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闻言咳了一声,谦虚道:“东方常常说我有勇无谋,在为人解惑方面,上神还是不要对我抱太大的期待。”谦虚完了才道,“你问吧。”
他适才不知是在想什么,回神过来,轻道:“不必了。”似笑非笑地转向她,“你来得正好,本君正好有一事,想让你解惑。”
凤止垂目轻道:“东方……”微风自他的眉眼处掠过,让他看上去清隽温和,他沉吟片刻,道,“如今明玦在东方阙的体内沉睡,可是有一日,属于明玦的记忆会觉醒,东方阙有可能会被取而代之……”手理着衣袖,轻声问她,“若是那时,你可能分清,自己喜欢的人,究竟是明玦,还是东方阙?”
望了他一会儿,抄着衣袖行过去,在他身畔站定:“上神不进去看看阿朱吗?”
紫月为他这个问题顿在那里。是明玦,还是东方阙。
她不无向往地想,这二人若是立在一处,该是多么养眼。
诚然,明玦和东方阙是同一个人,可是,东方阙却全无明玦的记忆,待他的神识觉醒,能不能保留东方阙的记忆,也是一个悬念。所以,凤止问的这个问题,于她而言实在有些难以回答。
紫月去膳房晃了一圈,回来时见立在廊下的男子,目光不由得凝住。他的身上亦穿了同色的婚服,微风拂动袖摆,隐约露出螭龙的绣纹,与沉朱身上的凤凰纹放在一起,正好是一对龙凤呈祥。
紫月心思简单,让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的确有些难为她。凤止见她沉默,也不催问,只安静地立在那里,神情安静。
凤止刚刚行到帘后,就听到她的这句话,脚步顿止,深深地望了望坐在那里的少女一眼,无声无息地转身离去。
她却道:“如此想来,阿朱喜欢的本是个平凡的书生,上神如今……也算是将书生取而代之了吧。”
她离开房间后,沉朱缓缓伏上妆台,声音显得有些疲倦:“可他已经不是那个笨书生了啊……”
凤止没有否认,垂目轻道:“是啊。本君害阿朱的书生消失了。”
紫月说罢,突然道:“你还没吃东西吧,婚宴约莫要折腾一整日,我去给你找些吃的垫垫肚子。”
紫月道:“上神的这个问题,恕我不能回答。”沉默一会儿,才又开口,“我只知道,明玦背着我独自应劫的时候,我恨死了他。”
见沉朱耷拉着小脸不说话,不由得放缓语气:“不过,他夺你神位,以凤血玉要挟你成亲,做得也的确过分。若是东方那小子也如此,他休想再进家门。”设身处地地想了想,立刻深有同感地表示,“你暂时晾一晾他也好。”手落在她肩头,“待你拿到凤血玉,我随你去冥界取引魂灯,等到唤醒墨珩上神,再让你的书生好好跟你赔罪。”
听到此处,凤止的手微微一颤。
紫月语气里有些叹息:“这才几百年不见,你们夫妇怎就闹成这样?阿朱,为了块玉跟你的书生怄气,至于吗?”语重心长道,“书生对你的情谊,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又怎么会为了一块凤血玉让你难过。你便没有想过,他这般做,可能有他的道理。”谆谆地教育她,“男女之间的事,向来都是当局者迷,所以尤其忌讳自作聪明。”
女子眸中的阴霾却已散去,声音极为明朗,挑了挑眉继续:“不过,经历过生离死别,便觉得人生许多事都不能过多纠结。我此时想同东方在一起,便同他在一起。他归位也好,在红尘受劫也好,我陪着他就是。”
沉朱心口跳了跳:“他竟都告诉你了?”她还以为,此事他会瞒着紫月。不过,在芳华山发生的事只怕早已闹得沸沸扬扬,想瞒也瞒不住吧。紫月刚从魔域中归来,那些风传还未落入她耳中,时日一长,该知道的自然而然也都会知道。
凤止没有立刻应声,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问她:“紫月,你如今可曾原谅明玦?”
紫月道:“约莫是什么补药吧。”眼中多了些慈爱,“你为救墨珩上神取六界至宝之事,昨日凤止上神已全部告诉我,委实没有料到,你竟是为了凤血玉才会答应成亲。”
紫月顿了顿,风吹过,将她身形勾勒得清绝孤傲,半晌,她的眉目突然一凛:“原谅他,开什么玩笑?姑奶奶我战四海平八荒时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明玦那厮却让我为他哭了那么多场,这笔账没有算,凭什么原谅?”眸中有杀气腾起,冷哼道,“若不是东方没有明玦的记忆,姑奶奶早就废了他!”
沉朱蹙了蹙眉:“这究竟是什么药?”
远在紫华山的东方阙,莫名感到脊背一寒,正与他议事的弟子忍不住问他:“掌门师尊,你怎么了?”
沉朱有起身的意思,紫月却将她按回去,道:“等一等。”说着,快步转出房间,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个药碗,递到她面前,“凤止上神吩咐,要你把这个喝了。”
他神色恢复如常,道:“没什么。”暗中道,紫月独身去了离凰山,不知有没有惹出什么乱子。唔,还是尽快把手头事务处理好,亲自去看着她才比较放心。
紫月知她不喜约束,从善如流地挑了她的一缕发,简单地绕了一个发髻之后,以玉簪固定在脑后。这丫头已足够美,不需过多缀饰。当然,也是因她手脚笨拙,搞不出那么多花样。
紫月去后,身穿婚服的男子独立于廊下,若有所思地抚着广袖上的衣褶。
沉朱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道:“不必过于麻烦。”
婚礼定在黄昏举行,因这场婚事过于惊世骇俗,凤止上神又十分大手笔,并未广发喜帖,闻讯者皆可前来,因此,六界中有许多人都慕名而来,想要一睹凤止上神的尊容。
紫月望着换好衣服立在那里的少女,眯了眼睛细细打量。此时她衣着庄重,更显得那张脸素净,忍不住沾了胭脂为她点在唇上,由衷道:“阿朱,你此时的模样,连我这个女人都忍不住想一亲芳泽。”又按着她坐下,举起她的一缕长发问她,“你想梳个什么发式?”
只不过,朝凤宫位于离凰山的山顶,众宾客抵达之后,为表对这位上古神的尊敬,既不能驾云,又不能御风,就只能去爬通往山顶的石梯。因离凰山灵力逼人,石梯又长又陡,故而来客虽然众多,可是大多灵力低微的,都在爬石梯的中途歇了菜,最后能够抵达朝凤宫的,便只剩下那些修为高强之辈。
大婚当日,沉朱由紫月帮着换上凤止为她准备的婚服。玄衣纁裳,广袖曳地,袖摆上绣着凤舞九天,虽不奢华,却透着无与伦比的尊崇。
抵达之后,众宾客皆连声感慨——不愧是上古神凤止的婚礼。朝凤宫的琼华殿外,宴桌摆得一眼望不到尽头,桌上器皿流光溢彩,早已注满仙酿,琼华殿上空则有鸾鸟飞舞助兴,仙音袅袅,不鼓自鸣。
“明日的大礼,本君期待已久,不要搞砸。”
天帝天后当年大婚,只怕也及不上今日的婚礼隆重。
他却俯下身,覆上了她的唇,索取片刻,在她凌乱的呼吸中开口:“紫月适才问你的那句话,本君也想问你,嫁给本君,你当真愿意吗?”可不等她回答,他便再一次覆上她的口,在她呼吸不上来时,毫不留恋地丢下她离开,走出房间之前,顿下脚步。
正在感叹,就见身着喜袍的男子自琼华殿行出,玄色的衣摆拂过石阶,这般看过去,无论是仪容还是气度,都岂止是一个风华万千了得。
沉朱呼吸微乱:“我只是……”
那便是……上神凤止吗?
他的眸色渐渐滑入深渊,忍住将她推倒的冲动,手覆上她的锁骨,轻轻摩挲,问她:“阿朱,本君的衣服,你便这般不舍得换下来吗?”
他的目光投向满座宾客,自手中化出一个酒盏,道:“今日是凤止的大喜之日,诸位自四海八荒赶来观礼,凤止不胜感激,先干为敬。”
她不由得抬头,脸上带着一丝愣怔。映在眸底的少女,白衣宽袍,乌发自肩头滑落,美得仿佛山巅的雪莲。
众仙妖纷纷举盏,一时之间都是道喜之声。
“难看”二字未说完,就听他淡淡开口:“很美。”
凤止满饮一杯之后,便行入宾客之中敬酒,言笑晏晏,神情一派大方。喝了不知几盏,他以吉时将到为由,坐至琼华殿外的玉座上休憩,脸上的表情渐渐莫测起来。
她只觉得手腕处滚烫,抿嘴道:“半人半龙,像什么话。实在难……”
众宾客不时向大殿望去,不无激动地等待着新娘的到来。
他清浅的目光落至她脸上,问她:“这副样子,不想让本君看到?”又道,“不让宫娥近身,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唯有靠近琼华殿的某个宴桌上,气氛显得有些古怪。
他又朝前行了一步,停到她面前。她抬起衣袖,欲将额上的角藏起来,中途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玄衣神君面色冰冷,执起酒杯小酌,白发上神则坐在他身边,一副格外正经的表情,他身畔的绿衣少女盯着琼华殿,小声道:“帝君何时才能出来啊?”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又道,“咦,那不是百翎姑娘吗?”
“你不让宫娥近身,连婚服也不愿试,本君只能找一个你不会设防的人。昨日恰好想起了紫月,如此而已。”
玄衣神君执酒杯的手顿了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果然见到绛红色裙装的姑娘立在那里,头发干净利落地束在脑后,手提长剑,脸上情绪淡淡,情绪难辨。
“是你专门请紫月来的?”她没话找话。
夜来朝与她说话的华服的男子看去,目光微微沉下去。
待房中只剩下沉朱和凤止,气氛略有些凝固,沉朱在意额上的龙角,满心希望他也尽快离开,他却偏偏朝她走近一步,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到她的身上。少女身上的白色绣袍宽松古雅,虽不够合身,却别有一番风情。
成碧认出对方是谁,轻道:“凤仪上仙果然也在啊。”
紫月走时还显得有些担心,可是听宫娥问起要不要为她备些膳食,立刻将担心抛到了脑后,诚恳地问道:“你们这儿的厨子能做干锅蒜香鱼吗?”
夜来一言不发地将酒盏一饮而尽,本欲装作没有看到,却听成碧扬声唤道:“百翎女君。”
不等沉朱回答,就听凤止含笑开口:“阿朱好似有些倦了,你也一路劳顿,不如先去厢房休息。”
百翎转过脸,看见对自己招小手的成碧,立刻冷淡地对凤仪道:“我还有客人要招待,先行告辞。”
她还是谨慎地确认:“那你告诉我,嫁给他,你当真愿意吗?”
行了个点头礼,抬脚欲走,却被对方拉住。
沉朱道:“紫月,莫要乱猜。”
她眉尖蹙了蹙,目光冷冷地落到他的手上。凤仪意识到不妥,把手收回,道:“我与你同去。”
紫月随意扯了些往事,其间,沉朱不时应上两句,凤止也偶尔温声回应,彼此之间却无任何交流,全靠紫月撑着场面。迟钝如紫月,也注意到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忍不住拉住沉朱,悄声问她:“阿朱,你莫不是被逼婚的吧?”偷偷瞟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男子,唔,此君一看就脾气很好的样子,有些不大像。
百翎默了默,没有拒绝。
沉朱只是握着她的手,默然无声。
行至宴桌旁,寒暄一会儿,听成碧笑眯眯道:“百翎姑娘,不妨同坐。”顺便对杵在她身后的男子道,“凤仪上仙也坐啊。”
紫月说着,打量起面前的少女,原本张牙舞爪的小帝君,此时却满身清冷。眸中不禁多出一抹疼惜,柔声道:“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百翎推脱:“不必了,我有任务在身,稍后还要去宫门外迎客。”关心地问成碧,“听闻成碧元君身体抱恙,不知眼下可好些了?”
“他派中还有事务,我没让他来。”
成碧仍是一副笑脸,道:“多谢百翎姑娘惦记,亏得药仙妙手相救,如今虽还不能动用神力,却已大好了。”
沉朱握了她的手:“紫月,你不必为我做什么。你能来,我已经很开心。”探头看了她身后一眼,“东方阙没有同你一起来吗?”
百翎凝重道:“成碧元君是为谁所伤,查到了吗?”
紫月注意到他话里的回避之意,把脸转向沉朱,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近况:“阿朱,我与东方不小心得罪了魔君,有七百年的时间都受困魔域,昨日才总算逃了出来,刚回紫华山,就接到百翎姑娘送来的请帖。”不好意思地道,“赶至此处已是马不停蹄,没有准备贺礼,你不要见怪。若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尽管说,不要同我客气。”
成碧道:“唔,许是撞到了脑袋,不大记得了。”
凤止注意到她的动作,凤眸轻轻眯起,对紫月道:“说来话长。”
白泽忽道:“是谁伤你,吾会彻查。”
沉朱身子一顿,不动声色地往紫月身边躲了躲。她这副模样,若是被凤止看到,实在是太难为情。
成碧闻言愣了愣,而后摆摆手道:“帝君大喜的日子,不提这个,多么扫兴。”
执起她的脉门探了探,惊讶道:“阿朱,你怎会虚弱至此?”忍不住问随行的男子,“凤止上神,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泽见她反应,沉默地饮了一口酒。
“怎么,不欢迎我来吗?”紫衣女子将她松开,朝她扬了扬眉毛,注意到她额上的龙角,目光立刻沉了沉。
百翎抬手唤来宫娥,为这里送上一盏仙酿,道:“这是朝凤宫的青云酿,诸位慢用。”
她在对方怀中怔了怔,察觉到来者是谁时,声音里多了些惊喜:“紫月,你怎会在此?”
见她有离去之意,成碧笑眯眯道:“马上就是吉时,约莫不会再有宾客上门,百翎姑娘稍微偷一下懒,想来也是无妨的。”思及她板正的性格,又道,“陪我们喝一盏酒的时间总是有的吧,凤仪上仙以为呢?”
身体虚弱的缘故,五感也随之迟钝,察觉到时,对方已冲到她身后,不容分说将她按入怀中,道:“阿朱,成亲这般大的事,你竟都不知会我,也太不够意思!”
被问到的上仙笑了笑:“诸位是贵客,自然该陪着喝上一杯。”
还未来得及叹息,就忽然转头:“谁?”
百翎想了想,将手中的剑放在桌上,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沉朱一梦醒来,天色刚晓。赤着双脚行至铜镜前,不出所料,发现头上的龙角仍未化去。
凤仪见她动作,眼睛弯了弯,也揽衣欲在她身畔落座,半途,却有个酒盏直朝他飞过来。他将酒盏挥开,却在衣袖上留下一片酒渍,望向对面的玄衣神君,听对方道:“不好意思,手滑。”
华阳宫中,男子神色慵懒地立在繁花盛放之处,将指尖的蝴蝶放飞,适才透过灵力得知的消息,并未让他表现出过多惊讶,凛冽香气中,他缓缓勾起唇角:“凤皇,你还有多少时间呢……”
成碧唇角扯了扯,夜来神君,你这手滑得也太有针对性了吧。
面对位极六界的上古神祇,谁又敢说半个不字。
凤仪没有及时捏诀清理衣袍,而是抬眼问他:“夜来神君好似对本神有些私怨?”
只因定下这门婚事的那个人,唤作凤止。
百翎茫然地望向夜来,以眼神询问他:“凤仪何时得罪你了?”
也许,没有哪门婚事如这门婚事一般荒唐,也没有哪门婚事如这门婚事一般仓促,六界之内,却又偏偏没有一个人有资格提出异议,就连执掌六界的天帝,都没有说话的余地。
只见眉清目秀的神君挑了挑眉,道:“在下不过手滑了一下,何来私怨?”唇角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上仙未免想得太多。”
短短一日间,二人要大婚的消息,已传遍六界的每一个角落。
凤仪眼睛沉了沉,正要开口,就听一直盯着琼华殿的白泽道:“吉时到了。”
凤止约莫是忙着准备大婚事宜,一整日都没再露面。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吉时的钟声敲响。浑厚的神力自琼华殿内蔓延开来,原本还嘈杂的宴场被那古老的神力所慑,渐渐安静下来,杯盏交错的声音不再响起,所有宾客的目光都投向琼华殿。
不知是不是那仙药具有奇效,她手臂上的龙鳞竟缓缓消失,额上的龙角虽暂时无法化去,紊乱的内息却渐渐平顺下来。不断有宫娥奉令前来侍奉,她都避而不见。
凤止缓缓起身,在一片肃穆中,等着那个身影在紫月的搀扶下走到自己身边。
碗中的药汤泛着青白色,喝上去却有一股血腥气,在唇齿间久久散不去。
沉朱踏着幽凉的石阶,一步步走向立在前方的凤止,行至半途却突然停了下来,惹身畔紫月低声发问:“阿朱,怎么了?”
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沉朱握紧的指尖才松开,自被窝中钻出后,沉默地捞起他留下的衣服,一件件穿好。
她眉眼轻敛,不知在想些什么。
临走前,伸手解了衣袍,只留贴身的衣衫,轻轻丢至锦被之上……
满座宾客亦暗自揣测,这门婚事,不会再生什么变数吧。坐在席间的夜来凝神望向那里,只要在她脸上看到一丝退意,他就会立刻冲上去。
凤止自床畔起身,撂下淡淡的一句话:“碗里的东西,喝干净。”
凤止神色莫测地盯了她一会儿,抬脚上前,将她从紫月手中接过,淡淡道:“吉时已到,还愣着做什么?”凑到她耳畔,低声道,“难不成事到如今你想反悔吗?”
却听他一声轻笑:“很好。”
紫月退至一边,神色间有些担忧。
沉朱的身子一颤,面对他赤裸裸的威胁,忍不住冷笑:“凤止,你不要太过分。”话说完,就有些后悔,他若是当真反悔了,她便拿不到凤血玉。可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她还不至于为此求他开恩。
沉朱从恍惚中回神,紧紧握住他的手,道:“怎会,开始大礼吧。”
他淡淡问她:“阿朱,你确定让本君出去吗?”凑近一些,唇角似挑非挑,“在成亲之前,本君可随时都有可能反悔。”
凤止挑了挑眉毛,牵着她的手行至琼华殿中央。
少女大喘一口气之后,沉声道:“凤止,出去!”
皓月当空,月华静静洒落,并肩而立的二人沐在清冷月光下,显出不同寻常的尊贵。凤止望向石阶下的宾客,传礼官呈送上酒盏,淡淡道:“本君与阿朱同是上古神族,大喜之日,原本该遵循上古礼制,只是,三日的准备过于仓促,本君想化繁为简,与阿朱同饮下这杯酒,即当作礼成。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他顿了片刻,托着一个白瓷的碗行过去,在床畔坐好,道:“你打算把自己憋死吗?”被子里的人没有动静,他理着衣袖好整以暇地开口,“一、二、三……二十七、二十八、二十……”
众仙哪里敢有意见,立刻道:“能够前来观礼,已是三生有幸,就算无法欣赏上古婚仪,也不虚此行啊。”
少女却已迅速找到被子钻进去,久久都没再发出声音。
“是啊,凤止上神赶快饮了酒,与沉朱神君洞房花烛吧。”
帐内青光乍起,原本盘在大床上的小白龙缓缓化为少女模样,只不过,头上的龙角却没有褪去,手臂上的白色鳞甲也没有全部消失,最重要的是,她刚刚恢复人身,身上一丝不挂。虽然及时开口提醒,男子却早已悠闲地跨入房间,望着她的模样,眸色深了深。
“春宵一刻值千金,上神就不要多礼了。”
她脱口而出:“凤止,不要进来!”
在七嘴八舌中,凤眸眯了眯,执起酒盏,示意身畔少女:“阿朱。”
定了定神,念出恢复人身的口诀,第一次没有成功,没关系,再接再厉……当她念到第一百遍的时候,自帘帐外传来一个温淡的嗓音:“你在做什么?”
沉朱亦伸出手,将另一个酒盏拿至手上,与他面对面将喜酒饮干。
垂头丧气地闭上眼睛,暗道,焱灵珠离体,果然大伤元气,不过在焱灵珠与神元分离之时,被浮渊种下的噬心蛊好似在瞬间被烧成灰烬,也算是因祸得福。只是,不知她的修为何时才能回来。
待空了的酒盏落回托盘中,礼官高唱:“礼成!”
意识渐渐回归,沉朱只觉得身体有些不同寻常的沉重,试着抬头,却又虚弱地落回原处,眼珠漫不经心地转了转,却不期然看到一片白色的鳞甲,她顿了顿,自己竟虚弱到恢复龙身了吗……
石阶下响起众仙的恭贺声,在几乎淹没整座山的礼乐声中,凤止执了沉朱的手,笑吟吟道:“诸位继续畅饮,本君与阿朱便不一一敬酒了。”
她却没有忍到离凰山,倦意毫无征兆地袭来,令她神志一空,直直朝前倒去。凤止及时将她拽回,盯着怀中沉睡的人,适才还冷漠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阿朱,你这般不知心疼自己,又这般不会照顾自己,如若本君不在,谁还能代替本君……”他顿下,轻道,“本君不在,你也会很好吧。”
成碧的目光追随着那两个身影消失在琼华殿内,有些迟疑:“帝君就这么……嫁出去了?”
驾云的速度明显放慢下来,青年的声音里少了几分冰冷,却仍有些生硬:“还有一小段路,忍一忍。”
白泽执起一个酒盏,饮下去,道:“对,嫁出去了。”
透过手掌,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虚弱,她却一声未响,任由他拉着往前行。谁也没有先开口打破沉默,就这么忍了一路,快要看到离凰山的时候,沉朱才小声同他商量:“凤止,慢一些,好不好?”
夜来冷哼一声:“若不是凤皇逼婚,帝君又怎会这般轻易就将自己卖出去。”
凤止驾云朝离凰山而去,脚下是满山的桃花,开得灼灼如华,他的眼底却仿佛九州冰封,寒澈异常。握住沉朱手腕的力道一时轻,一时重,竟无法拿捏得当。
百翎纠正他:“君上与君后是两情相悦,夜来神君注意用词。”
白泽欲追上去,中途却被一只手拦下,锦婳的目光从渐行渐远的二人身上收回,神色间带着些别样的郑重:“白泽神君若不想坏了这桩好事,就不要追。”
凤仪理着衣袖,悠着嗓子开口:“听闻夜来神君是沉朱神君从青丘抢来的,这几千年也一直伴在她身边,自然是主仆情深……”轻笑一声,“沉朱神君出嫁,夜来神君好似很不开心吗?”他说罢,窥探百翎的反应,却见她眉梢微动,看向玄衣神君的眸中多了一些探究之色。
以芳华上君为首的众仙,只得恭送那两道身影远去。
见百翎这般反应,他的神情不由得沉了沉。
凤止望着她病恹恹的模样,眸中戾气稍稍散去,心间的烦乱却愈演愈烈。握住她的手腕,冷冷淡淡地对众仙道:“婚事还有许多准备,本君先行告辞。”连客气话都懒得多说,便拉着她驾云离去。
夜来淡淡看向他:“帝君出嫁,我作为臣子,怕她所托非人,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君臣之谊,上仙若是偏要曲解成别有用心,我也无话可说。”唇角勾起一抹笑,“不过,如某位尊神一般不懂得投桃报李,反将别人的一颗真心当作烂泥践踏,又怎会理解这种感情?”
大概是取焱灵珠时元气大伤,她的手一直撑在凤止胸前。
许是他方才喝多了酒,说起话来更加没有顾忌。
沉朱刚刚将焱灵珠逼出,额上的神印已经淡去,碎发之下,是光洁端正的额头,更加显得眉目清秀。
成碧见凤仪眼角微沉,慌忙推了一杯酒到他面前,道:“凤仪上仙,喝酒喝酒。”
他面前的少女却对此浑然不觉,只是耷拉着脑袋,有些神思恍惚。
凤仪脸色稍缓,捏起酒盏对夜来挑眉:“敬夜来神君。本神面前,也只夜来神君敢如此直言不讳。”饮干之后,道,“不过,神君何不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见她反应,某位上神的眉头立刻蹙起,整张脸都写满不悦,众仙见状,无不唏嘘感慨——凤止上神的情绪,好似愈发不加以遮掩了。
夜来也执起一盏酒,一饮而尽,道:“凤仪上仙是聪明人,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只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她只是垂着眼,心不在焉地点头:“好,你安排就是。”
凤仪为自己满上之后,悠悠道:“可是本神明不明白,同夜来神君又有什么关系呢?”
凤止说完,才想起问沉朱的意思:“本君这般安排,阿朱觉得可好?”
夜来同样为自己满上:“大约是跟帝君混得久了,染上了爱多管闲事的毛病,尊神不要见怪。”
凤止点点头,道:“婚宴设在三日后,诸位不必执喜帖,皆可到离凰山朝凤宫吃喜酒。”又对白泽道,“这丫头暂由本君带走,崆峒若有谁对这门亲事不满,本君随时恭候。”
此话说罢,二人同时露出一个冷笑,而后同时举起了酒盏……
芳华上君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忙从人群中出列,恭声道:“能为凤止上神做证婚人,小老儿幸甚之至,幸甚之至。”
这一来二去,很快就喝倒了许多个酒罐子。
凤止却突然抬眼,目光在芳华上君的身上落定:“既然如此,便劳烦芳华上君做个见证。”
成碧与百翎大眼瞪小眼,不明白他们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这样的婚约,委实荒唐。
白泽默默为自己倒酒,很快也喝空了好几罐。
众仙皆没有料到事情竟会如此发展,虽说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很出人意料,可是脸上还是忍不住浮现出震惊之色。
琼华殿上,沉朱一直沉默地跟在凤止身后,没留意他何时停住,头撞上他的后背,听到他微凉的声音:“大婚的日子都这般心不在焉……”转身面对她,“同本君成亲,你便这般为难吗?”
沉朱望了他半晌,才自愣怔中回神,木然应道:“唔,好啊,那便成亲。”
沉朱道:“你多虑了。”见他没有继续往前走的意思,提醒他,“去洞房吧。”
各取……所需。
他却道:“何必这般着急,洞房之前,本君还有别的事要做。”
他把话说得更加明白:“你不是很想要凤血玉吗?与本君成亲,就把东西给你。”轻轻道,“阿朱,你与本君各取所需,不是很好吗?”
沉朱茫然:“大礼已成,还有何事……”
入目的这张脸,凤眸狭长,眼角微挑,却并无轻薄之相。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所谓的大礼,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表面文章。本君要的,是你我的婚礼。”不等她想明白此话含义,他就将她的腰身揽住。周身有狂风骤起,令她不由自主地抱紧他。待双脚落地,她茫然四顾:“这里是何处?”
极轻的一句话,却足以让在场的仙人都听清。沉朱的意识虽有些远,反应了半晌,却也反应过来此话的意思。手撑在他胸前,抬头望向他。
空荡荡的旷野,只有一轮皓月高悬头顶。沉黑的夜幕上,总觉得少了一些点缀。
凤止俯下头,在她耳畔道:“阿朱,本君要你这个人。”
凤止的手在她的眼睛上覆下来,低低道:“先不要看。”
他顿在那里,望着凤止将沉朱接入怀中。
那时他的语气带着久违的温度,让她有些失神,乖乖在他的手下闭了眼睛,道:“嗯。”
她已取了焱灵珠送他,他竟还觉得不够吗?正欲骂他,身子却不受控地朝前倒去,白泽的反应已经足够迅速,却还是慢了一步。
他与她贴得近,衣袖间的味道清淡悠远,不带烟火气,手掌心的温度有些惹人贪恋,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缓缓落下,她睁开眼睛,不由得被眼前的场景夺去了呼吸。
她的眉梢渐染怒意,嘴唇气得微微发抖:“凤止,你怎能……”怎能如此过分。
凤止的身后,成千上万盏天灯徐徐升空,红色的灯罩,泛黄的烛火,将漆黑的夜幕映得亮堂。她方才还在想,夜空太过空旷,若是有盏灯该有多好。谁曾想,他就真的为她变出了很多灯。很多很多盏灯,载着很多很多的光,直上苍穹。
沉朱的脸色为此话更是苍白,就连厌恶她的君临看到她此时的模样,都有些于心难忍。
他抬起手,落至她的脸颊上,轻道:“阿朱,大喜的日子,为何不开心一些?”将她的眼泪拂去,“笑一下吧。”
焱灵珠在他面前悬了许久,他才将它拿到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片刻,凉凉道:“你以为一颗焱灵珠便够了吗?”
她在他的注视下,努力扬起嘴角,却听他叹息一声评价:“笑得比哭还难看。”
众仙听她此话,目光立刻投向立在那里的玄袍上神。
她哑着嗓子骂道:“混账凤皇,你当是谁害的?”
虽然虚弱,却掷地有声。
他温柔地抬起衣袖为她抹眼泪,乖乖道:“是本君害的,莫再哭了,脸都花了。”
“焱灵珠已原本奉上,还请上神……兑现自己的承诺。”
她肆无忌惮地扯起他的衣袖,把眼泪鼻涕都抹上去,他放任她的动作,望了她一会儿,将她扯入怀中,轻声问她:“喜欢吗?”
只见她抬手轻轻一送,便将那颗差点儿覆灭六界的珠子送到凤止面前。
她在他怀中望向漫天的灯盏,道:“喜欢。”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焱灵珠吸引,唯独白泽注意到少女苍白的脸色,她应是已到极限了吧。
凤止将她揽得更紧些,声音低沉动听:“喜欢就好。”
白袍少女抬起手,将那颗自她体内逼出的珠子纳入掌心,众仙望向传说中的焱灵珠,无不目光灼灼,屏息凝神。那便是焱灵珠吗?近乎透明的珠子里,有一朵以赤红色勾勒的龙楼花,巨大的热力正自其上散发出来。在场众仙无不想靠近一观,却又慑于那份灼热,不敢挪动一步。
旷野之上,二人静静相拥,头顶无数灯盏朝苍穹飘去,灯火氤氲一片,将他们的身形映照得清寂却温暖。
直等到龙域撤去,他才缓缓抬眸,望向那道身影。
沉朱依偎在凤止怀中,心想,世人常道浮生如梦,于神明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神明的寿数那般漫长,长到仿佛抹去哪一日都无关紧要。可是,她却永远无法忘怀自己踏入荒河镇的那一日。
他垂下头,默然无声。
因为,在那日之前,她的生命中没有凤止。
凤止的脸上满是倦意,阿朱,你才刚刚受过雷霆,这么短的时间,元气应当还未完全恢复,不过几日,你便如此作践自己的身体,你让本君说你什么好。
她的生命中,怎能没有凤止。
白泽试了无数种方法,都无法突破龙域,只得死心守在外面,龙域之内,有青白的火焰开开落落,立在那里的少女紧紧闭目,长发早已四散开来,身形渐渐有些不稳。
夜色渐渐阑珊,凤止见怀中的少女面有倦色,于是挥袖在周围布下仙障和卧榻,供她安歇。
他生平甚少有后悔之事,一则是因为他很少做错事,二则是因为就算做错事,也可及时补救。可是今日,望着将自己困在龙域中的少女,他的脸却因为悔恨一寸寸失了血色。他为何没有尽早将焱灵珠取出?取焱灵珠,自然是越早越好。若是他知道,有朝一日要面临这样的局面,他一定不会再对她心软。
沉朱坐在床边,目视着凤止的动作。他随手幻出几案和香炉,不紧不慢地添香,又在龙凤雕饰的卧榻上落下缎帘,燃起喜烛,才重新回到床边安身。
那份疼痛,与抽骨剥髓,也无什么不同。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她亦不知该说什么好,垂着眼睫任他将自己的手越握越紧。
焱灵珠早已融入她的神元,要把它逼出来,必须先将它与神元剥离。当年,他抱着取焱灵珠的目的接近她,却迟迟没有动手,并非因他一开始便对她动了心思,而是觉得她小小年纪,定然难以承受神元与焱灵珠剥离的疼痛。
烛光摇曳中,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白泽不断尝试打破灵障,将沉朱拉出来,凤止却没有动,他知道,龙域一旦形成,谁也无法跨入一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将焱灵珠逼出。
“凤止。”沉朱总算撑不住,率先打破沉默,说话时,缓慢地把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
把焱灵珠给了他,他们就两清了。
凤止的神情为她这个动作暗淡下去,她的手却转而落在他的衣领上。
少女却已经闭上眼睛,以灵力封了自己的五感,专注于将体内本元之力释放,好将焱灵珠逼出来。她原本就答应过凤止,要将焱灵珠给他,是现在给他,还是日后给他,都无什么区别。
她望着他,轻道:“把衣服宽了吧。”
白泽亦上前道:“沉朱,不要胡来。”
洞房喜烛,这般干坐着像什么话?
芳华上君正觉得自己英明不已,却见凤止的脸色陡然沉下去。一向不会受情绪左右的上神,语气里竟有些不同寻常的慌乱:“阿朱,把龙息收回去。”
在她为他宽衣解带时,他按住她的手,道:“阿朱,本君不愿逼你……”有烛火在他的眸中跃动,衬得那双凤眸愈发明亮,“本君最后问你一次,嫁与本君,你可心甘情愿?”
所以,凤止上神接近这名少女,原来是为了焱灵珠吗?
她往前凑了凑,道:“笨凤皇。”轻轻吻住他,离开他唇畔时,道,“我不回答,你也该知道啊。”
崆峒上神的身份,只怕有假。
他再也按捺不住,重重地回吻过去。
此话一出,众仙中立刻便是一阵骚乱,芳华上君忍不住开口:“焱灵珠!竟会在……”望向那灵障中的白袍少女,心中的惊骇无以言表。以他的资历和见识,结合凤止方才的那一句话,很快就明白过来。
长发散开,衣衫落地。
“凤血玉如何抽出,焱灵珠便如何抽出。你今日既问我,想拿什么来换凤血玉……沉朱恐怕,也只有拿出体内的这颗珠子。”
“凤止……”她紧闭双目,用尽浑身力气抱紧他,“每次双修时……你其实并没有尽兴吧。”
她调整好呼吸,自他身边撤出一步,身体周围突然以灵力砌起一道屏障。
她虽有些迟钝,却并非懵懂无知,她早就有所察觉,男女之事,不该只是互相亲吻抚摸那般简单,只是碍于颜面,一直没有同他捅破。
凤止望着她,语气里带着逼问之意:“你打算怎么给?”
她不明白,他为何迟迟都不动她。
沉朱为他的质问怔了半晌,缓缓开口:“答应你的东西,我自会给你。”
她太想与他在一起,一刻也不想再等。
他轻轻问她:“阿朱,你还打算守着崆峒帝君这个身份多久?答应本君的承诺,你何时才能做到?”
“凤止。”她凑近他的耳畔,语气灼热,“如今已经拜了天地,你还在等什么?若你有所顾忌,便由我来做。”
凤止的手已漫不经心落至她额间,在那片龙楼花的印记上轻轻抚过。随着他的动作,沉朱立刻感到阵阵灼痛。
他的嗓音沙哑滚烫:“阿朱,本君之前一直克制着不去碰你,是怕你还没准备好,也是想在大婚之日,给你一个圆满的洞房。你当真准备好了吗?”
沉朱呼吸骤急,手也不由自主地握了起来。
她的心口起伏不定,表决心一般:“凤止,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决定的事,还从未有后悔的时候。你还不明白吗,我很……信任你啊。”
凤止看着少女沉默下去的小脸,淡淡道:“仙途漫漫,浮世虚妄,你又何必活得这般较真?”
信任他,愿意把一切都交给他。
沉朱为这话身形一晃。玩笑……原来,不过是个玩笑。
凤止的动作一顿,继而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道:“阿朱,本君还想听更好听的……说你爱我。”
不等她说完,凤止便道:“又要急着否认了吗?”摇了摇头,语气里有些叹息,“阿朱,你向来都这般禁不起玩笑。”
“我很爱你啊,凤止。”
沉朱脸扯了扯:“谁说……”
夜渐渐深沉,除了洞房燕好之声,四下便再无别的动静,床帐内,少女克制的喘息突然一重,继而便有渐重的呻吟声响起。
沉朱还为这个吻愣怔,凤止已自她唇上离开,手扶在她脸侧,淡淡道:“果真是在期待这个。”
灯烛“啪”的一声,灭了。
君临却惊得魂儿都快掉了,凤止上神竟然亲了那个小丫头片子!这……这是旧情复燃的意思啊。忍不住吞口口水,若是如此,他今日还真是撞刀刃上了。
短短一夜良宵,几度欲生欲死。
众仙为这样的场景惊了惊,慌忙看向立在旁边的锦婳公主,只见她抿着唇,静静注视着这一幕。大约是她情绪敛得好,众仙竟一时摸不透她的情绪。
夜半,沉朱蒙眬地醒来,觉得自己方才仿佛做了一个梦,可是头微微一偏,便真切地看到躺在自己身畔的男子。他背对自己,黑发散落在身侧,虽然凌乱无章,却极为动人。
她神色一窘,睁开眼睛欲开口辩驳,他却俯下头轻轻印在她的唇上。一时间,呼吸交错,暧昧难分。
她望了他一会儿,忍不住往他身边靠了靠,缓慢而小心地抱上去。隔着亵衣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满足地闭上眼睛,再度睡了过去。
正在含糊,就听男子悠声问自己:“阿朱,你是在期待什么吗?”
琼华殿外,宴席已散了七七八八,成碧望了一眼醉倒在桌上的同僚,把脸转向百翎,真诚地道歉:“不好意思啊,白泽神君从来没有沾过酒,一不留神就喝高了。夜来神君本来是千杯不醉的,今日不知怎么了,竟也醉得不省人事。”望了一眼同样烂醉如泥的凤仪,点了点头总结,“也许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吧。”
她屏息注视着他,分明意识到这个距离十分危险,却偏偏动弹不得,索性将眼睛一闭,不再看他。可是将眼睛闭上了,又觉得仿佛有些不妥。何处不妥,却又有些含糊。
百翎道:“成碧元君不必担心,君上早已为来客准备好厢房,今夜诸位可放心留宿朝凤宫。”传来一个宫娥,淡淡吩咐,“为成碧元君引路。”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抬手朝她的脸上送去。冰凉的手指在她的眉眼上拂过,惹她有轻微的瑟缩,她还未回神,那只手已漫不经心滑落到她的下颌,将她的脸轻轻抬了起来。
成碧欣慰地起身,道:“还是凤止上神想得周到。”把白泽架好,笑眯眯道,“此处便交给百翎姑娘善后了。”
“本君想要什么,阿朱难道不清楚吗?”
百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为难地望向趴在酒桌上的两个青年。一个白衣白袍,如清贵的佳公子,一个玄衣玄衫,脸生得比女人还好看。她忍不住托起下巴,都醉得不省人事,她到底该先送谁回去?
把内心的烦乱强压下去:“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夜来半醉半醒间,见立在身边的那个绛红色身影顿了片刻,突然抬脚,朝白袍青年走去,他额角一疼,只觉得体内快要退潮的醉意突然翻腾,几乎不受控制地伸出一只手,将她的手腕紧紧握上。
凤止,这就是你不愿把凤血玉给我的理由吗?
她为他的动作顿住,语气平静:“夜来神君,你醒了吗?”
要从锦婳体内取出凤血玉,的确会损伤修为,可是,也没有严重到灰飞烟灭的地步。
他坐直身子,冷冷道:“不许去。”
沉朱身形晃了晃,眉头蹙起,神色越来越沉。
她的反应慢了半拍:“嗯?”
锦婳立在他身侧,感受到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荒凉气息,心头微凛,就听他开口:“把凤血玉给你,有何不可?”轻描淡写的语气,“可是阿朱,你想拿何物来同本君换呢?”抬脚行至她面前,语气泰然,“从体内抽出凤血玉,弄不好就是灰飞烟灭,你凭什么,让本君为你冒这么大的险?”
他手上力道加重,语气更凉:“不许到他那里去。”
阿朱,直到这个时候,你最关心的都还是凤血玉吗?那本君……对你而言又算什么呢?
她仿佛没有注意到他话里的不满,道:“夜间露水重,神君既然醒了,就速回厢房中休息……”
凤止将握紧的手缓慢地松开,忍不住垂眸苦笑,很好,又是凤血玉。
话音刚落,男子就突然起身,整个人压到她身上,惹得她浑身一僵,而后,便听到带着浓浓醉意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好啊,你送我。”
她想问他什么?她自然是想问他,他从前说要与她成亲的那番话,到底还作不作数,她想问他,他究竟还要不要她。可是想了想当务之急,硬是将那番话强压下去,正色道:“你如何才肯把凤血玉给我?”
她定了定神,道:“好。”
青年望着她,脸上情绪莫测:“你想问本君什么?”
一路搀他到房间,立在门前提醒他:“夜来神君,到了。”腾出一只手推开门,公事公办的口吻,“神君可稍事休息,容百翎唤人伺候神君沐浴更衣。”
君临正待开口,少女已转向饶有兴致看着这一幕的青年:“凤止,我只问你一句。”
她说完便要告辞,却感觉手臂上的力道一重,只听房门发出一声巨响,在她身后关上。她的脊背紧紧贴在房门上,有只手则撑在她旁边,一双狭长的眼睛在黑暗中看着她,眸色深沉。
白发神君将凝在手中的神力化去,碧色眼眸中泛起的杀意也归于平静——敢当着他的面侮辱他的主人,找死。
房间很静,错落的呼吸声愈发暧昧。
他不知,他方才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若不是沉朱率先甩了他一巴掌,此刻出手的约莫便是白泽。
她想了片刻,正经问他:“夜来神君,莫不是要酒后乱性?”
君临被这一巴掌彻底震在原处,反应过来,眼底渐渐被悲愤之色占据。
他轻飘飘道:“没有乱过,不如一试。”说完,就俯下头,咬上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