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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长河

莲舟身子一震,眼眶泛红,她的脸色被运动衫衬得更白了。

龙云结有些恼,她双手抱在胸前:“你还想护着李复青吗?俞彧已经死了。”

在被阳光炙烤得发热的潮湿草地上,两人面对海子坐着,莲舟重新回忆了那个被她刻意忘记的晚上。那一夜如果周予没有晚回家,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莲舟避开龙云结的目光,看向远处碧蓝的海子:“你想报仇,杀了我就好,问这么多干嘛。”

后来时间长了,莲舟有时也会问自己:那一夜她究竟知不知道那个书房里的人是周予呢?

“你跟李复青怎么认识的?是他指使你杀了周予吗?”龙云结站在莲舟跟前,她浓密的短发像地上的草,被风左右吹拂。

龙云结仍旧戴着墨镜,她没说话,莲舟看见那张未施粉黛的麦色脸颊滚落下来一颗泪,雀斑在泪痕下闪着金光。

莲舟默然下车,一阵强风迎面扑来,莲舟晃了晃。

莲舟永远不会知道,那天夜里回家前,周予就躺在龙云结的床上。

“下车。”龙云结在车外说。

“你恨李复青吗?我帮你杀了他。”龙云结说。

远处牧牛的人从地上站起来,远远望向她们。

“你恨的人不应该是我吗?”莲舟看着她,“你为什么要救我?”

车子沿着山路向上,路过一座刺眼白塔,再往上几公里,忽然冲出坑坑洼洼的黄土路,踉踉跄跄奔入草地,惊得牦牛群一阵骚动。

“你不明白。”龙云结淡淡答道。真正的答案,她已经在心里喊了千万遍:因为我有愧于你。

“真相就是……我杀了他。”莲舟喃喃道。

莲舟没再说话,龙云结没有等到莲舟的答案,索性抓住莲舟的胳膊:“回答我。”

“我要听真相。”龙云结说,“我不相信你会杀他。”

“不。”莲舟说,“你别管。”

“是。”莲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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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予是你杀的吗?”墨镜遮住大半张脸,龙云结握方向盘的手出了一层薄汗。

这半年来,龙云结一直住在山上牧民开的民宿里。

不论这片土地上发生了多少让人撕心裂肺的故事,这片蓝天始终如一。

所谓的家庭旅馆,其实只是房东儿子的房间,无证无照,房东儿子十几年前就搬到镇上定居了。

彼时正午,户外的强光照得莲舟睁不开眼,她眯起眼,脸贴在车窗发烫的玻璃上,迎着光贪婪看着湛蓝天空。

民房藏得不算深,但山上人烟稀少,交通不便,龙云结躲得还算安稳。

龙云结力气大得惊人,亦或是莲舟体能下降,她像张纸风筝,轻飘飘地就被龙云结牵走了。

傍晚,空气被夕阳染成雾蒙蒙的黄,莲舟坐在木头搭的晒台上看天,她的时间终于有了变化。

龙云结不再较劲,把衣服往她身上套好,拖着她就往外走。

牧民在屋檐下用蹩脚的普通话喊她:“进来吃饭。”

莲舟呆坐在地上:“没用的,逃不掉。”

晚饭后,莲舟和龙云结一起窝在小房间里,灯没开。龙云结把衣柜两扇门打开,大大咧咧站在莲舟跟前换衣服,边换边说:“你这个样子,出去没几天就会被人弄死,还不如留在村里。”

猜到李复青没有给莲舟留衣物,龙云结背包里带了一套黑色运动衫,她把运动衫递给莲舟:“穿上,带你离开这里。”

莲舟盘腿坐在床上,嘴上还有晚饭的油光,她呆呆看着龙云结光滑的背:“我留在村里能干嘛呢?我没钱。”

莲舟两只眼盯着龙云结,没有说话,那个曾经活在她身体里生机勃勃的人已经死了。

龙云结把卷在胸前的T恤往下捋,一脸诧异回头看莲舟:“你真以为住在村里是度假的?陶渊明都要种地的好吗?”

“你还好吗?”龙云结看着她,一向倨傲的眼神中多了一分恻隐。

“我一毛钱都没有。”莲舟说着指了指龙云结的臀部,她牛仔裤的口袋翻在外头,像个兔尾巴。龙云结把口袋塞回去,猫腰从柜子底层的蓝色行李箱里翻出一个钱包,抽了五百块现金递给莲舟:“拿着。”

龙云结一只手提着马灯,另一只手抓过莲舟的手,她指甲被磨出锯齿状,长短参差不齐,十个指头上裹满新旧不一的血痂。

莲舟接过钱塞在口袋里:“我没衣服穿。”

四面墙方方正正,白色乳胶漆打底,上面划满血痕,有文字,有数字,有杂乱无章的血色线条。“我是姜莲舟,我被李复青囚禁在这里”“俞彧”“现在是秋天,我闻到桂花香了”

龙云结翻了个白眼,拍拍衣柜:“穿我的,随便穿。”

屋内没有多余的物品,一双木拖鞋摆在床底,墙角印着不知名的干涸黄渍,四五只带翅的大蜚蠊被叠在一起,看起来已经完全干燥。

莲舟不再做声,目光扫了一圈,抓过床头一本半开的书,是90年译版的《乱世佳人》——书页已经起了毛边,纸色泛黄。莲舟抱着书,半躺在床上看起来。

在强光灯的照耀下,灯光所及之处清晰起来:

“都是亡命之徒,我不可能养你的。”龙云结换好衣服,坐在床上看手机,“你要么跟我一起走,要么留在这里养牦牛。”

眼前这个人和记忆中的姜莲舟相差太多,她曾经是一只饱满多汁的蜜桃,现在则风干了,只剩瘦巴巴的皮肉萎缩在桃核上。

“我跟你走。”莲舟的目光在书上缓缓移动,“李复青在哪里,你知道吗?”

龙云结提着灯走近莲舟,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

“雪域小区。”龙云结答道,“他活得很好,再过几天还要开红莲诗社的大集会,你要是能弄清楚他们在哪里举办,说不定一个电话就可以搞死他。不过……你这个斯德哥尔摩病患舍得吗?”

“我已经把网切了。”

龙云结面带调侃,斜了一眼莲舟。

白光瞬间充盈了房间,莲舟身子一抖,小声嘶喊:“不要开灯!有监控……有监控……”

李复青自始至终都没有被通缉。

“不是。”龙云结从背包里掏出马灯打开。

龙云结能查到的“过程”是对外公开的:李复青所开的客栈遭遇血案,其妻姜莲舟失踪,当时在案发现场受伤的卧底警察不治身亡,故事隐隐约约把嫌疑人的箭头指向了姜莲舟。

“我没疯。”莲舟嘴角动了动,不知是哭还是笑,“你是来杀我的?”

以李复青的手段,扭曲事实易如反掌。他甚至连外形都不必换,就能体面地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

“你还认识我吗?”龙云结试探着问。

龙云结断断续续跟踪李复青数月,意外摸到了囚禁莲舟的房间。

莲舟不着寸缕蹲在床沿,黑色长发垂在身上像一件大氅,她抬头看龙云结,眼睛瞪得很大。

那是商住两用的旧公寓顶层,隔壁几间虽然已经出租,但从来没有住过人,或许也是李复青租的。

莲舟从床上翻落,摸索着打开落地灯,房间勉强被照出一点黄光。龙云结穿的是夏装,两条细长的腿从蓝色短牛仔裤里直直伸出来。

“可惜了俞彧,多帅的小伙子。”龙云结打开灯,灯光映出莲舟眼底的泪光。

来的人不是李复青,是龙云结。

“我去洗澡了。”莲舟说着起身。

“姜莲舟?”

她在浴室待了很长时间,龙云结正想过去踹门看看她是安在时,她阴沉着脸出来了,翻箱倒柜地找衣服。

门开了,又被轻轻地关上。

龙云结躺在床上斜眼看她:“这么挑剔?”

她大哭过,挣扎过,和李复青拼死搏斗,直到失败终于击垮她,她停止反抗,像那条厨房地板上再也不动弹的鱼。

莲舟说:“你的衣服都太招摇了。”

莲舟被李复青拖着离开莲青庭后,在车上昏迷过去,醒来时头痛欲裂,那之后她就再也没离开过这座牢笼。

龙云结翻身起来,三两下掏出一把褐色亚麻布:“穿这个。”

房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纹丝不动,甚至懒得看一眼。

是景区常见的民族风印花长裙,莲舟把布展开套在身上,虽然是中袖,胸口的V字却开得很深。龙云结忽然戳了戳莲舟的胸脯:“好软。”

这个五十平米的房间没有窗,所有的光源来自一个暖黄落地灯。莲舟躺在白色泛黄的大床上,目光呆滞。

当夜凌晨2点,万籁俱寂,龙云结被车声惊醒时,莲舟正把她的车子驶出院子。

她失去了对时间的感受。

龙云结翻身下床,冲到窗边,看着汽车冲破黑暗,向远方飞驰。“这么陡的山路,找死。”龙云结在嘴里含糊骂了一句,回头开灯找手机,手机果然不在,衣柜门大敞着,她心里咯噔一下,小跑过去确认:藏在衣柜里的刀和手枪不见了。

在冗长的黑暗中,时间之河仍旧匆匆向前,只有莲舟困在一片碎石滩旁,在漩涡中消磨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