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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没错啦,小王哥最喜欢在台子下面养那种东西了。快去快回哟。”

大家原本以为陶如旧看穿了王白虎要吓唬他的把戏,正要失望,却又听见了这样一个天真的结论,都异常辛苦地忍住了笑。小李一手捂着肚子过来拍拍陶如旧的肩膀。

陶如旧将信将疑地拿着花生酥去了。

“把花生酥放到台子下面的地上?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台子下面……下面养着狗?”

好半天,没有动静也不见人回来。吕师傅有些不放心,于是叫小李跟过去看看。过了一会儿,众人反而听到了小李的惨叫。

陶如旧被王白虎这种莫名其妙的请求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郑青龙立刻起身冲到前院,看见小李捂着脸蹲在地上。身边的陶如旧一脸茫然。戏台子下面挂着的红布已经被掀开了一个角,花生酥也放在了地上。

前院的戏台子是一座类似于水榭的高脚建筑,架空的四角下面有很大的空间。被人用红色的布帘子遮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郑青龙把小李扶起来,看见他右脸颊上有三道抓痕。

说着,他抓起两块花生酥塞进陶如旧的手里。听他这么说,周围人发出了意义不明的闷笑。

“我的隐形眼镜掉了。”陶如旧站在一边回答,“刚才吹来一阵风,我感觉沙子进了眼睛里,用手去揉眼镜就掉了。我是高度近视,天又黑,只能半看半摸到戏台子下面,丢了花生酥。花得时间好像是长了一点,然后就听见小李的声音。”

“不相信的话,王大哥我还有好多鬼故事说给你听,来,你先帮我把这个带到前面的戏台子下面去,撩开帘子放到地上就可以了。”

郑青龙看向小李。

王白虎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好像撞鬼并不可怕,反而非常之光荣。

“走到这里,就看见陶如旧一声不吭地在戏台下面摸什么东西,我还以为他出什么事了,凑过去看,就没想到……”

“千真万确哦!”

他哭丧着脸。

不知不觉又忘掉了记者身份与职责,陶如旧半信半疑地听完了大家的鬼故事。之所以半信半疑,倒不是计较鬼神的存在,而是怀疑戏班里的人是不是存心想要吓唬他。

“我踩到大阿福的尾巴了。”

“这座海岭城里头,真有这么多的怪事和忌讳?”

陶如旧也回忆道:

一边上小李还在不服气地争辩,说“凌木仲就是‘陵墓中’的谐音,所以活该倒霉。而其他被鬼故事吊起了胃口的人,则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开了海岭城中闹鬼的话题。

“刚才丢花生酥的时候,我好像是摸到了什么东西,毛茸茸好像是猫尾巴。”

陶如旧笑着摇了摇头,别说“中国新闻奖”不是“中国鬼故事奖”,就算是正规一点的报纸,也不会去宣传这种所谓的“封建迷信”。

大阿福是戏班子养的一只老雄猫,白毛金眼,快和草狗一边儿大了。在戏班子吕师傅排第一,大阿福就算第二。平时捉鼠除害非常在行,架子脾气也就大了,除了吕师傅和花开,谁都不给碰的。

“小李,不要乱说。”吕师傅手里的蒲扇像拍蛾子那样招呼了小李一记,“陶记者,你可别把这些搬到报纸上去啊。”

“惹到大阿福,算你活该了。走,我帮你上药去。”

“最邪门的还有哪。”小李背靠在郑青龙的背上,嘴上叼着跟狗尾草。“凌木仲那个老头子解决完这里的事之后飞回香港,半路上掉到太平洋去了,园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不景气。”

郑青龙笑着揉乱了小李的头发,同时对陶如旧说,“陶陶那你怎么办?这里可没有眼镜店那。”

唏嘘一阵之后,气氛又很快恢复到说故事的状态,陶如旧胳膊上的激灵还没有褪下,但仍然听得津津有味。

“没关系,我有带备用。”

“有人在第三层入口处见到过‘好兄弟’,而且还不止一个。我们在第二层走,他们就在第三层的水面上跟着我们飘。好多看到的人都被吓傻了。后来园方又请了道士和尚下去作了做法,顺便在第三层门口修了八卦障蔽挡住视线。门本来也打算封上的,但是和尚说这样会让阴气淤塞,所以改装了铜门。”

陶如旧笑着回答。

“这件事平息之后大半年,地宫就对外开放了。因为被布置成鬼屋的缘故,就算发生怪事游客们也不会觉得奇怪,但是像我们这些老员工,自然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这边两个人去上药,回来的时候小李半边脸上几乎是用红汞画了一朵花;陶如旧换了副框架眼镜,回到纳凉现场的时候,王白虎叫他再去看看戏台子下面的东西,他也就去了。

吕师傅继续说。

过了一会儿大家如愿以偿地听见了惊讶的喊叫声。

不寒而栗的感觉再度涌上,他这个时候才感觉到了地宫的可怕之处。

一口、两口、三口,戏台下面大大小小停了三口棺材。

青年立刻回想起在地宫里听见的潺潺水声,原来自己曾经如此贴近发生过惨案的地下河流。甚至还在那一片黑暗中见到过施工人员惨白的背影……

“这个就是海岭城的迷信啊。”

矿难这一类事件,近几年来曝光得比较频繁,然而真正发生在自己身边,却还是不能接受。

吕师傅蒲扇摇摇。

“啧啧……”周围一片感叹声。陶如旧同样怔了怔。

“翠莺阁这个地方,在以前拍戏的时候除了做为勾栏戏场之外,还曾经被改造当过宗祠。有的地方宗祠里面也是有戏台的。古代人啊,总是喜欢提前买寿材,买了寿材之后家里面却不见得有地方搁,于是常常摆到宗祠的戏台子下面,有时候人死了也会暂时停到这边来。所以你如果还有胆子再过去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左边那一口黑的是空的;中间棕色雕花的那口已经上了钉子,自然是‘有料’的;最右边那口小红棺材也钉了,里头躺着的是未出嫁的闺女。”

“海岭岛地下与陆地是相连的,里边正好有一条地下河。施工的时候凿通了那条河道,六名施工人员连呼救的时间都没有呐,就被水流卷走啦,尸体至今都没有找到。”

说完这一大段,吕师傅停下来叫人把西瓜从井里捞起来,回头看见陶如旧还是满脸苍白。

吕师傅摇着扇子走了过来。

“傻孩子啊,当然这都是假的,是道具。”

“不是,是渗水。”

虽说是道具,但陶如旧浑身上下的激灵一时之间还是退不下去。花脸小李这时候又像一枚牛皮糖那样粘了过来。

“是坍塌了么?”

“剧本上本来没有在宗祠戏台下面塞棺材这个场景儿,是导演请了风水先生来布置的。先生说,这翠莺歌大屋三个天井,从天上看刚好是一个‘目’字,戏台搭在目字最下面那一格,若是再妙用习俗塞进棺材,就合了‘眼目下就发财’的暗喻。据说那部片子后来着实火了一把,后来老凌总就把这一出给保留了下来,只是怕吓到游客,在外面加了帘子。”

听到这里,陶如旧也瞧出了一些端倪。

陶如旧听是听了,却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以前也听说过建筑讲求风水,但始终没有见过实际的例证。这时候,他的脑袋里来来回回就只有戏台子下面,地宫底层,以及流水声,直到小李拿着西瓜冰上他的脸,这才回过神来。

“谁说的,那几年是压得下去,可你换到今年试试看?中央对矿难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啊,一人三万五真是便宜了!”

吃了几块西瓜,后院子里突然传来了隐约的音乐。陶如旧听出来那是自己的手机铃,便跑过去接听。

“这事啊,市政府的人本来就有掺一脚,能闹大那才奇怪了。”

电话竟然是凌厉打来的。

“这件事在当年的夕尧就闹得很大了,报纸上也有报道,不过后来都被老凌总用钱打发了。”

今次海岭城之行本不在凌厉的计划中。海港谈判项目催得紧,凌金伯那边也在等着他的回复。至于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初次见面,且对话不到十分钟的人腾出差不多整个白天的时间来,凌厉自己也不太明白。

说到这里,又有人插嘴。

不明白的事他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只要把握住已知的一切,就足以让他在凌氏这艘商业航母上获得重要的位置。

包括陶如旧在内的所有人都哄笑起来。郑青龙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原来修建地宫的时候,是挖了大坑,然后从下往上修建。现在第三层却要从第二层挖下去,这样的工程不像盖楼,反而是挖矿洞。难度虽然很大,老凌总请了不少人研究之后还是开工了。但是开工后的第七天就出了事故。”

甚至成为将来的舰长,也只是时间问题。

“十年前凌厉他爹都还没死,哪里轮得到他坐大?而且十年前凌厉才高中毕业,你还以为人家是一生出来就领身份证的啊。”

凌氏当家的这一代以五行排序,主事凌金伯,虽然掌管了凌氏的最高指挥权,膝下却无子。老二凌木仲逝于四十岁上,排行第三第四的凌水淑与凌火季是一对孪生姊妹,二姐生了女儿,三姐儿子大学刚毕业。最小的凌亿君乃是私生,没有继承财产的权利。这样算来在下一代中,最后可能掌握大权的,除了凌厉便是三姐之子凌锋。

听到这里,陶如旧问了一句。边上立即有人笑着回答:

凌锋在家族企业中尚没有什么地位,目前并不为惧;唯一让凌厉感到不悦的是凌伯金对他的态度。

“凌木仲?那个时候园区不是凌厉在管理么?”

海岭城是凌木仲旗下的产业,开始建造时凌金伯并不看好这一块。甚至认为“大陆没有发展前途”。然而海岭城建成之后三年收回成本,开始巨额盈利的事实却又让他羡慕不已。于是在96年凌木仲空难之后以凌厉监护人的名义将海岭城收归自己旗下经营,岂料,第二年就遇上了亚洲金融危机。

“听看过建筑图的人说,地宫原先只打算设计成两层。但是差不多建好之后,凌木仲却又提出要在第二层下面修第三层,做成陵墓的样子,在里面放上些‘宝藏’,让游客体验盗墓的感觉。当时园区的人都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想法。然而施工的时候却出了问题。”

等到凌厉成年之后交回到他手上的海岭城,就已经是一片荒芜。

听到他开始讲地宫的故事,又有几个人坐了过来。大家摇着蒲扇,头顶上80瓦白炽灯招来一群蚊蛾,很有几分开故事会的模样。

从那一刻起,凌厉就知道对于自己的大伯,绝不应该只进行单纯的“讨好”活动。

“幽冥地宫区,原来也只是一个摄影基地而已,只有地上建筑并没有地宫。现在的这个地宫,是96年的时候由上一位凌总凌木仲投资建造的。他就是现在凌总的爹。”

从海岭城回来又用过了晚餐,秘书韩斐准备了夕尧湾初步实测的数据与环境资料。情况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好上很多,凌厉的心情也因此明朗起来。

陶如旧这时候想起来刚才瓜地里的疑问,郑大哥果然说话算话,叫他摆了凳子坐到身边,就开始说了。

大约是晚上九点钟左右,手头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凌厉无意间扫了桌上电话的来电显示屏,看见一串陌生的手机号码。他又想起了那个营养不良般的陶如旧。

戏班子的人各自朝吕师傅问了好,便开始闲聊起来。

仿古城的夜晚,不知道合不合他的“口味”。

“大家都在了啊。”

抱着听笑话解闷的心理,他回拨了这串号码。

陶如旧回屋将冲完电的录音笔带在身上,走出门正遇上司白虎的王大哥。他正好拿着满篮的果脯糖果朝外间走去。陶如旧就和他一同出来,相帮着分发了糕点。这时候吕师傅也从自己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陶如旧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斯文中带了些吴音,只是在听到电话这端是凌厉之后,立刻变成了坚硬的标准普通话,字正腔圆地像迎接首长的检阅。

郑青龙将四粒西瓜用吊桶装了放到井里,其中三粒立刻浮到水面上。小李凑了过来,与郑青龙就“第四粒生西瓜究竟是谁挑选的”这件事争执起来。

凌厉在心中嘲笑着。

今天恰好是望日,明晃晃一轮圆月挂在天边上。刚才在瓜地里倒是没有发现,不然还真应了鲁迅的那句话:“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

“海岭城还不错吧?”他问,“早上看你好像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