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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缠绵悱恻故梦中

素玉忆起那时情景,终于失声痛哭,中途,一双有力的手将她箍入怀中,男子的声音有些不同寻常的严厉:“素玉,不要再想了,把此事忘记,彻底忘掉。”强迫她停在自己怀中,道,“没有人怪你,你也……不要再怪自己了。”

清沐在那一战中,孤注一掷地催动禁术,欲与孤河同归于尽,最终,却只是重创孤河,让他暂无东山再起的可能,他自己却遭受禁术反噬,三魂七魄,荡然无存。

素玉哭累了,声音渐渐小下去,白净的小脸早已哭花,少了平日的蛮横霸道,多了些楚楚动人。

那是与崆峒有世仇的男子,可她,竟然无数次从营帐中溜出去与他相见。进入营帐的诀语,只怕也是从她身上探出的吧。孤河擅长使用幻术,趁她没有防备,以幻术迷惑她的心智,从她口中问出一句诀语来,实在是易如反掌。

修离没有忍住,捧住她的脸深吻下去。

原来,他便是孤河。

寒风陡然肆虐,将女子肩头的大氅卷去,竟日不息的大雪依然没有停下的迹象,太虚海上封冻千里,整个世界一片肃杀。

素玉虽然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的模样,却一下就将他给认了出来。

修离炽热的唇舌,是素玉能够感受到的唯一温度,她徒劳地挣扎:“修离。我不能……”她想说的是不能再进一步了。

那种颜色的瞳仁,只有邪神一族才会有。

他却捧住她的脸,语气里满是如释重负:“素玉,你还敢说你不爱我?”

为首的男子,白衣雪袍,面容俊美,在那宛若天神一般无可挑剔的脸上,嵌了一双暗金色的眼睛。

她为此话失神之际,他已重新封住她的口,这一次,他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那时,清沐带着浑身的伤退回大营,还没有休整几日,便遭遇了敌人的奇袭。对方勘破了设在营帐外的结界,无声无息地潜入。

后来再回想起那一日的沉沦,素玉的心中不免喜忧参半,喜的是不必再为儿女情长挣扎烦扰,忧的却是孤河。孤河一日不除,她便一日无法安枕。不过,她很快就坚定了信心,既然她有本事将他封印一次,就有本事将他封印第二次。

她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修离,我若知道,那个人便是孤河,一定不会再回去找他……都怪我。父君的死,都怪我啊。”

议事堂内,崇冥宽慰她:“帝君,总会有办法的。不如属下再去探一探墨珩上神的口风?”

清沐当着她的面化为飞灰,再也不会归来。

她眉头轻蹙,摇了摇头:“墨珩的神力与崆峒的气数相系,他的神力动一分,崆峒的气数便也会跟着耗一分。我不能为了一个孤河,拿崆峒的根基开玩笑。”

然而百日之后,她却连清沐的遗骨都未能带回。

崇冥严肃地想了片刻,提出了一个建设性的意见:“孤河不能只靠一缕魂魄游荡六界,他逃出崆峒,定然会去夺取一副合适的壳子。想他性情自负,定不会挑等闲之辈下手,只要将这个消息广为散布,让各界的上君多加留意,不愁把握不到他的行踪。”

素玉坐在妆台前,虽然年纪还小,呵斥起人来却已经很有模有样:“胡说什么,父君一定会带着孤河的人头大捷而归,到那个时候,崆峒再无战事,我们也能回家了。”捏着妆台上的发簪,轻轻道,“父君常常念叨太虚海上的龙楼花,再过个百日,也该到花期了吧。”

素玉为这个建议眼睛一亮:“说得对,我现在就修书送往各界!”

彼时,清沐与大批人马正受困于孤河的幻境,情势严峻,可谓九死一生。

回到寝殿,还未吩咐人备笔墨,就看到长案旁有个男子正提着管紫毫写着什么,他的肩头懒散地搭了件浅灰色的袍子,里面是白色干净的衬袍。

回到营帐,清沐竟还未从前线回来,负责照顾她起居的女官因为她的失踪,早就掬了一大把鼻涕和眼泪,不过因为此事常有,也就没多念叨她。只是晚上在为她更衣时喃喃道了句:“清沐帝君怎么去了这么久也没个音讯,别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修离甚少会有这般轻袍缓带的模样,素玉忍不住驻足欣赏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

回营的路上,素玉骑在蛊雕的背上默默想,那个大哥哥虽然怪怪的,可是好像很寂寞的样子,又想,方才好像忘了问他的名字,下次可一定要记得啊。

看清他写的东西之后,奇道:“你怎知我要写信?连内容都是我方才在路上想好的。修离,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他答:“一个人久了,会害怕。”

他将手中紫毫搁下,拎起信纸在空中晾了晾,淡淡道:“这个建议难道不是崇冥提的吗?崇冥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为什么呀?”

素玉沉默了半晌,明白过来:“我说呢,崇冥那个莽夫,怎么会突然动起了脑子。”忍不住问他,“既是你的意思,又为何不直接告诉我?”

男子竟也不为难她,道:“那便后日。”面具后的眸子转向她,淡淡道,“我伤好之前,都会在此等你。”

他看她一眼,挑眉问她:“你都躲我几天了?”

素玉想了想,凝起小脸:“我此次是偷跑出来的,阿爹若是打仗归来,他是不会轻易放我出门的。”

素玉摸了摸鼻头,道:“我这不是……忙嘛。”自打那日对他掏心掏肺了一次之后,他便心安理得地搬到了她的房间,她虽知道自己早晚要把自己交给他,眼下却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为了避免相处时的尴尬,平日里便尽量躲着他。

男子将石子在修长手指间把玩片刻,道:“明日,还来这里见我。”

他却凉凉问她:“素玉,你我已是夫妻,你打算让我独守空房多久?”

素玉虽然不甘,却是个愿赌服输的性子,盘腿坐在那里,道:“是我输了。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素玉一直觉得修离有个极高明的地方,那就是无论他说什么,都能维持一种高洁而冷静的气质。独守空房这种受气小媳妇一般的台词,从他口中说出来,非但没有一点不协调,反而掷地有声,令她听着十分心虚。

山洞外有彩虹架起,男子气定神闲地看着蹲在地上喘粗气的她,淡淡宣布:“你输了。”

她努力维持住一国之君的风范,搜肠刮肚了一番之后,想起了读过的话本子,迅速地把自己代入角色之中,对他道:“唔,朕日理万机,是有些忽略爱卿的感受,爱卿不要着急,改日等朕忙完了政务,就来好好疼爱爱卿。”

然而,那一日,她没能抢到他手中的石子。

修离原本淡定的面皮因这番话扯了扯,问她:“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时隔多年,素玉还总是会回想起那一日,那一日是她噩梦的开始。而那个噩梦,竟然一梦就是几千年。直到临死之前,她还在想,若是那一日,她将那个男人的身份猜出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即便猜不出他的身份,只要能赢得那场比试,也不会有此后的种种。

她道:“话本子中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素玉神色凛然下来:“那就等你赢了再说。”

修离又问:“什么样的话本子?”

男子勾了勾唇:“我若赢了呢?”

什么样的话本,竟会出现这般不妙的台词。

素玉道:“好。我若赢了,便要你摘下面具给我看。”

素玉立刻来了兴致,兴冲冲道:“人界流传着一种本子,专门讲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情谊,我看的这一本,便是讲君臣之间的友情,有一个词似是专门形容这种友情的,是什么来着?”一捶手,道,“想起来了,断袖情深。你若有兴趣,我可以借你一观……”

男子道:“你可向我随便提一个要求。”

话未说完,就觉得身子蓦地一轻。

素玉看了看雨势,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便应道:“好。若我赢了,有何奖励?”

修离将她抱起,淡淡道:“这种本子,日后不要看了。”脑子里装了如此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也难怪会对男女之事没兴趣。

他想了想,从地上捡起一枚小石子,在手中掂了掂:“雨住之前,从我手上抢得此物,便算你赢。我允你双手并用,可算公平?”

她茫然问他:“大白天的,你带我做什么去?”

素玉忍不住评价:“还真是个……怪人。”又问他,“你方才说比一场,比什么?”

他垂眸看她,如瀑黑发下露出一张俊逸非凡的脸,说出的话分明让人心口狂跳,神情却不改高洁浩然:“适才帝君不是说好好疼爱我吗,别改日了,就今日吧。”将她放在床上之后,朝她俯下身来,仍旧是沉稳清冷的嗓音,“本打算择个合适的日子圆房,仔细算一算,所有的日子,都不如今日合适。”微凉手指摩挲着她的脸,“素玉,你还欠我一个良辰吉日。”

对方道:“自负?”笑声凉凉的,有些像洞府外的雨落之声,“也许吧。我本性如此,也无须隐藏。”

素玉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吞口口水:“我觉得,有些事大白天的不大合适。”

素玉评价他:“你只有一只手,竟也敢打蛊雕的主意,还真是自负狂妄。”

男子气定神闲:“不难。”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态度甚是闲适,不等素玉琢磨清楚这话里的玄机,他已继续说下去:“这鹿吴山中灵气甚为浓厚,原打算在此处休养几日,等待身体恢复,只是没有想到,会这般无聊。好不容易等到个乐子可以打发下时间,却被你抢了先机。”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便暗了下来,有灯烛凭空点燃,映得周围一片喜色。

他乖乖道:“九日前,被宿敌废了半个身子。”淡淡评价对手,“能伤我至此,也算有些本事。不过,他也没讨着什么便宜,此刻恐怕正困在我设下的阵法中,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碰壁吧。”

素玉继续吞口水,结结巴巴道:“信……你方才写好的信……”起身试图绕过他,“还是速速差人送出去比较稳妥。”

素玉在他身上打量一阵,怀疑道:“你?哪里受……”目光落到他没有动的那只手上,不禁顿了顿。那只手上一片焦黑,像是中了某种咒术,隐在宽大的衣袖间,有些触目惊心,她凝眉,“你这伤,有些日子了吧?”

对方将她拦腰勾回,顺便将挂床帐的银钩拂下,声音低沉下去:“明日再送,也来得及。”

素玉被噎了一下,还未说话,就听对方继续:“我也受伤了。”

素玉望着面前的那双深幽的眸子,想了半晌,终于朝他顺从地点头:“也对。”

对方道:“唔,不精明。”

他抬手将她的发撩至耳后,在细白的颈间摩挲片刻之后,低头吻了下去。

素玉挑眉:“我看上去很傻吗?”

轻裳纱袍,一件件落地,不多时,香烛的暖光之中,便是一室旖旎情动。

对方笑:“你倒是不傻。”

灯烛燃尽,男子披了袍子斜卧于榻上,尽管才放纵了一场,却丝毫不减出尘气质,身畔的女子轻纱罗裳,慵懒地躺在他的臂弯中,轻轻开口:“这一日,足足欠了你好几百年呢。”

素玉鄙视地看他一眼:“你这人还真够君子,同一个修为严重受损的小姑娘比试,好意思吗?”

男子的声音清冷动听:“岂止是好几百年。”

青年垂眸笑笑:“好大的口气。”把手从蛊雕身上移开,理了一下衣袖,望向挂在洞口的雨帘,道,“这场雨还要再下个半日,小妹妹,可有兴趣比一场?”

她往他怀中靠了靠,闭上眼睛:“那就等我日后慢慢补给你。”隔了片刻,莫名其妙地道了句,“修离,我想要个孩子。”

素玉挺了挺身板,很有傲骨地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修离揽了揽她的肩,语气有些轻描淡写道:“何必这般着急?”

白衣青年悠悠开口:“放心,蛊雕一生只认一主,它既选择了你,本座……”改口道,“我不同你抢。”

素玉闻言,自他身畔支起身子,秀眉轻蹙:“你难道不想吗?”

蛊雕抬头看她一眼,神色有些无辜。

他诚实道:“不想。”

“把你的手给我挪开!”她撑身而起,气呼呼道,“蛊雕,你还有没有点骨气?我才是你的主人!”

素玉神色沉了沉,刚要发火,就被他伸手拉回,听他无奈唤了声:“素玉。”轻轻解释,“我只是害怕罢了……”

对方正漫不经心地为蛊雕顺毛,生性凶暴的蛊雕非但没有反抗,还一副顺从模样。宛如一只,唔,被驯养的家犬。

素玉神色黯了黯,问他:“你怕我会像母妃那样吗?”

可是,看清他的动作,素玉却差点儿惊掉下巴。

龙胎在母体中动辄就是百年,这百年的时间,有许多变数,龙胎结成卵落地之后,还要有百年时间才会破壳,这百年的时间,又有许多变数,这就是为何龙族绵延至今,人丁越来越稀少的原因。

是他把她搬到这里来的?没有趁她昏倒对她做什么,应该不是个坏家伙,若是心术不正,应该会趁机取她的内丹——当然,蛊雕在旁,不会给他那个机会。

孕育子女对龙族的女子而言,一向都是劫难。

醒来时,在一个山洞中,洞外下着雨。瓢泼大雨。不时有几声雷响轰然落下,她的头脑也随之发出轰然一声响,慌忙坐起,朝四下张望,看到卧在自己身边的蛊雕,才略微放心,目光撞见蛊雕旁边的白衣青年时,小脸却不禁一沉。

修离吻了吻她的头发,道:“你我的孩子,还是来得迟些比较好。”

素玉想要反驳,头脑却忽然一昏,她与蛊雕周旋太久,神力耗了个干净不说,体力也早已到极限。身子晃了几晃,便朝前栽倒下去。临落地之前,有个白色的影子来到她身前,再然后,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素玉无精打采地抵抗了一句:“我的身体一向很好。”

青年评价一句:“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修离闲闲道:“你难道不觉得,此时便考虑孩子的事,略有些早吗?”

素玉扬了一下鼻尖:“你看上了,为何不出手?自己动作慢,被人抢了先机,还有理了不成?”

素玉却小声道了句:“早一些生了孩子,你我便可撂担子了啊。”找到他的一缕青丝,在指尖绕了绕,“修离,你陪了我这么多年,我也想陪你做你喜欢的事。”

白衣青年唇角的笑意不减,示意了一下她身畔的妖兽:“这只蛊雕,是我先看上的。”

他说过,比起困在庙堂,他更想悠游世外,做闲云野鹤。她已束缚他多年,不能继续将他拘在华阳宫。她不能那般自私。

她朝他挑了挑眉,问他:“大哥哥也是来打猎的?”

修离为她这句话失了下神,将她的手找到,问她:“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孩子?”

青年白衣白袍,唇角噙一抹笑意,薄唇之上,覆了半张木雕面具。他身上的气息很古怪,让她判断不出他究竟是神仙还是山中的精怪,只是,从身形来看,他应当年长她很多。

素玉一听此话,立刻来了兴致,语气里不无向往:“最好是个男孩,长得要像你,脾气要像我。”

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陌生青年,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修离道:“哦?为何不能脾气也像我?”

她眼眸凌厉地回头:“谁?”

素玉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太高冷了,不好。”

素玉将手放在蛊雕头上,落下独属于她的神契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嗓音:“为了这只蛊雕,你可知我在此守了多久?”

修离:“……”

与同龄的仙君相比,素玉堪称剽悍,无论是体力还是耐力都极好,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精力旺盛。对峙数日之后,蛊雕绝望地看开了——面前的女娃娃是龙族的后人,把她弄死后果有些严重,不能将她弄死,又耗不过她,只能向她妥协。

彼时的素玉还不知道,她即将在不久以后生下一个男孩,可是那个孩子在她体内的每一日,于她和修离而言,都是折磨。

大营往北,有山名为鹿吴,鹿吴山中时常有妖兽出没,是打猎的好地方。那一日,她运气颇佳,遇到了上古凶兽蛊雕。上古的凶兽,大多桀骜难驯,可是一旦驯服,便是最上乘的坐骑。素玉年纪虽小,却浑身是胆,硬是凭着五百年的修为,与年长她好几轮的蛊雕周旋起来。

翌日,素玉在噩梦中惊醒,她清楚地记得,梦中有名白袍青年,容颜俊美,长眼薄唇,暗金色的瞳仁极端妖异不祥。他长身而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懒意:“丫头。”

清沐爱女成痴,想从他口中套出出入结界的诀语,实在是易如反掌。素玉年少好动,时常趁清沐不在,偷偷溜出大营。

她在梦中怒不可遏:“孤河,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我要将你千刀万剐!”提剑砍过去,他却转瞬风华成沙,在不远处凝聚成形。

无聊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人陪着她无聊。在她逛遍整个大营也没有找到能陪她解闷的人时,决定偷匹好马和一副长弓,到附近的山中打猎去。

洁白的衣衫,衣角纤尘不染。

那段时日,清沐率军奔赴前线,平日里与她玩得好的将领,也大都随清沐出征,她独自在营中,有些无聊。

他的神情中竟带着些微的失落:“何故这般恨我?”

她遇到孤河的时候,刚刚过完五百岁生辰。

“何故恨你?杀父之仇,岂能不恨?!”

不等详细询问,女子便离开他的怀抱,避开他带着惊愕的目光,缓步走到旁边站定。寒风将她身上的大氅掀起,声音猎猎。她望着脚下的不归渊,轻垂眼睫,缓缓道出尘封多年的往事。

他的语气极为理所当然:“清沐若能杀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动手,他能杀我,我为何不能杀了他?”

修离为此话身形一晃。

素玉握剑的手颤抖不已:“可若是堂堂正正一决胜负,父君又怎会……孤河,你当年是如何利用我进入结界的,还用我再说吗?”

女子嗓音微哑:“不,父君是被我害死的。”她在他怀中缓了半晌,终于把压在心头多年的秘密道出,“当年,为了防止敌军的奇袭,崆峒的大营外设有重重结界,便是对方有千军万马,想要冲破那层结界,也绝非易事。可是我……却把入内的诀语透露给了孤河。”

孤河望着她,神色有些茫然:“利用你?”勾唇笑笑,“你莫不是以为我会那般下作吧?”他抬眸,声音温柔,“小玉,清沐设下的结界,我早便勘破,又何须从你那里获取入内的诀语?”

修离将她的腰身揽住,叹息道:“素玉,你怎会这么想。龙族的女子有孕时,身体本就极易虚弱,秋华帝妃若是在千神冢下有知,一定不愿看到你这般自责。”声音低沉而温柔,“清沐上神是战死的,又怎会是被你害死的呢?”

孤河身形轻闪,已与她近在咫尺。他身上的淡漠悠远,那双暗金色的眼睛里,除了亘古的空无,别无他物。

她说罢,身子又有些发抖,头抵在修离的心口处,涩然开口:“我一出世,就害死了母妃,后来,又害死了父君……修离,我是个不祥的人。”

她瞪着他,满腔仇恨化为一声低吼:“孤河!”

素玉却在他怀中道:“修离,你不了解他,他诡计多端,能以幻术迷惑人心,当年我与他交手,便被他的幻术所惑,差点儿送了性命,若给他时间休整,后果……”她的语气带着莫名的沉重,与她平日不服输的脾性不大相称,“后果不堪设想。”

在她杀机尽显的眸子里,映出的却是他波澜不惊的脸。他朝她伸出一只手:“小玉,将我封印在不归渊数千年,竟都不能平息你的仇恨吗?”

修离抬手抚着她的长发,轻轻安慰她:“孤河虽然自封镇中逃离,却只是一缕魂魄,若我是他,一定不会轻举妄动,我们还有时间找到他。”

那只手还未碰到她的脸,便被她齐腕砍断。手起剑落,没有一丝迟疑。青年眸色黯了黯,换另一只手,继续方才的动作。当然,这只手依然没有逃脱被砍断的宿命。

“素玉,不要害怕。”

他放弃了触碰她的努力,叹息一声:“你可知,不归渊中的岁月有多难熬?每日与那些无归的魂魄做伴,实在无聊。”

在渐渐凛冽的寒风中,修离抬起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女子满面寒霜,一字一句地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去死?”

她将他抱得很紧,仿佛用上了毕生的力气,抱了他一会儿,道:“修离,你若见到他,就离他远远的。”

男子因她这句刻毒的话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我如今这般,同死了又有什么不同。”抬起新生的双手,活动了一下手腕,“如你所见,现在的我只是个游走于幻境,连形体都没有的怪物。若是在幻境中杀我可以让你泄恨,你想杀我几次,都无妨。”

话未完,女子就转身扎入他怀中。

素玉双目通红:“这可是你说的!”她提起剑,朝他狂乱地刺去,每刺一剑,情绪就有一分崩溃,“孤河,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死……”

修离将她的肩头揽住,道:“素玉,你还有我。我会替你守好崆峒,不会让他伤害到任何人……”

明知面前的不过是个幻体,自己即便是在他身上戳出一百个窟窿也无济于事,心头的杀意却无法抑制。

她的手握得极紧,仿佛生怕一松懈下来就会挺不下去,虽然浑身都在用力,却还是表现出从未有过的软弱和无措:“修离,他逃了。他逃了,我该怎么办……”

融入骨髓的恨意,在将他封在不归渊之后依然未能平息,随着他的逃离,对他的憎恨更是成为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巨石,让她每时每刻都喘不过气来。

修离赶至那里,只见女子脊背挺直,却显得单薄而纤弱。他行到她身后,在她肩上压下一件大氅,轻轻开口:“素玉,回去吧。”

如今见到他,她却发现比起恨,自己竟然更加害怕。

立在封冻的太虚海上,她只觉得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手腕酸痛,古剑脱手落地,她的情绪彻底崩溃:“孤河,你逃便逃了,还回来做什么,你究竟如何才肯放过我……”

她明明对不归渊施加了层层镇护,孤河究竟是如何逃脱的?

孤河的手总算是落到她的发上,可本该插入她发间的手,却穿过她的发丝,只握到一片虚无。他神色顿了顿,将修长手指收回,道:“小玉,我没有办法。”

孤河乃上古邪神,即使肉身毁去,魂魄却永不寂灭。数千年前,她趁孤河元气大损,摧毁他的肉身,将他的魂魄提出,借不归渊的灵气镇住他的魂魄。

她为他的称呼冷笑道:“呵,小玉。”

她知道,她的噩梦又要开始。

当年在鹿吴山中,他一直这般唤她,那时,她虽疑惑他的身份,却只当他是个无害的散仙,对他不甚提防,又加上他博古通今,身手又好,便渐渐对他产生了崇拜之情。当然,她性子骄傲,不会当着他的面表现出来,可偷偷溜出营帐寻他的次数却越来越多。相处的时日虽短,与他之间却十分投契。如今想来,多么可笑。

连同孤河的魂魄一起被封印的记忆,以此为契机悉数觉醒,她在那一刻,回忆起清沐帝君在她面前化为飞灰的场景。

他抬起暗金色眸子,缓缓道:“邪神一族与龙族纠缠数十万载,若吾族不能将龙族侵吞,龙族便会将吾族侵吞,小玉,这是两族之间的恩怨,你不能决定,本座也不能决定。三千年前,清沐催动禁术之时,成败输赢已见分晓。本座承认,自己没有那样的魄力,所以愿意率余下子民退至雾隐山外。那时本座便已知道,有朝一日会与你兵戎相见。只是没有想到,那一日来得那么早。”

不归渊的封镇被破,邪神孤河的魂魄不见踪影。

他看着她:“趁我元气没有恢复,对邪神一族赶尽杀绝,小玉,你做得很好。”

素玉率人四处查探情况,终于在不归渊底,找到异兆产生的原因。

他说这番话时,神情平静而坦然,仿佛此事并非关乎他本族的存亡,对于将他灭族的她,竟还流露出了赞许之意。

这种异象持续了数月之久,崆峒国内人心一片惶惶。

该是何等的绝情,才能以如此置身事外的语气说起这番话。

那一年,雨雪飘飘,冰霜惨烈,太虚海上封冻千里,整个崆峒一片凄寒。此乃异象。

他轻声评价她:“杀伐决断,有乃父遗风。”

二人之间这种相敬如宾的疏离关系,最终被几百年后的一场意外打破。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惹得素玉身子重重一晃。还有什么比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评价更加讽刺?

也许,对素玉而言,这才是最好的状态,起码不会靠得太近互相伤害。想见他的时候就能够见到,知道他会在自己身边,于她而言便足矣。

她稳住身形,苍白美丽的脸上露出一抹狠戾:“孤河,你不要以为说句好话,我就会原谅你。如果不是你,父君不会死,随父君征伐四方的那些将士也不会死。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原原本本还给你的。可是这一切,都不足以抵消你的罪孽。”她冷冷地看着他,“这世上很多东西都可以相抵,可是你的命,却不足以抵我父君的命。你不配。”

婚后的二人,关系不复从前的剑拔弩张,素玉对修离日渐倚重,将大部分内政都移交给他,自己的手中则只保留兵权,除了偶尔去神军营练练兵以外,平日里大都是在华阳宫赋闲。夫妻和睦,自是令所有人都感到欣慰,唯一不让人欣慰的是:他们一直没有圆房。

时间好似凝滞于此,直到一声复杂的叹息将沉默打破,青年隐去身形,只留下一句:“小玉,你若不想见我,我日后再不出现就是。”

烛影摇曳,盛装的二人立在鸾帐内外,静静对视,那个场景甚至令人觉得,天长地久,也不过如此。

“孤河!”

隔着鸾帐,男子轻声开口:“素玉,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惊醒时,汗早已凉透薄衾,粗重的喘息声在深夜里显得尤为突兀,耳畔响起一个清冷沙哑的嗓音:“素玉。”

那只修长的手在空中顿下,缓缓握拳收回。

她回身抱住身畔男子,将头埋入他的颈窝:“修离,我方才见到了孤河。”

修离心口狂跳,快步朝鸾帐走了几步,还不等将帐子掀开,就听她道:“修离,作为辅神,留在我身边。我……”改口道,“本神需要你。”

修离一边扶住她,一边撑身而起,起身时长发顺着松松垮垮的亵衣滑落,在身下与她凌乱的青丝纠结在一起。他挥手点亮了床畔的两盏灯,手落到她的后背上轻拍,安抚她:“素玉,你做噩梦了。”

鸾帐后又是沉默。他耐心等在那里,比方才隔了更久,才听女子道:“留下来。”

她缓了片刻,在他怀中摇头,语无伦次地道:“不,那不是梦,修离,他还在,他一直都在……”

修离不答反问:“帝君希望我留下来吗?”

修离将她按在怀中,声音仿佛被灯明之色染上暖意:“素玉,有我在,他不会伤害你,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把孤河从你的记忆中抹去。若是你做不到,我可以帮你。”

鸾帐之中沉默片刻,传来女子喜怒莫辨的一句:“你要走了吗?”

素玉却抓住他落往她额间的手,朝他摇头:“修离,这是我的记忆,是我的一部分,我怎能把它忘了。”

他顿下,道:“若是不喜欢身上的衣服,可让女官伺候你更衣。可要我传她进来?”

修离有些怜惜地望着她:“素玉,你这是何苦。”将她的手捞至掌中,摩挲了一会儿,柔声道,“那便同我讲一讲孤河。你已不再是孤身一人,还有我可以为你分担。”

修离隔着鸾帐,将女子严肃拘谨的模样望了一会儿,忽然转身离开。刚刚迈出两步,就听到她迟疑的声音:“修离?”

素玉抱住他,隔着亵衣感受他的温度,道:“好,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婚房之中,素玉已卸下繁重的头饰,端坐在床沿,看得出来,她浑身都不自在。她平日很少会穿如此拘谨的衣服,可是,百鸟朝凤的大红色礼装,穿在她身上却无比合适。

在她说话期间,他一直耐心地听着,不曾打断,她说到与孤河的那场对峙,眼中情绪渐渐复杂:“……修离,当年我与崇冥本无胜算,他的幻术强大又精妙,只怕我此生都不会是他的对手,可是,困住我们的幻境,在最不该出现破绽的地方,却出现了破绽。”她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语气里有难言的酸楚,“这些年,我一直在欺骗自己,可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故意露出破绽给我,故意被我封在不归渊。你说,他为何要这么做。既然都这么做了,又为何不能做到底?”没有等来身畔男子的回应,问他,“修离,你怎么不说话?”

沉朱与凤止追上他,发现他在转过花园之后,脚步明显稳了许多。

抬起头,却见男子神色发白,双唇轻微地颤抖。

传闻中从来都不饮酒的他,这一日竟是来者不拒,宴席还未至中途,就以不胜酒力为由告辞离去。众仙望着他脚步虚浮地朝新房而去的身影,忍不住含笑揶揄:“这世上所有的新郎官,在大婚当日都是如此迫不及待吗?”

她撑身询问:“修离,你怎么了?”

礼毕,素玉被女官搀去婚房,修离则留在宴场招待来客。沉朱看到身穿大红喜服的男子穿梭在觥筹交错间,言笑晏晏,举手投足,都沉稳端雅,瞧不出任何破绽。

男子抬手撑上额头,朝她挤出笑:“无事。只是有些头疼,大约是最近累着了。”

房间里的那些灯,代表的原来都是逝去的人啊。

她立刻担心地探上他的额头,数落他:“你要注意休息啊,崆峒又不是只有你一人辅政,把事情交给下面的……”

直到此刻,沉朱才恍然明白。

话未完,他已将她拉入怀中。

墨珩淡淡接口:“她大约是害怕,与自己亲近的人,总有一日会离她而去。”

急切的吻落入她的颈间,手也滑入她的衬袍间。

抬眼看向正在行对拜之礼的男女,眼中满是怜爱:“更何况,先皇又是当着帝君的面灰飞烟灭,其余与她亲近的将领也都相继离去……”摇一摇头,“回到华阳宫以后,帝君许久都不肯跟任何人亲近,不知是不是那时受到了刺激。”

素玉呼吸一急,忙推他一把,语气有些无奈:“修离,怎么突然又有了这个兴致……”

他身畔陪同的仙官一边观礼,一边欣慰地抹眼泪:“先皇仙逝之前,最担心的就是帝君会嫁不出去,若他老人家能看到今日的场面,该有多好。”又忍不住唏嘘,“唉,秋华帝妃有孕时,正赶上崆邪之战最激烈的时候,生帝君时又是难产,还没等到看孩子一眼,就撒手人寰,先皇无法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就把全部哀思都寄托在了刚出世的女儿身上,便是上战场也要将她带去营帐,若不是自小在战场上长大,帝君的性子也不至于如今日这般乖张。”

他却翻个身,将她压在身下,凑到她耳畔,呼吸粗重:“小玉,再来一次。”

一万年前的墨珩,同一万年后的墨珩,竟没有什么不同,纯黑色的古袍,寂静的眉眼,浑身都散发着悠远的气息。若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便是此时的他面容更加丰润,气色更好。

她为他的称呼心尖颤了颤,他已急切地在她身上开疆辟土,不一会儿工夫,她便融化在他的怀抱里,浑然忘我。

那是她在此境中第一次见到墨珩。

比起一贯的有条不紊,今日他动作慌乱无章,有些古怪。

在观礼台上,沉朱看到了墨珩。

兴许,是与孤河有关的那番话刺激了他,她果然不应该向他透露太多。

素玉与修离的大婚,循的是上古之礼,无十里红妆,亦无锣鼓喧天,却盛大而庄严,无一处不透露出二人身份的尊崇。

第二日,素玉一觉睡到大晌午,连修离何时起床都不知道,女官伺候她更衣时,随口问他的行踪,女官答:“修离神君在书房看了会儿书,就微服出去了。”

那是她与修离大婚前的一日。

素玉抱怨道:“这个修离,分明昨日才嘱咐过他要好好休息……”抬眼问她,“可曾说去了何处?”

素玉独坐在房间之中,四面的墙壁上凿有一个又一个的格子,每个格子里都安放着一盏灯。她的手中拎着个酒罐子,一口又一口地默默饮下,无论是她的坐姿,还是她饮酒的架势,都洒脱而狂放,带着些不羁,又带着些难言的孤寂。

女官边对付她乱糟糟的头发,边道:“不知道啊,神君他没有带人随行,应当不会走太远吧。说不定只是出去散散步,一会儿就回来了。”

催动诀语,幻境中的时间继续运转。

素玉捏簪子的手顿了顿,沉吟:“他平日外出,不都会带上崇冥吗?”眉头蹙了蹙,对身后女官道,“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

她在他怀中靠了一会儿,恢复如常,道:“继续看吧。”

女官握着簪子道:“帝君,你的发簪。”

凤止抬起衣袖,担心地摸摸她的头:“当真没事吗,可要休息片刻?”

素玉头也不回:“不戴了,麻烦。”

沉朱从旁看着这一幕,心情压抑,正感觉有些喘不过气,就被一只手拉入怀中。她闻着男子衣上熟悉的气息,情绪渐渐平复,轻声安慰他:“凤止,我没事。”往他怀中蹭了蹭,“只是有些……为他们着急。”

女官望着她的背影叹口气:“都是成了亲的人了,帝君怎还这般不修边幅。说好的女为悦己者容呢?”又欣慰道,“不过,好在修离神君喜欢。”

他转身离开,留下女子赤脚立在冰冷的琉璃地板上,良久。

素玉也微服出了华阳宫,一边沿皇城的大街闲逛,一边打听修离的行踪。当然,主要目的还是逛街,打听他的消息只是顺便。

男子本就没有神采的眼睛,因她这句话更加暗淡。他看了她许久,才道:“素玉,但愿你不要后悔。”

崆峒与其他各界一样,有市井商肆,也分三教九流,各路神仙在此安居乐业,熙攘街头一片热闹光景。

素玉握住他的衣袍,力道越来越紧,分明只要一句话就能把自己说明白,却还是选择了死要面子活受罪,她直视他的眼睛:“这门婚事早已昭告六界,临时取消,成何体统!修离,你难道想让我颜面扫地吗?”

素玉少年时在军营长大,回到华阳宫后,因清沐的死消沉了几百年,还未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便又开始跟着各路长老学习怎么当好一个帝君。像这般微服外出的机会,其实甚为寥寥。

修离的目光在她赤着的脚上落定,又回到她脸上,问她:“为何?”

快要把整个皇城逛完,也没有见到修离的影子。

素玉为这话呼吸一乱,脱口而出:“我不同意!”慌乱地奔到他跟前,一把扯住他的衣服,死死握住,“修离,大婚不能取消!”

“有没有见到一个个头这么高,桃花眼,高鼻梁,模样俊秀的男神仙?”

他松开她,起身立在床畔,脸上带着深深的疲倦:“帝君放心,修离还不至于死缠烂打。此时把婚典取消,还来得及。”

“唔,没见过。敢问这位女君,你说的这个男神仙,同你是什么关系啊?”

他说:“素玉,你告诉我,我为何会爱上一个没有心的人?”

“还能是什么关系?我相公。”

她艰难地开口:“修离,你竟……”颤颤巍巍地抬起手,似是想要抱一抱靠在她肩头的男子,可是不等她碰到他,她的手就为他的下句话顿在那里。

打听无果,想着修离也许去了别的地方,正要打道回府,一转身,却看到玄袍的青年立在不远处看着自己。适才被问到的男神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立刻道:“女君要找相公,那不就是?”

极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素玉心头大动。她在巨大的震惊中,听修离缓慢而绝望地告白。他说,他第一次见到她,就很喜欢,即使发现她讨厌自己,仍然很喜欢。他说,为了赶他走,她做过很多过分的事,可是他想,他只要忍一忍,就能继续留下来。可越是留在她身边,他就越是想要她,想要得不得了,甚至为了试探她的真心,刻意疏远她,忍着厌恶与别的女子亲近……

素玉小跑过去,朝他扬了扬眉:“做什么去了?可让我好找。”

他虚弱的声音里透着难言的温柔:“他不愿辅政,总会有别人愿意,他又怎能……把喜欢的女人交到别的男人手上。”

修离目光中的情绪敛去,露出一贯的沉静清冷,挽了她的手,道:“不过是去以前住过的府邸看了看,回宫的路上听说有个姑娘在打听我,便前来看看。”

修离却已在身下找到她的手,拉着她落到自己的胸口处,缓缓问她:“刺下来的时候,你便没有觉得疼吗?”又苦涩而苍白地一笑,“你怎么会感到疼呢,修离于你而言只是个碍眼之人,他死了还是伤了,都是他自找的。早在三千年前,他就不该答应进华阳宫辅政,比起居庙堂之高翻云覆雨,他更加愿意隐居山外,做一个闲云野鹤。可是……”

素玉好奇:“你怎知打听的是你?”

素玉的身子一颤,茫然过后,脸上蔓延开一片惊慌和无措。

他脸上多了淡淡一抹的笑意:“桃花目,高鼻梁,模样俊秀。这就是你眼中的我吗?”

他伸手扳过素玉的肩,缓缓将头埋入她颈窝,在她反抗之前,轻声唤她的名字:“素玉……你对喜欢你的男子,总是这般残忍吗?”

素玉拉着他往前走,闪烁其词道:“我也不是特意在打听你。走,找个地方吃饭去。”忍不住问他,“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又道,“手这么凉怎还会出汗?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修离的神情为这个“脏”字有细微的破碎,心口的剑伤固然疼痛,却全无她厌恶的表情更伤人。沉朱看着他坐在床畔,淡墨般的眸子里死寂一片。

修离将她的手握紧,道:“放心,一切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