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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情意相通口难开

她努力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开口:“今日之事,诸位只怕已经获悉,所有的罪责,都由我一己承担。我会在今日之内交还帝印,还请……”目光落到为首的仙官脸上,点名道,“元华长老托付给合适的人选。此外,我还有些事务需要交代,还请诸位给我半日的时间,容我整理成文,待诸事完毕,我便搬离华阳宫。”又道,“若是没有异议,便都散了吧。”

众仙官一见墨袍少女,便一起整装肃容。

说完,就负手朝宫内而去。

压下祥云,落到宫门前,理了理衣袍,朝前行去,浮渊则敛了身上的气泽跟在她身后。

却听一个浑厚苍老的声音威严道:“帝君!”

行到华阳宫上空,看到底下肃穆排开的一众仙官,眼皮不禁跳了跳,虽在意料之中,却略有些惆怅地想,没有想到,自己的预感应验得这般快。

开口的正是方才的元华长老。

就算她不主动上交帝印,也该有人逼宫了吧……

沉朱顿住,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问道:“长老还有何事交代?”

越接近华阳宫,心情就越是沉重。此刻,她神位被夺的消息应当已传至太虚境了吧,她知道,自己作为一方帝君有些不像话,任性妄为,惹是生非,从来都不让墨珩省心。当年便因在青丘胡闹一事,惹来一众老臣的口诛笔伐,为了逃婚,擅自拔走龙吟剑一事,也让奉剑神君念叨了好几百年……不过,比起那些小打小闹,此番惹下的麻烦委实大了些。

却听老者发出一声轻叹:“帝君离开华阳宫,是要到何处去?墨珩上神将华阳宫交给帝君,可没说过帝君可以轻易撂担子。”语调不由得提高几分,“何况,帝君惹下这种祸事,难不成还指望臣等替你收拾烂摊子?”手拢在嘴边,道,“咳,失礼。总而言之,帝君既然回来了,就好好想想该如何善后。”

沉朱想了想,严肃地决定——亲要认,阴谋要妨。

沉朱忍不住回过身去,一转身,就见虚发苍白的老者执崆峒古礼,朝她拜下去。他的头埋入宽袍大袖中,声音饱经沧桑却笃定有力:“臣等,恭迎帝君回宫!”

他不置可否:“我如果有阴谋,你打算怎么办?”见她默在那里,眼睛弯了弯,也不等她回答,就撂下她朝前行去。

其余仙官亦纷纷执礼,道:“恭迎帝君回宫!”

她心直口快,狐疑地望了他一会儿:“你不会是假装认亲,实则暗地里在酝酿什么阴谋吧?”

整齐高亢的声音回荡在华阳宫上空,让人莫名动容。

听到他的话,沉朱自是惊喜交加,自他怀中抬头,眉头却缓缓蹙了起来。浮渊眸中有促狭的笑意闪过,问她:“怕我骗你?”

沉朱怔了半晌才回神,朝他们摆一摆手,道:“好了,知道了。”

说此话时,他的声音低柔,眸中却有冰冷幽沉的色泽。

她头也不回地朝宫内行去,脚步略显凌乱,身后传来男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既然哭了,就哭出声来。”

他仍道:“好。”手抚着她的头发,力道温柔,“不恨了。”

她道:“谁哭了,不过是……沙子进了眼睛。”

她继续道:“也不要恨墨珩了,好不好?”

一入华阳宫,就有宫娥迎来,看到沉朱身侧的浮渊,不由得顿住脚步。沉朱顺着宫娥的目光看了浮渊一眼,见他已敛了逼人的气息,周身只笼了一层淡淡的仙泽,额间的神印也已抹去,不由得满意地眯了眯眼,道:“这位是浮渊神君,自今日起入住华阳宫,见了他如见本神,不可怠慢。”

他答应道:“好。不恨了。”

宫娥们听到此话,不禁对这位浮渊神君的身份多了些猜测。今日不是帝君第一次带人回来,紫月女君是她捡回来的,夜来神君也是她捡回来的,对帝君捡人回来的习惯,她们早已见怪不怪,可是,却从来不曾见帝君对谁这般周到过。

她缓缓将头往他胸前埋了埋,声色伤感:“不要恨母皇和父君了,好不好?”

一句“见他如见本神”,虽然轻描淡写,可是话中之意就有些深远了……

浮渊伸手将她拽入怀中。

沉朱无暇理会宫娥互相交换的意味深长的眼神,问道:“怎不见成碧?”

听到他的话,少女神情略怔,回神后朝他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扯上了他的衣袖。仰脸看着他,眼睛不由自主地红了一圈,自喉间滚出沙哑委屈的一声:“皇兄。”

宫娥犹豫了一下,道:“昨日……成碧元君受重伤,昏倒在观星殿后的桃林之中,至今还未醒来。”

浮渊看着她,眼中有取笑之意:“大哥这种称呼是从哪里学来的?不伦不类。”偏头看她,眼底旋涡一般的汹涌暗流缓缓归于沉寂,停留在唇角的笑意微敛,“阿朱,你该唤我皇兄。”

沉朱闻言眉间一紧:“什么?”

沉朱为他这二字心口一跳,对他的所有敌意,仿佛在一瞬间被这两个字融化,目光灼热地看着他:“大哥,你终于肯回家了?”

宫娥有些唏嘘:“元君她谁都没有得罪过,不知怎会遭遇如此横祸。”见沉朱表情,忙又道,“帝君不必担心,元君身强体健,定能逢凶化吉。”

他将被她拍开的手抄入袖中,想了片刻,自薄唇间吐出两个字:“回家。”

沉朱道:“本神去看看她,咳,咳咳……”

她拍开他的手:“浮渊,你到底想做什么?”

却有一只手绕过她的肩,将她揽住:“自身都难保,还在乎一个小女官。二十七道雷霆,够一个小仙灰飞烟灭好几次了。”抬眼对宫娥道,“熬些滋补的仙药送至此处。”又道,“成碧元君受伤一事,也好生彻查。下去吧。”

他却伸手在她头顶按一按,评价他:“欲盖弥彰。”

宫娥忙道:“是。”

被他说中,她立刻一僵,轻轻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过是上神之位,本神……我有何可觉得丢人的。”

退下去之前,还一步三回头,目视着青年将少女扶入房中。他的发色极黑,落在赤红的衣袍上,美得仿佛上古的神魔。

浮渊看她半晌,莞尔失笑:“你莫不是嫌自己太丢人?”

扶沉朱躺下以后,浮渊坐至床边,她疲倦地闭了闭睛,道:“成碧的性子一向不树敌,这宫中断不会有人想要她的命,她怎会……”

她红着眼睛,坚决道:“不能回就是不能回。”

浮渊道:“瞎操这份闲心。听闻崆峒药仙扶觞君医术天下第一,你还怕他保不住一个小女官的命吗?”

掉头欲走,却被浮渊懒懒伸手拽住。男子好笑地看着她:“神位丢就丢了,如何不能回去?”

沉朱闭上眼,道:“你竟连扶觞的名字都知道……”说罢,轻道,“我想睡一会儿,你也去歇息吧。看着哪里顺眼,就让宫娥安排你住哪里,不要……”话还没有说完,就合上眼睛,没了声响。

她的神位被削一事,应当早已传遍六界,此时的她,如何能腆着脸回华阳宫?

从妖界到仙界一路累积的疲惫,此时才一股脑儿在体内爆发,呼吸渐渐绵长,眉头不自觉蹙着。

云头之上,沉朱从浮渊怀中挣下来,望着脚下翻腾的太虚海,道:“你带我来崆峒做什么?”

浮渊伸出手,漫不经心地理了理她的额发,却听她自口中发出一声梦呓。

阿朱,你就不能更信任本君一些吗?

“哥……”

他气她凡事都以恩义为先,为了墨珩的教养之恩,竟连自身安危都不顾,气她明明在乎他,却又努力装作不在意,她的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他又怎能读不出来……

手轻轻摩挲了她的脸片刻,浮渊缓缓起身。

待女子敛身退下,他才理着衣袖,自言自语道:“你又怎知,本君不是在同她赌气?”

他分明连天道都不顾,为何她的一个字,却成了他不可随心所欲的理由?

他不置可否,淡淡道:“公主不必在此陪着本君,回去吧。”态度温和客气,有些拒人千里。

又坐了一会儿,他才起身,离开房间时,挥手落下垂帘,将熟睡的少女留在一室沉香之中。

锦婳问他:“上神是不是向来都只做最正确的事?”声音里有些叹然,“可是,最正确的事,有时也最伤人心。”

由于浮渊的气息在中途消失,白泽与夜来兜了个极大的圈子,才死心返回崆峒,抱着将六界搜个底朝天的决心回到华阳宫,却得知沉朱早已归来。

他从远处被雨水模糊的宫宇上收回目光,却仍然没有看她,只道:“多谢公主今日这般配合。”

匆匆赶往云初殿,欲入内探望,身后却传来一个慵懒的嗓音:“阿朱刚刚睡下,你们此时进去,会吵醒她。”

天帝得了他的承诺,自是千恩万谢,待他带着仙将撤出清染宫,锦婳才松下所有力气,执雨伞立在凤止身畔,问他:“上神可曾后悔?”

听出这个声音,夜来兀然回头。

“本君暂时留在清染宫,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锦婳。”

不远处立着的男子,大约刚从清池殿沐浴归来,宽袍散发,神色懒淡。同样是白衣,穿在凤止身上,便是书生般温润娴静,不惹纤尘,穿在面前的男子身上,却是一袭翩翩佳公子的风流,浑身都透着玩世不恭。“危险”二字,就只差被他写在脸上。

天帝面色一喜:“上神的意思是?”

夜来身上杀气腾起:“邪神,你竟敢出现在崆峒,简直找死!”

凤止微微抬眼:“有本君在,天帝担心什么?”

正要冲上去,却被身畔白泽拉住,对方面瘫着一张脸朝他摇头,道:“夜来,他身上没有杀意。”

天帝顿了顿,忙道:“上神不必自责,本帝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倒不是碧落伞,而是锦婳的安危。沉朱已得三宝,一定不会对凤血玉善罢甘休……”

若他有杀意,足够将他们碾压好几次。想起此前在雾隐山中与他交手,不得不承认他强得令人发指。

他的神态和语气虽然温和,却透着一些心不在焉。

白泽说着,望向浮渊,问他:“你究竟要对阿朱做什么?”

他将灼伤的手臂隐于袖间,回头时,已恢复平日的从容淡然,朝她温和一笑:“不必担心。”对随在她身后而来的天帝道,“可惜,未能替天帝夺回碧落伞。”

浮渊勾起唇:“本神疼爱她都来不及,能对她做什么?她对本神来说……可是重要的女人。”

锦婳见凤止定在那里的身影,忙朝半空飞去,在他身畔落定后,惊了惊:“凤止上神,你的手……”

夜来为他语气里透出的轻浮又要冲上去:“放肆,吾崆峒的帝君,岂容你觊觎!”

夜来和白泽见浮渊带着沉朱消失,愣怔片刻,慌忙循着二人的气息追了过去。

浮渊为他的反应眯了眯好看的眸,火上浇油道:“既然她与本神的关系是命中注定的,本神提前觊觎一下,又如何?”

白衣身影徒然定在原处,声音低微,却带着隐怒:“谁说……本君不要的。”

那副理所当然的神情看在夜来眼中,自然十分欠收拾,若非白泽拦着,他早就冲上去与对方大战一场,不死不休。

话音落下,自他周身忽燃起数丈之高的焰火,将二人笼罩其中,凤止眉眼一沉,不顾那火焰的灼热,纵身飞入其中,然而,火焰在止水剑的剑气之下四散开来,那里却并无任何人的影子。

玄袍神君冷冷对拦着自己的高大青年道:“白泽,放开我!”

浮渊本还有话要说,见怀中少女状态不好,遂收起恋战之心,道:“凤皇,这丫头你既不要,今后便由本神接管,你就继续留在九重天,守着你的新欢吧。”

少女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好吵。”

沉朱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庞大神力,只觉得有种无力感袭向全身,适才受了二十七道雷霆,身体正处于虚弱状态,又加上淋了雨,一开口便剧烈地咳起来,咳得浑身都要散架。

夜来应声回头,看到少女神色慵懒地立在身后,肩头松松垮垮地披了件外袍,头发乱糟糟的,显然是刚刚睡醒。

他恢复冷漠的语调:“浮渊,把她交给本君。”

“帝君……”一见沉朱,他便冲上前去,确认她一切安好,才冷冷扫了一眼浮渊,问她,“邪神为何会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崆峒?他可对帝君做了什么?”

凤止他……承认了。

沉朱的态度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只听她漫不经心道:“哦,是我让他来的。”

此话让沉朱怔了怔,胸口蔓延开来的疼痛渐渐趋于麻木。

夜来身子一顿,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帝君,他如此危险,你怎能……”

渐渐小下去的雨声中,听到男子微带自嘲的嗓音:“你说得不错,本君的确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她却淡淡道:“个中详情,待我日后与你们细说。”手落到他肩头,道,“从今日起,你们要与浮渊神君好好相处。”

沉朱为浮渊的这番猜测心口一疼,却抿着唇不说话,额发因雨水贴在脸上,显得凌乱不堪。

白泽在听到此话时,眼皮亦跳了跳。不由得望向浮渊,猜测他的身份。

因他的这句话,锦婳的脸色亦变得十分精彩。

沉朱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致,关心地问他们:“让你们收着的东西还好吧?”

浮渊不理会他,眯着眸子问凤止:“所以,本神就不明白了,凤皇如此英明睿智,应该也知道这丫头的性情,明知她一定会取这四物,为何早不阻止晚不阻止,偏要在她取凤血玉时阻止,害她功败垂成……”眸子转向天帝身边的女子,语气带上浓浓的玩味,“原来,凤皇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几百年不见,你的品位何时变得这般庸俗,这种货色竟也入得了眼吗?”

夜来暂时收回混乱思绪,自袖中化出定海珠,道:“帝君放心,定海珠安好。”

听他此话,天帝的脸瞬间拉下来,却偏偏无话辩驳,一时之间,脸上的颜色十分精彩。

白泽亦化出碧落伞和皓月枪,呈到她面前:“只差凤血玉了。”

浮渊点了点头,望向天帝:“失去碧落伞,仙界也不过是暗上几日,以天帝的能耐,撑开一个障子暂时抵挡,难道很耗神力吗?依本神看,阁下为一把碧落伞便勃然大怒,不过是因为天家的颜面遭到践踏,觉得下不来台罢了。”

沉朱望着散发出上古神泽的三样宝贝,眸光渐渐沉敛,抚着皓月枪的枪身,吩咐道:“暂送至剑冢安放,剑冢外多落几道禁制,不可有任何闪失。”

夜来闻言开口:“定海珠乃东海水君亲手奉上,东海的水脉有水君的本元之力相护,短期内不会动荡,为防万一,本神在赶来之前,已调派一万神将前往东海驻守,就算水乱蔓延,也会保人界周全。”

浮渊行到她身边,漫不经心捞起定海珠,问她:“丫头,可要我替你把凤血玉取来?”

浮渊继续问:“定海珠呢?”

夜来暂时克制住对他的排斥,道:“清染宫有凤皇在,只怕不那么容易。”虽对凤止并无好感,却还是由衷评价,“止水剑一出,清八荒浊气,荡九州邪魔,今日若不是你怀抱帝君,凤皇有所顾忌,没有出剑,你以为能那般轻易便全身而退吗?”

“有妖皇在,大概无事吧。”

沉朱为夜来的这句话微微怔了怔。

“妖界可会为此事动乱?”

浮渊的眸光霎时冷下去。

沉朱不知他是何用意,垂着小脸回答:“皓月枪乃妖皇相赠。”

他自然感觉到了止水剑对自己的巨大威胁,也感觉到了执剑之人在那个关头的迟疑。若不是那一丝迟疑,恐怕他当真无法全身离开九重天。

不等他说完,浮渊就打断:“一派胡言。”问怀中少女,“皓月枪如何得来?”

凤皇,你已经下定决心要除掉我了吗?

天帝冷冷作答:“碧落伞暂且不论,皓月枪和定海珠关系着妖界和人界的安危……”

真巧,我也同样觉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浮渊漫不经心道:“不过取了几样东西,何至于引雷霆,削神位?”冷冷扫视众人,“本神且问一句,沉朱取四宝,于六界何干?”

修长苍白的手持续发力,几乎要将手中的定海珠碾成尘土,身畔少女及时落了一只手到他手上,他才回过神,放松下来,听她道:“凤血玉由我去取。”

浮渊刚刚挑起眉毛,就察觉有只小手攥住了他胸前的衣服,少女在他怀中道:“何必问他?他阻止我,自是因我坏了六界铁律。”

她微敛双眸,额前的碎发落下,睫毛低垂:“也许,非我不可。”

凤止只道:“此事是本君与阿朱的事,与你无关。”

凤止是不是也算到,她一定还会去找他,所以才没有追上来?

浮渊不理会自己此刻面临的威胁,垂目看了看怀中缩成一团的人,目光又落回面前那道白色身影上:“凤皇,有句话她不肯追问你,本神却要替她问。为何宁肯做到这一步,也要阻止她?”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不必刻意猜他的心思,就已经可以知道他在想什么。

天帝的眼皮重重一跳,心头有不祥的预感萦绕不去,抬起头,继续关注上空的情况。

可是,知道他的心思,却并没有让她觉得很开心。

天帝与众仙将避在一边,静观其变。锦婳行到他身畔,神色间带着深深的担忧,喃喃道:“邪神与崆峒,究竟有何渊源……”

凤止,你宁愿被我误会,也要以这种形式来保护我吗?这样的你,着实让人讨厌啊。

紧张的气氛在空中蔓延,伴着仿佛永不休止的大雨和雷霆,整个世界仿佛都将倾颓。

夜色深沉,大殿上只有一盏宫灯立在魑纹的长案上,长案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字轴,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

夜来和白泽也将浮渊的退路围上:“邪神,放下沉朱!”

少女负手而立,长久地盯着那幅字放空。

凤止的身形微微一晃,抬眼望向浮渊:“浮渊,你躲了七百年,总算肯出现了。”提剑跃上半空,唇角勾着冷冷的弧度,“也好,省得本君四处找你。”

青年无声无息地落至她身后,唤道:“沉朱,此时召吾前来,有何要事?”

她闭上眼睛,将眸中蔓延开的凄凉之色隐去:“过去之事,休要再提。”克制住身体的颤抖,道,“从前,就当是我错付。”

她没有回头,只道:“有些事,我想找个人聊一聊。本想召夜来过来,可是想了想,那家伙太容易喜形于色,实在不够让人放心。”

浮渊见怀中少女沉默,眯了眯眼继续挑拨:“七百年前还你侬我侬,情意绵绵,没想到,这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白泽默了默,道:“吾会为你保守秘密,你想说的话,可是与邪神有关?”

天帝凝望着这位不速之客,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几乎凌驾六界的庞大神力,心头的惊骇难以言表。邪神为何会出现在仙界,额上又为何会有与他怀中少女同样的神印。莫非……

她仍然没有转身,声音在夜色里显得又轻又缓:“唔,的确同浮渊有关。白泽,他的身世,你只怕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吧……”

凤止握剑的手紧了紧。

将来龙去脉一股脑儿讲完,道:“大哥只怕现在都还憎恨着崆峒,他鼓动我去取引魂灯,是希望利用我在仙界与崆峒之间制造矛盾……也怪我明知他的企图,仍然一意孤行,想为墨珩换一个生机。若不是凤止当着天帝之面削去我的神位,暂时平息天帝的怒火,崆峒与天族难免要动一场干戈。我想了很久,也只想出这么一种可能。”叹息一声,“那只笨凤凰……”

浮渊笑了笑,目光落到执剑立在下面的白衣上神身上,笑得更加肆意:“丫头,你将他的命看得比你自己的命还重,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对你执剑相向?”

白泽的眸光动了动,望向少女的背影。长发以墨簪松绾,身上一袭素色长袍。一直以来,她都是一副不喜拘束的性子,无论何时都率性而为,甚至在人情世故上不够练达,却原来,有些事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在装糊涂罢了。

她冷冰冰应道:“浮渊,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

她转过身来,语气里带着寻常没有的老成:“白泽,我本以为,自己的心上除了崆峒以外,什么挂碍都没有,如今才发现,自己并没有那般洒脱。”

他垂目看她一眼,面上浮起嘲弄:“就知道你搞不定。看看你此时的模样,哪里还像是崆峒最尊贵的龙神?墨珩若是知道你为了他沦落到这般境地,还如何含笑九泉?”

“若大哥仍要一意孤行,以后免不得要与凤止针锋相对,如今,我只能尽我所能牵制住大哥,能解开他的心结最好,若是解不开……”说到此处,手扶上桌案,缓缓道,“就算解不开,我也要护他安好,可是,我只怕……”

被他揽在怀中的少女脸上带着抹愣怔,看清他的模样之后,眉头蹙了起来。

想起凤止执剑时的模样,指骨隐隐泛出青白色,那时的凤止,是真的对他动了杀心。

只见那男子高悬于半空,赤红色衣袍如同妖冶盛放的红莲,黑色发丝掠过额间那抹如火的印记,眉眼略显苍白却带着无上的清贵。

正为这个念头有些颤抖,脑袋就被一只手按住,抬起脸,眸中映出青年俊朗的容颜。

在所有人或震惊或茫然或审视的注视中,没有人注意到,唯有凤止竟似是松了一口气。

白泽的脸上虽没有表情,目光却温和。

剑气袭来,避已不及,慌乱中闭上眼睛,却听到铿然一声响,已来到她鼻尖的止水剑被一道神力击开,再然后,眼前便多出一片赤红色,只觉得腰身一轻,人便被一个力道卷入怀中。炽热的怀抱,蔓延开一片清冷气息。

“沉朱,你已经竭尽所能,就算无法做到最好,也已经做得足够好。剩下的事,不要多想,无论你做什么,吾会一直在你身边。”

她方才说要与他成王败寇,还抱着微小的希望,此刻才清醒地认识到,他们二人,谁才是王,谁才是寇。

她的唇角泛起笑意:“白泽,谢谢。”眸中的忧色却仍未褪尽,“只是不知,凤止为何不肯把凤血玉给我……”沉吟道,“只能当面去问他了吗?”

一瞬间,剑气大盛,让沉朱的心跟着沉入万丈海底。

沉朱休养几日,不等身子骨彻底复原,就携白泽跑了一趟清染宫。九重天因她几日前的大闹,戒备森严,她不敢过于招摇,遂化成一块锦帕躲入易了容的白泽的衣袖间,待过了南天门才化出原形,当然,为防被明眼人认出来,还是尽量掩了自己身上的神泽。

他简直要被她气笑了,墨黑的眼瞳里是深沉浓烈的色泽:“好,你要与本君恩断义绝,本君成全你便是。”

好在白泽的身上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这一路上,虽有仙将怀疑这位面瘫的神君究竟是何方神圣,却无一个敢上前质问。

为她的那句“恩断义绝”,凤止呼吸蓦地一紧,虽然极力克制,却仍有业火在胸中烧得旺盛。

来到清染宫门前,没必要再隐瞒身份,对宫娥道:“烦请通传,崆峒沉朱求见锦婳公主、凤止上神。”

她却不管不顾地朝他扑上来,露出苍白一笑:“你我如今这般,就只差割袍断义,你还怕什么?”凝神力朝他打过去,神情决绝漠然,“凤止,沉朱此生与你恩断义绝。成王败寇,今日我们谁也不要手下留情。”

此话被宫娥转述给凤止后,他若无其事道:“就说本君正在与公主赏花,不便见客。”

她的脸色因方才的雷霆而显得有些病态的苍白,皮肤下的细小经脉都清晰可见。他只愣了一瞬,就以止水斩断她的神力束缚,凤眸沉下去:“阿朱,本君不想伤你。”

沉朱听到宫娥的转达时,拢在袖间的手微微一抖,抬手抚上衣袖上的褶,淡淡道:“既然如此,本神便在此处候一候。待上神与公主赏完花,再接见本神也无妨。”

很快,双方就陷入混战。凤止在满天飞的咒术中,提剑朝白泽追过去,中途却忽然被一道神力绊住,少女以神力缚住他,一双眼睛黑如深潭:“凤止,你的对手是我。”

望着无情掩上的宫门,沉朱为自己捋顺一口气,告诉自己,他既想端架子,就让他端,她原谅他这一次。

白泽见她神色郑重,只略顿了一下,就跃上半空,身后传来天帝威严的声音:“哪里逃,众将听令,将他们拿下!”

可是,直等到夜幕降临,大门才再一次打开,过来掌灯的宫娥看到披着星辉的男女,惊异道:“你们还在啊,上神与公主已经歇下了,改日再来吧。”

望着他执剑的冷肃模样,她抿起嘴,低声对抱着碧落伞的白泽道:“此处我和夜来牵制,带着碧落伞快走。”

沉朱把拳头握得嘎嘣响,忍住破门而入的冲动,拂袖道:“白泽,我们走。”

仿佛是一语成谶。只是没想到,这句谶语竟是应在了这里。

透过灵力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凤止叹息:“阿朱,你想要凤血玉,本君会给你的,只不过,还不是时候……”

她朝他扬一扬眉毛:“那可不见得,你且等着,我非要逼你出剑试试!”

那日之后,沉朱隔三岔五到清染宫前求见,却连凤止的影子都没有见过。被拒在门外的次数多了,她开始有些不确定,他究竟是在故意气她,还是当真不想见她。

止水,乃上古有名的封魔剑,记得有一次,她想一睹止水剑的风采,让他化出来给她瞧瞧,顺便陪她过两招,却换来他含笑的一句:“这世上见过止水剑的人,要么早已作古,要么将要作古,你确定要看吗?”在她表示不满之后,伸手摸一摸她的头,笑吟吟道,“除非惹恼本君,阿朱此生只怕没有机会见识止水了,遗憾的是,本君脾气向来很好。”

凤止,你到底打算赖在这里躲我多久?

看清他手上的剑,她几乎站立不稳:“止水……”

这一日,她照例等在清染宫外,正沉着眼考虑干脆强行冲进去,找凤止问个明白,却又怕惊动九重天的仙将,届时又是一场风波。俗话说忍字头上一把刀,这几日,当真像是有把利刃悬在心尖上。昨日东海水君还遣人委婉询问定海珠何时奉还,她若是再拿不到凤血玉……

“那本神只好自己去取了。”凤止说罢,竟自手中化出一柄剑,朝她缓步走过去。

白泽见她耷拉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忍不住在她头顶按了按。感受到他的动作,她强打起精神,神色却仍有些黯然。听到宫门打开的声音,暗淡的眸立刻亮了亮,忙抬脚疾行过去,可看到并肩行出的人,身形却陡然凝住。

沉朱神色蔓延开一片寒凉:“若我不肯还呢?”

她将表情收拾好,望着迎面而来的男女。

他悠悠道:“把所盗之物物归原主,天经地义。”

在她的印象里,凤止不喜欢过于繁重的衣饰,平日里的穿着颇为随性,丝毫也不端上神的架子。或一袭白衣,或一件青袍,头发也懒得侍弄,最多也不过是以玉带挑一缕绑在耳后,温温淡淡,宠辱不惊。

沉朱一下子回不过神来,待明白凤止的意思,回过身猛盯着他:“凤止,你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可是今日,他却穿得繁复而庄重,玄色的外衣下露出白玉的衬袍,宽摆大袖,当真是灼灼风华,日月失色。他今日的穿着固然好看,只是清润气质却掩在一层层的庄重下,让他看上去比平日冷淡,头发也以银冠一丝不苟地束好,冷淡中又添了些傲然。

天帝回过神来,亦道:“凤止上神说得不错,留下碧落伞,今日之事,本帝既往不咎。”

他这种打扮,自然不是随意出门走动,而像是要去赴什么宴席,看到停在不远处的銮驾,就更确信了七八分。

他理着被雨水打乱的衣袍,道:“皓月枪与定海珠是盗是借,乃是你与妖皇和水君间的私人恩怨,本君不予做评,只是这碧落伞,你难道打算当着本君之面带走吗?”

走在他身畔的女子朝他耳语,他微微垂下头认真地听,目光漫不经心朝她所立之处投来,惹她心里的某根弦蓦地拉紧。

她头也不回,语气虚弱:“上神还有什么指教?”

“凤……”她的喉咙动了动,还未唤出他的名字,他已收回眼光,旁若无人地行到銮驾旁站定,温声唤女子的名字:“锦婳,愣着做什么,莫要误了时辰。”

“站住。”他却望着她的背影,开口。

锦婳应了一声,凤眸轻轻挑着,朝沉朱望了一眼。那一眼于沉朱而言颇有些意味深长,似是挑衅,又似是同情。而后便见她施施然朝凤止行去,朝他露出一个浅笑,神色亲昵:“芳华山距离清染宫不远,要不得一个时辰便到了,芳华上君尚不知是尊神陪我过去,若去得太早,免不得惊吓到他老人家。”

等到雷霆终于不再落下,他握紧的拳头才缓缓松开。夜来三两步越过他,化出一件大氅压在她的肩头,她无力地倒向他的胸膛,靠了一会儿,才扶着他的手臂起身,道:“夜来、白泽,我们走。”

凤止极自然地伸出一只手,将她扶上銮驾,笑意温和:“本君有这般可怕吗?”

他活了这么长的岁月,什么样的事未曾见过?他见过太多的神因一个小小的执念坠入魔道,也见过太多的男女困在心魔中永世不得解脱。对墨珩的执念,如今已为她埋下了入魔的祸根,她还这样年轻,却愿意为一个执念赴死,他岂能眼睁睁看着她毁了自己?说他自私也好,残忍也罢,他都不在乎。他只想她如从前那般自在地活着,哪怕,她会因此恨他。

沉朱只觉得前方的光景有些晃眼睛,凤止身旁的女子,越看越是碍眼,偏偏耳中轰鸣,心情沉重得抬不动脚,待回神时,那五彩的鸾鸟早已载着满身风华的二人走远,渺无踪迹。

他不能再让她在墨珩的身上深陷了。

“沉朱。”耳畔传来白泽的声音,“回华阳宫吧。”

所有道雷霆全部落完,也不过是两盏茶的工夫,可是于凤止而言,却似等了一生。二十七道雷霆,并不会伤及她性命,可是雷霆打入身体,疼痛在所难免。每有雷霆落下,她的身子都会轻微地晃一下,每见她晃一下,他的心就跟着揪一下。他可以阻止,却没有那么做。唯有如此,他才能断了她的念头。

她调匀呼吸,朝白发青年挑一挑眉:“回华阳宫做什么?我们去芳华山凑个热闹。”

这恐怕是唯一一次本君期待他来带走你,但愿他莫要让本君失望。

芳华上君在神仙里也算是老资格,他诞生于洪荒纪末,本是仙界最有希望升为上神的神仙,可是九万年前,他却突然看透仙途之浩渺,悟出一切都是浮云,主动放弃了升神之道,改在芳华山种桃。

只要他现身,应该能将天帝的注意力暂时转移开吧。

芳华上君是个有追求的神君,就算是种桃,也要与名家看齐。仙界种桃最有名的非西王母莫属,这九万年,芳华上君孜孜不倦地研究种桃之术,誓要将西王母的蟠桃给比下去。每一年,他都会在芳华山举办一次芳华宴,广结仙缘是次要,请四方仙友品鉴他的桃才是首要。

本君所能做的,只有暂时平息天帝的怒火,对你如此绝情,也不过是为了引那人现身……

到了芳华山,落到芳华上君的洞府前观望片刻,发现所有赴宴的神仙进去之前,都会有仙童确认拜帖。

阿朱,本君削你神位,不过是做给天帝看,否则,你便当真成了引发六界之乱的棋子。天帝心肠狭小,早就因墨珩不肯助他渡劫晋位心生怨怼,又怎会轻易助你为墨珩引魂?今日,他话里话外都透露出对崆峒神威的漠视,如若借此机会与崆峒动武,魔界也势必会借这个东风卷入其中,那时,只怕才真正难以收场。

沉朱恶名在外,六界的男神仙避她都来不及,又怎会递帖子给她?此番她大闹九重天,神位被凤止夺去,更是成了人人避讳的人物。

沉朱再没说一个字,在他的注视下闭上眼睛,片刻后,只听头顶传来轰隆的巨响,一道玄雷蓦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托着下巴沉吟:“此处不好硬闯,闹大了,于崆峒的声誉有损,有没有什么办法……”微微偏头,却见适才还在身边的白泽,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正茫然四顾,揣测他的去向,白发碧眸的青年就又悄无声息地在她身边落定。

凤止却没有动,只淡淡道:“无妨。”

他的手上多出一封描金请帖,在受邀人的姓名上抹过,立刻换成了“沉朱”二字。

极长的沉默过后,沉朱望着凤止,率先开口:“还请上神退后一些,以免被落雷殃及。”

沉朱问他:“帖子哪来的?”

他们知道,只要凤止不松口,沉朱这一次便在劫难逃。

白泽面不改色:“抢来的。”

夜来的拳头快要握出水来,白泽亦在极力克制。

沉朱评价:“干得好。”

而后是漫长的沉默,除了雨声,世间再无任何声响。

本以为有了帖子,就能轻松混入仙宴,谁料,刚刚将帖子递给迎客的仙童,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凉凉的轻嗤:“我当是谁,这不是崆峒的小神君吗?”

凤止与沉朱对视片刻,轻道:“不必本君亲自动手,自然好。”

眸子往旁边一转,认出说话的青年,眼角不禁抽了抽。

他的身后,是天帝和众多天兵天将,银白盔甲,冷硬长戟,肃杀的气息在雨中蔓延。锦婳执伞而立,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的背影。

狐族的少君君临,竟在今日碰上了,委实倒霉。

凤止因她的话顿下,凤眸温温淡淡地看着她。

冷冷看他一眼,欲躲开这个祸害,却见他将仙童手上的帖子抽出来,瞄了两眼:“堂堂崆峒上神,却在拜帖上作伪,说出去不怕人笑话吗?”揭穿她之后,又懒洋洋拖长语调,“哦……本君忘了,你早已不是崆峒上神,而只是个凡君,区区凡君,自然没有资格受邀参加芳华宴,也难怪要作伪。”冷笑一声,“一个假帖子,你倒是好意思拿出来。”

夜来神色一怔,眼中有痛楚化开:“帝君。”

此君摆明了是在找碴儿,沉朱抬眼看他一眼:“连崆峒的第四道界门都过不去的君临少君,都好意思执拜帖前来,本神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浑身放松下来,静静望着沐雨而来的白衣上神,倔强道:“不劳烦凤皇动手,沉朱自削神位就是。”

君临被她噎了噎:“你……”咬牙切齿道,“你今日过来,究竟有何目的?”

正要动手,却听沉朱一声命令:“白泽,退下。”又对浑身戒备地护在她身边的神君道,“夜来,你也退下。”

沉朱悠悠道:“本神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白衣男子却对他的阻拦视若无睹,缓缓朝沉朱行去。

抬脚欲走,却被他抢至前方,只见他挑眉:“往哪走?本君还有一笔陈年的账,要同小神君算一算。”

凤止,就算她有何处触怒于你,你也不能这般残忍。

他口中说的陈年的账,自然是夜来那一笔账,沉朱眉眼微沉:“本神今日没那个闲情逸致,让开。”

不过是区区二十七道天雷,于她而言自然无关痛痒,只是,那雷霆若是凤止亲手引下,她所要承受的便不仅仅是几道天雷那般简单。

守门的仙童却站出来,期期艾艾道:“这……这位小神君,容小仙重新检查一下拜帖,若果真如君临少君所言……还请恕小仙无礼。”

向来面无表情的白发神君眸光渐渐冷凝,要削去神位,必须引下相应数目的玄雷,从凡君到上神,需要经历二十七道雷霆。

君临换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小神君难道要硬闯吗?”

凤止难道要亲手削去她的神位吗?

因君临这么一闹,洞府前霎时围上来许多仙人,对着沉朱指指点点。

白泽忙伸手挡在凤止跟前:“不可过去。”

众仙纷纷猜测,这崆峒的小帝君几日前闯下那般大的祸事,不在崆峒好好躲着,怎跑芳华山蹭起仙宴来了?

凤止的声音极淡,裹着清冷雨气显得有些凉:“本君说了,沉朱自今日起贬为凡君。”抬眼望向立在雨中的少女,“怎么,是想让本君亲自动手吗?”

她私盗碧落伞,犯了天帝大忌,本应立即降旨缉拿,却不知是碍于往日与崆峒的情面,还是觉得此事闹大了不好,天帝只是对她下了最后通牒,限她在十日内交还碧落伞。在这个当口,她竟还有闲情逸致来芳华山?

他继续道:“崆峒不可无主。”

深思熟虑了一番,众仙心里突然一个敞亮。这位崆峒的小神君,不会是为了凤止上神而来的吧?

若她今日被贬为普通凡君,华阳宫只怕是回不去了。

此前,她与凤止上神的流言满天飞,尤其是因为凤止上神的缘故,致使她与长陵君的婚约无疾而终,让世人误以为这是一出凤求凰的佳话,可是没隔多久,就传来她被凤止上神削神位的消息,正在众仙以为这大约会是一出相爱相杀的戏时,又听闻凤止上神入住了清染宫——这出戏的走向,委实让人看不清。凤止上神的心思,也委实让人猜不透。

白泽忽而行至跟前,望着凤止,神情冷肃:“凤皇,收回成命,阿朱不可没有神位。”

当年,锦婳公主思慕他的事,整个九重天都知道,他却一点也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后来中途杀出了个沉朱,让人以为锦婳公主这下是没戏了,可是时隔多年,凤止上神却与她成双成对地出现在了芳华宴上——

他敛了眸中情绪,轻道:“多谢公主。”被雨水打湿的睫毛垂下,在眼睛下透落一层淡淡的阴影。

难不成,是凤止上神兜了一个圈子,终于发现锦婳公主才是自己的良配?

锦婳化出一把雨伞遮在他头顶,有些担心地唤他:“上神。”

忍不住看向这位崆峒的小神君,白袍黑发,容貌出众,并无传说中的跋扈张扬,不开口说话时,倒显得有几分沉静。

凤止隐在衣袖间的手已隐隐泛出青白的颜色,透过雨帘,紧紧盯着那道仿佛要被大雨侵吞的身影,直到感觉头顶有阴影笼下,才回过神来。

这般看着,委实挑不出哪里比那位公主逊色。

无根水仿佛要将所有的喜悲都冲刷殆尽,少女立在雨中,整个人显得无比孤独。

却见她朝君临挑了挑眉毛:“本神便是硬闯,你又待如何?有胆子拦的话,便来试试。”眯了眯眼,“不知狐君介不介意,日后多一个残障的儿子。”

仙界上空因没了碧落伞遮挡,早已阴云密布,孕育半天,终于化为一场盛大的雨,自天外落下。

众仙心尖不由得一抖,好似有些明白凤止上神为何选锦婳公主了。这小神君的性子,委实剽悍。

沉朱许久才止笑,自语一般道:“墨珩,这便是你拼尽全力护下的六界!崆峒大乱,你若是彻底斩断崆峒与六界间的联系,神力也不至于那般衰竭。可是,彼时五境尚未完成,你顾念天下苍生,偏偏选择撑下去。”眼中蔓延开一片漆黑,瞳仁古井一般深不可测,“只是可笑啊,六界的生生不息是你换来的,可到了需要以六界之力来救你的时候,却只换来一句‘可功成身退’……”扬起头,笑得疲惫,“哈,着实可笑。”

君临退后一步,抖着嗓子道:“你你你,莫要乱来……”

笑声朗朗,却又透着一抹难言的悲凉。

此处的骚乱很快惊动了芳华上君,只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神仙从洞府里迎出来,道:“各位仙友,缘何聚在此处?洞府内已备了仙酿,请各位移驾品尝。”

夜来的手上有青筋暴起,心中怒意翻腾,却听到一直沉默的少女口中爆发出一串大笑:“哈哈哈哈,说得好!”

君临一见芳华上君,腰板立刻硬了硬:“芳华上君,此处有人伪造拜帖,难道也要一并请入吗?”

天帝为此话神色更沉:“夜来神君难不成是在指责本帝忘恩负义?本帝承认,崆峒的确为维系六界运转耗尽气数,可是崆峒大乱也险些祸及六界,墨珩上神仙逝以后,上古的神威更是荡然无存……”又道,“本帝早在关系天地气运之处建立光明境、华严境等五处仙境,以取代崆峒的神力,如今五境趋于完成,依本帝看,龙族也可功成身退了。”

芳华老儿自然早就自仙童口中得知此事,只不过,他这个人向来喜欢和稀泥,打圆场道:“本君年纪大了容易犯糊涂,究竟请了谁没有请谁,倒记不清了。远道而来,即为贵客,小神君也一并来用些仙酿吧。”

夜来以眼角余光扫了凤止一眼,嘲讽道:“有凤皇这般大的靠山,天帝说起话来当真是底气十足。”目光落回六界至尊身上,“天帝不过执掌六界数万年,便已有居功之心,本神却想问上一句,这数十万年来,若无崆峒神威的维系,你的六界,还能否有今日这般太平?”

君临正有些不满地蹙了眉头,就见一个玄袍神君自芳华老儿身后现身,眼眸立刻一亮,喜道:“凤止上神,来得正好。”

天帝神色不豫,冷冷提醒他:“夜来神君,本帝主持六界事务数万年,虽不敢以权势压人,却也容不得谁冲撞冒犯。沉朱私盗碧落伞,本帝绝不轻饶!”

沉朱的眼皮一挑,目光落到凤止身上,就再也移不开。

夜来闻言眉毛一挑:“我崆峒的帝君,岂能在尔等面前低头?”语气里的护犊之意十分明显。

他淡淡问道:“此处何故喧哗?”

天帝点了点头,将脸转向沉朱,得意道:“沉朱,上神面前,还不伏法认罪。”

君临立刻将沉朱伪造拜帖欲擅闯仙宴一事原本道出,中途,芳华上君欲拦,却没有逮住机会,只能无奈地立在一旁,抚袖喟叹。他这么大年纪,能不能不要这么折腾。现在的小辈,就不能体谅一下他这个老人家吗?

弯到一半的腰被一道神力托起,立在那里的白衣青年神色淡漠,语气声却温和:“本君不过履行分内之责,天帝何必客气。”

君临却心直口快,指着沉朱道:“她摆明了是追着上神来的,谁不知她刚刚被上神抛弃,心中定然不忿,若是放她进去,不晓得会把仙宴搅和成什么样。不过,能死皮赖脸追上来,也是让人大长见识……”

天帝率先回神,忙朝凤止道:“上神秉公无私,实为六界之表率。天道尊严,便是位居上神,也不可肆意践踏。”作势要拜,“本帝还要代表仙界,多谢上神主持公道……”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啪”的一声,右半张脸上,赫然是一个鲜明的手掌印。

众人望向那道凝住的身影,只觉得有苍凉而冷漠的气息自她身上蔓延。考虑到那一副连天帝天后都不放在眼里的性子,更觉得此刻的她神情悲怆。

因那一巴掌过于响亮,周遭气氛陡然凝结。

他竟为了维护别的女子,削了她的神位。

沉朱揉了揉拍痛的手,慢吞吞道:“本神便是当真死皮赖脸追着他不放,也是本神乐意,轮不上你来多嘴。”

指尖的颤抖无法自抑,凤止的这番话,让她从头凉到脚。为了阻止她对锦婳动手,他竟不惜削了她的神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