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网络小说 > 凤皇在上 > 第十一章 邪神降世八荒动

第十一章 邪神降世八荒动

虽然笑着,却有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在那名少女面前,她可真如一个丧家之犬。

女子神色一白,望着空无一人的前方,突然仰天大笑。是谁说的,上神凤止宠辱不惊,临危不乱,如今还不是为了个女人,便如此失常。

界域之外,白衣青年望着整座幻域分崩离析,眸色渐渐染霜。

凤止漠然地看着她:“杀你,本君怕脏了手。”

身后不期然响起男子的声音:“看来,本座来迟一步。”

如今,她就算侥幸活下来,也是个废物。

凤止闻声回头,看清来者是谁,唤道:“妖皇,来得正好。”

女子望着那双冷澈到极致的凤眸,缓缓闭上眼睛:“恳请上神,给知月一个解脱。”

琉光颇有些意外,面前的白衣青年,丝毫也不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殊死较量,他的神情要多淡然便有多淡然,唯有幻域崩解产生的劲风在他的颈边拂过,吹乱了他披在肩上的碎发,让他看上去轮廓清冷。

凤止转眸望向那仿佛在一瞬间失去灵魂的女子,声音里没有任何怜悯:“自作孽,不可活。你害本君丢了阿朱,委实可恶。本君的愤怒,你待要如何平息?”

不过,上神凤止,若是因一个女人便乱了阵脚,倒有负他凤皇的威名。

耳畔有一声凄厉的“不——”回荡,那声音有绝望,有悲伤,更多的是不甘。她不甘哪。她服侍他那么多年,没有一句怨言,如今,就只换来这个下场吗?讽刺啊,知月,你可曾想过,自己的下场会这般讽刺。

琉光问道:“崆峒的小丫头何在?”仔细探寻,幻域中已无她的气息,“本座适才在路上感到幻域中灵力大乱,莫非,那丫头已遭遇不测?”

骨节分明的手在身下合拢,指甲缓缓陷进肉里。

他这话说得颇为直白,凤止却丝毫不以为忤,理着衣袖淡淡道:“阿朱无事,只是被带走了。”

男子说罢,便御龙而上,凤止快步追了数步,在巨大的自制力之下,强迫自己顿下脚步。

琉光问他:“不追过去吗?”

那立在龙首的男子,却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知月,我的身边,不需要别有用心的女人。”声音冷漠至极,“你便与此境一起,消失吧。”

凤止沉默一瞬,道:“本君需要先去崆峒一趟。”虽说将阿朱放在浮渊那里,他百般不愿,可他清楚地知道,此时独身追去,才是中了浮渊下怀。

见他有离去之意,重伤在地的女子急切唤道:“主……主人……带我……”努力撑起身子,朝他伸出一只手,“带我一起走。”

妖皇点头评价:“以那抹灵气的外溢之势判断,此乃明智之举。”

对方只冷冷扫了他一眼:“凤皇,本神今日没有时间与你啰唆,若想要回这丫头,便来雾隐山,本神随时恭候。”

凤止若无其事道:“幻域已毁,妖界的气息若是泻到人界,或会引发人间大乱,六道失衡。本君暂以神力将妖息镇压,可也因此无法脱身,妖皇既来,还请助本君一臂之力。”

凤止恨不得立刻上前将她夺回,可若他是擅动神力,幻域便有崩塌的危险,浮渊方才靠着沉朱的血解了孤河下在他身上的封印,实力正值巅峰,此时若是硬与他纠缠,只怕会殃及六界。

琉光听罢,眸子不禁眯了眯,分明都已自顾不暇,竟还考虑人界的周全,他们这些上神,活得实在是累。

伏在他胸前的少女眼眸紧闭,凌乱长发下只露出半张苍白的小脸。

“两界的幻域崩塌,妖界也会受扰,此事由本座来办,凤皇自去便是。”

凤止还在火焰之外徘徊,屏障突然撤下,凝成一条火焰的巨龙,他沉眼望着立于龙首的男子,低低命令:“浮渊,把阿朱放下。”

他闭起眼睛,缓缓以妖力将凤止的神力取代。男子轮廓深邃,五官精致,宽大的袍袖被妖息轻轻托举,身上带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悠远气息。

他可以伤她恨她折磨她,她却不能死。

分明降世不过数千年,却能有如此浑厚广阔的妖力,也难怪会让天帝食不知味数千年。凤止看着他,暗道:琉光虽然行事肆意张狂,不将六界的规则放在眼里,可是于六界而言,却谈不上威胁。

若她今日就这么没了,他的复仇还有什么意义。

他只是,比别人活得都随意率性罢了。

他呼吸仓促,语声沉沉:“所以,回到崆峒之前,给我挺着,不许死。不许死……”

比起琉光,自己这些年虽渐渐不问世事,却依旧被众多的条条框框束缚,无法从心所欲。实在是很累。

虚弱的少女眼眸微亮:“当真?”下一刻,却又有一口血呕出来,艳如红莲。

凤止放心地收回神力,道:“此处交给妖皇,本君先行告辞。”

他将她的手捉住,握紧:“是,我在骗你,你可想回崆峒,我送你回去,送你回去见他。”

琉光睁开眼睛,望着那个渐渐远去的白衣背影,悠悠道:“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竟至于让凤皇迷恋至此……”

“墨珩他,当真已经仙逝了吗?你……咳咳……是在骗我吧?”

千里之外,浮渊怀抱少女落至雾隐山中。

手吃力地抬起,在虚空中胡乱抓了抓,仿佛要握住什么。

朝前疾行几步,来到一座宅邸面前。正欲跨进去,却遇到神力的阻拦,他眉头蹙起,一拂袖便将阻隔在外的结界撤去。

他为她的称呼浑身重重一颤,忙道:“我在。”

宅邸虽荒废许久,却因为结界的缘故保存完好,伫立其中,还能感受到多年前的气息。

她身上受的伤,已不是简单的诀语能够治疗,他神色苍白地将她抱紧:“蠢货,为何要冲上来,凤皇当真值得你如此奋不顾身吗?你敢再吐一口血试试!”自怀中传来她微弱的嗓音:“大哥。”

这里是修离为素玉修建的行宫,自崆峒大乱便被封存,浮渊敛了思绪,环视四下,挑了最像样的一个房间入内,门一打开,被封印的时间便重新流动,神力过处,所有的东西都焕然一新。他垂目看着怀中的人,她的脸上血色全无,仿佛再也不会醒来。他抱着她绕过帘帐,步伐竟有些不寻常的凌乱,把她安置在床榻上动作却很小心,生怕会弄疼她。

自她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将他的衣袍染成深绯色。

他起身以后,双手结印,随着他的动作,有一个淡金色的罩子笼下来,罩子上的神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入少女体内,片刻后,她的呼吸便平稳下来,脸上的血色也有所恢复。

龙焰围成的仙障之内,浮渊将沉朱小心翼翼地揽在怀中,手忙脚乱地捏诀为她止血,低低唤她的名字:“阿朱,阿朱……”

在她的身体恢复自愈能力之前,他只能先行以自己的神力将她的气息吊着。在她沉睡期间,他不能有任何松懈,要时刻关注她身体的反应,好调整神力渡入的速度,否则,只怕她会承受不住,再出现什么闪失。

他竟然再一次让她受伤,而且,还是在他面前受伤……

这般守着她,转瞬便是七日。

“浮渊,阿朱若有闪失,本君决不饶你!”脾气向来温淡的他,甚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此时,他却无法克制胸中的杀意。

在此期间,邪神降世的消息传遍各界,天帝召来各路神仙商议对策,众仙都觉得,邪神的神力凌驾六界,天庭暂时惹不起,若集结力量与他起冲突,势必又是一场大乱,在他有威胁六界的行动之前,倒不妨将讨伐一事搁置,留待日后再作计议。

凤止就要来到沉朱近前,却被突然腾起的龙焰挡在外围。

简单来讲,就是按兵不动。

他却再未看她一眼,冷漠地越过她朝浮渊而去,在他的眼中,她不过是只蝼蚁,她的生死,与他何干。

崆峒,华阳宫。

女子受他一掌,立刻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呕血,竟是经脉尽断,神力尽失。

“吾去将沉朱带回来!”白泽一听闻沉朱被浮渊带走的消息,便如此表示,结果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凤止没有漏过她方才的表情,猜她方才多半是故意放沉朱上前,好借刀杀人,如此歹毒的心计,他怎能留她,胸中怒意翻腾,宽袖一扫,便将她重重拍开,声音冷漠到极致:“滚下去。”

“白泽神君,就连凤止上神都不是……”成碧本想说就连凤止上神都不是对方的对手,中途却察觉到不妥,偷瞄一眼带来这个消息的白衣上神,点到为止,对白发神君道,“所以我们还是不要过于冲动。”又问,“夜来神君觉得呢?”

青衣女子冷冷看着这一幕,在浮渊将沉朱揽入怀中之前,横身挡在凤止面前。

结果发现玄袍青年的剑已经在手上,只听他简洁道:“敢动帝君,杀过去。”

浮渊愣了一瞬,亦慌乱地冲上前去。

白泽与他一拍即合:“走。”

“阿朱!”凤止因这始料不及的一幕心口大恸,立刻握拳上前。

成碧一手拉一个,十分力不从心,对立在凤止身后的女子道:“百翎姑娘,你也跟着劝劝。”

她不知,浮渊警惕性高,最忌讳施术时有人从旁袭击,感应到她的杀气,他几乎发自本能地凝神力朝她打去,适时,他身上的封印刚解,还不能得心应手地控制,出手自然不分轻重,庞大的神力拍在她心口,当即贯穿她单薄的身体。

她虽然也担心帝君的安危,可是听凤止上神的意思,还是应当拿一个稳妥的主意,起码也得先派几名神将探探路,确保万无一失,再前往雾隐山比较好,否则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

沉朱神色立刻一沉,察觉到青衣女子对自己的钳制有所放松,忙从她手下挣出,朝浮渊扑过去,试图阻拦他的动作:“浮渊,住手!”

百翎想了想,忽然一撩衣摆,在凤止面前半跪下:“君上,百翎请命,去雾隐山带回沉朱上神!”

他抬起衣袖,有龙焰自掌心化出,欲朝凤止打去。

成碧默默掩面,一个个的,能不能不要那么一根筋,怎么都跟帝君一个毛病。

浮渊眸子转向她,眼中有不悦一闪而过,挑衅地问凤止:“你是她的什么人,我为何要将她交给你?”

她突然有些怀念在崆峒打扰了近两个月的凤仪上仙。起码,那位上神看上去就是个稳重的性子,只可惜,几日前他被一封家书叫回了凤族。

沉朱见到他,暗淡的眸中立刻泛起喜色:“凤止!”抬脚欲往他那里去,却被青衣女子死死按住。

凤止带来的这个消息,让崆峒的众人心头都笼上了一层阴云。

他朝他伸出一只手,用淡淡的语气道:“阁下是不是该把阿朱还给本君?”

因凤止选择性地隐瞒了浮渊身份,更是令他们为沉朱的安危揪心。

他身着干净的白衣,墨发碧簪,极简单的衣袍,偏生有种尊贵之感,整个人淡雅缥缈,温润清淡,脸上分明带着笑意,凤眸却幽沉如水,目光落到少女胸前的斑斑血渍上,眸色更凉。

“这个浮渊,究竟是何来路?”夜来隐约觉得浮渊这个名字不祥,他一刻也按捺不住,甩开成碧的手,就要往殿外去,却被男子淡淡制止:“等等。”

幻域之内,浩瀚的神力令周围空间微微扭曲,沉朱脸色煞白,望着两股神力化为碎光消失在空中,浮渊将手垂下,望着逶迤行来的男子。

他回头,沉眼看向自进殿后就垂目坐在桌畔的青年。

此事对于从来记不得女人模样的陛下而言,的确不易。

帝君生死不明,他竟还是那副寡淡的样子,没有表现出丝毫担心,往好听了说是处变不惊,往难听了说就是寡意薄情,想到此处,胸中立刻腾起无名业火,也顾不上地位尊卑,便朝他凉凉道:“帝君在上神手中丢了,上神打算如何负起这个责任?”

百年前,那名唤作沉朱的少女的确为妖界解决了一桩麻烦,可她也因此被罚入混沌钟思过百年,自家陛下时至今日还记得这个人情,定是对她印象深刻吧。

百翎沉声喝道:“夜来,不许对君上无礼!”

景焱扶着腰刀,朝他离开的方向垂首:“恭送陛下。”

夜来却只是冷冷地看着那里的青年,只见他敛着眉目,神色不辨喜怒。他把玩着手中茶盏,道:“本君会把她好好带回来,不过,要等。”

对方只淡淡留下一句“去还人情”,便消失在他面前。

夜来冷笑:“等?上神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景焱默了默,暗道,陛下你好像没有说这句话的资格,敛了神色问他:“陛下现在要去何处?”

凤止为他口中的敌意叹一口气:“夜来,阿朱在本君面前受伤,本君比你更恨自己。你若信得过本君,就不要轻举妄动。”

晃神回来,听琉光淡淡道:“竟是个无名之辈吗?”

夜来的眸色更沉:“上神等得,只怕帝君等不得。她既是崆峒的帝君,便不劳烦上神去救了。”

“名字?”男子的脸上无悲无喜,思虑片刻,对妖界众生道,“若汝等需要这般无聊的东西,不妨唤本座琉光。”

白泽看了一眼凤止,亦面无表情地跟上夜来的脚步,他显然并不同意凤止的想法。

他们,不知妖皇之名。

成碧窥了一下凤止的脸色,在他脸上虽未见到不悦,却小心替夜来解释:“夜来神君是关心则乱。”

此话说完,却想起当年,面前的男子也是横空出世,让整个妖界在一夕臣服。至今犹记得,他轻而易举便将代表着巅峰实力的皓月枪拔起,宣告从今以后妖界再不是无主状态。当年,妖界不乏为妖皇的诞生喜极而泣者,不过,却又面临着一个尴尬的问题。

凤止把已经被他的神力重塑无数回的茶盏轻放下,道:“关心则乱嘛……”

景焱神情严肃地跟上他:“那股与凤皇的神力抗衡的力量,有凌驾六界之威,属下孤陋寡闻,不记得六界有这号人物。”

若说乱,此时的他,才是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两股神力在半空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几乎动摇人妖两界,万仞山寂幽殿上,妖皇琉光睁开瞳色极淡的眸,收回神识后,妖眸轻眯,评价了一句:“又是那丫头,一天到晚惹是生非。”起身下了御座,繁复长袍拖过幽凉地板,“这六界竟有人,敢动凤皇的女人。”

沉朱睡醒时,已逾七日,知觉恢复后,只觉得胸口疼痛欲裂,有神力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身体,与她体内的神力互相交融、排斥,让她感到严重的不适。

话说到一半,突然抬眸望向半空。幻域蓦然瓦解,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凤啼,那只巨大的凤凰展开羽翼,朝这里俯冲而来。他神色丝毫不变,随手将怀中少女丢给侍立一旁的知月,抬起宽大的衣袖,霎时有龙吟声响彻四方,自他体内扩散出的神力在空中凝成巨龙,飞掠的龙身在半空中画出火红的虚影。

她这是……怎么了。

男子垂眼看她:“被我这般抱着,很讨厌吗?你我可是……”

喉咙干涩难耐,忍不住开口:“水……”一出声,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声音嘶哑含混,完全不似她的嗓音。

沉朱忍着心口的疼痛,冷漠命令:“放我下去!”

却听到谁问她:“你醒了,要喝水吗?”

望着少女苍白却决绝的神色,男子的眼里逐渐漫上戏谑的笑意:“好一个绝不姑息,我倒想看看,你是怎么个不姑息法。”

那个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喜,而后又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和远去的脚步声,一阵叮叮当当的瓷器碰撞声过后,脚步声又急速地朝床畔奔来。

沉朱闻言心头大乱,抿唇沉默片刻,道:“浮渊,你要对六界做什么,与崆峒何干?与我又何干?但……”抬起脸来,正色道,“你若是伤害我身边的人,我……本神决不姑息!”

有人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揽入怀中,把茶杯凑到她唇边,用命令的语气说:“喝。”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垂眸问她:“阿朱,从今日起,我将与六界为敌,你……是要来阻止我,还是同我一起来?”

对方显然没有伺候人的经验,倒来的茶水滚烫,沉朱的唇刚触到,就烫得直蹙眉头。

沉朱仰头看向他,目光沿着清冷的下颌往上,落到他额间,看到那里出现金色的龙楼花印记时,她的呼吸骤然一紧。

浮渊见她反应,并不晓得她如何突然停下来,只当她是不满这杯茶,道:“怎不喝了?”

墨珩,你不是要为了六界杀我吗?既然如此,我便毁了六界给你看。

沉朱默了默,道:“烫。”舌尖都要烫坏了。

绯红的长袍无风自浮,漆黑的眼底却无比空洞。

他却顿了顿:“烫?”

幻域之中,男子轻笑一声:“君临六界?何等无聊。”

他知觉尽失,早就忘了世间还有烫的概念,蹙了蹙眉,评价了句:“麻烦。”

只听天帝宣布:“邪神……降世了。”

口上虽说麻烦,他却还是重新捏诀,化了一杯温水出来,再度递到她唇边,沉朱望着他,神色间有抹别样的复杂。

此时,天帝在玄天殿的御座上猛然立起,疾步朝玄天殿外奔过去。感受着那在六界上空激荡的神力,他的神情渐渐沉重而冷肃。立在他身畔的仙官愕然不已,他……竟从这六界的至尊眼中,看到了深藏的恐惧和不安!

他显然很久没有休息过,眼睛下方一片乌青。空中满是呛鼻的药香,他的袍子上也隐约留着几块脏兮兮的药渍——这几日,不知他究竟灌了她多少药汤。

他这是在向六界宣战啊。

分明出手伤了她,又这般不遗余力地将她救回来,他究竟是在折腾什么?

沉朱自巨大的震惊中回神,颤声唤道:“大哥,君临六界,你……”

浮渊为她的表情面露不悦,朝她伸出一只手,欲为她擦去唇畔的水迹,她却往后躲了躲,眸中不经意滑过一抹畏怯。

知月看着仙障中的人,激动得双唇颤抖,她突然跪地,道:“恭喜主人,总算破除封印,获得至高无上的神力,主人君临六界,指日可待!”

他眯了眯眼,道:“你,怕我?”

他总算知道,墨珩当年为何要将他丢弃在云渊沼泽。如此逆天的力量,于六界而言,是何等的威胁。

见惯了她宁折不弯的模样,如今看她在自己面前如此畏缩,他心里的某处无端地有些不大舒服。

位于幻域外的凤止也感受到这一点,神情渐渐冷肃。

她轻哼一声:“怕你做什么。”这般说着,人却又往后缩了缩。

这股神力,几乎凌驾于整个六界之上!

他蹙眉:“不怕我,你躲什么?”

沉朱陷在他怀中,脸上都是震惊之色。

乖戾性情正待发作,却蓦地想起她身上的伤,强压下面上冷意,语气虽然不耐,却并未有更加尖酸的言辞:“躺下,好好养伤。”说罢便要起身,半途却忽被少女扯住了袍子。

及目之处,灵力泛着金色的色泽,覆盖天地,神秘而悠远。

他顿住,垂目看向她:“有话就说。”

那股神力与凤止的神力互相抗衡,一时之间,竟不相上下,有淡淡的金光聚集在浮渊身边,不过片刻的工夫,强大的神力突然凝聚成一道光柱,直冲云霄而去。

她酝酿许久,才问他:“既然伤了我,又为何救我?你若恨我,杀掉我不是更好?”

沉朱神色微变,这古老的神力,竟是孤河的神力。

他神色十分冷淡:“我想杀你的时候,自然不会留你活口,不想杀的时候,你也别妄想能轻易死。”冷冷道,“这条命是我给你的,乖乖受用便是。”抬脚又欲走,少女的手却仍死攥着他的衣袍不放。

一瞬之间,却有浑厚的神力自他身上散发而出。

他额角一跳:“撒手。”

知月依言撤开仙障,头顶的庞大神威立刻朝浮渊笼下。

她却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问他:“浮渊,你伤我可是因为我们本是兄妹,但他们却待我更好,你救我……是不是也是因为你我是兄妹,你终究下不去手?”

浮渊却冷冷扫她一眼:“废物。”缓缓闭目,将那滴血珠彻底吸纳进心口,睁开眼睛后,眼里竟染了些苍茫威严,凉凉道,“知月,退下去。”

他的神色渐渐深沉难辨。

再不快些,她的本元之力怕是支撑不下去。

若他听得不错,她适才好似在问他,他对她做的这些,可是因为他身上流着与她同样的血。

沉朱还没反应,那唤作知月的女子便先是一怔,因突然的走神,脊骨兀然被压断,她吃力道:“主人,快!”

他的母亲生下他却不养他,是因为他身上的血;他的生父与墨珩都将他遗弃,也是因为他身上的血。

他听后桃花眸轻眯,忽道:“那就跟我走。”

他身上淌着的,是连他自己的生身父母都厌憎的不祥之血——分明,与她没有什么不同。

她的神情有些僵硬,道:“浮渊,你我兄妹一场,我不想与你为敌。”

将怀中少女推离一些,打量着面前这张脸。细看之下,这张脸的确与他有许多相似之处——不,她比他漂亮得多,眉目疏朗,如画笔勾描。在人界的时候,他便已意识到这一点。那时,他化名傅渊,与她朝夕相处,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令他嫉妒得发狂。

他眯了眯眼:“你担心我?”

也是因此,让他恨不得亲手毁了她。

她捂住流血不止的地方,呼吸微乱:“凤止来了,还不快走。”

同样是九千年的时间,为何她的眸中便没有一毫阴霾,而他,却没有一日不生活在仇恨之中,也只能靠仇恨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缺。她为何可以在墨珩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长大,他却要游魂一般在世间徘徊?不神不魔,不妖不鬼,就像个……怪物。

沉朱的眼中有冷光一掠而过,趁浮渊分心,立刻探手去取那枚尚未融入他身体的血珠,然而,他却似早就察觉到她的意图,眸光只微微一动,便割断了她的手腕经脉。

他不由得冷笑:墨珩,你那般宠她,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落入我的掌心?日后她的生死悲欢,再也由不得你。

她说话间,脊背被庞大的神力压迫得弯了几分。

沉朱望了他片刻,目光默默从那张让人捉摸不定的脸上移开,不经意间却注意到他隐在袖中的手。瘦骨嶙峋,十分苍白。她略有些怔然,语气里也少了些敌意:“你……”

为了抵挡那伴随着凤凰图腾出现的威压,他的周身自动撑起一个墨色结界,然而那道结界,只撑了片刻便被震碎,青衣女子及时出现,以本元之力凝成一道仙障,道:“主人,我们要尽速离开此地。”

他眸色深沉如墨:“我在想,真应该谢谢墨珩,把你这般好地交到了我的手上。”

不愧是凤皇,竟将他设在幻域外的阵法震碎,取代他成为幻域的主人。苍穹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巨大的凤凰图腾,美丽而威严,带着来自远古的苍茫气息。

听到墨珩的名字,沉朱的脸色陡然苍白,从方才开始,她就在刻意回避这个名字,她知道,自己在努力地欺骗自己,几乎已经成功。

他睁开眼睛,瞳色化得如墨般深沉,眸中极少见地染上赞许之色。

可是,所有的努力,都在从浮渊口中听到这二字后化为泡影。

然而,血珠还未彻底融入,便感觉到有股磅礴的神力彻底凌驾于整座幻域之上。震慑一切的威压自穹顶罩下,迫使此境绝对臣服。

她不顾身上重伤未愈,挣扎着往床下去,遭到阻拦后,眸色寒澈逼人,语气认真而决绝:“浮渊,放我回去。”不知是否情绪激动的缘故,喉间突然涌上一股腥热,干净的白色衬袍上,又是一摊血渍。

缓缓闭上眼睛,等待那悬在半空的血珠没入自己的心口。

她一边抚着胸口,一边咳嗽,听到男子的声音冷冷响在耳畔:“咎由自取。”

龙族的心血九千年才凝一滴,他等了这么久,总算得偿所愿。

语气虽刻薄,却伸来一只幽凉的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仔细将她唇边的血渍抹去之后,将她按回床上。

看着怀中少女有气无力地垂下手,一副认命的模样,浮渊的唇角不禁轻轻勾起。念咒为她止血:“你的心口血,我自有用处。从今日起,这滴血归我所有。”

浮渊压了被子在她身上,道:“躺好。”又凉凉命令,“不要动,再动就断了你手足。”

又反复试了几次,总算死心。

沉朱咬唇看了他一会儿,知他说到做到,便未再反抗,有些疲惫地看着他:“浮渊,你究竟想做什么?”

并非遇到他阻拦,而是她抬到中途便没了力气。

他勾唇:“只是想把崆峒欠我的东西讨回来而已。”手抚上她的脸,滑落到她额间的印记上,眼底多出一抹戏谑,“阿朱,你既自诩崆峒帝君,便替崆峒还了这笔债,如何?”

沉朱被疼醒,脸色苍白如纸,有气无力地问他:“浮渊,你取我的心口血,是要做什么……”伸出手,试图夺取那悬在面前的血珠,却没能得逞。

说到这里,他的眸光突然动了动,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片刻后,他垂下桃花眸:“方才有两股神力进了雾隐山,一个是白泽,另外一个……”眼睛眯了眯,“莫不是那个你从青丘带回来的神君,叫什么来着?”

他的动作却无一丝停滞,总算将她的一滴心血带出,那心血暴露在空中时,当即凝成一枚血珠,如同通透的古玉。

沉朱嗓音一颤:“夜来?”

取心口血,自然很疼。

浮渊冷笑一声评价:“这二位倒是忠心护主。只可惜,整个雾隐山都在我的神力之内。”语气渐渐变得有些危险,“以我此时的神力,想要杀他们,简直轻而易举。”

他垂目望向怀中少女,只见她脖颈后仰,唇微张,手无措地抓紧他的衣服,额上满是虚汗。

沉朱咬牙道:“你敢杀试试!”

男子问她:“疼吗?”

浮渊自唇角勾起一个戏谑的笑,拾起她枕边的一缕发,薄唇开合,说的是:“我若是杀了呢?”

有尖锐之物刺入胸口,她浑身崩紧,呼吸也渐渐因痛苦而变得急促。待那利器抵达心尖,她终于疼出声来。

沉朱猛然坐起,冷冷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你不要小瞧了我的人,白泽和夜来,咳、咳咳……”

良久,忽然听到男子柔声道:“阿朱,所有人都为六界背弃我,你告诉我,我要六界做什么?你……可也会为了六界与我为敌?”忽而轻笑,“我却是忘了,六界于你而言,不如一个凤皇。我该问你,凤皇与我,你会做何选择。”一只手落到她的胸口处,声音愈发阴柔,“若有那一天,我一定不会给你选他的机会。”

浮渊接住她挥来的拳头,戏谑道:“知道你的人厉害,这般激动做什么。”神色凉了凉,忽又笑了,“他们既知你身在此处,说明凤皇已到崆峒,他为何没有来接你?”

“……是。”

沉朱为他的话有一瞬失神,轻轻合了眼帘:“他不来,自然有他不来的理由。我也……并不想让他来。”

“知月,你何时变得这般多话。退下去。”

“哦?你不想让他来救你吗?”

“主人等了九千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如今,碍事者已经不在,只要取了这滴血,六界便是主人的了。”

沉朱却把头偏到一边,不再回答他的问题。

有只手落到她的脸上,凉凉地拂过她的眉眼,男子的声音似要冷到人的骨子里:“你急什么?”

他来,自然很好,可他来与不来,与她想不想让他来,却不是一码事。她的私心,是想让他离麻烦远远的。如今,她就是他的麻烦。

是谁,谁在说话。

可是,知道他没有来时,又为何这般不是滋味。

女子声音似远似近:“若是被凤皇找到入境之法,这次便要功亏一篑。”

浮渊见她不理自己,也没再追问,将她塞回被窝之后,又坐了一会儿,直等到她呼吸均匀,才自床畔起身,将结界加固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方才离开房间。

心口血。封印……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会一会崆峒来的贵客……

沉朱在昏昏沉沉中,听到女子的声音:“主人,取她的心口血,解开身上封印要紧。”

此时,白泽与夜来正在雾隐山上空喊话:“邪神听着,速将帝君交出来,饶你不死!否则,明日本神便率十万神将,将雾隐山踏平!”

她只看了他一眼,便撑不住晕厥过去。清丽的脸上有几处灼伤,身上衣物也早烧得不成样子。

悬在半空,能够看到脚下宅邸的形貌,然而,上空却笼着一层薄薄的墨色结界,他们试了多种办法,都无法破开那层结界。

一挥衣袖,便将浑身灼伤的少女拉回怀中。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玩味的嗓音:“谁要踏平雾隐山?”

她瞪了他片刻,奋不顾身朝火焰冲过去,试图以血肉之躯击散这龙火围成的屏障,浮渊沉眼看了一会儿,评价:“蠢货。”

夜来神色陡然一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便见男子绯衣如火,慵懒地立在一头火龙之上。眉眼俊美,仪态清贵而高傲,浑身都散发出浓厚的神力。他的眼底有怔色滑过,回神后冷冷问他:“你就是浮渊?”

他望着她道:“事情还未办完,休想走。”

对方道:“正是。”

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出数步远,面前却陡然多出一道火焰围成的屏障,她转身,杀气腾腾道:“浮渊,把仙障撤开!”

白泽在夜来身畔开口:“你把沉朱怎么了?”

她踉跄着往后跑去:“崆峒……我要回崆峒。”

浮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本神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声音虽然竭力镇定,可是决堤的情绪却早已摧枯拉朽,难以遮掩。

夜来怒:“你……”

她心脏抽痛,摇头退后:“我不相信,除非我亲眼所见,你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

正要冲上去,却见对方随手一挥,便有道火墙横在他跟前。男子轻飘飘道:“急什么,先来聊聊天。”

他轻轻抚着她手腕上青紫的地方,声音低柔:“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朝她低下头,附到她耳畔,“墨珩,死了。”

夜来挥剑破开火焰的屏障,转瞬就逼到他近前,用凛然的语气道:“谁要同你聊天,受死吧。”

浮渊将目光转回面前少女,端正清秀的脸上早已写满愤怒,双唇紧抿,对他怒目而视:“浮渊,给我说清楚!”

白泽身上亦神力大盛:“把沉朱交出来。”

她的身子微颤,神色恢复如常,应道:“是,主人。”

对方却轻而易举地避开他们的攻击,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玉笛,边把玩边低眉笑:“怎与那丫头一般,都是急性子。”仪态优雅地横在唇边,“你们的来意既然这般不善,那便莫怪本神不客气了。”

知月立刻避到一边。浮渊拄着玉拐上前,伸手将少女的手臂捞起,只见他垂目望着对方手腕上的握痕片刻,转眸看了她一眼,语气很轻,却阴冷异常:“再有下次,你便自行了断。”

一个时辰之后,崆峒的成碧元君望着铩羽而归的二位神君,默了默,问他们:“邪神很强吗?”

男子道:“让开。”

白泽的脸上还有没有凝固的血渍,很实诚地承认:“吾不是他的对手。”

唤作知月的女子闻言,忙将她松开,垂眉敛声:“她要伤害主人。”

夜来沉着俊脸:“邪神阴险狠毒,操纵的幻术诡异莫测,帝君落入他手中,只怕凶多吉少。”脸色更沉,道,“不行……”

握住她手腕的力道缓缓收紧,在她的腕骨被捏碎之前,自青衣女子的身后传来清冷的嗓音:“知月,谁许你碰她的?”

见他转身就走,成碧忙唤道:“夜来神君,你要做什么去?”

望着突然出现的女子,她冷冷道:“让开!”

他道:“集结神将,救帝君。”

她为此话定在原地,待回过神来,身上的杀气陡然肆虐,冷着眼道:“住口!”手毫不留情地朝他的脸甩过去,却在中途被另一个力道接住。一名青衣女子突然出现,挡在她与浮渊跟前,稳稳握住她的手腕,道:“不可对主人不敬。”

白泽追上去:“吾也去。”

他立在那里,抬眼看她:“不信吗?”桃花眼微扬,报复一般的口气,“我且问你,拿此事骗你,对我有何好处?六界众生都可为我做证,你敬爱的墨珩,早已不在六界之中。”

成碧保持着伸出一只手的姿势,叹口气,也罢,随他们去吧。又沉吟,邪神既然这般厉害,为何不干脆杀了二位神君呢?

她的神情霎时苍白:“不可能……这不可能。”喃喃数声,才自震惊中回神,沉着眼看他,“浮渊,你怎么可以拿墨珩的生死开玩笑?”

浮渊刚以幻术将白泽和夜来逼退,还未消停片刻,便又听到对方的喊话。

浮渊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冷漠刻薄:“墨珩早在百年之前便已仙逝,你让我去见他,不是让我去瞻仰他的遗容,还能是什么?”

“邪神,还不出来受死!”

她只觉得浑身震荡,脸色也隐隐发白:“墨珩尚在闭关之中,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再次迎战,望着黑压压的神将,桃花眸眯了眯:“怎么,这次改用人海战术了?”

虽然这般发问,她却听得清楚,他方才说,要去瞻仰墨珩的遗容。

白泽还是那句:“把沉朱交出来。”

“你刚刚说……什么?”

浮渊化出玉笛,闲闲道:“好啊,来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