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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白布遮住了青年的大半个身子,但依旧在与窗棂的交界处留下了五厘米左右的缝隙,陶如旧的左眼就从这个缝隙中向外窥视。

陶如旧不得不立刻躲藏到白布后面。

浑身赤裸、只带着银质面具的秦华开,在窗棂外停下了脚步。

青年颤抖着伸手想要将手电关上。然而迟了,屋外的脚步声已经慢慢向着小屋走来。

银色的月光,投射在花开身上,好像海中带鱼的薄薄鳞片。深蓝色的夜幕又在这层银鳞外包裹上了冰冷的外壳,将人类的体温与呼吸彻底隐去。

躲藏了也没有用,只要看见这件屋子的灯光,花开自然就会过来。

陶如旧捂住口鼻,因为少年距离自己实在太近,他害怕自己的呼吸牵动罩在身上的白布,甚至害怕心脏狂烈跳动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夜里被“它”察觉。

转头,他看见大阿福拨弄着跌落在地上的手电,讽刺地照出一块圆亮刺眼的光斑。

然而少年只是安静地站在窗前一动不动。银色面具或许遮住了他的表情,又或许,此刻的秦华开根本没有任何表情。

这是陶如旧的第一个反应。一点点小心地离开窗棂,青年小心地想要退回躲藏的地方,耳边却传来一阵金属物体滚动的轻响。

那是一张堪称艺术品的银质面具,正面被精心打造成弯嘴猛禽的模样,侧面各铸了九枚扇形牌布的翎羽。每一枚羽翼尖端都嵌了一枚宝石,此刻在月下发出幽蓝的光芒。

不能被他发现!

面具的双目处留空,露出佩戴者的眼睛。此时此刻,陶如旧就透过那一双目孔,看见了秦华开的双目。

真正让陶如旧惊恐的却是,少年脸上那凭空多出来的白银面具。

这是一个非常诡异的状态:不同于普通人仅转动眼珠就能看到面前左右、相当范围内的物体;而此刻的花开,却必须转动上半身,才能看见左右两边的事物。

少年还是浑身赤裸,光洁的皮肤在半月的残照下如同绸缎。他毫无羞涩地站在树林边缘直直地望着前方,全然不见白日的腼腆与羞涩。

那模样僵硬而生疏,似乎并不习惯于操控这具躯体。

花开就站在窗外不足五米的地方。

秦华开看见了屋子里的那枚手电。

于是他壮着胆子从白布里钻出来,再度攀上窗台,小心地向外看。

陶如旧躲在白布后面,他看见花开凝视着手电足足有一分钟之久。想来已经觉察出这间屋子里有人类存在。然而他还是没有移动,陶如旧正疑惑着下一步他想会干什么,脸颊边忽然蹿来一股凉意。

想起了花开平日的温和可爱,陶如旧开始犹豫要不要与他照面。或许少年只是被鬼魂附身,刚才大阿福的叫声已经将鬼魂赶走。那么突然清醒过来的花开,反而需要自己的照顾。

冷不防地,少年将自己的手指一节一节地、从窗格里探了进来。

鬼魂是不可能留下足音的,此刻朝这边走来的只可能是花开。

白色蠕动如同虫体的手指,无声地穿过窗格,陶如旧几乎以为花开的整只手都会塞进那细小的窗格里面。

林子里的声响在听见猫叫之后立刻停止,换之而来的是一串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不过在感觉出指根抵住了窗格之后,哑巴少年竟然低低的“哦”了一声,随即停下动作。

而就在这时,被陶如旧抓回怀里的大阿福,突然低低地嘶吼一声,那是陶如旧头一回听见这只白猫的叫喊,凄凉而阴冷,好像婴儿的啼哭青年立刻离开窗棂蹲下身,就势躲到进小屋另一边的角落。那里有用大块白布蒙起来的、类似书架的物体,垂下来的布角恰好能将陶如旧盖住。

透过白布的缝隙,陶如旧看着少年平伸双臂,将十指插进了窗棂,左手小指撩开了白布,轻轻在青年的鼻尖擦过。

最初的震惊与羞怯立刻转变成难以名状的恐惧。因为这场戏的观众,只有陶如旧一人。

与深井之中同样冰凉阴森的感觉,立刻从脸上扩散到了周身。

这一人一鬼之间的交媾,激情的动作与喘息,一切得一切只是逼真的表演。是夜地里旖旎香豔的一场戏。

陶如旧不敢动,也动弹不得,他摒住呼吸不让热气扑上那根苍白的小指。

陶如旧这才反应过来,白影原本就不是人。是鬼,是那个出现在地宫地下第三层里的鬼魂。

少年似乎是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不,花开并没有吻到那白色的人影,少年的唇只是轻轻碰到了白银面具下的脸,然后就好像触到了虚幻的影像,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左手微微颤动,他的四指蜷起,只剩食指微微侧过一个角度,然后直直地伸出──竟然隔空指向了陶如旧的左眼。

他看见花开与他接吻。

陶如旧知道自己在发抖,甚至连带着盖在身上的白布都明显颤动起来。他猜想着窗外的秦华开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而出乎他的意料,除了伸出手来,少年没有任何动作。

陶如旧于是看见了白影的侧面,那梦境中带着半截银色面具的脸。

事实上,那根手指并不是指向陶如旧的。

少年并不是被强迫,相反,陶如旧看见他慢慢转身,而领会到少年的意图,白影亦将脸微微侧过来一些,要与少年激吻。

青年很快感觉到背后有东西在动,是他靠着的那个高高的物体。

竟是同性相交时痛楚与愉悦的低吟。

被白布罩住了看不出全貌,此刻却在花开的无声一指下蠢动起来。陶如旧耳边传来布料摩挲与硬物碰撞的声响,他这才醒悟到白布后面并不仅仅是书架那么简单。

而那白色身影虽然身着样式古怪的长袍,但是陶如旧还是能看出他正以某种隐晦的形式,在花开大敞的双腿间进出。适才听见的奇怪呻吟,正是从少年的喉间溢出。

陶如旧靠在墙根上,一面紧紧拽住身上的白布,另一面拼命想要抵住背后蠢动的物体,避免自己的暴露。

花开细瘦的双手紧紧攀附在树身上,挺着腰张开光洁的双腿。仰起的脸上交杂着痛楚与快感。

但是那高大物体的动作逐渐从颤动转变成了弹跳,并且跳突得越来越强烈,白布最终从顶上被掀开,幸好陶如旧及时拽了一片遮到自己身上。白布下面青年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跳到屋中央,而他则趁机向空出来的角落深处窝去。

饶是毫无经验可言的陶如旧,也能明白自己撞见了一场野地里的交媾。

从窗格外面看来,此刻的他只是一团白布,最多是盖到了地上的一堆杂物而已。

天空中半月穿云而出,照亮了黑黔黔的树林。那被白影压住的少年,上衣缠绕在手臂上,下身则是完全赤裸,与白影以一种极其夸张的姿势纠缠。

屋外吹了一阵风,月光又明亮了些。那个从陶如旧背后一点点挪出来的东西显出了朦胧的面目。

青年拼命将惊讶的喊声锁在喉间。

是一具僵尸。

“花开!”

正确地说,是一具被损毁了、准备回收修理的僵尸机关。穿着老旧的华丽朝服,配带着木制朝珠。下垂的双手在夜晚只能大约看出个轮廓,留着十枚长而卷曲、尖利的指甲。再往上看,僵尸的头部同样隐没在黑暗中,只是空气中淡淡的树脂气息让人不难猜想出极度仿真的腐烂面容。

那个只在他的梦境中出现过的白色背影,此刻无比真实地立在离他不足十米的树林中。宽阔的背影微微向倾斜,将陶如旧所熟悉的另一个身影压在一株老树上。

秦华开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僵尸跳着来到他面前。

陶如旧一阵战栗,慌忙爬过去将白猫抱下。余光扫过窗外的树林,却被所见到的景象惊呆。

没有,也不可能会产生语言的交流,少年只是用他惨白的十指在空中慢慢划了一个圆。

或许是因为陶如旧惊慌之下用力过度,大阿福不堪忍受地挣脱了青年的怀抱,轻轻跃上了窗台。猫眼在黑暗中化作两枚幽绿,直直瞪着远处的树林。

僵尸开始在小屋四处跳动,不时用他尖利的指爪翻找,显然是要找出隐藏在暗处的人类。陶如旧不知道被它发现了会有什么下场。只是看见不远处地面上不停落飘落的纸张,俱是被尖爪扯成的碎片。

陶如旧再一次捂住嘴,“凌厉,凌厉,快回来”。他唯有在心中呼唤着。

僵尸似乎只是凭着双手去触摸,所有的一切都要仔细地摸过,甚至剖开仔细研究一番,才会放手去检查下一样物品。

蜷缩在角落中,他掏出手机想要将状况告诉男人,然而颤抖着编完信息之后他才发现,这间屋子里,没有信号。

陶如旧不敢想象自己被摸到的时候,会有怎么样的感觉。然而,白布缝隙的眼睛,却已经看见了僵尸的那双厚底官靴跳到自己的面前。

越想越害怕,青年甚至开始期盼凌厉的归来。

“喀、踏、喀!”

或许他们的灵魂一直因为阴宅被掠夺而怨恨着。

他听见那一双利爪在空气中抖动,互相碰撞发出的声音。似乎包含了鬼魅的兴奋、期待,以及将一切都撕成碎片的欲望。

小李曾经说过,地宫外面的骷髅墙里有从附近挖来的无主尸骨,那么刚才看见的长发头颅以及此刻林中呻吟的鬼魂,都有可能是曾埋在这片土地中的幽魂。

青年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他不知道在这样一个状态下,依旧选择躲藏是不是明智,又或许他应该突然跳起来夺路而逃。

陶如旧突然想起了第一次下地宫的那个夜晚。

逃出这间屋子,逃到屋外那颗长发的头颅的地盘中去。

月色稀薄的晚上,是谁在一片荒坟丛生的树林里呻吟,又是怎样的一双利爪,在树身上刨削。

可是过了好久,他所害怕的事并没有发生。

虽然距离南窗仅两步之遥,但陶如旧还是没有勇气再去张望。南窗外就是来时穿越的树林,里面修了几座乱坟,最近的一座似乎就在这间小屋的左右。

陶如旧怀着疑惑,微微睁开眼睛。

但是那声音始终没有靠近小屋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诡异残缺的脸,青绿色腐败的皮肤被从鼻梁中部撕裂开,露出内里白生生的头骨,眼眶的地方托出三条暗红色、血管一般的电线,连接着两枚脱出眼眶、悬挂在了半空中的眼球。

四下里很静,喘息便显得特别清晰,偶尔还交杂了指甲搔刮树干的轻响,以及一些更轻微的、古怪的水渍声。

这或许就是它选择触摸而不是观察的原因。

低低的呻吟,在南窗外大约十米的地方回荡。声音很薄,有时更像是简单的喘息,绵长诡异,还带着让人心颤的鼻音。

僵尸额头以上大约四分之三的地方被劈开,头盖骨不知去了哪里,稀疏零落的黑色假发中央,无数红色黄色白色的电线纠结成团,脱在脑壳外,在幽暗的光线中,恰似大脑与脑汁,凄惨地暴露在陶如旧面前。

陶如旧怀抱着大阿福躲在小屋南边角落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