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是杀手？为什么拿着医院的器具，是医生？更不可能。还有那无声无息打开的门，真有人能有如此高超的技巧？
凌厉没有再回到床上，相反却走到了玄关口想将门推开。然而刚拧动把手，那脚步声便从病房里出来，凌厉忙撤了手，贴在猫眼上向外看。
而后凌厉又听见了轻微的开门声，脚步声，以及下一扇病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廊壁下方的指引灯发出黄绿色的光芒，反射出了那个站在不远处的人影。低低地弓着背脊，手上拿着两把柳叶刀。
刀显然是被拿在某个人的手里，然而夜色之中，凌厉只能看见那人的背影。他或者她应该正立在病房的床头边，片刻之后就走了开去。
竟是地宫看门的老头！
那竟是一把尖锐的手术刀。
凌厉记得花开说过，老头也正在医院里休养，看来是趁着夜色溜到了这里。
一切如常，凌厉开始怀疑是自己幻听。正要回头，隔壁窗户里突然闪过一道亮影。
透过猫眼，他看见老头穿了宽大的病号服，僵着膝盖走到了下一间病房门口，却没有再开门进去，反而慢慢地垫起脚尖朝里面张望。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木然地摇了摇头，接着转进了凌厉看不见的那半边。
他有些奇怪，悄悄下床走到外凸的窗台边，撩开窗帘向右看，隔壁病房果然一片漆黑，窗门紧闭，窗帘整齐地捆扎了靠在两旁。
这样一圈荡下来，似乎也不需要多长的时间。凌厉明白老头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然而事情未必有这么简单，一个看门人，如何能有本事将紧锁的门无声无息地打开？更不用说他手上的柳叶刀，不知道又是从什么地方得来。
凌厉心中一愣，那是间没有住人的病房，该是上了锁的，怎么可能轻轻一拧就打开了呢？
或许……凌厉在心中思索，老头也被附身了。若果真如此，那么自己躲在屋子里，总有被发现的时候。
“吱……”地一声轻响，隔壁的病房门被打开，脚步声慢慢悠悠地走了进去。
思索片刻，他便决定离开这个楼层，再次拧动门把，木门如他所预料的一样，发出了极细微的转动声。他要赶在老头听见这个声音跟来之前跑到楼下。
他正在思索，突然听见脚步声停了下来。接着是门把手被拧动的声音。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推门而出的时候，把手上的查房记录卡，“啪”地一声掉在了大理石的地面上。
凌厉躺在床上，心中琢磨：Vip层仅有的两位病人都住在采光不错的东面，如果是医生查房，又为什么故意要套个远路呢？
走廊看不见的那一端，老头子的脚步声从空病房里蔓延了出来。
Vip层呈环状结构，中央是电梯井，四面病室围成一个回字形。脚步声向西走，凌厉的病房反而落在了它身后。
凌厉急忙出了门跑向电梯井，按了半天按键才发现电梯根本没有反应，所幸背后就是楼梯，刚推开门闪进去，身后明晃晃的柳叶刀便追了过来。
他皱了皱眉，发觉脚步声没有直奔他的病房，而是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
凌厉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片死寂中，他听见有沉闷的脚步声从电梯里走出来，缓慢而拖沓，不像是医生。
他明白，如果就这样跑下楼，老头一定会跟来，到时候跑不跑得过鬼魂还未可知。不如躲起来等它自己离开。
自然而然地以为是医生查房，他急忙躺回床上。
这样决定了，凌厉就拧平扳锁，用手死死扣住把手。
凌厉坐在床沿上，忽然听见不远处的电梯“丁”地一声打开了。
老头子的脚步声一点点接近，一股似曾相识的寒气也随之而来。医院里虽然没有戾气淤塞，但是临死前的怨念充盈，更容易让人心生恐怖。凌厉背靠门板，头顶上方不到一尺的地方就是玻璃窗。此刻整扇大门冷得好像冰冻了一样。
周围非常静，这里是夕尧医院住院大楼的vip层，大部分的病房都空置着。白天护士推着器械，在宽敞的走廊上留下长长的回声，病院的标本室正巧在楼上，病院又本就是阴气沉重的地方，若是换作女病人，说不定会不敢独自一人留在房内过夜。
他感觉到把手轻轻转动了一下。
凌厉叹了口气，坐回床上。
“哢嗒……”
他下了床在病房中走动，又撩开窗帘仔细察看，住院部的院门紧闭，边上岗亭亮着。要偷跑出去并不容易。
扳锁竟然自动跳开了。
人已冷静了几分，胸口却依旧闷堵。他想着从前对待陶如旧的种种刻薄，只恨自己为何不相信青年的解释。心中不知不觉又疼痛起来。
凌厉屏住呼吸，死命拽住了冰冷的把手。转动随即停止了，可是他刚喘一口气，头顶上方就突然出现了一张几乎扁平的脸，贴着玻璃向楼梯间张望。
凌厉摇晃着坐起身，清醒片刻又想起了陶如旧的事来。
凌厉一动不动，直到听见老头子诡异地“哦”地一声，似乎是将头慢慢缩了回去。
韩斐早就带着花开回了城里，病房中没有人陪夜。楼下花园里的路灯亮着白光，透过病房白色的窗帘，将房内的陈设刷出一层深蓝。
脚步声又一点点远去。
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午夜时分。
凌厉松了口气，这才放开把手，正准备悄悄地往楼下移动，头顶上又突然爆发出了玻璃碎裂的声响。
这个要求并没有获得主治医师的同意，然而凌厉立刻暴躁起来，无论如何拒绝接受接下来的治疗，即便是孙振道打电话来说明，明天便把陶如旧转移到医院太平间来，男人也还是不依不饶地执意回城。直到被强行注射了镇定剂之后，才又昏沉地睡了下去。
他慌忙闪开，而楼道门就在这一片碎裂声中猛地被撞开了！
男人怔怔地听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一脸惨白地返回病房，命令韩斐：“立刻送我回海岭！”
借着薄弱的灯光，他看见在不远处的走廊上，老头的那双拖鞋竟独自跳动着，踩出重重足音；而老头本人则捏着两把手术刀，立在敞开的大门间狞笑！
（人还在海岭……说是怕惹麻烦，要先和他的亲属联系。）
凌厉明白生死只在一念之间，这时候更不能冲动或者惊慌。他让自己冷静，并觉察到老头子行动僵硬，似乎是不能弯腰屈膝，于是不顾一切地撞向那双僵硬的双脚。老头猝不及防，果真被他撞倒在地，刀也掉了一把。然而空出的手却狠狠地抓住了凌厉的头发。另一手握了手术刀，就要扎进凌厉的眼球。情急之下，凌厉赶紧抓了另一把刀把自己的头发削落，侧身避开老头的攻击，却还是被锋利的手术刀扎中了肩膀。
花开见状急忙把他拦下。
剧痛与血液的温热立刻激起了男人的怒火，忍无可忍之下他只有还击，就算真的将被附身的老头扎死了。也该算是正当防卫。
一想到陶如旧的身体正躺在这间医院地下冰冷的尸柜里，他的心就剧烈抽搐起来，说不出是懊悔或心痛。浑身气力都抽走了似的，恍恍惚惚就要往电梯的方向走。
凌厉正要作出决定，通道里的观景窗突然被巨风冲开，那大风打着卷儿，如一条巨蟒张开大嘴。老头被包裹在这诡异的大风中，卷离了地面。刚开时还挣动几下，慢慢地就没有了动静。
凌厉不相信，他喃喃地问道：“死了……人呢？也在这座医院里？”
凌厉坐在地上，看着这阵狂风将老头子的身体从窗户中卷了出去，过了几秒钟地面上就传来了打破水袋子那样的闷响。
是自己错怪了他，那样严重的肉体与心灵的侮辱；现在还没来得及道歉，甚至没想到任何补偿的办法。他……竟然就这样走了？
风声再起，一片玻璃残渣上慢慢出现了东篱不破的身影。
他竟然自己的怀里停止了呼吸！
“最后一个，魂飞魄散，连投胎都不可能了。”
男人慢慢靠在墙上，拼命回忆起树林中那一夜的点滴细节。陶如旧倒在他怀里，他把他紧紧抱住。蕲猫仙说只要这么做，陶如旧的魂魄就不会飞散，然而事实呢？
“我是应该感谢你么……”凌厉抬头直视着鬼魂，“还是该恨你把我当猴子耍？”
“怎么会！”
东篱不破的表情同样冷淡：“我是你的长辈，自然有权力对你做任何事。”他慢慢落到地上，走到凌厉面前，“陶如旧的事，完全是我一手所为，花开之所以现在才告诉你真相，是因为他的记忆之前一直被我闭锁着。”
花开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哈！”凌厉抬头冷笑一声，“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来照顾他的么？怎么？又舍不得了？”
“死……？陶如旧……死了？”
东篱不破闷声道：“看到他这么伤心，我才明白把他交给你并非是正确的决断。”
凌厉听到这句话，猛地一个激灵，表情僵硬起来，似乎听不懂这个“没有呼吸”的含义。
“对你来说，只有秦华开的眼泪，才是眼泪？！”凌厉慢慢地站起身。
（……他们说……陶陶没有呼吸了。）
“你这个铁石心肠的鬼怪，早就该投胎做猪去了，或许我会把那头猪买下，交给花开来养。”
花开突然抬了抬头，眼泪终于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流下来。
刻薄的言语，东篱却并没有被激怒，面具上百年不变的海鹰在月色下显得尤其诡异。
他低声问道：“陶如旧……他现在在哪里？”
“只要你愿做猪的后人。”他冷笑道。“你心中狭小，容不下沙尘，甚至不去听陶如旧的辩解。我是为了爱人不择手段，而你呢？陶如旧的眼泪对你来说，又是什么东西？”
“我明白了。”凌厉深深地吸了口气，胸口一阵钝痛，连带着浑身的伤口一并发作起来。
凌厉这时候才又想起花开带来的死讯，心中一阵剧痛，再无力为自己辩解。然而心中却一直拒绝相信，或许这只是青年赌气而拜托他人编造的谎言。
（这件事本来是应该让东篱不破来做澄清，可是他却有自己的计划，可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没有立场去责怪他，却必须要把真相……）
于是他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说道：“这事，我一定会好好弥补。”
花开点头，羞愧与自责让他把脸埋得更低。
“弥补？”东篱不破冷笑道，“一个死人你要怎么弥补？”
他无力道：“你是说……陶如旧他只是被东篱不破附身……就好像前天在地宫里那样？”
凌厉苦笑了一声：“不要再骗我了，陶如旧没有死…你一定是骗我的……”
凌厉读着秦华开的手语，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只因为事实真相太过离奇，但仔细想来，却又的确丝丝入扣。少年没有必要撒谎，而前日他与东篱不破之间的那份深情，更是最有力的佐证。
这时候楼下已有人发现了尸体，一片喧闹声慢慢传了上来。东篱不破立刻就要离开，临走时目光又落回凌厉身上，又简单地说了一句：“他的事，你自己回海岭城看看就知道了，明天一早就回去，迟了我也帮不了你。”
半小时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