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出神凝望的时候,凌厉站到一旁接了个电话。陶如旧并不知道电话的内容,却能够看见凌厉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
看来即便是演习的夜晚,对于鬼怪的恐惧还是存在。
过了一会,男人收线,转过头来对陶如旧说:“王白虎可能出事了。”
他认真地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将注意力转向一边,不远处的幽冥地宫区几乎还是没有什么灯光。
电话是戏班主吕师傅打来的,他说自己原本处罚王白虎禁足一天,但是刚才去给他送西瓜的时候却发现屋子里又没了人影儿,于是猜测他会不会又出去鬼混。现在整个戏班子的人都在外头瞒着保全科寻找──戏班子与保全科的关系一向不好,如果王白虎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保全科的人捉住,就算是凌厉也再没有道理将他留在海岭城里。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陶如旧自然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想明白凌厉是把那些灯光比作群集而来的诸侯,而自己与他则成为了周幽王与祸国殃民的褒姒的时候,陶如旧实在有一种冲动,想要将凌厉直接从窗户里推下去。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好像烽火戏诸侯。”
吕师傅因为上了年纪而在翠莺阁留守,正巧接到了保全科刚刚打过来的电话,询问王白虎是不是在翠莺阁,说是刚才在地宫门口看见一男一女,其中那个男人有点像王白虎的模样。这件事吕师傅好不容易想了个办法搪塞过去,可现在其他人都出去寻找,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正巧在地宫的附近。
然而早已经习惯这种场面的凌厉却显然有着另一种无厘头的解释。
“说什么在门口看见王白虎,那小子明明是保全科的人逼进去的……”电话里的吕师傅虽然抱怨王白虎的惹事生非,言语中却还是流露出对于后生的爱护与心痛。“可不能出什么事啊……”
因为防台演习的缘故,海岭城里重要的设施与员工工作地都亮着灯,路上也有保全队的车灯以及应急灯的光芒。所有的一切编织出一张灯光的地图,在朦胧细雨中,这张地图便染上了几分朦胧的写意,让陶如旧在被海岭城员工的敬业所感动的同时,也有了对于美的感叹。
“我正在千佛区,开车到地宫门口只要几分钟,现在我就过去找。”
数分钟之后的佛髻高处,凌厉指着海岭城的全景这样问道。
这是凌厉的回答。
“看,我说得没错吧?”
“你若是害怕,可以先回翠莺阁。这不是嘲笑你,游览车你开走。”收起手机,凌厉这样对陶如旧说。
“有力气说这种绕口令,还不如快点走。”凌厉转身一把拉住他的手,硬拽着将他推到楼梯上。
然而陶如旧想也没想就摇头拒绝。
“这次真的没有电,我们只有爬楼梯了。”凌厉显然对运动很感兴趣,看得出来他是把爬楼梯看作健身的一部分;相反陶如旧却兴趣缺缺,甚至有些负气地说道:“真正喜爱体力劳动的永远是你们这种不需要依靠体力维生的人,象我们这种整天东奔西走街串巷的小记者,能躺着就绝对不会站着。”
“与戏班子相处了快一个月的时间,出这种事怎么可以袖手旁观?我确实被尸魂镇的东西吓到过,但那并不代表我是一个懦夫。”
大佛体内是一间佛教文化展览馆,门外左右两边各有一部升降机以及螺旋向上的楼梯。正常开放时,游客上下塔的活动都是由升降机来进行的。
青年的语气坚决,听到这个回答的凌厉略微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拍了拍陶如旧的肩膀,点头肯定地说:“你不是懦夫,只是被吓到的时候就会变得有点棘手。”
他所指的“好地方”是千佛景区的一尊大佛,完全模仿着乐山佛像缩小建造,即便如此也已经是海岭城内最高的走入式建筑。
“那就麻烦凌总不要再作吓唬人的无聊事。”
“其实这种防台的演习也有讲究有章法,很像是古代的排兵布阵。我知道有个好地方能看到全景。”凌厉突然这样建议,“在那里可以看清演习时各个部门巡查的步骤,而不只是一个局部。”
陶如旧丝毫不爽地反唇相讥。
凌厉这样对陶如旧说,两人虽然坐在游览车里,却也都加穿了透明雨衣。雨虽不大,但被海风斜斜地吹拂过来,依旧让人潮湿得难受。陶如旧坐在副驾驶座上,遥望着远处巡夜人手电的黄光。
游览车很快就在幽冥地宫区的门口停下,两人穿上雨披,拿着备用的手电,越过检票口向里走。在三岔口选择地上或者地下,凌厉略微思索后说道:“地上的建筑大多上了锁,下雨天他们不可能长时间在室外停留,我们下地宫去找。”
“就算你没有机会看到真的台风来袭,看看演习也还是很有收获的。”
因为地势较底的缘故,地宫门口特意修造了四道一米宽的排水沟渠,此刻不停吞噬着从高处冲刷下来的雨水。两边地面上的阔叶植物因为雨水的重量而被低低地压向道路中央。
一号台风的影响虽然不大,但是控室依旧决定借这个机会进行海岭城今年第一次防台演习。这是城里每年夏天的传统,夕尧市每年都要评比防台抗台先进单位,所提供的奖金再加上集团内部的奖励,算起来也颇为丰厚。
在手电的黄光之中,镶嵌在土壤里的骷髅像是在流着眼泪,被雨浸泡的土壤因为重力发生着细小的位移,慢慢改变着骨骼的姿态。
当然,被凌厉戏弄的时候除外。
地宫的大门依旧敞开着。
而陶如旧同时也为自己没有拒绝凌厉的邀请而感到惊讶。理论上,这种单方面被戏弄或者恐吓的相处不该具有任何吸引力,但事实上,只要一看见凌厉那张带着墨镜,似笑非笑的脸,青年的心中就会产生出一种毫无道理的安全感。
凌厉与陶如旧在进入正门之后便都缄默起来。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在思索着一个同样的问题。
因为体谅下雨的不便,男人特意送来几只西瓜交给吕师傅,然而此行的最主要目的还是要带陶如旧去巡夜。理由其实已经不再重要,只是单纯的享受与青年相处时的感觉。有些龃龉与别扭,但毫无疑问也是放松与愉悦的。
地宫是被设计成迷宫的大型建筑,其中机关暗道迂回曲折,可供人躲藏的地方不计其数。想要在这里找到王白虎和他的女朋友,决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六点多钟,凌厉又开着游览车过来了。
然而或许正是所谓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天上那讨厌的雨水却在这个时候反过来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闲来无事的翠莺阁,时间便流逝得相当迅速,才吃过午饭天就黑沉下来。
“你看。”凌厉将手电缓缓指向前面。
同样也是因为下雨的原因,大阿福也是破天荒第一次在大白天懒洋洋地挤在人堆里睡觉。吕师傅嫌地上凉,将它抱到自己膝盖上趴着。那大白猫也没有挣扎。陶如旧看在眼里,简直不能相信这就是几天之前那个神气十足、替自己“指点江山”的蕲猫仙。
在手电的光芒能够照到的地方,地宫灰色的水泥地面上,有一滩水渍发出淡淡的光芒。那是王白虎雨伞上淌落的雨水,一边还有两行尚未干透的脚印,一直伸向地宫不可知的黑暗中。
王白虎生得高大俊朗,弹唱调情的功夫又都会那么一点儿,海岭村里的女孩,甚至是海岭影视城的女工作人员,着了他道儿的绝对不是一个两个而已。
陶如旧与凌厉对视一眼,便跟着地上的脚印在一层行走。从水渍的潮湿程度上判断,凌厉觉得王白虎二人应该只比他们早到了十到十五分钟。
王白虎是在上午四点左右回来的,自然少不了被吕师傅一通数落。但是他在听到“今天晚上台风不来”的消息之后,却又两眼冒光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根据小李后来偷偷摸摸的“告密”,陶如旧才知道,原来王白虎最喜欢找这种风雨天带女孩子出去趁机吃豆腐。
一路上有很多次,水渍都滴到鬼怪的蜡像后面,王白虎显然是有意要吓唬同行的女孩,寻找吃豆腐的机会。
大雨果然持续了一个上午,戏班子里的人也因此有了额外的假期,大家闲来无事就凑在戏台子周围的走廊里聊天。
终于,在刀山火海的群像的旁边,伞尖上沥下雨水汇成了个巴掌大小的水斑,看来是终于得逞,有了好一番温存。
陶如旧离开别墅之后就再没有去找凌厉,一半是记恨他使用蜡质的祭品吓人,另一半则是因为昨天晚上睡在地板上,而产生了一些头晕感冒的症状。
“这个人渣。”凌厉四下里寻找着水渍接下来的去向,终于忍不住愤愤然爆了一句粗口,“他难道不知道大家有多担心他!”
今年的一号台风,昨天晚上已经于另一个省份的沿海地区登陆。根据气象台公布的消息,台风对于夕尧的影响很小,虽然雨会一直下到明天早上,但并不会造成自然灾害。得知了这个情况的海岭城工作人员都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等找到他们再吼也不迟。”陶如旧同样寻找着水渍,直到目前为止,他似乎要比凌厉更冷静一些。“水渍往这里走了。”
陶如旧这才慌忙不迭地跑到玄关口开了门,迎接他的,是虽然有打伞,却依旧被淋湿了半边的秦华开,和他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眸。
两人就这样停停走走,一直穿过大半个地宫的一层。直到两人立定在通向二层的窄长小门前,陶如旧才恍然大悟,王白虎其实就是在沿着去到菜园子的路线行走。
“门外雨下大了,陶陶快开门吧。”
地宫的路线错综复杂,戏班子的人虽然经常出入,但也仅仅是对于常走的那几条路比较熟悉。王白虎的胆子或许也是有限,所以他选择走老路──这样一来,倒是给搜寻工作减轻了负担。
陶如旧正听到这句话,手机里又出现了短消息的提示音,他立刻切线查看,还是花开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