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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凌厉自认为是一个方向感明晰的人,然而在这地道里面绕来绕去一段时间之后,竟然也分不清东南西北。还好带路的是蕲猫仙,甚至不需要视觉就能够感知得很明白。

凌厉一手拿着铁铲,一手打着手电,在迂回的地道中穿行。防空洞中每隔十米就会有一个稍大一些的厅室,或许是其他的出口,但都被完全地封死了。越往里走,温度就越低,所幸呼吸并不觉得困难。

两人大约在地下走了十五分钟的模样,方才看见了夯道的尽头──一块两米来高的土墙,墙角下照样插着几根香烛。

二十七级水泥台阶,一点点往地下沉去,陡峭而带着些潮湿,很有一股老式建筑的味道。说是防空洞,其实还不如说是一条简陋的地下走廊。只是用横竖的木料架子支撑起大的构架,墙壁上又用特殊的网状材料拢住了土层。然而土壤特有的生腥湿潮之气,却已经在夯道中弥漫十多年。当中夹杂着隐隐朽木的臭气,让人心中不安起来。

“这墙对面就是我的土居,现在你用铁铲敲开它。”蕲猫仙这样命令道。

凌厉点了点头,这时候才明白了铁铲的作用。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事先准备的手电,跟在蕲猫仙的身后走进了地宫中。

凌厉看了看面前的土墙,厚厚实实,哪里有半点松动迹象?然而想到躺在翠莺阁的陶如旧,他还是立刻举起了铁铲。

蕲猫仙道:“周唐时期的入口早已经封死,我们现在就从这里下去。防空洞与我的土居仅隔了几十公分的土层。”

事实证明,健身房中的锻炼,与真正的体力劳动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昨天夜里的伤口虽然在左肩、也经过了恰当的包扎,然而右臂挥动的时候带动全身,伤口依旧被撕裂了。

相交于外间的混乱相比,里屋显然空荡许多,正中央的地上,露着一米见方的洞口,已经被水泥封了一半。周围竖了一圈儿的香烛,再仔细看,地上也到处都是香灰和焚过锡箔的黑迹。

他疼得在黑暗里龇牙咧嘴,却还是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蕲猫仙叼着手电立在他身边,也看见有血迹从男人的衬衫里渗了出来。

千佛区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凌厉还在海外,对于那些怪事却也有些耳闻。未料到竟然在多年之后听到了解答,不由得微微感慨了一声,按照蕲猫仙的吩咐,拿了把铁铲朝里屋走去。

凌厉的确还算聪明,在觉察到肩上的伤口崩裂之后,便只用力挖掘土墙中下方的一点。慢慢地掏出脸盆大小的洞来,后面果然是黑漆漆的空间。男人俯身打量了土墙的厚度,再直起身来,接着就用脚猛踢土洞四周的墙面。如是十来下之后,墙壁的洞,扩大到了将近一米见方。

蕲猫仙说道:“挖得不大,不过已经很靠近存放我身体的地方。70年代时,村民在原来的基础上又扩大些,我怕自己的身体被发现,当时就用了些手段,让他们以为是闹鬼,把工程停了下来。然而90年代初的时候,凌家买下地皮,竟然准备就着防空洞建造地宫,我后来又狠狠地闹了闹,结果叫他们连工具房都不敢造了,防空洞上面就是碑林。”

蕲猫仙首先跳了进去,凌厉弯腰跟在后面。

“抗日的时候,这下面有个民兵挖的防空洞。”

墙壁的背面原来是一间土穴。凌厉拿着手电上上下下地照了,发现土穴高约四米,宽度十米左右。地上铺着青石,墙上也有用木条架构的痕迹,只是天长日久,木材已经腐朽。土穴正中央是一个半尺高的青石台子,上面放着一口灰黑色的石棺。

凌厉进了门,发现这原来是一间老旧的工具房,零乱地堆放着铁铲、扫帚、生锈的脸盆等物品。角落里放着拌合到一半,已经僵硬石化的建筑材料,边上几张发黄的报纸,看起来都还是90年代初的出版物。所有一切看来都像是在施工的过程中突然停顿了下来。

“你帮我把石棺打开,我的真身就在里面。”蕲猫仙吩咐道。

蕲猫仙让凌厉站在屋子前面,自己则跳上了窗台。窗户最上面的玻璃早掉了,露出里面两道宽宽的铁栅栏。猫仙就将自己毛松松的身体往栏杆里面挤,然后轻轻地跳到地上,走到门前。爪子在门上轻轻骚扒了一阵子,就将门打开了。

凌厉看了看那石质的棺盖,少说也有将近一百公斤。他将右肩抵在棺盖边缘,用力推开了一条窄缝,然后将铁铲楔了进去,想借力将棺盖撬开。

“你等一会儿。”

谁知他还未使劲,就被蕲猫仙厉声喝止住了。

正说着,已经到了千佛区门口。猫仙领着凌厉沿大路进去,大约又走了五分钟的光景,往右手边一条小巷子里面拐进去,最里面是一间上了锁的月门。门前结了几个蜘蛛网,凤尾草也长了将近半尺。凌厉与蕲猫仙翻过游墙,里面是一个不大的水泥小院,中间规规矩矩的白墙砖房。

“那里面还有一口内棺!”猫仙丢下手电,急叫道,“我留着还有用!不能弄坏了!”

蕲猫仙一边走,一边这样说:“武后兴佛,打压本土道教,我的许多同修陆续下狱。我无奈之下遁入深山,却意外修成了将肉体封存,而灵魂异体的法术。将大部分法力留在躯壳中维持身体不腐,具体的,你去看了就知道。”

凌厉听了他的话,有些愤怒地反问道:“不就是一具棺材么!铲子能弄坏多少?就算坏了,黄金做的也能赔你,我现在没剩多少力气,别再找茬了。”

“我本是周武时在夕尧修真的道子。”

说完,也不顾蕲猫仙厉声反对,依旧一铲子楔下去,然后借力拚命推动棺盖。

将陶如旧的身体交给了花开照料,又嘱咐了戏班子的人们多加留意。一人一猫出了翠莺阁,往千佛区走去。

在一阵沉闷的磨移声里,石头棺盖缓缓移开,那铲子也随着罅隙的扩大而一点点深入棺材内部,最后重重地磕到了内棺上。

唯一的解决之道,便是让蕲猫仙变回人类的形体,而这正需要凌厉的帮助。

“喀喇喇喇喇喇喇……”

陶如旧的魂魄虽然被找了回来,但要将它放归到躯壳内,还需要高人的法力加持。在这一点上,同为鬼魂的东篱不破显然帮不上什么忙,而以蕲猫仙现在的形体与能力而言,却又不足以完全胜任。

一连串脆响立刻出现在黑暗中,凌厉感觉到铲子似乎是敲裂了薄薄的一片冰层,裂缝沿着铲尖迅速向两旁裂开。他急忙停手,却已经迟了。

男人苦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石头棺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解体,情形有点像钢化玻璃的解体──看起来坚硬的大块玻璃,只要有一个缺口,就会全部碎裂成小块。但是钢化玻璃显然不会因为铁铲的敲击而轻易碎裂。

蕲猫仙非常干脆地回答:“没这么容易,不过总比一直欠着好。”

“蕲猫仙……”凌厉有些疑惑地问道,“你的内棺是用什么东西作的?”

凌厉抬起头来问道:“赎了罪,他就能原谅我了么?”

可是他的身后突然变成了一片死寂,只有手电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赎罪?”

不大的土穴内,昏黄灯光摇移,幽闭的暗室内充斥着潮湿的霉味。凌厉慢慢回头,正看见白晃晃的一条毛尾巴,一晃儿就消失在了墙上的破洞中。

凌厉小心翼翼地收了手,跪坐在地上,将头埋进蜷拢的双臂里。如此静默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蕲猫仙突然在他背后问道:“想赎罪么?”

“喂……!”

然后,跌落。

凌厉怔了怔,不明白猫仙为何突然跑开,正要转身追问,却冷不防听见身边的石棺里发出了一阵更加嘈杂的声响。他还没有来得及动作,那沉重的石棺竟然被高高地踢起,若不是凌厉躲闪及时,恐怕已经压到了他的身上。

想起那一夜,陶如旧被捆在雨地里,凄惶地哀求着要向他解释,却被自己狠狠地踢中了下体;想起那一夜,陶如旧在床上挣扎、无声地哭泣、流血,却被自己嘲笑,讽刺;还有那天,青年穿着残破的、泥水淋漓的衣服,在自己无情的驱赶之下,一步步摇晃着,走上台阶。

男人心中一惊,几乎忘记了到这里来的目的。他迅速地在地上一滚,抄起手电照向那被完全打开的石棺。

昏黄的灯光下,青年似乎在沉睡,只是肤色比平日更显得苍白,漂亮的睫毛低垂,失去了血色的唇抿着,刘海有些杂乱地铺在额上。凌厉伸手想去替他整理,撩开乱发却看见额上还留着一块黑灰,于是用指腹轻轻去揉,半天后才发觉那原来是块淤血,正该是那天从台阶上跌下来时造成的。

他看见石棺里落雪一般飞出了无数冰碎片,迅速在石棺周围积起一层白霜。而在那弥漫的寒气之中,凌厉看见一只素白的薄底布鞋,嚣张地抬在半空之中。

凌厉恍惚地点了点头,于是在床前蹲了下来。

紧接着,一个全身素衣白服的人影慢慢从棺床中坐了起来。

“你可以看他。”蕲猫仙在一边说道,“但是不要让脚边上的那盏灯熄灭了。”

“我好不容易找来的水魄精棺,辛苦保存了几千年,竟然就这样被你一铲子毁了!!!”

阴暗的屋子里前后窗上都蒙上了厚厚的毛巾毯。陶如旧就躺在床上。依旧是那天晚上在树林里的穿着。他闭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凌厉慢慢走近,看见他脚后摆着一盏油灯,而头边着摆着那个装有魂魄的陶罐。

凌厉听见那个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似曾相识的嗓音让他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急忙将手电光打到那人身上。

人群依言渐渐散去,花开方才将凌厉让进房中。

这是一个眉目冷峻的男性,如同从古装片中活脱脱走出来的角色。一头长发在脑后随意地挽了个结,用玉笄插上。即便是在偏黄的灯光下,这个人依旧显得清冷,飞扬的眉角与紧抿的双唇,给人的感觉是出奇一致的严肃。

他环视了周围的人,对秘书韩斐说道:“你去与陶如旧的叔父通电话,就说陶如旧还有抢救的希望,总之先将他稳住,其他人先走吧,人不用抬出去了。”

凌厉看着他慢慢从棺材里走了出来。

凌厉这时候已经听不进别的言语,只想尽快进屋去见陶如旧。

“蕲……猫仙?”他询问道。

蕲猫仙这时候插嘴:“魂魄是昨天晚上才找齐的,不是让东篱不破告诉你了么!”

严肃的男子扫了他一眼,回答道:“既已脱离猫身,又何来猫仙之说,叫我蕲麟魄。”

凌厉又惊又喜道:“那你昨天为什么不告诉我!”

说完,看着凌厉一脸惊诧的模样,又解释道:“你打破内棺的时候,我的魂魄已经回到了本体上。今后我就以本体出现,还望你能够在海岭城内作些打点与布置。”

花开忙擦了眼里的泪水,比划道:(陶陶的魂魄虽然离体,被猫仙收纳在陶罐里,七天之内如果能把魂魄送回体内,就还会活过来。否则……才是真的死了。)

凌厉迅速回了神,点头答应下来。目的既然已经打成,也就没有必要在这土穴里停留,潮闷的空气与霉味让他不适,而浑身的伤口也终于在精神放松之后疼痛起来。

凌厉心中一动,明白花开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连忙低头问道:“花开,你说怎么回事?”

待一会儿陶如旧就能醒过来了。

站在最前面的孙振道立刻回答:“陶记者不幸身亡,我们已经与他的叔父取得了联系,今天就要将他的遗体送到殡仪馆。但是秦华开却拦在门口,说什么都不让我们进去。”

他这样想着,心中又有了些欣喜,正准备从小洞里回到防空洞,却忽然被蕲麟魄捉住了手腕。

“这里是怎么回事?”凌厉皱着眉问。“你们拿担架做什么?”

“你可知道这水魄精棺价值几何?”蕲麟魄问道。

众人回头见是谁,立刻让开了一条路。凌厉走到门口,花开好像看见了救星一般,喜极而泣。

凌厉低头看了看那堆逐渐融化的怪异冰晶,挑了眉道:“或许公司的冷库能帮你再造几个类似的。”

“都给我住手!”凌厉大声喝道。

“你想得太简单了,凌厉。”蕲麟魄眯了眯眼睛,“这笔帐,我可是一直都会记下去,走着瞧。”

推门而入,便听见一阵喧闹,是从陶如旧借宿的那间屋子里传来的。凌厉急忙跑过去,正见一群人挤在门口,说什么要将陶如旧的尸体抬出去,而只有花开与蕲猫仙堵在门口,死活不让别人进去。

凌厉显然是不常经受他人的挑衅与诘难的,然而最近先是东篱不破以祖先的身份玩弄他于股掌;现在又有蕲麟魄臭着一张脸要与他算帐,这已经极大程度地挑战了他的忍耐力。

等到事件平息天边已经大亮。凌厉记得东篱不破的话,立刻离开医院赶回海岭。进了城门,连车都不换,直接叫人开到翠莺阁的后门。

只是,现在与他发难,实在不是一个恰当的时机。

大家心中大大的发毛,所幸老头无儿无女,尸体依旧送回太平间,由海岭城负责火化,这件事也就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于是凌厉用手按住额角,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恶气,回答道:“好,我说过的,黄金的我也能赔给你!”

他们询问了凌厉,听他将经历重复了一遍,依旧是难以置信,直到院方最后察看了走道里的监控录像,结果自然是一具明显僵硬的尸体,缓缓地在楼道里走动。

然而蕲麟魄似乎根本不在乎男人的许诺,三步五步抢在他前面走出了小洞,同时催促道:“等什么?再不快点回去的话,陶如旧脚后的那盏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熄灭。”

医院保安发现了老头的尸体,也找到了vip层出事的现场。然而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老头其实在的九点多钟已经突发心脏病而离世,又怎么可能拿着两把手术刀,坐电梯来到十二层?

凌厉听了这句话,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