹿三想起往事,又悲又恨,“忠君爱国……这是咱自小就懂的道理……”

塔木春气急败坏,想要上前,却被心腹拉住,用家乡话在耳边说了些,他才用怨毒的眼神盯着扈庸许久,让手下搀扶着离去了。

玲珑漫不经心道:“日子都过成这样了,怎么就没人造反呢?你打出生起便天生神力,又有本事,怎么到了家里人被逼死之后才占山为王?早干什么去了?”

吃了大亏的塔木春极度愤怒,但他并不是个没脑子的莽夫,当时若真跟对方杠上,那群精壮高大的衙役可不是吃素的。他过去来中原所看到的中原士兵,一个个像是没长骨头一样,尽是些歪瓜裂枣,他一个手指头都能碾死他们,可如今光是府衙的差役,便与以往大不相同。

她走在前面,鹿三连忙跟上去。

这新的中原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样儿?

鹿三眼睁睁看着爱干净爱漂亮的大人随意摸了摸一个脑袋大身子细细的小孩儿,那小孩儿又丑又脏,她却并不嫌弃,摸了头,还塞了块糖进小孩儿嘴里。

这个问题,塔木春在第二天晚上得到了答案。

“不怕他来坏,就怕他不来坏。”

他早知道新的皇帝是个女子,但他跟父汗以及兄弟们都猜测过她的相貌,觉得一个能造反的女子,必定是凶神恶煞与男子差不多的,可宴会一见,她看起来甚至比他抢回去的那些中原女人还要柔弱、娇软、不堪一击!

不过他们大人似乎有些不谙世事,因此鹿三忍不住提醒:“官府的人刚愎自用,活脱脱是土皇帝的作风,咱们是外来户,不给孝敬,他们是不会罢休的,必然要坏咱们的事。”

她真的是中原的新皇帝吗?

寨子里的人有饭吃,有衣服穿,小娃们还跟着习武,无论男娃女娃都一视同仁,在大人手中,年老体弱的人有用,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有用,不曾长大的稚童也有用。这一个月,鹿三早彻底服她了。

玲珑不爱穿龙袍,她就随意穿了一身罗裙坐在大殿的龙椅上,见塔木春盯着自己目不转睛,就微微一笑,问:“看够了么?”

可龙女大人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

塔木春仍旧眼神炽热地盯着她,瞧着似乎都把玲珑给剥的一干二净,边上的十七娘眼神一冷,却叫玲珑抬手制止。塔木春似是没瞧见这暗涌,道:“皇帝陛下真是貌美如花,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漂亮的姑娘,你比我们草原上最美丽的花朵都要鲜艳。”

他在山上待了也快十年了,日子是一天比一年难熬啊。

玲珑啧了一声:“倒是说了句人话。”

鹿三杀光了整个官府的人,逃逸上山,此后占山为王,又收留了许许多多如他这般遭遇的人,山上的人们都是苦命的,谁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十七娘冷声道:“我们大人是天上烈日星空皎月,你们草原上那狗尾巴花有什么资格与她相提并论?”

鹿三当初上山做土匪,就是因为官府害死了他爹妈,逼着他爹妈交赋税,他爹妈交不出来,就把他媳妇给绑走了。爹妈觉得对不起在外头辛苦干活的鹿三,便一头碰死在家里。鹿三回家的时候,二老都断了气。他拿了平时砍柴的斧头去县衙,生得好看的媳妇已经被糟蹋了,见了他泪流满面,那些糟蹋了她的差役见他力大无穷,便拉着媳妇威胁他,媳妇便撞上了差役们的刀。

塔木春这才看向十七娘,发觉这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还是个冷美人儿,不过他还是喜欢中原皇帝。色令智昏,塔木春居然提出了要住在皇宫的请求。

可官府……

玲珑笑出声,这家伙,是玩弄中原女人玩上瘾了,把她也当成了玩物?

虽然已经共同生活了一个月,但鹿三还是搞不懂龙女大人在想些什么。他们寨子里那些年纪小的孩子,都以龙女大人马首是瞻,今儿来赈灾,跟了不少机灵的小家伙,专门护送那些没有自保能力的灾民回家。

她拿着手里的筷子,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酒樽,并没有为塔木春轻佻的话语惹怒,而是叹了口气,很怜悯地问:“你就没想过,我为何要答应你进京,难道是跟前面那个废物一样,怕了你们这群蛮子?”

玲珑无所谓道:“那当然。”

塔木春最是讨厌中原人叫他们蛮子!不过一群中原狗,怎么有资格称呼他们这些勇士为蛮子?

鹿三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有些担心:“大人,咱们就这样直接开仓赈灾,真的好吗?官府不会眼睁睁看着咱们做好事的。”

连带他身边的手下,都愤怒地放下了手中酒杯,谁知这一起身就发觉自己头重脚轻,再大的劲儿也使不出来,一头栽倒在酒桌上。神智清明,身体却不听使唤,力气全无。

玲珑仍旧撑着伞,没办法,太阳太大了,她不惧冷热,却并不喜欢被晒。

宫宴上的大臣们却仍然笑眯眯地继续聊天说话拍皇帝的马屁,塔木春只剩下两只眼珠子能动,他眼睁睁看到自己的人被五花大绑,毫无还手之力。

他这一辈子,就没吃过一顿饱饭。就这样好死不如赖活的过到六十来岁,每年拼死拼活种出来的粮食,没等吃上一口就被官府剿的干干净净,手上的白面馒头又大又重,分量十足,就这一个馒头,拿回家泡水煮,能够他们一家人吃上好些天啊!

他用狂怒的眼神瞪着坐的遥远的那个少女,似是在说有本事正面刚不要用这些阴谋诡计。

“不用死了……不用死了,不用死了啊!”

十七娘一脚踩在他脸上,“注意你的眼神和你的态度,我们大人不喜欢有人对她不敬。”

等到他登记完了姓名住址家庭人口,真真切切把米面馒头都领到手了,六十多岁的人,直接嚎啕大哭。

又打量了塔木春一番,冷笑:“呵,也不看自己是多么卑贱的东西,竟敢对大人生出不轨之心?”

老钱头被这少女笑得如沐春风,心中恐惧竟烟消云散,他一边拜谢一边过去左边,果然见那边的棚子里排队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跟女人。因为人数较其他几个棚子要少,所以很快。

红姑在边上搭腔:“撒泡尿照照自己!”

老钱头听这是个少女声音,娇嫩清脆,带着戏谑。他鼓足勇气抬头,就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女撑着把伞站在他身前,姿容绝世,言笑晏晏。“老人家,你不必怕,我这家将虽然丑了些凶了些,却不是坏人,你往左边那棚子去排,老人跟女人都有绿色通道。”

塔木春只死死盯着玲珑,心中发誓,等他重获自由,定要将这个中原女人抓回来,狠狠地羞辱她!折磨她!让她比曾经那些中原女人死得更惨!让她哭喊着求他!

就听见有人嘲笑他:“瞧你,生得不好,把老人家给吓的。”

雄心壮志没多久,这哭喊着求人的就变成了塔木春自个儿。

他看起来究竟是有多凶?

他从来不知道中原人居然有这么多折磨人的法子!他们把他身上割出许多伤口,又在伤口上抹了蜜糖,放蚂蚁来叮咬!还破开他的头皮,朝里面灌水银!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下面上被贴了一张又一张湿漉漉的桑麻纸窒息而死!曾经草原上无比勇猛的勇士,居然死得如此痛苦!

鹿三:……

他是真的害怕了!面对中原人的傲气消失不见,甚至愿意跪在地上求饶。

谁知却有个黑铁塔般的汉子走过来,把老钱头吓得扑通一声跪地上,“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尤二娘微笑着让人把他头上的水银一点点取出,安慰道:“不要怕,我并没有要剥你的皮,只是让你感受一下。”

这边老钱头也到了霍家客栈,他眼见那一条条长龙,还有冒着热气的棚子,空气中是白面馒头跟粥的香味儿,他几乎老泪纵横,连忙排在了一个队伍后面。

塔木春双腿直打哆嗦,居然吓尿了!

李大婶流着眼泪把小孙孙抱紧。

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少女,她看起来很清秀、很柔弱,就像是那些被他蹂躏致死的女人一样,脆弱的稍加玩弄便活不下去,可她的心简直比冰雪还要冷硬!世上怎会有女子亲自给人剥皮!

哭着哭着,小孙孙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捧着手里舍不得咬的馒头,送到李大婶嘴边,“奶,吃……吃!”

头皮被一点点剥开的恐惧,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了!

她絮絮叨叨地跟老头子说城里来了个姓龙的大善人,救了他们一家四口的命,又哭,老头子咋就那么倔啊!要是再挨上个几天,他们一家就都不必死了啊!

尤二娘叹了口气,“我就这么吓人么?”

李大婶让儿子媳妇烧火做饭,她翻出家里多年不用的香炉,颤抖着插上香——这是她老头子死了,她求爷爷告奶奶弄来的几根香,想叫老头子泉下有知,死而瞑目。

塔木春一开始被带进监狱,她让人用冰水泼醒他跟他的手下们。这些外族蛮子看到狱卒全是女人,居然哈哈大笑,丝毫不惧,还说些令人作呕的话来刺激她们。说他们曾经如何玩弄过她们的同胞,说那些被他们占领的城池里的女人看到他们是如何的卑微下贱,说她们中原女人骨子里流着淫荡的血……

她领了东西,就有个小个子还没多大的小少年笑眯眯地过来,说是送她回家。路上有人盯着她的救命粮,都叫那小少年给吓退了,直到送到巷子口才离开。

女狱卒们被气得满面通红,尤二娘却神色不变。她这一年成长了许多,也变化了许多,如今她是慎刑司的司长,专门负责拷打与审问身份特殊的犯人。这是大人对她的器重,她决不会辜负。

李大婶就老老实实去排着了,她眼见有那几个不排队想直接领米粮的懒汉,被毫不留情地踢了出去,并且记录在册,不许他们再来。

于是她亲自用刀子在塔木春身上,像是划烤肉一样,划出无数道细细小小的口子。塔木春还嘲笑她这个矮小的中原女子胆子像蚂蚁一样小,连杀人都不敢,只敢划些无伤大雅的小口子。

谁知道她正要冲上去,却有个短小精干瘦的跟猴儿一样的汉子过来把她拉住,李大婶吓了一跳,瞧见那人腰间的弯刀,正要跪下求饶,汉子却叫她去后头排队,还跟她说不着急,都会有。

尤二娘又笑着在他的伤口上刷了甜甜的蜜糖。

李大婶不怕死!

等到她将蚂蚁送上去的时候,这个不可一世,嘴上总是叫嚣着如何凌辱她的同胞的蛮子,终于害怕了。

他们家老头子那会儿还有力气,上去抢了些回来。

随后她将他的头发剃干净,用火烤他的头皮,轻轻一割……一点点注入水银,将头皮与肉分离……他就吓得跪在地上求饶。

李大婶也赶紧上去抢——上回朝廷派人来赈灾,都得是二十年前了,那时候她还刚嫁人不久,那些发放米粮的官兵凶神恶煞,逮着老弱妇孺非打即骂,有那身强体壮的,便将其他人挤开,争抢成一团,许多人便被活活踩踏而死。

像条狗——尤二娘想。

这世道,许多人饿都饿死了,还怕啥?有那家中无牵挂的,为了这口吃的便上前,登记了姓名,米面馒头都到手了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方才他还说中原女人在他身下都是母狗呢,现在他自己也是狗了。

可天没亮她就被马车声惊醒了,就见一群穿着打扮很整齐的汉子驾着车马驶入城内,在早已废弃的霍家客栈边建了几个棚子,还有人敲着锣鼓四处奔跑宣告,说他们家主人心善,见不得百姓苦难,便取出家中产业换了米粮,让大家按照家里人口去领。

啊不,狗更可爱、更忠诚些。

她知道,儿子媳妇背着她割破手腕叫小孙孙喝血,怕她担心却又不说,眼看走投无路,她昨天晚上就在外面没回来,心想自己死外面算了,别再给儿子媳妇增加负担,小两口正年轻呢,一口饭吃不上,好不容易弄到点果腹,还得逼着她这个老婆子吃。

乌都可汗满心以为次子能像以往一样带回数不清的美人与金银财宝还有布匹粮草,谁知道这次去了一百多人,却只回来一人。

他们家儿子媳妇都年轻,大婶不放心他们出去,那些土匪,抓了年轻力壮的劳动力就逼着吃人肉,然后入伙进山头,抓了女人小孩就带回去当粮食,因此哪怕儿子媳妇担心的要命,大婶也每天自己出去找食物,不过收获甚微,附近一带连草根树皮都没了,靠近的几个山头又有土匪,寻常人根本不敢靠近。

曾经的勇士,象征着荣耀的辫子被剃了个一干二净,面上刺着“囚”字,遍体鳞伤,手上却捧着一个十分精致华贵的礼盒。他的舌头被人割了,说不出话,乌都可汗便亲自打开了礼盒——

大婶一回家,儿子媳妇瞧见她拎的东西都惊呆了,“娘,你、你这哪里的?!”

“我的儿子!”

老钱头连滚带爬地朝霍家客栈的方向跑,大婶抹了把眼泪,拎着刚领回来的米面回家,那可真是位大善人啊!不仅给他们这些穷苦百姓分发了米面,因着他们太过饥饿,每家每口还能领上两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

里面是他心爱次子塔木春的人头——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她家汉子,为了给小孙孙省口饭,自己一头撞死了,怕他被那些畜生刨出来吃了,大婶忍着绝望把男人烧成灰,就这她平日里是不敢让小孙孙出门的,叫人瞧见了,哪怕孩子瘦的没二两肉,那些个在城里肆无忌惮抓人的土匪也不会放过。

同样被剃掉了勇士象征的辫子,头皮没有一处完好。

说着又忍不住掉下眼泪:“你说说,俺家老头子要是还活着多好啊!”

乌都可汗拔刀砍死唯一生还的勇士,他们守护的王子死了,他们还活着做什么?!

“是啊!”说话的是个面黄肌瘦的大婶,明明都瘦成骷髅架子了,一双眼睛却格外的亮,“快去快去!你看,俺家四口人,刚领回来呢!”

“中原人……中原人!”他咬牙切齿。“我在这里发誓,与你们不共戴天!”

“啥?!”坐在家门口满面死灰的老汉顿时浑身都有了力气,爬起来后不敢相信地问:“你、你说有人给俺们派米面?!”

玲珑很快就得到了乌都可汗宣战的消息,她没当回事儿,继续逗崽崽玩。一岁多一点的崽崽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嘴里一天到晚咿咿呀呀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爬的飞快,也能扶着墙站起来。她比一般幼崽发育跟成长都慢得多,但是一点也不笨,瞧那机灵的小眼神儿,以后长大了肯定能当个合格的接班人。

“哎!老钱家的!你咋还在这儿傻坐着啊!快去霍家客栈!那儿有大善人在派米面呢!”

修生养息快两年,可如今的蛮子却正是地冻天寒的时候,相比起吃饱穿暖的士兵,他们如今物资匮乏,拿什么打仗?

第452章 第三十七片龙鳞(二)

玲珑伸了个懒腰,“行了,我看也差不多了,他们既然想打,我们也没有要退的道理。”

她冲下面的一百来号汉子露出一个超甜的笑容:“造反吗?”

乌都可汗也知道其中问题所在,从前他一说要打仗,中原皇帝就吓得主动送粮草牛羊过来,可惜他们的居住地不适合种植粮食,好在还有抢占来的中原城池,只要缺了东西,去烧杀抢掠一番也就是了。既然这个新的皇帝想打仗,那他们也绝不会后退!

所以。

此次战役,玲珑亲自出征,虽然大家都反对,可惜她做的决定从来不听别人的,最重要的是她在京城待腻了。

这样的人类越来越多,于龙女而言可不算好事。

想出去烤肉吃。

最重要的是,吃了人肉的人类,灵魂一点都不好吃,她不喜欢。

崽崽也被她带上,美曰其名是去见世面,尤二娘也请求同去,她这一生都困在京城,从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玲珑认为她帮得上忙,就一起带着了。

玲珑对手上这盘糕点失了兴致,随手放到一边,“虽说人吃野兽,野兽吃人,形成一个食物链,但有灵智者不食同类,野兽尚且如此,何况是人?”

过去十七娘对尤家女人很不看好,觉得她们可怜又懦弱,尤大娘子死后,她更是对她们十分疏远。可大人似乎看出来了,逼着她带尤二娘……

鹿三一愣,其他人也一愣。

让十七娘很吃惊的是,尤二娘肯下功夫,刻苦努力又心狠。十七娘本身也不是善良温柔的人,她教出来的尤二娘……玲珑眼看着都要黑化了,不过到底是个有用的,她不在乎她们本身的想法,只要听她的话就成,好人坏人没那么重要。

“因为只有你们不吃人肉。”

再说了,尤二娘再坏,也没滥杀无辜,更没有对不起谁。反倒是尤家那群死鬼,死的真是太轻松了。

看这一群汉子满脸茫然,玲珑叹了口气,她也不能要求太高,差不多就行了呗,反正有人给她干活就成,以后路上再弄几个有脑子的人类,这样她就不用发号施令了。

尤二娘不经意遗憾过,要是等到现在尤家人还活着该多好啊!她有一千一万种回报疼爱自己的堂哥们的方法。

他们这山头,除了鹿三能打之外,其他人虽然狠,能豁出去不要命,可吃不上饭,再大的本事也要打折扣。附近几个山头,好些个都有几百号人,而且都是精壮的汉子,他们之间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可土匪们都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们要被吞并,那些人对他们的山头虎视眈眈,寨子里这么多老弱病残,还有孩子跟女人,真要对上了,他们绝对不是人家的对手。

说起来就很遗憾。

别说黑铁塔,所有汉子都搞不明白。

头一回出远门的崽崽一点也不害怕。她躺在大红色的襁褓里咿咿呀呀地扒拉着自己的手指头说话,时不时朝不远处的玲珑看一眼,看到玲珑就安心,然后继续一个人玩儿。

玲珑坐在宝座上,这回没啃糖葫芦,而是不知从哪弄来的一盘泛着热气的刚出炉的糕点,她一块一块的吃,边吃边问黑铁塔:“鹿三,这附近大大小小的山头少说有五六个,你猜猜看,我怎么就来你们这儿了呢?”

玲珑也偶尔看她一眼,崽崽便会冲她笑,跟小猪似的。

没关系,就算恩师是个暴力少女,他们也心甘情愿被她殴打。

崽崽已经断奶了,每日吃些流食,熬得烂烂的肉糜跟蛋羹,每天晚上还有一碗牛乳,虽然个头不大,但养得那叫一个油光水滑,瞧着健康极了!

吃了几天饱饭,土匪们虽然看起来还是很瘦,但都颇有力气,他们知恩图报,一门心思地想报答效忠龙女大人,龙女大人哪怕咳嗽一声,他们都要挤过去关心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为此有好些人被一脚踹了老远。

红姑在边上看着,说:“看崽崽这样儿,谁能想到她长得这么壮实啊!”

就这样,玲珑来了之后,整个山寨的人都吃饱饭了。对老百姓来说,能吃饱饭就成,他们没有那么多的抱负,可黑铁塔不是傻子,他们是吃饱了,可其他人呢?就不管其他人死活了?

在红姑心里,长得壮实才是健康,她一直看不惯十七娘跟二娘瘦巴巴的样子,一阵风来就能吹走。但话又说回来,十七娘虽然瘦,可是红姑打不过她……这让红姑相当心塞。

她那些亮晶晶闪耀耀的宝贝,都堆积在归墟龙宫之中,才不会跟人类分享。

崽崽啊了一声,似是在应和。

她才不花自己的钱呢~!

玲珑说:“长得壮实有壮实的好,长得纤细有纤细的好,我瞧着你跟十七娘二娘都不差。”

再说了,这些粮食又不是她的,是她从国库里搜刮的——民脂民膏还于民身有什么不对?那群蠢货怕是再过几年也发现不了国库被人搬空。

红姑听了有点害羞,她悄悄靠近玲珑,小小声说:“可是大人,十七娘跟二娘都好看,我、我丑。”

“那倒也没那么严重。”玲珑单手托腮,打量着这些土匪,看了又看,还是辣眼睛,“先多吃几天饭,攒攒力气,用得到你们的时候,自然有你们效忠的机会。”

玲珑漫不经心地问:“谁说你丑了?”

“愿意!”

红姑低着头,“没人说,我自己这么觉得的。”

“对!俺们愿意!”

玲珑觉得不对劲儿啊,他们家红姑向来一根筋,天塌下来都能睡得喷香,什么时候也知道自己是美是丑了?她眯起眼,“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黑铁塔拱手作揖:“您对我们恩重如山,就是让我们去死,我们也愿意!”

“就是我自己觉得嘛!”红姑脸涨成一块大红布,成了名副其实的“红”姑。“人家姑娘都是瘦瘦的小小的,您看我……比男人都高都壮呢,您看我这肌肉!”

玲珑道:“你们不必谢我,让你们吃饱饭,自然是因为你们有用。”

说着一使劲儿,露出胳膊上喷张的肌肉给玲珑看。

官官相护,不拿老百姓的命当命,那他们凭啥还要种地交赋税?!一年到头不说吃饱穿暖,就连自己娃跟媳妇都保不住!这样的憋屈日子,哪个有血性的汉子过得下去啊!

玲珑捏了捏又拍了拍,赞赏道:“很结实。”

谁管你一平头百姓的死活?

红姑哎呀一声,“大人!”

你跟谁告?

妈耶,跟撒娇似的,吓得玲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你告谁?

第458章 第三十七片龙鳞(八)

你去告?

玲珑一巴掌拍在红姑后脑勺,“好好说话!”

黑铁塔带着弟兄们,这回给玲珑磕头是心甘情愿的了,他们这么拼命,是为啥?还不是为了能吃口饱饭?这世道,连口饭都是奢侈,他们之所以占山为王,也是因为官方逼着交赋税,他们哪里交得起啊!交不起,家里的儿女就被抢走,有些反抗的,被那些官兵活活给打死。

红姑吃痛,把捋上来的袖子又放回去,现在天寒地冻,穿的衣服较之平时多了好几件,可她看大人、十七娘、二娘她们仍然是纤细窈窕的,自己就不一样了,哪怕刻意少穿两件,体型还是比她们大了好几圈。

再多钱财,也比不上这一顿饱饭。

瞧着平日少根筋的红姑似乎真的很苦恼,玲珑把注意力从崽崽身上收回,打量红姑一番:“怎么突然开始在意这个,谁说你不好看,不像女人了?你没收拾他?”

好多年啊!好多年不知道吃饱饭是什么滋味儿,今儿总算是吃饱了一回,许多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哭,都说就是立马死了也是个饱死鬼,不怕下辈子投不到好胎了。

从当初在潍州到现在,红姑遇到的诸如“丑女”、“男人婆”这样的攻击不算少,可她并不是个会被别人打击的人,谁敢这样说她,她必然是要拿拳头狠狠揍回去的。那些个嘴巴不怎么卫生的,全教红姑给揍怕了。过去都不在意自己被人怎么议论,如今居然主动找玲珑,感觉像是情窦初开。

于是向来安静不动怕浪费体力挨饿的山寨头一回热火朝天炊烟袅袅!很快饭菜的香味就扑鼻而至,许多人都好些年没闻过这味儿了,哭得稀里哗啦,拿起筷子的时候就着眼泪大口刨饭,青菜跟肉小心翼翼地吃一口都觉得奢侈。

“没人说我不好看啊,也没人说我不像女人,他们不敢说。”

玲珑很淡定:“你们能不能吃饱了再来给我磕头?”

玲珑想起上一个嘴贱招惹红姑的男人,最后是被十七娘跟二娘又额外揍了两顿,打那之后再也没人敢当着红姑的面说她一句不是。“那不就结了,谁说话让你不舒服了,尽管去揍,我给你撑腰。”

留下来的人也跟着跑出去,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一车又一车的粮食……有些老人颤巍巍地让人搀扶过去,激动的泪流满面。他们这些老东西啊,早该死了,不浪费米面,可兄弟们救了他们,这辈子他们都没见过这么好、这么多的粮食啊!

红姑拿手指头画圈圈:“……是我自己这么觉得的。”

第二次被禁言的黑铁塔很淡定,瞧那些兄弟们没出息的样儿,不就是不能说话么!很快就好了!

“嗯?”

这群人太兴奋,虽然饿得快死了,却因为这股兴奋不知道哪里来了力量,个个嗓门大的要死,仿佛声音越大就越能表示自己对龙女大人的忠心。听得玲珑耳膜都要炸了,一抬手,一百来张嘴叭叭着却没有声音。

红姑很不好意思,可除了玲珑她也不知道要找谁说了。“那个,大人,那天您派我去学堂帮忙,我遇到个书生……他还没成家,我瞅着挺顺眼的。”

“……”

玲珑嗤笑:“喜欢就去追求,这还要等个良辰吉日不成?怎么,他嫌弃你了?若他嫌弃你,你揍他一顿,以貌取人的家伙不值得同情。”

“龙女大人厚恩,没齿难忘!”

红姑顿时回想起无数次见到大人因为对方貌丑就懒得搭理甚至直接动手的场景,陷入沉默。而后又要为那书生解释,“他没有嫌弃我,他对我可好呢!”

“我也是!”

虽然当着她的面不敢说什么,可红姑再凶悍,也架不住有人在背地里嚼舌头。世界上不可能全是喜欢她的好人,她自己也清楚,那天她去学堂,见里面正在卸给学生们买的新书本,因为搬东西的书生有点吃力,她就主动上去帮忙了。那书生提着一捆都费劲,红姑轻轻松松一手两捆气都不喘。

“俺也一样!”

等她搬完了去洗手,就听见有人跟那书生说她不像个女人,是个地地道道的母夜叉,又丑又凶,若不是大人心善留她在身边,以她这种结仇的本事,早教人给打死了。

“以后俺就为龙女大人赴汤蹈火当牛做马!”

红姑跟玲珑久了,也是个暴脾气,当时就捋袖子准备揍人,谁知没等她现身,那书生就帮她说好话了!说她友善又大方,还能跟孩子们玩到一起去,又说君子不论人是非,说他怀疑对方能否胜任学堂先生的工作,要跟院长说一声——打那之后红姑就没在那家学堂瞧见嚼她舌根子的那位。

“谢谢龙女大人!谢谢龙女大人!”

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书生是喜欢自己,人家是个好人,长得好看又有学问,红姑却一翻开书本就打瞌睡,到现在也就认了没几个字,上了几天初级扫盲班便没兴趣了,不像二娘喜欢读书。

一个时辰后,黑铁塔他们回来了,所有的土匪都被玲珑撵去搬东西,听到外头带着哭腔的呼唤跟喜悦,她懒洋洋地歪在宝座上没动,就见呼啦啦冲进来一群汉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扬起漫天尘土!

而且那先生还很受欢迎,好多来接学生的都是家中的未婚女子,红姑一有空就趴在墙头上偷窥,感觉他跟谁说话都很温和很有礼貌。

她使唤人去捡柴火烧水磨刀,这群人虽然是土匪,却听话得很,老弱病残跟女人孩童不能跟着劫富济贫,但洗衣做饭这样能为汉子们减轻负担的事他们是抢着做的,整个山寨一片和谐,要不是玲珑一路走来,差点要以为这里就是传说中人人心善互帮互助的天堂。

她倒是也想去追,可自己这副尊容……哪怕红姑不肯承认,当很多人都说她丑她凶她像男人的时候,她自己也会怀疑自己。更何况,她脸上还有一大片难看的胎记,她手大脚大比男人个子还高,根本配不上人家有文化的先生。

这就很舒服了,哪怕不能全都吃掉,她闻着也感觉身心舒畅。

玲珑一边玩崽崽的小胖手一边听红姑难得的少女心。崽崽胖得很,两只小手手背上有许多个肉窝窝,一戳一个准,软绵绵的。玲珑戳了两下就停下来,崽崽便熟练地抱住她的手开始啃,口水糊了玲珑一手。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很开心的,因为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灵魂的气味,在场百来号人,居然没有一个灵魂有瑕疵。

“这样啊,那你想怎么办?既然喜欢,总得去问一声才能死心,万一人家也喜欢你呢?”

玲珑看得眼睛疼,摆摆手:“行了,一会儿你们可以放开肚皮吃,就别在我面前展现人性光辉的一面了。”

红姑闷闷不乐:“怎么可能……当初咱一个寨子里的,基本上都成家立业了,女人里就剩我一个孤家寡人,十七娘跟二娘她们有好多追求者,我从来没人问一句。”

就这样,一根只剩下两颗的糖葫芦在人群中传来传去,谁也不肯吃,因为粮食太珍贵了,他们根本舍不得自己吃掉,只想给重要的人!

玲珑把手从崽崽嘴里抽出来,嫌弃地用她的口水巾擦干净,然后捏住红姑下巴凑近了端详,“嗯……说不上多么好看,但至少五官端正没有口眼歪斜,若是去了这胎记,勉强也能看。皮肤是粗糙了点,这得怪你自己不爱惜,我不是叫你每天保养吗?你把我的话听到哪里去了?”

顺手把自己没吃完的糖葫芦塞给离得最近的一个小娃。小娃瞪大了眼,捧着糖葫芦口水直流,可他却没有吃,而是咽了好几口唾沫后,给了身旁更小、更瘦一只的娃。

“可是保养什么的真的好累,我看到十七娘她们一遍又一遍的往身上跟脸上涂我都累得慌。”

玲珑穿过人群坐到山寨的主位上,这个位子垫得很高,坐上去一览众山小,她看着身前一片寨民,捂住眼睛,“太丑了。”

“活该你活成个糙汉子。”玲珑鄙视她。“你以为你是我吗,什么都不做也照样美得冒泡?”

小可爱打了个寒颤,继续带路。

红姑垮下脸来:“大人……你帮帮我嘛!”

这只驴屁股看着好肥啊……炖汤喝……能养活好些人呢!

玲珑又被红姑的钢铁撒娇弄出一身鸡皮疙瘩,“行行行,我会想办法的。”

小毛驴从鼻孔喷了口气,扭着肥嘟嘟的屁股率先走在前面,它只觉神气,却不知那群土匪们盯着它可爱圆润的屁股都在想些什么。

得了她的话,红姑才高兴起来,她对玲珑迷之崇拜,只要是玲珑说的她觉得都能做到。虽然大人只是答应帮她想想办法,可红姑已经做梦幻想到跟先生成亲后生几个娃了!

玲珑叹了口气,从小毛驴身上跳下,“跟着小可爱走,它会带你们去。”

最终大军驻扎在距离被夺走的城池最近的白城。白城从来不叫这个名字,但是由于每到秋冬,霜雪渐起时,整个州城都被笼罩在一片雪白中,人们口耳相传,便将它叫做了白城。

黑铁塔都要哭了,“搬啥啊寨——龙女大人?”

白城占地很广,驻扎下二十万大军绰绰有余,再加上本来白城作为边境州城的守卫军,光是人数上就对蛮子造成了碾压的局势。

黑铁塔被讽刺的脸通红,当然他脸这么黑,再红也看不出来,结结巴巴地辩解着说不是。又被玲珑踹了一脚:“滚去搬!”

白城向北共有十二座被蛮子占领的城池,都是前朝皇帝们割让出去的,每年不仅让出城池,还要送出无数的美人跟金银财宝车马粮草,养大了蛮子的胃口,使得他们将中原当做一个提款机,只要张嘴,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玲珑稀奇地看他:“你是被那小个子传染了结巴的毛病?怎么,你俩一个爹?”

白城以北十二城,以湖州为中心,从第一座城池割让出去到如今,已经过去二十几年,湖州十二城里本来属于中原的百姓,尽皆为奴,其中无数女子被蹂躏侮辱,产下混合了两国血脉的后代,这些人不被蛮子承认,也不被中原人接受,活得十分艰难。乌都可汗并让自己的子民进入湖州十二城生活,并派人驻守这十二座城池,他的勇士们可以在任何时候闯进来,随意进入每一家,想杀谁就杀谁,完全不把原住民当人看。

黑铁塔茫然:“搬、搬啥啊?”

中原人就是他们的奴隶,祖祖辈辈子子孙孙,都要为他们养马放牧跪地伺候。

转身就踢了黑铁塔一脚,“带人去搬东西。”

哈赞就是其中一个混合了两国血脉的人。

她顿时笑得花枝乱颤,更加开心:“虽然你们又脏又臭还丑,不过审美还是可以的。”

他的母亲是一名中原女奴,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不知道是谁,总之是那些草原人的其中一个。他的母亲很温柔,也很爱他,可是温柔的女人在湖州十二城是活不下去的,只会一次一次又一次任人欺凌。这个可怜的女人,怕自己的儿子受到伤害,每每服侍草原人的时候,都要把儿子锁在衣柜里。

“好看!”

她让儿子捂住耳朵,不要看也不要听,可那些轻贱她的声音仍然像是长了手脚一般跑到哈赞的脑海里。

玲珑嫣然一笑:“我好看吗?”

直到后来,哈赞的存在被发现,那几个满身酒气的草原人,把哈赞绑起来丢在床的一边,当着他的面凌辱他的母亲。女人心如死灰,胆小怕事只想带着儿子活下去的她生平头一次反抗——然后被剁去了头颅。

在场所有人都被她的声音蛊惑到,不由自主点脑袋。

鲜血溅在哈赞的脸上与眼里,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他挣脱了绳索,那些畜生,母亲已经死了,他们还要糟蹋她!他趁着他们没注意,捡起床上那把沾染了母亲鲜血的刀,将三个草原人全部砍死,然后抱着母亲的头颅开始了长达五年的逃亡。

一根糖葫芦只串了四只草莓,玲珑吃掉两只,才意识到什么,她问:“想吃啊?”

如今他十七岁了,他在原本的地方活不下去,只能四处流浪,他认识了许多像他自己一样,身上流着两国血脉不被两方接受的人,很多人没有像他那样温柔的母亲,但大家想要活下去的信念都是一样的。最近两国要交战,乌都可汗派人在城中四处抓捕孩童,哈赞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想拿这些流淌着中原人一半血液的孩童当挡箭牌。

她这糖葫芦还不是山楂,是草莓,偌大的山寨安静的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到,只有她啃糖葫芦的咔嚓咔嚓声。

残忍、无情、又卑鄙!

参与劫富济贫行动的土匪们瞠目结舌,完全不知道新任寨主是什么时候从哪儿又掏出一根糖葫芦的,而那些跪在地上的小孩儿,瘦的脸蛋小小眼睛大的吓人,此刻正充满渴望地盯着玲珑手中鲜艳饱满的糖葫芦。

哈赞想救他们,可那些孩子被关进了囚车,满满当当的挤着,只凭借他和朋友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做到。

糖葫芦……糖葫芦?!

直到他面前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衣身轻如燕的女子。

玲珑手一抬,黑铁塔立刻张嘴叭叭却不能出声,顿时像是见了鬼一样瞪大眼睛,以为自己是中了什么邪术。这、这肯定是邪术!不然怎么可能这么一个小姑娘一根糖葫芦签子就把他给钉树上了?

她自称是龙女大人的手下,问他愿不愿意帮忙,代价是从此以后光明正大的活着,并且能够得到一生花不完的财富。哈赞不敢相信她,可她也没必要骗他,他本来就是四处逃亡的人,如果是草原人抓到了他,肯定是要把他五马分尸的。他们草原人,对中原人不当人看,对自己人却很有情义,哈赞杀了三个草原人,他的行踪一旦泄露,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玲珑瞥了他一眼,他抖了一下,却还是坚持:“还有这些女人,都是些可怜人……”

“不如赌一把,你说呢?”

黑铁塔偷偷看了玲珑一眼,实在是怕了她的武力值,方才她说要当山大王,兄弟们不服气都围上来,几十号人啊……被揍的那叫一个哭爹喊娘,惨的要命。万般无奈,他为了兄弟们的狗命,只能答应让位给她。可眼下黑铁塔害怕新寨主——啊不,是龙女大人,会嫌弃老人孩子干不了活儿把他们赶走,就顶着畏惧说:“那个,龙、龙女大人……咱寨子里能不能不撵人出去?这些都是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的,您看……”

那个女人如是说。

“啊是、是,龙女大人……”

不只是哈赞。

“寨主什么的好难听,叫我龙女大人。”

在这个夜晚,得到中原人联系的,还有很多人。有的是如哈赞一般无家可归的混血人,有的是终年生活在草原人欺压奴役下的同胞,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敢反抗,并且清楚知道如果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那么谁都活不了。

“以后,以后这就是咱新寨主了,大家要听新寨主的话,寨主——”

没有人愿意当一辈子的奴隶。

非常非常瘦,瘦的夸张,但比起玲珑路上见的那些骷髅架子好多了,而且老人孩子女人明显比土匪们要好,看起来平时也是挨饿,但绝不会像普通百姓那样,十天半个月一口饭吃不上只能等死。

第459章 第三十七片龙鳞(九)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瘦。

哈赞见到的是一名来去自如的女子,其他人有的见到的是一个行动灵活的侏儒,有的见到的是一名手持折扇风度翩翩的书生——他们也有共同点,那就是言语极富煽动性,每一字每一句都说到他们的心坎里,让他们除了选择投诚,再没有其他念头。

很快,山寨里所有人都来了,玲珑才发现除却这些个下去抢劫的土匪,还有数十个土匪留在山寨,除此之外,占据更多人数的,是老弱病残以及妇女孩童。

要说乌都可汗是太过自信呢,还是自负?

玲珑朝黑铁塔笑笑,笑得他毛骨悚然,清清嗓子,说:“大家伙儿都过来!”

他将草原上的勇士们都召集到一起准备与中原军队开战,湖州十二城里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守卫军还有他的子民。如哈赞这般身形瘦小又对地形非常灵活且胆大的人,与先锋营里应外合,乌都可汗的子民们还没睡醒一觉,天就变了。

隐隐有众星捧月的架势,他们家寨主很怂地跟在那头一看就很好吃的胖毛驴边上,毕恭毕敬的。

湖州十二城被轻易拿下,乌都可汗得知消息的时候,正是两军交锋前。

欢天喜地前来迎接黑铁塔等人的山寨里人都愣住了,不知发生什么,痴呆地看着眼前一幕。他们寨主不是带着兄弟们去劫富济贫了吗?咋、咋有个小姑娘混在其中?

他把装满了湖州十二城年幼稚童的囚车挡在自己的勇士们面前,原以为能这样威胁中原的皇帝乖乖听话,却不曾想对方也准备了相同的礼物,甚至比他更甚!

“寨——”

因为对乌都可汗来说,这些流淌着低贱血液的中原孩童,死了就死了,如蝼蚁毫无价值。可对方那边抓去的,全是在湖州十二城养尊处优的草原贵族!其中甚至还有乌都可汗心爱的几个孩子!

“寨主!”

他把中原人的孩子挤在囚车里装了好几辆,这些孩子都瘦的身上没什么肉,挤在车里也安静的不哭不闹,然而对方那边却是一片哭声,他们没有把人捆在囚车里,而是、而是无论男女,全部剃光了头发眉毛胡子,用绳子拴着脖子,如狗一般被中原的士兵牵在手中!

“寨主回来啦!!”

为首的是个铁塔般的汉子,比草原上最英勇的勇士还要魁梧,一张嘴声若洪钟:“怎么办啊老鸟,是你先把我们的孩子还回来呢,还是我们这边先给你点厉害瞧瞧?”

“寨主回来了!寨主回来了!”

乌都可汗怒极!他随手从囚车中抓出一个小女孩,就要一刀劈下去以泄心头之恨!谁知这手却突然不听自己使唤,颤巍巍地、举着刀,慢慢放到了自个儿的脖颈处,俨然是一副自杀的样式!

————————

紧接着对面的中原军队便整齐地让出一条小道,走出一头很可爱的胖乎乎的小毛驴,毛驴身上则坐着一个少女,那少女举着右手,她的手往哪儿移动,乌都可汗的刀就往哪儿放。

玲珑朝黑铁塔露出甜美的笑容:“现在我要当这片山的山大王,你意下如何?”

这么邪门的事儿乌都可汗是第一回见,他瞧着对面那言笑晏晏的少女,只觉得她就是真主所说的魔鬼!否则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力量?!

可现在、现在……

“喂,是把孩子们都还给我,还是你自己的脑袋先落地,你选一个。”

要知道他们寨主多勇猛啊!附近几个山头没人敢惹他们,就是因为寨主能打!

玲珑笑得甜美极了,“我建议你选后面那个,到时候我会把你的脑袋跟塔木春的脑袋串在一起做成烧烤喂给狼吃的。你们不是就很喜欢这样吗?拿中原的女子与孩童喂狼?”

众人都看愣了,黑铁塔挣扎了两下却挣扎不开,小毛驴迈着优雅的猫步走近,玲珑亲自伸手拔出签子,又勾住黑铁塔破破烂烂的褂子,把人丢在地上,不费吹灰之力,看得土匪们一愣一愣的,知道的这是他们寨主,不知道的还以为提只小猫呢!

乌都可汗冷汗涔涔,他发觉自己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刀,锋利的刀刃割伤了脖颈,鼻息间已经嗅到了鲜血的味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囚车赶过去!赶过去!”

玲珑都懒得从毛驴上下来,随手把糖葫芦签子丢出去,这根签子看似无害,却十分凌厉,划破长空,径直穿透了黑铁塔竖起来的头发,将他往后带,最后深入树身,竟是将人活活钉在了树上!

一共八辆囚车,里面装的小孩得有上百个,十七娘冷嗤一声:“真是下作的东西,拿孩子做盾牌!”

这群土匪本来还严阵以待,听玲珑这么说顿时都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两声立刻收住,怕用太多力气更饿。他们都快五天没吃饭了……因此眼中只看得到肥嫩小毛驴,瞧不见龙女大美人。

眼见孩子都还了,乌都可汗正要说话,却双手一用力——便以一个极为完美的自刎姿势倒在了地上,断气的时候眼睛还没闭起来。

玲珑眨眨眼睛:“怎么啦,放着我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不抢,却要抢我这头小毛驴?那万万不行,我劝你们立刻让路,否则别怪我动手揍你们。”

“啊……不好意思,我这个人,说话不算话的。”玲珑冲对面一笑。

“哦,对、对不起,我这毛病是、是我爹——你、你废话!”

从她一露面,便有许多草原人觉着这个少女柔弱的不堪一击,他们只用一根手指头就能将她碾碎。随后可汗像是中邪般自刎,才觉得这少女宛如魔鬼,令人恐惧。乌都可汗一死,军心涣散群龙无首,他的儿子们再勇猛,一时半会谁也不服气谁来当这个领袖,玲珑嗤笑。

玲珑道:“你威胁我的时候可以不要结巴么?很没有说服力,也很不吓人。”

鹿三举起大刀:“兄弟们还愣着干什么!杀了这些狗贼!抢回咱们的同胞与土地!几十年来的仇,轮到咱们报了——!!!”

许是看到玲珑糖葫芦都不咀嚼了,说话的小个子男人得意的哈哈大笑:“怕了!怕、怕了!怕了就赶紧听话!”

杀声顿起,响彻天地,玲珑兀自坐在小毛驴上,小毛驴机灵地一伸前蹄,摩拳擦掌准备冲上去厮杀的红姑就跌了个狗啃泥,她委屈地看向玲珑:“大人!小可爱绊我!”

“那、那我们就把你先、先奸后杀!”

“你去凑什么热闹?”玲珑这才给她一个眼神,“说好的不能受伤好好保养皮肤,你还想不想要男人了?”

她坐在小毛驴上晃悠着腿,咬掉最后一颗糖葫芦:“我要是不给,怎么办?”

红姑抓着刀陷入痛苦的抉择中,她想上去杀敌,也想要好看又温柔的先生……两者权衡一下……“十七娘都冲上去了!”

玲珑摸了摸自己白嫩嫩的小耳垂,她耳朵上的珍珠可不是凡物,而是荒海中的老贝历经无数时间吐出的珍宝,凡间之物哪能与之相提并论?还有她头上的珊瑚簪子,更是珍贵,这群笨蛋倒是有双识货的眼睛。

“她比你厉害。”

“还、还有你的首饰!也、给扒下来!”

玲珑一句话就叫红姑没脾气,最后她只能老老实实守在玲珑身边,不爽极了,就跟小毛驴互相瞪着彼此。

实在是玲珑看起来就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你看她的肌肤,这大夏天的,仍然是娇嫩白皙,衣服的料子他们别说摸,就是见都没见过,可不妨碍他们觉得那是上好的!这样的千金小姐肯定有钱,他们劫富济贫有什么不对?!

这么冷的天,敌军可没有他们这边的好条件,湖州十二城已尽数落入玲珑之手,尤二娘带着人从后包抄将敌军后方的粮草付之一炬,这群所谓的勇士,即便不死在今日,也会死在严寒与饥饿之中。

“那、那就把你的毛驴留下来!”有人鼓足勇气大声说。

根本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役,没什么看头。

玲珑摸了摸小毛驴毛茸茸的长耳朵,问:“可是我身上没有钱,你们想要我怎么办?”

“把这些人都绑起来,丢到每个城的府衙门口,让百姓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若是真有无辜的,便赶他们出去,自生自灭。”

这小毛驴……炖着吃肯定好吃,清蒸应该也不错!红烧驴肉!驴肉火烧!

“是!”

土匪们先是被玲珑的笑容惊艳到,然后就不由自主地盯住玲珑身下那头看起来圆滚滚胖乎乎格外可爱的小毛驴。好肥啊~好嫩啊~感觉好好吃啊~~他们都许久许久许久没有吃肉了,饿得发慌,山里的动物都叫打得差不多了,如今连根鸟毛都捞不着。

这一群被剃了头发的草原贵族听玲珑那样说,顿时面露恐惧之色,他们做过什么,不只是自己清楚,那些被他们迫害的中原人更清楚!玲珑瞧着这一群被抓来的人,细细看了一眼,居然没有一个灵魂勉强能看,她本就不把人命当回事,如今湖州十二城的百姓在乌都可汗的统治上过了几十年,一时半会要融入自己的身份应该很艰难,她不介意给他们一点福利。

没办法啊,这年头连吃口饭都难,谁还管你漂不漂亮?漂亮能当饭吃?他们又不是那些吃人的畜生!自然也不会抢姑娘回山头寻欢作乐,他们就是想……

至于哈赞等人,她说话算话,不仅给赏赐,还要培养。

她捂嘴笑起来,天真娇俏极了,看得这一群糙汉子目不转睛,要是玲珑没听错,仿佛还有滋溜的吸口水声。

一个有血性有谋略有胆识的少年,哪怕血液中流淌着两国血脉又如何?

黑铁塔茅塞顿开,立刻将棍子重重插入地面,看得出来他力大无穷,玲珑只觉得土地都颤了一颤,可那木棍却没有丝毫损坏。

与乌都可汗一战,以玲珑大获全胜告终。这一战草原人败的极其惨烈,几乎全军覆没,所有的王子都被杀了,只剩几个残兵败将,深入草原腹部,这样冷的天,没有御寒的衣物跟粮草根本就活不下去!

玲珑很关切地问:“你把棍子舞的这么快,很容易消耗体力,饿了怎么办?”

从亲自出征到回京,玲珑用了将近半年,这半年对她来说,唯一的收获就是红姑终于有个人样了。

她眨了眨眼睛,看向为首那个大黑铁塔,此人极高,目测两米往上,声若洪钟,方才那句喊话就是他嘴里出来的,此时正举着一根木棍虎虎生风的威胁她。

身高是天生的无法改变,但体型可以重塑。红姑过去浑身肌肉虬结比起男人都不让,经过这半年的各种调理与训练——反正玲珑只要动动嘴,她的超级迷妹十七娘跟二娘就会立刻实践。去掉了脸上胎记的红姑,虽然称不上美若天仙,但绝对也是个清秀的姑娘,仔细一打扮,那就是漂亮了!

玲珑的糖葫芦还没啃完,前面光秃秃的灌木丛中就窜出了一堆汉子,这群汉子都瘦骨嶙峋的,手里拿着柴刀斧头之类的武器,瞧着没排面得很,就连台词念的都那么老套。

除此之外,她的身形因为有计划的运动与重塑小了一圈儿,皮肤也在十七娘的死盯下白了几个度嫩了几个度。这么的说,如今军中有好些个光棍有意无意地都朝红姑抛过媚眼。奈何红姑是个木头疙瘩,一心只想着她的先生。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这不,刚到京城,就喜滋滋地捧着湖州十二城带回来的特产去拜访了。

上行下效,皇帝都这德性了,真正有才能有骨气的臣子,他一个都看不惯,午门外的忠良脑袋咕噜噜滚了遍地,如今朝中只剩下那些会溜须拍马结党营私的,乌烟瘴气,偏皇帝喜欢,觉着这样才威风,才快活!

“大人,您看能成吗?”尤二娘迟疑着问。

因此才不够住,才想要扩建宫室,劳民伤财,又给日子过不下去的百姓们的赋税翻了一番。

玲珑朝远处的崽崽甩甩手上的毛球,崽崽就迈着不怎么平稳的青蛙步蹭了过来。玲珑把毛球一丢,她就摇摆着肉滚滚的小屁股去捡,吃力地弯下腰,捡起来,再迈开小短腿朝玲珑这边跑。等毛球再到了玲珑手上,她再一丢,崽崽就又眼巴巴地跟过去捡。二娘看着,眼角一抽,总觉得大人像是在训狗……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这位可比先前那位还不靠谱呢!据说登基大典还没结束就瞧上了打扇的宫女,趁着祭天,便当着祖宗牌位把人给睡了!可谓是只色中饿鬼,如今后宫已有数千名佳丽!

真的能教导出合格的继承人吗?

再之后的几任皇帝那都是一个比一个不像话,沉迷于声色犬马,只要能享受,什么都不管。当今这位圣上,已经是不知道表了几千里的皇室血脉——没办法啊,直系都死光了,只剩下旁系了。

崽崽看起来很不靠谱啊!

新皇帝倒是有志向,只可惜他体弱多病,没能施展自己的雄心抱负,活到十四就凉透了。

“这我怎么知道,看红姑发挥。反正能做的都做了,要是还不行,军中那么多人高马大的汉子,还不够她移情别恋的?”

在这样的混乱中,第二任皇帝死了,留下个七岁的小儿子做新皇帝。

结果当天晚上红姑没回来!

驴子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哒哒哒走在官道上。据说开国皇帝在位时的官道,那可安全极了,只可惜这个朝代的荣光也就维持到开国皇帝驾崩。他传了个平庸的儿子,他的老婆又是个厉害的,朝堂一片混乱。

玲珑惊了!十七娘惊了!二娘也惊了!

玲珑咬着糖葫芦,很是惆怅。她不喜欢乱世,乱世里不开心,没得好东西吃。可那又能怎么办呢?她还是来了。

第二天红姑回来了,当着玲珑的面抹了把嘴,嘿嘿笑,朝玲珑讨赐婚的旨意。玲珑给她写了还不算完,一张嘴叭叭的说,刺激旁边还单身的十七娘跟二娘,说先生原来早就欣赏她了,觉得她又率真又坦诚特别讨人喜欢,特别与众不同。虽然两人身高有点差距,但这样才合拍嘛!

他只顾享乐,才不管百姓死活。

“……我抱着他可正正好!”红姑如是说。

上头一群蛀虫,皇帝还左拥右抱兴建宫室,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他还在抱怨今年新进宫的美人儿不比往年的水灵。

十七娘哼了一声,“可笑。”

还有那丧尽天良的,便掳人家的小孩子回去吃,一回生二回熟,居然也过得十分滋润,瞧着容光焕发,红润满面。他们吃人吃上了瘾,就挑那些年纪小的孩子,还有岁数轻的大姑娘小媳妇,又能作乐又能充饥,官府也懒得管。

红姑深陷爱河一点都不在意被嘲讽,尤二娘则轻笑:“那可真是太好了,红姑的婚事可得办得热闹点儿,大人也许久没玩痛快了。”

许多人因此家破人亡,他们交不起租子,地主老爷们便抢了他们的儿女去卖,有那容色好的媳妇也逃不掉这魔掌。山东这一块,家家户户没几个全乎人,饿的实在是不行了,草根吃树皮吃,草根树皮吃完了,实在是没东西吃,有那饿极了之人,便去吃“观音土”。这所谓的“观音土”,虽能短暂充饥,仿佛吃饱,其实人体无法消化,囤积于体内,最后便活活被胀死。

红姑喜滋滋的,从前黏着玲珑不肯走,如今是一秒钟都不想多待,满心想着她刚吃下肚还在床上躺着休息的先生。

没办法啊,每年都要交赋税,一年比一年重,谁交得起?这国库要了还不算,中间走了无数层,到了百姓这儿,已不是翻个十倍二十倍的问题了,他们就是卖儿卖女一年到头不吃不喝,也交不起这赋税。再加上许多人都是租的地主员外家的地,拼死拼活劳累一年,收的谷子给地主交了租,还不够交赋税。

“啧啧啧,女人。”玲珑敲敲桌子,把崽崽捞腿上坐,小胖丫头立刻开始啃她手,玲珑嫌弃地把她丢下去,她又眼巴巴朝她身上爬,可怜的样儿,等如愿坐到玲珑腿上了,这回学乖不敢再啃玲珑的手,便钻进玲珑怀里,一副小狗样儿。

又因为天气炎热,尸体腐烂极快,路边蛆蝇围绕,臭气熏天,还活着的人类也面容麻木。

“没关系的大人。”尤二娘微微一笑,面色微红,“红姑若是成亲,便不能跟在您左右,日后便让我跟十七娘跟随您?”

自然,吃不饱穿不暖的只有百姓,贵人们还是活得好端端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虽然这个天很热,但玲珑在路边见了不少饿殍,他们死时四肢极细,只剩个骷髅架子,肚子却涨的极大,是饿极了吃“观音土”所致。

比起少根筋的红姑,二娘的确更灵活些,玲珑点头:“可以啊。”

驴子生得十分可爱,一看就不是凡品。没办法,在这皇帝不仁贪官污吏遍地都是的世界,百姓们饿都要饿死了,哪里养得起这样可爱的驴子?

尤二娘便抿嘴笑了。

玲珑嘴里咔嚓咔嚓咬着糖葫芦外面那层过于鲜甜的糖衣,斜坐在一头驴子身上——这头驴子是她幻化出来的,因她觉着用脚走实在是有点累,且有点慢,还不方便。

她觉着,总会越来越好的,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自己。

第451章 第三十七片龙鳞(一)

若是妹妹还活着,也一定会为如今的她和母亲感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