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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他不打算深究,

“算了。”

“等再过几天,我就会来海岭城,到时候再和你说。希望你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天知道他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想去欺负那个陶如旧。就算是讨厌记者,以往也只是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样子冷笑而已。

说着他主动收线,而在他说话的前前后后,陶如旧始终没有开口回应过他。

陶如旧被这句突如其来的嘲笑弄得措手不及,只是张大了嘴巴,说不出半个字来。话音刚落凌厉就有些后悔,其实他让孙镇道带口信过去,并不是想单纯想要报早上的那“一箭之仇”。

傍晚的翠莺阁凉风习习,然而陶如旧没有出去纳凉,他坐在屋子里整理素材。今天的素材并不多,他反反复复整理了几遍,毫无意义地拷贝了几分,然后又突然全部执行了删除。

“你的意思是我骚扰你?呵,没事的话,我更愿意去骚扰美女,你这个没有几量肉的小鬼。”

他几乎想要放弃。

听了这句话,凌厉墨镜下的双眉一挑,牵动了那根好斗的神经。

不是因为害怕这里的黑夜,反而是因为凌厉。男人倨傲的态度和过于明显的轻蔑让他觉得自尊受挫,然而最让他感到气馁的就是,面对着凌厉的不友善,自己还必须笑着忍耐。这种打左脸送右脸的日子让人窒息。

“那时候我还在睡觉,没有看号码直接接的电话,还以为是一般的骚扰电话……”

然而半途而废,岂不是更落人口实?他苦恼。

陶如旧辩解,

正在出神,有人敲门。

“早上我真不知道是凌总!”

是花开,抱着一本本子一支笔。这几天在崔莺阁他与陶如旧之间的交流几乎都是这样进行的。

“早上人骂得不是很顺口么?怎么现在结巴了?”

(怎么没有出来纳凉?)

凌厉冷笑。

“心情不好……”

“凌总……早晨的事……我是来道歉的……那个……”

(是因为早上凌总的事情么?)

接听,彼端传来了陶如旧吞吞吐吐的普通话。

陶如旧叹了口气。

下午四点,凌厉正在书房查看有关夕尧湾的最后一批文件,桌上的电话响了。

“你怎么也知道了?”

陶如旧这才回想起来,早上似乎是有一个古怪的电话。他回到翠莺阁,冲进屋子从床下把手机捡出来跑到院子里去看,果然是凌厉的号码。

花开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部银色的手机。

下午两三点的时候,青年被孙镇道推醒,并且告知,凌厉要他去看看手机上的通话记录。

(凌总买给我的,说有事可以发消息。)

若是海岭城的太阳永远不会落下,这样的生活的确算是非常惬意。

“他对你很不错。”说这句话的陶如旧没有别的意思,单纯比照着自己被人奚落的悲惨命运。然而听者有意,花开悄悄地红了脸。

上午的时候寻找了一些采访素材,吃了午饭陶如旧便跑到控室里找了个地方躲起来补眠。

(我是残废,如果出事了凌总处理起来可能比较麻烦吧。)

又睡了不到一个小时,花开如约将陶如旧摇醒。新的一天又状似平稳地开始了。不同于在夕尧城里被信息与电器包围的生活,夜幕落下前的海岭城更像一座海市蜃楼。虽然是夏季,但是有海风吹拂的街道还是十分惬意。

“不会说话不是残废。”陶如旧看着眼前的少年,并不忍心将那两个字加诸到他身上,“你不会说话,一点也不妨碍我们的交流,所以你不残缺,更不是残废,嗯?”

而电话这端,头一次被人掐线的凌厉拿着话筒,在反应过来那最后一句吴语是粗口之后,男人立刻再次回拨了电话,而这个时候传来的提示音却反反复复地说,陶如旧的手机已经不在服务区。

明白他的好意,花开笑着点了点头。

短暂的睡眠被打断,陶如旧闭着眼睛抱怨着电话那头扰人清梦的家夥。以他现在的思维能力,根本消化不了“鬼”的含义,果断地掐了线将手机往床下一丢,翻了个身继续在高升的日头下面补眠。

(我把号码也留给你吧?)

“谁啊……神经病……”

两人交换了手机号码,又无声地“交谈”了一会儿,快到十一点钟,秦华开回去了自己的屋子,剩下陶如旧一个人对着天花板发呆。

坐在餐桌边,凌厉忍住笑,挥手让听见这句话之后石化在门口的韩斐走开。

或许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是…鬼。”

他正要再次打开电脑,手机突然发出了急促的短信提示音。

“……是谁啊?”

是花开发来的,

陶如旧拿着手机倒回床上,眼睛依旧紧闭着,朦胧中始终以为自己是躺在夕尧宿舍的床上。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让他想起了夏天下午老教授催眠的讲课声。

(陶陶,大阿福在我窗子外面吵得厉害,我晚上来能睡到你这边来么?)

“是……我……”

五分钟后,带着竹席与铺盖的秦华开立在了门外。陶如旧连忙帮他接下东西放在桌上,同时将自己的枕头铺盖挪开,用报纸垫了铺在地板上。花开见状想要阻止,但是陶如旧三两下便收拾完毕,同时对他说道:“明明是你在帮我的忙,我又怎么好意思让你睡地上。”

蒙了块餐巾在话筒上,凌厉故意用沙哑的声音说:

花开原本是想要与陶如旧同睡在床上的,这时候也不方便再说什么,只能点头。

迷糊中的陶如旧重复了一遍,同时小声打了个呵欠。凌厉没有料想过会听见如此率性地反应,他原本是想要来问这第二夜的心得,不过既然陶如旧没有听出自己的声音,他也就有了些恶作剧的念头。

或许两个人在一起真的不会做噩梦,这一夜陶如旧睡得十分安稳,只是水泥地上到了夜间异常寒冷,醒来的时候陶如旧已经不由自主地裹成了一只粽子。

“谁啊……说话……”

那天之后,花开便搬到了陶如旧的屋子里过夜。有时候小李也会过来凑热闹,拉来郑青龙,四个人打牌到近十一点,然后各自回房睡觉。吕师傅严厉禁止戏班子的成员在十一点后走动,被他老人家捉住的后果听说不亚于厉鬼缠身。

自从昨夜听说陶如旧决定留在城里,男人在惊讶之余,亦对青年的韧性有了些许的欣赏。

没有了晚上做噩梦的顾虑,海岭城中的采风生活一下子变得无比美好。陶如旧甚至还向吕师傅学习了一些昆曲的唱段,小李也指着自己那些头面,说一定要选个黄道吉日,把陶如旧打扮成小丫鬟调戏调戏。

睡眼惺忪的陶如旧声音尚有些喑哑,更不曾想到要将斯文柔软的吴音收起,电话那端的凌厉虽然也是刚刚起身,却已经头脑清醒地关心起了海岭城中的动静。

自从上一次的“神经病”与“没有几量肉的小鬼”事件以后,凌厉就再没有与陶如旧通过话。事实上因为信号的问题,这几天来陶如旧一直刻意忽视手机的存在。也正因为如此,他没有注意到这几天的深夜,小屋几乎都是处于无信号的状态。

“谁啊”

而第六天早上,凌厉居然又来到了海岭城。

然而恼人的事实却是,在六点十四分左右,陶如旧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夕尧湾的案子经过四天的谈判终于有了结果,完成任务的凌厉却不急于返回。每年夏天,他都会留给自己差不多一个月多的休假时间。相比家族中的其他成员这不算最多。但是度假的地点却绝对是独一无二。

放弃了早餐以及清新的空气,陶如旧躺在床上补眠。至于白天会不会做噩梦,他已经困得想不周全。翠莺阁八点开始对外开放,所以他拜托花开在七点半左右将自己弄下床来。

就是夕尧郊外,荒凉多于优美的海岭城。

时间在寂寞与恐惧中一点点捱过去。五点钟上,窗外响起了咿咿呀呀的吊嗓声,陶如旧这才如释重负地关了电脑,把头重重地埋进枕头中。

海岭岛上除了海岭城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渔村,守着一片不大的沙滩。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海岭岛上唯一的沙滩,其实不然。就在小岛的另一边,被海岭城挡住的一个树木茂盛的角落,有一片面积更小,风景却异常优美的所在。

屋子外面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虫鸣,风动与树叶的沙沙声。大阿福偶尔会在远处的瓦上走动,低声叫唤着,乍听之下好像婴儿的啼哭。

凌厉的度假别墅就巧妙地隐藏在海边的这片荫翳之中。

当天晚上,陶如旧依旧睡在那间充满蜡油味道的小屋里。他将毛巾毯当作窗帘,用图钉摁到窗子上。白炽灯在头上亮了一整夜,他开着电脑整理素材,强迫不让自己入睡。

陶如旧再次看见凌厉的时候,男人依旧是花色衬衫褐色墨镜,一头金褐色短发在海风中撩动。

他想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也该习惯了这里的夜晚罢。

“喂。”他掐灭手上的烟,对陶如旧说。

今天吃完晚饭以后,陶如旧没有再去瓜地。他只是向吕师傅要求将自己的名字排进摘瓜人的名单中,至于轮到他则还需要再过七天的时间。

“我是来享受度假生活的,不接受你的采访。”

现在再提警告和劝诫,只是徒增心理的恐惧与面子上的负担罢了。现在陶如旧所能做到的,只有留在城中,完成通讯稿以实力回击凌厉的轻蔑。

面对男人的嚣张,陶如旧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顺便一手揽过身边的花开。

对于他的话,陶如旧只是回报以一笑。

“托凌先生的福,我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切入点。”

“陶记者,不要以为有戏班的人陪着你就不会有事。别人不明白,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戏班子和那些其他住在海岭城内的人大部分都经过挑选。这些话若陶记者不愿意相信就请忘记,但请相信我是为你的安全考虑。”

“一个残疾少年在仿古城中成长的经历。”──虽然还没有正式取得花开的同意,但是陶如旧已经在心中已经这样确定。

话音刚落时是一瞬间的安静,然后人群中爆发出各式各样的声音。虽然有得有失,但是大部分人都为陶如旧的勇气而喝彩,买了“留下”的小李甚至跳起来扑到了陶如旧怀里。只有孙镇道将青年拉到了一旁,轻声说出一些让他警醒的话。

秦华开并不知道自己被陶如旧拿来当作了挡箭牌,他只是冲凌厉微笑,比着手语说自己与陶如旧已经是好朋友。

“不过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会有一部分朋友会失望,所以我想我还是应该按照自己的意愿──留在园区,一直到完成采访任务为止。”

“如果花开自己同意,那自然是最好。”

下面有人哄笑。陶如旧停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

陶如旧的判断是正确的,事情只要涉及到了花开,凌厉就不会再刁难。这个发现让他在长出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也萌生出了一股说不清楚的酸涩。

“我也是中午才知道原来我的去留问题,已经不仅仅是个人的决定。”

凌厉到来的这一天是星期二,也是戏班子例行放假的日子。大家都准备着到夕尧城里添置一些东西。花开因为不能说话,需要的东西一般都是列出来由小李等其他人帮忙带回来。而今天凌厉却提出来要亲自带他上街。

他说着,突然觉得自己颇有些壮士断腕的悲壮。下面的听众里已经有些人以为他要撤退,窃窃私语起来。

“反正我已经休假了,闲着也是无聊。”

“其实在听说以前有记者中途离开的时候,我还不能理解。但是经过昨晚之后,我发现海岭城里的确有些常理不能解释的事……”

花开知道自己拗不过凌厉,点点头同时做了个手势。

陶如旧放下手里的刀切,站起身来,

(让陶陶也一起来吧。)

“谢谢凌总、孙总和大家的关心。”

凌厉一语不发地摇了摇头。同样以手语回答。

原本还有些喧闹大厅一下子安静了。甚至连打菜的师傅都将头伸出窗口张望。

(我不喜欢这个人,不带。)

晚餐时的食堂相比昨日显得热闹许多,就连孙镇道也留了下来。他笑着走到陶如旧身边说道:“凌总打电话过来,问陶记者可有改变主意?”

(可是我喜欢陶陶。)花开难得坚持一次,(我也想和他一起出去玩。)

于是这一整天,青年就处在“万众瞩目”的状态之中,等待着傍晚的到来。最后一趟班车在晚饭之后出发,那也是陶如旧决定去留的时刻。

陶如旧虽然不明白这两个人究竟在说些什么,但是凌厉也会手语这个事实却让他颇为惊讶。堂堂总裁真的会为了自己旗下某一个产业里的某一个哑巴少年而特意去学习手语?

这也算是枯燥工作中的一点亮色吧,想到这里陶如旧苦笑不得。

而且看那熟练的程度,绝对应该是经常使用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陶如旧才知道,原来园区的工作人员昨夜纷纷通过手机向孙镇道买赌下注,端看陶如旧能不能捱过今天晚上,破掉上一位记者的纪录。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凌厉的沙黄色宝马就已经停在了面前。秦华开坐在凌厉身边的副驾驶席上。

经过昨日一天一夜的宣传,仿古城的员工差不多都知道新来了一位年轻的记者,每当陶如旧来到各个分区采风,并且自我介绍的时候。他们总是用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然后有人深深叹一口气,有人则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好像是在给予鼓励。

“别发愣了陶大记者,上车。”

自从发现了小屋内信号的问题之后,陶如旧便将手机随身携带。他本是一个不善于交际的人,也称不上是八面玲珑。一整天下来除了与阿青叔发了几条短信报平安之外,就一直没有与外界进行联系。凌厉也再没有想到打电话过来冷嘲热讽,这让陶如旧在平静之余也感觉到一丝淡淡的空虚。

凌厉催促。

吃了早饭回到翠莺阁,外间的店铺也开始营业了。陶如旧坐在戏台子边上做了些观察之后还是起身去了别的分区。说实话,虽然觉得记录仿古城中戏班子的日常生活的确有些新意,但若是要真正出彩,却仍然需要选择侧重点,好好琢磨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