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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裂缝

莲舟提着一根擀面杖回来时,俞彧另一条腿还卡在里头,他把腿抽出来,佯装伸手去够戒指,顺势在地上抹一把灰:“是这个吧?居然落在这里了。”

莲舟心烦意乱,四下看了一圈,起身去客厅。俞彧用腿够着药壳,顺势把它别进袜子里,手也飞快地取出了戒指,他庆幸自己今天穿了长裤。

匪夷所思的地方——莲舟浑身火烧一样热汗如雨:“哈,神奇。”她拿过戒指,在衣服上擦了擦,把它扔进一个首饰盒里,胡乱盖上了。

只剩下周予收藏的实木收纳柜了,俞彧理解不了这座艺术品,一块沉重的木头削成毫不实用的夸张梯形,杵在房间里就像一艘搁浅的渔船。柜里摞满落灰的书和药片,俞彧使出吃奶的劲把柜子向外挪了一下,一片铝箔药壳落到夹缝中,他把手电光打过去,药壳上印着“左决诺孕酮片”,看不清生产日期。“莲舟,你帮我找跟细长的棍子吧,这样好找。”俞彧说。

“我去趟洗手间。”俞彧说。

身后并未传来预想中的笑声,俞彧回头看莲舟,她立在梳妆台旁,皮肤苍白中透着粉红,十指缠成一团,虽然嘴角挂着笑,但眼里并没有笑意。俞彧朝她笑笑,回过头继续找。

药壳上印的生产日期是周予出事后一个月,算不上什么确凿证据,俞彧心想。或许是俞彧没意识到,或许是他不肯承认,在姜莲舟的案子里,他总是刻意避开负面结果。不同于房间,卫生间是闷热的,俞彧抬起头,看到镜子里映着的自己,那个男人汗涔涔,偏执地追寻着没人提问的答案。他掬了几把冷水洗脸,换上明朗的笑容走出去。

“跟我你就别见外了,一克拉,很值钱的。”俞彧从衣橱慢慢挪到床头柜,“我这人没什么才艺……难得碰上一个擅长的,不装个逼怎么行。”

莲舟正站在客厅,拎着包在等他的样子,脸上带笑:“我们出去吃东西吧?我饿了。”

“俞彧,找不到就算了。”莲舟从桌底爬出来,“应该是我收起来了,不记得在哪儿了。”

李复青大概已经离开了。莲舟感到他们三人仿佛身处同一片浓雾之中,她已经隐约看到俞彧急速靠近的身影,李复青则躲在莲舟身后,有时把她向俞彧的方向推,有时拖着她在悬崖边游走。

莲舟嘴里嘟囔着,人已经钻到了梳妆台下,她回头想让俞彧帮她拿手电,彼时他正反手抓着那只手电,猫腰在房间另一头匍匐搜寻,看着他的背影,莲舟的心突突跳起来,虽然整个房子已经被李复青处理过,但俞彧这架势不免让人心慌。

俞彧和莲舟并肩走在小区里,认识莲舟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俞彧几眼,他身姿挺拔、步履宽阔,远看着就像某个正当红的影星。不同于俞彧,李复青虽然身高出众,却有隐形的魔力,他时常慢悠悠地从树荫下经过,有老人小孩迎面走来时,他还会朝对方礼貌地笑笑,像附近大学的老师。

“一克拉不小了。”

俞彧注意到路人的目光,问莲舟:“他们经常这样看你吗?”

“这么小的东西,一落地就很难找了。”俞彧说。

莲舟斜一眼路过的人:“还用问吗,都是苍蝇,一有烂臭的故事就成群地凑上去。”

两人翻了十来分钟,莲舟满面通红,喃喃道:“不会丢的啊……”

俞彧特意看了眼莲舟此刻的表情,她总是偶尔冒出几句特别不像她说的话。

俞彧也跟过来找。

眼前就是那间饺子店,俞彧问:“吃什么?吃饺子吗?”他看着莲舟。

“就是正常的钻戒。”莲舟起身走向梳妆台,“他爸妈买的……嗯?平时就放在这一带……”莲舟伸手慢吞吞拨弄着台面上的瓶瓶罐罐。

莲舟正沉浸在李复青如何金蝉脱壳的思考中,看了眼饺子店,心一惊,浑身上下被雷电击中似的阵阵发麻,她定了定神:“不了吧,我中午才吃。”

“我能看看吗?”俞彧说。

“上次和你说他们家有苍蝇,还记得吗?”莲舟笑着说,“我后来还是忍不住吃。”

莲舟分几口咽完嘴里含的可乐:“我的,周予的给他爸妈了。”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俞彧说,“我带你去一家湖边的餐厅吃吧?就当是给你践行。”

俞彧几口灌完可乐,随手拿过莲舟的笔记本:“这个戒指……是你的?还是周予的?”

“好呀。”莲舟爽快答应。

下午四点,莲舟从小冰箱里拿了两听可乐,两人并肩坐在床沿休息,他们靠得很近,皮肤散发的体温交融在一起,莲舟把可乐含在嘴里,两腮鼓囊囊像只仓鼠,她拍拍俞彧叫他看她,俞彧伸出食指,作势要戳莲舟的脸,她憋着笑躲开。

“叫上你男朋友?”

房间的温度开始维持在20℃,背景音乐从伍佰跳到郝蕾,手掌被灰尘裹得厚了一圈,他们打闹嬉笑着把东西分类装进三只90cm的纸箱里,像一对要搬离出租公寓的热恋情侣。

“不要。”莲舟没看俞彧,“那是你的车吧?”她说着撇下俞彧,径直朝车子走去。

两人对视片刻,哑然失笑,接着捧腹大笑,莲舟甚至笑得眼角挤出两串泪花。

下午5点,餐厅很安静,没有其他客人,灯也只零星开了几盏。俞彧带着莲舟挑了个靠窗的位子,窗外能看见湖岸高大的棕榈树,阳光夹在湖水波纹间,随着每一次轻风游走一层层化开,晕染得满湖浮光。莲舟侧身看窗外风景,她沉浸在自己的湖中,俞彧看莲舟,她比窗外的风景好看,额角汗湿的发丝、被亮光照得眯起的眼睛、呼吸时微微起伏的肩膀……

莲舟早就忘了自己几年前买过这玩意儿,只用过两三次,后来被打入冷宫。其实当时她是愉悦的,只是长期的压抑让她羞于面对自己,也羞耻地遗忘了它的存在。

前台的人打开了音响:

莲舟猛地扣上盒盖:“是美容仪。”

慢慢的流/掩盖不住的口/破裂在我的心头

俞彧侧脸紧贴床沿,长手臂探进去捞出落满灰尘的粉色纸盒,莲舟顾不上脏,迫不及待打开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根粉红振动棒,两人都目瞪口呆,俞彧最先反应过来:“哈!这是美容仪吧!”他想缓解尴尬,但潮红已经从耳根窜到脸上。

莲舟惊讶地转回头看着俞彧:“他们在放伍佰的歌哎。”

俞彧在莲舟身旁趴下,他身上的热气蒸得莲舟有些眩晕,她闻到朗姆酒混着皮革的香,于是又用力吸了几下。

“我点的。”俞彧笑说。

“底下有个盒子,你帮我捞出来?”莲舟说,“说不定是周予跟某个狐狸精的不雅照。”

莲舟点点头,和他闲扯关于这家店的话题。

“你在干嘛?”俞彧笑说。

菜端上桌,都是吃起来檀口微张法令纹都不必挤出来的优雅食物。莲舟没什么胃口,吃两口歇一下,目光总是游离到远处,有时看塔尖,有时看楼体上滑过的广告。

“俞彧,你在干嘛?”莲舟趴在地上,手里攥一只发亮的小手电,双眼正盯着床底。

夜色渐浓,灯光打在莲舟脸上,她微微浮肿发青的眼袋忽然突兀起来,她近来消瘦不少,眼里都是疲倦,俞彧的心仿佛被谁揪了一下难受起来:“你最近还在看心理医生吗?”

梳妆台还是整洁的,那枚蒂芙尼六爪钻戒孤零零摆在一支口红旁,莲舟背过身时,俞彧把钻戒勾进手心,让它顺势滑入裤袋里。

莲舟点点头,不以为意,把剩下的小半杯金汤力一饮而尽:“你今天问题特别多,怎么,临走了还想拷问清楚?”

房间几乎无处下脚,莲舟拿过笔记本,一脚插进那堆杂物里,把一个熊猫公仔捡出来扔进纸箱:“玩具都很新,攒起来消毒了送去孤儿院。”俞彧抹掉后颈的汗,也踏进杂物堆里帮忙。

她笑着把头发全拨到身后,俞彧看着她双手在脑后翻飞了几下,就神奇地用头发把头发扎了起来。

俞彧松了一口气。

俞彧笑笑:“因为我想了解你,希望你过得好,我今天才觉得我好像不认识你。”

房间门被莲舟顺手关上,锁舌咬住侧板时轻轻发出暧昧的“咔哒”声,俞彧腋下一热,大脑只剩一片白灿灿的火花。莲舟坦然走到床头,打开空调:“饺子吃得我一身汗……你不介意我听音乐吧?”她说着打开音乐,是伍佰的《挪威的森林》。

莲舟翻了个白眼,冷笑道:“是因为你突然发现我有个隐形男友吗?”她又向服务员要了杯酒,上半身整个靠在沙发椅上,双臂摊在两侧,眼神坦然看着俞彧。

见俞彧铁了心要留下,莲舟食欲全无,她讪笑道:“那好吧,我也吃饱了,既然你要做苦力,就从房间开始吧。”说着两三下收拾好饺子,拉着俞彧就往主卧走。

酒精在身体里翻滚几遭后,莲舟有些肆无忌惮了,她虽然穿着棉质衬衫裙,却像一个刚跑完五十公里重型机车的老朋克。

对于一个搬家的人来说,她的“重要物品”不多:证件,黑盒,化妆品,夏装3,冬装2……戒指。“戒指”远远地被列在最后一行,潦草字体仿佛能窥见她落笔时的心烦意乱。

莲舟开门见山,俞彧也不再遮掩:“既然不爱他,为什么愿意和他一起走?他对你好吗?”

“我吃过了。”俞彧伸了个懒腰,“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你做苦力,我们还能多聊会儿天。”他说着弯腰看莲舟摆在桌上的笔记,纸上罗列要带走的重要物品。

莲舟摇摇头,纠正他的说法:“不是我和他走,而是他愿意和我走。”

“他不住这里。”莲舟说,“你是不是没吃饭呀?我这其实没什么好忙的。”

“如果我也愿意呢?”

“你男朋友不在家?”俞彧环顾四周。

俞彧凝视莲舟,眼底的湿润映着夜晚缤纷的光,这一次他也是认真的,他想和莲舟生活在一起,每天看见她,参与她生活的喜怒哀乐,他承认自己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但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想爱她。

莲舟双手一直盖在膝上,她起身时,裙子上有两片潮湿的掌印。

时空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只有夜风还在吹,莲舟漆黑的世界被俞彧撕开一道口子,透出耀眼光亮。那边的世界柔软温暖、阳光明媚,哪怕灰飞烟灭,她也愿意走过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