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其实只是想要吓吓他罢了。
他甚至开始怀疑陶如旧以前是不是就被人这样威胁过，甚至是已经被实施了暴力，才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偶然间的回头，花开发现两人神情古怪地站在不远处。等到他满怀着疑惑走近的时候，凌厉与陶如旧却都又恢复了寻常的神态。花开用手语寻问凌厉，对方也只是异常冷淡地说了一句“没事”。
“你……”
然而细心的花开却还是发现，在这之后的大部分时间里，凌厉一直在不露痕迹地观察着陶如旧，像在玩味着一个迷。
凌厉显然没有预料到陶如旧的过度反应。他看着青年摔开了自己的手倒退一大步，脸色迅速褪成苍白，嘴唇颤抖着，玻璃镜片下的眼睛甚至有些发红。
出乎陶如旧的意料，花开后来在市集上买的都是海味。说起来也好笑，虽然海岭城也算是建造在岛屿上，但是休渔季节却绝少能够吃到什么新鲜的海产品。边上渔村里的居民因为影视城的缘故，基本改行做起了纪念品买卖。于是夕尧市集上的海味，就逐渐成为了戏班子每个礼拜最最盼望的大餐。
他短促地喊了一声，同时拍开凌厉的手，脆响的一声动作又夸张，惹来了不少路人的侧目。
果然，陆续回到翠莺阁的人几乎都提着海产市场里的黑色塑料袋。留守的吕师傅早已经把院子里桂花树下的两只大缸装满了海水，大家估摸着海产的习性分别丢到两个缸里养着，已经杀好的就直接丢进前面小店的雪柜中。
“不……”
看着大块大块的海螺从袋子里跌进缸里溅出的水花，大阿福和小李一左一右露出了幸福恍惚的笑容。
强横的力道在手腕上留下痛楚，男人的动作让陶如旧猛地回忆起了第一天晚上的那个噩梦。那一双同时捉住了自己与花开的，枯骨般的大手。
戏班子有一个不大的煤气炉，平时不拿出来。只是在每个礼拜的这个时候做做海鲜。新鲜的海味最适合生吃以及葱油，操刀执行的是唱冠生的谭叔和唱闺门的小张哥。这两人各自扮过唐明皇和杨贵妃，所以又被大家戏称为“夫妻档”。
“你相不相信我找人揍你？”
“宫娥，取巨铲来，朕与妃子同炊。”
凌厉突然凑近，一把握住陶如旧的手腕。
有人笑着唱。
最后那一层和睦的表象正在被慢慢揭掉，陶如旧的脸因为激动而涨红。他不擅长争执或者与人针锋相对，只不过此刻就算他要冷静，另一个人也不会就此作罢。
当天晚上除了约会女友的王白虎缺席之外，戏班子里所有人加上陶如旧和凌厉都坐在第二进天井里。四张八仙桌拼在一起，摆上碗碟筷勺，竟有些过节的气氛。
“那就等着凌总您亲自在大门口目送我离开。”
凌厉显然是经常在度假期间与戏班子的人厮混。除去贡献了很多海鲜之外，还带来了两箱啤酒。他对吕师傅颇为尊敬，与戏班子其他人说话的时候也非常随便。因为他的身份特殊，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集中了过来。就连花开也微笑着不时与凌厉用手语交谈。他们说着一些陶如旧尚未完全了解的话题，笑着谈到海岭城的往事。作为一名记者，陶如旧本应该安静倾听，并且留意记录下来。可是远远地坐在人群的另一头，青年只觉得寂寞。
“请在每天闭园之前离开海岭城。”
他发现自己不仅想倾听更想加入，成为海岭城中的一份子。然而事实却是，自己像一滴油被大海排斥，孤独地漂浮在表面。
“我有记者证可以免票。”
好在这种惆怅没有持续多久，在冰镇的啤酒上来之后，略带感慨的回忆变成了天南海北的闲聊，以及带有乡土风味的桌上游戏。
凌厉冷笑，“不过你要买门票，一天一天地买。”
后一进里的灶台逐渐飘出葱油的香气，诱人食指大动。
“那也可以。”
生吃的血蚶、牡蛎、角螺，葱油黄鱼、！子、淡菜、海瓜子、扇贝、鸡腿螺，清蒸青羔蟹，什锦酱炒红花蟹、椒盐富贵虾还有两大盆凉拌海带和海蜇皮…二十多道海鲜陆续端上来之后，陶如旧才算是真正见识了海边的风情。
“台风来了素材会更多，在完成采访任务，写出稿子之前我不会走的。”
大家有吃有聊地过了一会儿，负责去摘瓜的人离了席，过一会儿就捧着五个西瓜回来扔到井里。夜色黑沉下来，灯也亮了，“说起来明天就又轮到陶陶去瓜地了，谁给他带路啊？”
深吸一口气，陶如旧第一次直视向凌厉墨镜后面的双眼。
有人突然这样问。戏班子里摘瓜的人是双数，轮到陶如旧的那天，刚好没有人与他搭档。
“没关系，我买了保险。”
这件事本来大家都不怎么在意，下一趟地宫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大事，到时候看谁有空，陪着一起去就是了。然而此刻却有一个特别的人自告奋勇地要和陶如旧同去。
“不是赶，是请你配合园区工作。夏季台风多发，园区无法保证陶记者的人身安全。”
“带路的话，就让我去吧。估计我也还要在这里吃一段时间你们的西瓜。”
“你想赶我走？”
陶如旧睁大眼睛瞪着桌子另一端的凌厉。男人满不在乎地笑着，就好像白天里的那场争执根本不曾存在过。
陶如旧也停了下来望着他。
他一边这样说道，一边拿着酒杯站朝陶如旧走来。
“那如果今天或者明天，我说海岭城不再接受任何采访，陶记者又该如何打算？”
“陶记者不介意和我同去吧？”
事实证明，凌厉的确很不高兴，他干脆停下脚步站在了市集中央。
意外于解凌厉突然转变的态度，陶如旧恍惚了一会儿，直到自己的酒杯也被凌厉倒满了啤酒才反应过来。
说这些话有什么意义，连陶如旧自己都想不明白，他只是直觉凌厉不喜欢听到这些。
“如果陶记者愿意的话，我们干了这一杯。”
“花开这几天一直睡在我房间里陪着我。我之所以没有离开海岭城，的确离不开他的帮助。”
凌厉率先将自己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换来四下里一阵喝彩。陶如旧不得不同样端起了酒杯，心里却更加疑惑。
说到这里陶如旧故意加强了语气。
这算是什么，是凌厉不露痕迹的道歉么。
“我也很喜欢他。”
同样饮尽了一整杯，二人的互动引发了其他人的酒兴。在桌上的菜色消灭完毕之后，大家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两箱啤酒上。劝酒灌酒逐渐变成了拚酒量。
“花开看起来也很喜欢你。”
除了花开年龄不到只能喝软饮料，以及吕师傅坚持饮茶之外，在场的最后没人不是面红耳赤。
陶如旧如实回答，“或许是大家都很重视凌总介绍的人，不仅是戏班子的人，所有的员工都很亲切。”
喝到十点上就只剩下四个还能稳坐在凳子上的人，其中就有凌厉与陶如旧。
“是的。”
凌厉是习惯了酒精的，眼前这些不上度数的啤酒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其他两个人显然也是每个礼拜都有“锻炼”，然而陶如旧的酒量却让凌厉感到意外。
陶如旧“哦”了一声，也走下车来。凌厉掐了烟将车锁上，一起朝市集走去。青年起先并没有交谈的愿望，是凌厉望着不远处花开的背影，问出了第一句话：“你这几天已经和戏班子的人混得蛮不错了吧。”
青年单手支着头，斜靠在桌子上。昏黄的灯光照在他额上，投射出深色睫毛的阴影。他敛着眼睛，好像就这样睡了过去，右手却还攥着半杯啤酒，随时准备应付来自凌厉的“挑战”。
“去看东西了，他不放心你一个人，所以让我等你醒过来。”
“再喝一杯吧。”
凌厉夹着烟的手指了指不远处。
凌厉笑着坐到陶如旧身边，要帮他把那半杯啤酒填满。青年慢慢抬起头去看他，朦胧的眼睛里有了七八分醉意。
“凌总……花开呢？”
“…不能……”
睁开眼睛支起身来，车已经停在了一片类似于自由市集模样的地方。车门大敞，前面两个座位上已经空了，陶如旧向车窗外张望，凌厉正坐在一旁的花坛上吸烟。
支着的手无力地拂动，想要盖住杯子拒绝倾倒的啤酒，可是凌厉却还是抢先一步拿走了他的酒杯，加满了之后直接凑到了他嘴边。
过了段时间，他惊觉自己居然在车子里睡了一觉。
“怎么样？有没有胆喝最后一杯？”
他想不明白，干脆不去看前排的那两个人，转而在宽敞的后座上躺下。窗外天空湛蓝，陶如旧感觉海风吹到脸上，暂时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不受主人欢迎的存在，疲惫地闭上双眼。
感觉到清凉的啤酒凑到了嘴边，陶如旧下意识里抿紧了嘴唇，他将头往后仰着想要避开。却又被凌厉从后面托住了脑袋，几乎是摁进了啤酒里。猝不及防连鼻腔都吸入了不少的酒液，立刻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一手推到酒杯上，大半杯的酒液同时倒在了他和凌厉身上。
花开对于凌厉又是怎么样的一种特殊关系呢？
来不及躲避而分享到了啤酒浴的凌厉，皱着眉头松开陶如旧让他倒在桌子上，但是还没等他想出进一步的动作，陶如旧就已经秦华开小心地搀扶了起来。
陶如旧这时候才记起来，上次凌厉对他说不让别人坐在副驾驶席上，现在看来，那个位置并非真正不可侵犯，只是专门为了特定的人而保留。
（陶陶喝多了，我送他去休息。）
抬起头低声道谢。陶如旧看见倒后镜里依旧是凌厉毫无表情的脸。而另一边，秦华开转过头来微笑。
凌厉拿了几张餐巾纸随便擦了擦衣服上的啤酒渍，看着花开将陶如旧扶进屋去，突然想起来白天陶如旧曾经说过的话，立刻又不放心地跟了进去。
陶如旧的位置依旧是上次的后排，不同的是，这一次就连前方的风景都被花开的背影给挡住。车内开着空调，皮革和车用清新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青年很快就开始后悔吃了早饭。就在他差不多要被头晕吞噬的时候，右侧车窗自动降了下，微咸的海风迎面扑来。
推门，第一眼看见陶如旧不省人事地倒在床上，而花开正坐在床边，准备解开他的衣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