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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那上面什么粘液都没有。

陶如旧始终沉默着,伸手反反复复地摸着自己的左脸。

两人在街上坐了大约五分钟,凌厉看了看手表,已近八点。

他抱怨着,同时扶着陶如旧再走几步,坐到夯土路另一边的石凳子上。

“再不去瓜地,戏班子就要来寻人了。”

“你也太不禁吓了吧?”

他抱怨,然后低头去问陶如旧:“可以上路了么?”

看着青年惨白的脸色,凌厉开始自省是否做得过火,然而反复斟酌了几遍,又都不认为真的有那么过分。

青年没有回答。

“你怎么了?”

“或者你先回去?”

上一秒钟还无比真实的触感,却在光明袭来的瞬间消散于黑暗。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陶如旧四肢都绵软无力,甚至要依靠到凌厉身上才能勉强站立。

陶如旧还是没有回应,凌厉很快就不耐烦起来。

黑暗中,陶如旧紧闭了眼睛,直到凌厉将他扳起来拖到柱子边上。

“那你跟我过来。”

疑心不妙,凌厉立刻松开双手将青年从井边拽到一边的柱子上,又捡起掉在地上的手电去照陶如旧的脸,正对上了一双惊恐无助的眼眸。

他不由分说地拽着青年朝鬼镇尽头的一间小屋走去,然后取出事前拿来、有备无患的钥匙牌,挨个试着开了门。

“陶如旧,陶如旧,你怎么了?陶如旧?”

从外面看起来与鬼屋毫无二致的小屋,实际上是尸魂镇管理员的休息室。

然而出乎凌厉的预料,机关的确是爬上来了,但效果灯却迟迟没有打开。他正觉得有点古怪,就感觉到身下的青年剧烈地颤抖了一阵,突然没有了声响。

开了门,凌厉伸手去摸索墙上的开关,可是“卡塔”的机械声之后,却不见灯光亮起。

在正常情况下,当机关被声响催动之后,河童会朝井口一点点爬上来,接着井底与河怪口中的绿色景观灯会被打开。光是形容起来就是一个无聊的节目。

“见鬼”

凌厉将陶如旧摁在井沿上,本来是打算让他看看井里的水鬼河童。那是一只丑陋的青蛙状机关,老实说应该是丑怪多余恐怖。凌厉之所以选择它,仅仅是因为所有的游览项目都是在白天开放,恐怖的气氛只能在屋内渲染;这口与下面地宫连通的深井,是外景中唯一的机关。

男人咒骂了一声,现在他知道背景灯为什么没亮了,电力似乎在机关被催动之后不久就被切断了。

这时候陶如旧已经发不出声音。他唯一自由的右手向后,捉住了凌厉的衣领。

“算了。”

是脸,松弛的皮肉,冰冷而略带一些粘液,突然撞到了陶如旧的右脸上,然后缓缓碾压,将腐烂的皮与肉挤成恶臭的浆液,粘着到青年的面颊上。

一手扶着陶如旧,另一手拿着手电,凌厉将青年甩到面前的一张靠椅上。同时不忘四下里查看一番。

紧接着毫无预兆地,另一样比发丝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贴了过来。

这是一间二十平米大小的屋子,门边摆着几张桌椅,右边靠墙放着饮水机,冰箱与微波炉等物品,看来白天当值的管理员就是在这里解决午餐的。

陶如旧触电般抽回手,但那长发留在手心的感觉却依旧鲜明。那人头就嵌在距离他的脸不到二十厘米的井沿壁上,可是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见。陶如旧只能感觉到那人头吐出了一股股凉风喷在他脸上,而那长而蓬乱的头发,又从左边一点点蜿蜒过来,如同无数触手,慢慢将陶如旧的头整个儿缠住!

陶如旧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离开旱井后他就没说过话,凌厉也没有工夫与心思去问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只是在离开前吩咐说:“坐在这里等我回来,如果胆子大的也可以自己走回去。”

是一颗人头,一颗长发人头。

他把一只手电打开了塞进陶如旧的怀里。

硬壳的另一个侧面,是较为柔软而光滑的皮革。

“不过我猜你一定不敢。”

与刚才拂过的同样的细长丝线,却更多更杂,蓬乱地丛生、纠结依附在弧状硬壳上。

陶如旧呆呆地握住手电,即便是这样明显的挑衅,也已经激不起他的精神与斗志。他的确被那颗头颅吓到,那种逼真的触感让他坚信不是幻觉。

他脱出了被剪住的右手,想要撑在井沿上抵抗;然而黑暗中他没有摸到井沿,反而抓住了井沿边上一团凌乱的丝状物。

是鬼魂,他遇到了鬼魂。

将凌厉的告诫完全忘记,陶如旧挣扎着将头扬起了一点,大声喊叫。

撞鬼之后应该怎么办?

“放开我放开我,快松手啊!”

陶如旧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坐在室内。凌厉已经离开,陪伴自己的只有手电的凄凉的黄光。屋子外面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震惊只持续了一秒钟,陶如旧突然明白那绝对不是什么机关,他开始挣扎着要避开,然而压在他身上的凌厉却以为青年只是在害怕,反而压得更紧。

慢慢回忆着凌厉刚才和他说过的话,陶如旧摇晃着站起身,这才发觉右脚腕疼痛不已,想是被崴到了。他慢慢走到临街的窗户面前,经过方才的一番慌乱,眼镜上蒙了些尘土,这让他不得不贴近了窗格,向外窥视。

现实中的物体怎可能如此?

旱井静静地立在远处亭子的阴暗中,远远看去就好像是侏儒或一动不动的孩童。在井沿的左边,他隐约看见了一团暗灰色的物体。

也就是说,这片怪异的丝状物体,根本就是从井壁中出现,又凭空消失在了井壁之中。

还会是那颗长发的头颅么?

陶如旧感觉“它”是贴着自己的右脸颊出现的,然后打横拂过了口鼻,紧接着消失在左边的井壁上──这几乎已经是狭小井口的直径了。

心中虽然害怕,但是好奇心也同样地生长着,陶如旧摒住呼吸,将脸紧贴在细密的窗格上向外望。

而被这种不明物体拂过的皮肤,则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他突然望见了一双鬼眼。

像是蛛网的丝状物体,却没有蛛网的粘滞,反而韧性光滑,甚至能在脸上勒出浅浅的印痕。当时陶如旧尚未阖上双唇,那丝状的物体甚至如生物一般要往他的嘴里钻。

幽绿的,就在窗格子外面,与他的眼睛不足五厘米。

然而话音未落,他突然感觉到一种极细、极柔软的触感贴上了自己的面颊。

鬼眼在朝着屋子里看。

“凌厉……”他小声地喊道,“你要我看的我都看到了,你快放开我罢!”

惊吓中陶如旧拼命捂住了嘴,倒退几步跌倒在地。手电同时跌落,发出一声闷响。而凌厉临走时只是轻轻带住的大门,就在这声闷响之后,被无声地推开了。

他心中的不安蠢蠢欲动着。

陶如旧觉得自己无处可逃。

陶如旧能感觉出机关已在距离自己不足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井中此刻没有移动的物体,又为什么会有风扑面而来?

他现在坐在尸魂镇管理员的休息室里,休息室的门正在无声地缓缓地开启。陶如旧躲在黑暗中,紧张地望向门后一人来高的地方,他知道在门后面的那个高度上,就是一双鬼魂的眼睛。

那流水的声音并没有停歇,反而在他思索的时候迅速响亮起来,而刚才那股扑面的凉风也没有停息过。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门只是被打开了很小的一个角度,甚至不足以让幼儿通过。而隔着窗格狠狠瞪视着自己的鬼眼,却几乎是紧贴着地面钻进到了屋里。

他并不了解声控原理,仅仅只是胡乱揣测,结果自然是越想越恐怖。

陶如旧虽然躲在黑暗中,但这对于鬼眼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它无声地朝着青年躲藏的方向走来,中途被跌落在地上的手电照到,显出了“原形”。

那么这声音究竟是从何而来?

竟然是大阿福。

尸魂镇的地下应该是地宫,一片旱地怎么可能会有水声。他开始猜测这是与机关同步的音效。然而又一转念,如果说机关是声控的,那么音效岂不会起到干扰的作用?

白猫神气地竖着尾巴站在陶如旧面前,圆睁的金色眼瞳中甚至带有些鄙视的意味。然而看到他,陶如旧却如释重负,甚至欢喜起来,进而忘记了这只猫不让人碰触的脾气,跪爬了过去要将大阿福抱进怀里。

是流水声,陶如旧的思维一下子凝滞起来。

说也奇怪,今天晚上的大阿福出奇地乖顺,自动跳进了陶如旧的怀里。猫咪较高的体温让陶如旧略微定了定神,可就在他准备捡起手电的同时,从另一侧的窗户外面,又传来了低低的呻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