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那么多场劫难,他从来都不避不躲,度得过去是造化,度不过去也是造化。
也许那时,他便已隐约为她倾了心,可是察觉到自己对她动了邪念,还是在她当面将玉玦扔进太虚海的那一刻。望着她冲入雨中的背影,他有些心疼。也许在那一刻,他便知道浮世中的这一场桃花劫,自己是绕不过去了。
既然都是造化,他又何须顾虑。
他只记得,在拒绝她的告白之后,他有些舍不得。
神思归来,他双手落至沉朱腰畔,将她轻轻揽住,垂眸凝视她,眼神深情而专注。
凤止想起初见她时,她隐去倾城的相貌,一副人类少年的模样,虽然貌不惊人,却气度散朗,尽管时不时对他张牙舞爪,作为一个姑娘家委实不够可爱,可他却一点也讨厌不起来。喜欢她,好似并不是喜欢她的皮相。他的身边从不乏美人,若是那般容易就耽于色相,世间也就没有凤止了。可若是问他喜欢她哪里,是何时喜欢上的,他却回答不上来。
沉朱恍惚地想,好似,将终生托付给他也无妨了。
沉朱为他的这句话怔了怔,良久,才接过他递到面前的桃花,转过身面对他。她矮他一头,白色的宽松绣袍下,露出精致的锁骨。
可是,她的理智尚在。她定了定神,迎向他的眼睛:“凤止,若这句话是问阿朱的,她的答案自然是好。可是,若这句话问的是崆峒的帝君沉朱……”她的眸中有不忍之色滑过,语气却决绝而坚定,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她不能嫁给你。”
他行到她身后,一只手压在她肩头,另一只手则轻松将花枝折下,送到她面前,在桃花香气中,道:“既然阿朱不嫌弃本君,那择日与本君成亲,好不好?”
也许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回答,凤止的神色不变,唇角依然噙着浅淡的笑意,眼睛里却少了些温度,淡淡问她:“理由呢?”
她已跑到桃花树下停好,伸手去够花枝,耳根有些发红:“你再老一些,也没关系。”
她反问他:“你便没有想过与我成亲之后的事吗?是你陪我回崆峒,还是让我留在凤族陪你?”
凤止抄着手跟上去:“本君这么老,阿朱可会嫌弃?”
凤止闻言,轻敛下双眸:“阿朱,本君不能离开凤族。”
沉朱一顿:“他竟娶妻了吗?”不等凤止回应,就感叹出声,“你这么老都没成亲,他怎么……”撞到凤止的笑脸,把余下的话吞下去,“没什么。那边的花好像开得比较好,走,瞧瞧去。”
她将桃花捧在胸前,眼中有失望闪过,不过,很快就敛去情绪,露出释然的表情:“是啊,我也不可弃崆峒于不顾。”努力做出一副豁达的模样来,“这世上许多男女有缘相识,却无缘走在一起,能够走在一起的,也未必就是良缘。那一纸姻缘书固然珍贵,却终还是抵不上两情相悦。你能喜欢我,就已经是我的求之不得。”朝他挑了挑眉,神色一派云淡风轻,“日后若有缘,还能一起赏一赏桃花,纵是以故友的身份,不也很好吗?”
凤止道:“凤仪的姬妾,不过,离正妻也不远了。”
她说着,身子撤了撤:“如此一来,也不必害怕婚后会相看两厌了吧……”眉眼低垂的瞬间,却不自觉流露出一抹寂寥。
行到殿外,沉朱好奇地问身畔凤止:“姝鸾是谁?”
凤止没有看漏她的细微情绪,将她后撤的腰身稳稳停住,又往自己身前带了带。
凤仪微顿,握住拳头,道:“此事是我的主意,由不得她做主。”
她方才说他是她的求之不得,于他而言,她又何尝不是他的命中桃花。
凤止拉上沉朱,对凤仪道:“把百翎接回来也好,不过,你确定不需要问一问姝鸾的意见?”
望着她怔然的表情,道:“阿朱这般努力说服自己,本君都不好不信了。”趁她发愣,将她按入怀中,声音沉而缓,“可是,本君宁愿把赌注押在那份姻缘书上,也不愿再将未来托付给虚无缥缈的缘分。”轻道,“阿朱,本君不信缘分。”
当年他罚百翎守千神冢,是看出在姝鸾面前,她那般死板的脑子只有吃亏的份儿,倒是不妨让她去千神冢中避一避,他也好找个机会点化一下凤仪。只是后来诸事繁忙,便将这件事给忘在了脑后。听说凤仪对姝鸾宠爱有加,只怕想要点醒他,也不是那么容易。何况男女之事,他这个做长辈的不好过度参与,只要姝鸾不触到他的底线,他也并非容不下她。
隔着衣袍传来男子有力的心跳,沉朱听到他道:“本君只信自己。”
再看愣在那里的凤仪,暗自摇头,他当年挑中凤仪,是因他脑子好使,可是遇到脑子更好使又会装傻扮弱的鸾鸟族的小丫头,却被耍得团团转。
沉朱握住花枝的手垂落下去,浑身的力气也松懈下来,他的怀抱很暖,有桃花清香,她贪恋地嗅着他的气息,小声道:“凤止,你这样说……让我如何是好?”
凤止看向沉朱的侧脸,勾了勾唇。这丫头有时迟钝,有时却又出人意料的敏锐。凤仪与百翎那档子事,他看了多年才看出些端倪,今日竟被她一句话就戳破了,也不知是不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方才,他也分明说了不愿跟她回崆峒,此刻,却又说这番话来动摇她。这不是让她两难吗?
凤仪为此话略微有些失神。
他却轻声问她:“阿朱,若是这世上再无凤皇,只有凤止,你可愿意把阿朱交给他?”
少女淡淡道:“唔,只是觉得你提起她时,好像很难过的样子。”笑了笑,“约莫是本神多虑了。”
沉朱脑子没有转过弯:“什么意思?”这家伙,为何总是这么绕来绕去,何时才能学会有话直说?
他怔了怔,道:“同族之人,自然亲若手足。上神何出此言?”
他将她抱得紧了些:“我的意思是,将千神冢托付出去,把君位传给凤仪,自此离开凤族……”
一抬眼,却见少女正盯着自己,她盯了他一会儿,开口:“容本神多嘴一问,百翎对你而言,很重要?”
沉朱闻言眼皮一跳:“可是,你久久不将千神冢交托出去,是因为五行封印少了火之印吧?除了我体内的焱灵珠,还有什么能……”神色凝了凝,沉声,“凤止,你莫不是要以上神的修为去换一道封印吧!”以他数十万年的修为,的确可以保千神冢的封印无虞,但是如此一来……她的眼神凛了凛,“我不许你这般胡来!”
他暗中松了一口气,道:“多谢上神。”
他将她的脑袋按回去,语气里有些叹息:“所以,如此一来,我就会变成一个没用的神仙,也无法再保护你。”说罢,轻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阿朱,你愿不愿意为了本君,把崆峒托给其他人?白泽也好,夜来也好。我们离开仙界,遁入红尘,以后不再过问六界的俗事……”
沉朱闻言道:“我倒是把这茬儿忘了。你择个日子去领人吧,只消说是我的意思,不会有人为难你。”
他做她的穷书生,她做他的阿朱姑娘,或许,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
他将情绪敛好,对沉朱道:“百翎守了三千年的千神冢,不通达人情世故,冲撞之处,还望上神包涵。”内心情绪翻涌,表面却平静,“小神想去接她回来,请上神恩准。”
怀中的姑娘许久都没有反应,隔了会儿,才听到她茫然的一声:“你让我……离开崆峒?”
凤仪想,若非此番千神冢出现异状,他只怕再也见不到她。他很想问她是否已将未想明白的事想透彻,她却连单独与她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
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凤止于心不忍,可是,唯有逼她离开崆峒,他才能放心。不知不觉将她越拥越紧,仿佛一松下力气她就会离开一般。直到怀中传来少女闷闷的一声:“凤止,我透不过气了。”
当年,君上罚她入千神冢守陵千年,可是,千年过去,他亲自到千神冢前接她,却只等来她淡淡的一句:“百翎还有些事没有想明白,愿意继续守卫千神冢,直到明白之日为止,还望上神代为向君上转达百翎的意思。”
他这才松开她,她退了一步,皱着小脸看了他一会儿,叹口气:“凤止,你何时学会了开玩笑。我虽不成器,却也是龙族的后人,也是除墨珩以外唯一……”说到此处突然顿住,口中冷不防蹦出一个名字,“浮渊……”突然抬头,激动道,“我怎把他忘了!凤止,你说的话暂且放一放,我须弄明白浮渊是谁!”
他不知百翎可曾怨他,他只知道,自从做了那个决定,他每一天都不开心。
凤止理着衣袖,暗道,终于想起这一茬了吗?
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可是最关键的时候,他却因为护短,选择了牺牲她。那时他想,她好歹是凤族之人,性子又坚强,就算受到重罚也不会倒下。可是姝鸾不一样,姝鸾出身鸾鸟族,身份低微,在族中多受歧视,如今还未在族中立稳,便被记一大过,日后只怕永远也抬不起头,他必须要护住她。
浮渊的身份的确扑朔迷离,令人在意。这世上甚少有他不知道的事,可是关于浮渊,他竟一无所知。想起阿朱的性命曾经悬在他的一念之间,神色就隐隐发沉。如果他晚去一步,不,他去时便已经晚了。若是那个男人有动她的念头……
说起百翎,他的神色略有些复杂,当年姝鸾铸下大错,却把所有的罪责推给了百翎。君上罚她守千神冢时,她一言未发,只是抬眼看向他。明明,只要他的一句话就能为她脱罪,他却没有。他至今都忘不了她的眼神,那般平静,却又那般难过。
他没再想下去。他不愿想,也不敢想。
他态度愈发恭敬:“听说百翎在崆峒大闹,被上神扣在崆峒,小神想为她求个情……”
沉朱却丝毫也没有留意到他的神色变化,因为兴奋,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此事墨珩应该最清楚,可他一定不会告诉我,都一百年了,他竟还在气头上,连见都不肯见我,委实小气。”说到此处,变得有些丧气,“与长陵的婚约作罢一事,只怕已经传到他那里了吧,不知他会不会动怒。”走到他面前,抬起小脸,认真地问他,“你说,我要不要回去负荆请罪?”
沉朱眼皮一跳:“哦?何事,说来听听。”
凤止却将手搭在她肩膀上,道:“你不是想调查浮渊的身份吗?本君认识一只妖,在打听消息方面很有些门路,或许可以托他想想办法。”
凤仪跟随他多年,岂能品不出他的语气里一点留客的意思都没有,遂推辞道:“多谢君上美意,小神还有要事,先行告辞。”临去前却又向沉朱道,“对了,小神还有一事,想向沉朱上神请个旨。”
话题虽然转移得有些生硬,但若是继续方才的话题,她只怕又要重提回去一事。虽然纸包不住火,该捅破的窗户纸早晚要捅破,可是,他私心却想让她多蒙在鼓里几日。多蒙在鼓里几日,便能多无忧几日。自打从混沌钟归来,她就时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几日情绪才刚刚有些起色,他不舍得让她再受打击。
凤止不置可否地笑笑,将沉朱试图往外抽的手攥得紧紧的:“你且自便,若是不急着回去,稍后可留下吃顿便饭。”
她显然没有察觉到他的意图,好奇道:“你同妖族也有交情?”
凤仪恭声道:“若是如此,自是听从君上裁决。”
凤止将她的手携上,淡淡解释:“他并非妖族,同本君也谈不上交情,只是认识罢了。本君只知他诞生于上古,本体究竟是妖是神,却并不清楚。不过你尽管放心,这六界中的事,还没有他窥不到的。”
正要退下去,被凤止唤住:“等等。”他起身踱到她身边,极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对凤仪道,“你方才说的那些事尽管自己拿主意。本君既然将凤族交托给你,便不会怀疑你的手段。”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更何况,你的心中已有决断,若是本君的意见与你相左,你打算怎么办?”
沉朱更加有兴趣:“上古时的妖?那不是同你一样……咳,有资历吗?”
她轻咳一声,道:“既然你们有事要谈,我就不打扰了。”
凤止声音含笑:“嗯。他的辈分的确不低。”
凤止放下茶盏:“阿朱可是在拐弯抹角地夸自己?”见她神色一片茫然,显然是没有明白他的话中之意,含笑提点她,“你也是本君挑的。”
沉朱缠着他继续发问,他只道:“你见到以后自然便知。待你的身子养得好一些,本君便带你去见他。”望向她手中桃花,笑吟吟提醒她,“不是要酿桃花酒吗,可要本君给你打下手?”
凤仪应了一声是,听她认真对凤止道:“你挑接班人的眼光也挺好的。”又添了一句,“你的眼光一向很好。”
经他提醒,她才想起还有这一茬儿,朝他一笑:“那你可不要帮倒忙啊。”说着,就丢下他去采桃花了。他望着她的背影,眉目渐渐舒展,有清隽温润的笑意随花影一起落入眼底。
沉朱理了理衣袍,转向月白袍子的青年神君:“你便是凤仪?”
据说桃花极苦,可是这朵命里的桃花,便是有剧毒,他也甘之如饴。
凤止轻笑:“你倒是会夸人。”
华阳宫中,成碧坐在偌大的观星殿上,自己陪自己下完一盘棋,自言自语般开口:“算一算日子,也该去接帝君回家了呢。不过,上神可以允成碧自作主张一次吗?”小脸转向身侧的玄冰棺,道,“华阳宫如今有白泽神君在,就让帝君在外多逍遥几日,如何?”等了一会儿,淡笑,“上神不说话,成碧可就认为上神默许了。”又待了片刻,她才携棋盘起身,朝殿外而去。
这句话虽然直白,却并不粗鲁,少女的眼眸清澈见底,语气里也并无恭维之意。
玄冰棺内,青年男子和衣而眠,五官雕塑一般美丽,墨染的长发旁,摆了一枝新采下来的桃花,衬着苍白的容颜也带上一抹桃花色。
沉朱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凤止,坦率评价:“凤止,你们凤族的男子,都生得这般好看吗?”
他仿佛随时都会醒来,又仿佛会永远这般睡下去。
撞到她的目光,对方撤座起身:“凤仪见过沉朱上神。”
成碧停在殿外,在料峭的春寒之中紧了紧身上的袍子,喃喃道:“墨珩,你看,桃花都开了呢。”
话说完,才注意到坐在凤止下首的陌生男子。男子月白锦袍,容貌端正,同样是一双秀雅的凤眸,比之凤止却少了几分温润,多了几分清冷。
适时,绿衣少女的脸上并无特别的表情,却有豆大的泪珠自眼眸中不断滚落,她却对自己的眼泪浑然无觉,腰杆挺得笔直。
想到这里,有些坐不住,揽衣起身,朝寝殿行去。本想着凤止应当还没睡醒,谁料一进去,就看到某人已衣冠楚楚地坐在茶案旁饮茶,身上穿了件烟青色长袍,玉冠束发,风度翩翩。她从惊艳中回神,走到他身边,朝他扬了一下眉:“凤止,我们去酿桃花酒吧。”
崆峒的女子,可以流泪,却不可以低头。
按墨珩的说法,凡事都该有样子,侍花要有侍花的样子,酿酒要有酿酒的样子。她小时候不够安分,在墨珩身边久了,竟也沉稳下来。
他不在了,她也要撑下去。整个崆峒,无论繁华还是破败,都要撑下去。
墨珩爱花,尤其喜欢桃花,每一年都会将残花收集起来,酿作桃花酒。看墨珩采花酿酒,是一件很赏心悦目的事,他这个人,无论做什么都不急不缓,专心致志,仿佛只有手头之事才是最紧要的。
脸上的泪痕未干,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淡淡的询问:“成碧,又来陪墨珩上神吗?”
沉朱听到脚步声,漫不经心回头,却只看见一角月白的袍子,一晃消失在了转弯处。适才仿佛感受到了轻微的杀意,是她的错觉吗?将脸转回不远处的桃花树上,突然有些怀念墨珩酿的桃花酒。
她回过头,脸上挂好一贯的笑意:“夜来神君。”目光落到他手中拎的酒罐子上,笑意深了深,“帝君不在,神君来找谁喝酒,莫不是百翎姑娘?”
凤仪回神,道:“走吧。”
对方将酒罐子往袖中隐了隐,没有作声。
宫娥见他停在那里半晌没有动弹,忍不住提醒:“上仙?”
他行到她身边站定,与她并肩立在玉阶尽头,俯瞰远处的雕梁楼阁。
这句话所表达的意思不言自明——都宿一起了,看来那些风闻不假。凤仪脚步微滞,长眸眯了眯,复又朝花丛掩映中的白衣少女望去。君上,这世上女子千千万,为何偏偏挑中了她?
观星殿位于华阳宫的最高处,古朴肃穆的殿宇,幽凉的白玉石阶,每一块砖石都饱经沧桑,自脚下还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远古的气息,整座殿宇都给人以沉寂厚重之感,如同它原本的主人。
宫娥咳了一声,道:“禀凤仪上仙,沉朱上神这几日,一直与君上宿在一起。”
绿衣少女突然开口,语调悠长:“每次在这里看着华阳宫,就总会觉得上神还在身边呢。分明早已离去百年,却还是时常能够感受到他的气息。”他留下的气息,那样温暖亲切,却又那样冷漠疏离,长长呼出一口气,“墨珩上神,原本就是个无情的神啊。”
男子把目光收回,道:“不必,面见君上要紧。”抬脚往凤止寝殿去,暗道,“没有想到,崆峒的帝君竟是这样一名纤弱的少女。”口上吩咐,“这几日备些礼物送来,既是君上贵客,本神也不好怠慢。”又问道,“她与君上的关系如何?”
身畔男子应道:“是啊。”
引路的宫娥随他目光望去,暗道,沉朱上神怎么又一个人跑出来了,君上醒来见不到人,又该到处去找,回神后道:“上仙可要去同沉朱上神打个招呼?”
无情得近乎残忍。
月白长袍的男子立在回廊上看了她片刻,沉吟:“那便是崆峒来的贵客吗?”
恰在此时,有个宫娥匆匆前来禀报:“夜来神君,成碧元君,不好了。凤族的凤仪上仙亲自来接百翎女君,原本在正阳殿候着,可是久等女君不来,便要硬闯澜衣阁……”
宽袍缓带,长发松绾,不时懒洋洋地打个哈欠,她的举止无论如何慵懒率性,身上那份端华气质,却让人无法忽视。
夜来眼皮一跳,成碧亦有些愕然。
花团锦簇,春意喧闹,明媚的春光里,少女坐在花园的石桌前,独自发呆。
几日前,本以为禁闭罚完,百翎自会离去,岂料她全无告辞的意思。她不走,崆峒只好以贵客之礼相待。可是瞧她那架势,大有在崆峒常住的意思。崆峒的姑娘们莫不揣测,这位凤族姑娘赖着不走,可是瞧上了她们的夜来神君?
沉朱闭目养神片刻,却丝毫没有睡意,爬起来望着身畔的凤止发呆。他的眼睛浅浅合着,睫毛又长又密,呼吸清浅,早已睡着了。她趁他睡着,以手指在他的眉眼上描画片刻,突然俯下身去,在他额间轻轻吻了吻。讨到了好处,又贪恋地看了他几眼,才轻手轻脚地扯过衣服披上,朝大殿外走去。
很快,这个猜测便由成碧之口得到确认,成碧的消息来源一向可靠,姑娘们无不信服,继而纷纷钦佩地表示,有胆子打夜来神君的主意,这位凤族的姑娘当真是个豪杰。
佛卷曰执念,即有二十一心结,让人不能得到解脱处,可她的执念却也是她的欢喜,她自是希望这份欢喜能够延续得更长久一些。
毕竟,觊觎夜来神君美貌的男神仙和女神仙,可以从华阳宫的北墙排到华阳宫的南墙,至今没有人能够杀出重围。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越发习惯他的身体,对于他的气息和温度也愈发依赖。她不知喜欢一个人是否都如她这般,明明此刻就在他身边,与他肌肤相亲,却还是觉得与他不够亲近。
记得有一年,有个小宫娥按捺不住相思之苦,熬了三天三夜终于熬出一份情真意切的情书,羞涩地跑到他面前要对他表白,结果刚起了个头,就被他打断:“抱歉,本神对女人没兴趣。”
沉朱嗯了一声,往他怀中缩了缩。
自此以后,姑娘们的芳心碎了一地,无不悲痛地想:“没想到夜来神君竟是个断袖。”后来姑娘们纷纷想开,“这么漂亮的男人,怎么可能不是断袖。”
凤止闭上眼睛:“我累了,陪我小睡一会儿。”
然而,面对男神仙的表白,他的拒绝却更加坦率简洁,只有一个字:“滚。”
沉朱腹诽,我觉得你是在胡说八道。
姑娘们纷纷琢磨,这个“滚”字,不像是一个断袖对另一个断袖该有的态度啊,难道说,夜来神君非但对女人没兴趣,对男人……也没兴趣?
凤止顿了顿,道:“这种寒毒约莫就是如此,不碰它还好,一碰它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发作起来也不分时辰和场合,不过,本君觉得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有利于尽快将寒毒排完,阿朱以为呢?”
一个既不近女色又不近男色的男人,简直无坚不摧。
“凤止,我怎么觉得,双修非但没有成效,反而适得其反呢?”
渐渐地,整个崆峒,再没有人敢打夜来神君的主意。
今日本是趁着春光明媚在外踏青,不过是不经意间说了句:“崆峒的桃花也该开了吧。”他便突然扛起她就往寝殿去,将她压在身下之后,一本正经道:“阿朱,本君寒毒发作了,替本君解毒。”
成碧看了一眼身畔的玄袍神君,咳了一声,道:“夜来神君,这位凤仪上仙来者不善,不如一道去会一会他?”
这一日,被他摸了几把后,她忍不住地问他:“凤止,最近这几日,你体内的寒毒莫不是发作得频繁了些?”
夜来扬了扬眉,道:“也好。”
一晃眼,沉朱已在朝凤宫住了月余。她挂念崆峒事务,自半个月前开始就有告辞之意。可是,不知为何那般凑巧,每次有开口的念头,凤止体内的寒毒都要发作。
那日禁足令解了之后,他便径自回府,未再见过百翎,只是心中记挂着那场没有分出的胜负,今日得闲,就随手挑了壶酒,欲寻她切磋切磋。本已来到她住的别院,可是突然想起那日被成碧撞见的尴尬,便又提着酒原路折了回去。
她却神色无辜地望着他,真诚道:“抱歉,腿又麻了。”
路过观星殿时,遇到了成碧。
她却对此浑然不觉,淡淡哦了一声,继续爬起的动作,结果口中发出“嘶”的一声,竟又重新跌回他身上,她坐的不是地方,惹他的呼吸蓦地重了起来。
二人结伴,来到百翎所住的澜衣阁前,红衣红裙的姑娘正与一名月白袍子的青年对峙,气氛有些剑拔弩张。成碧拉着夜来避到一边,道:“嘘,先看看热闹。”
那一幕,自然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看不到女子的表情,却听到她冷漠的语气:“上君请回吧,百翎无德无能,不敢劳烦上君亲自来接。”
百翎简单道了声抱歉,撑着身子打算从他身上爬起,然而,成碧捡在这个当口进来,所看到的画面,便正好定格在她跨坐在他身上的那一幕。
凤仪叹了一口气:“百翎,你便这般恨我吗?”
适才她抽出刀朝他冲来,却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角,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已被她扑倒在地。
他的声音素来好听,入耳幽凉,清冷中带着微微的哑,如同拂过人心头的清风。
夜来自愣怔中回神,咬牙切齿道:“百翎姑娘还不下来吗?”
他说着上前一步,想拉她的手臂,却被她避开了,那只手顿了顿,突然改变方向朝她的头顶落去。
路上,成碧不无激动地想,咱们崆峒到底是跟凤族有缘啊,刚听说帝君被凤止上神拐到了朝凤宫,没想到今日就看到夜来神君与凤族姑娘在这里上演了活春宫——太让人小鹿乱撞了。
她“啪”的一声拍开,语气有些戒备:“上君这是做什么?”
成碧愣了一瞬,面上的笑意好端端地维持着,道:“打扰二位神君雅兴,成碧来得不是时候,二位继续,就当成碧不曾来过。”说罢,迅速地为他们掩好门,退了出去。
凤仪的目光在她身上落了落,眸色突然一深,竟上前将她按入怀中。
只见玄袍青年仰卧在地,红衣女子则稳稳当当地跨坐在他身上,那姿势要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百翎,三千年前,是我与姝鸾对不起你。”
突听“砰”的一声,燃灯堂的大门被谁推开,成碧元君笑眯眯地立在那里:“二位神君,禁闭时间已到,二位可以……”笑容僵在面上,嘴角扯了扯,“呃,二位这是在做什么?”
听到“姝鸾”二字,百翎的身子抖了抖,凤仪将她抱紧,道:“你想要我如何补偿你,我都可以答应,不要再闹别扭了,好不好?”
百翎闻言,立刻撤座起身,挑眉拔刀:“怕你不成!”
良久,怀中传来女子极冷淡的一声:“补偿?好啊。”
夜来身子晃了一下,语气有些克制:“百翎姑娘想与在下再打一架吗?”
凤仪心头一喜,不禁将她抱得更紧。岂料,却听怀中人凉凉道:“三千年前,姝鸾私闯千神冢,触发了火之封印,致使五行封印失衡,至今未能找到替代之法。这是莫大的罪过,纵然她是你的侧妃,也应当押去君上面前听凭裁决。可是,你却包庇她,让我生生蒙受了三千年的不白之冤。”
她也为此有些愣怔,收起棋子,由衷地叹了一句:“我与神君莫不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吗?”
她吐字轻缓,却一字字如同尖锐的芒刺,惹得他心脏顿时抽紧。
他从未遇到过如她这般的对手,棋路竟同他如出一辙,与她对弈,就好似与自己对棋,可是他们分明从来不曾见过……
“凤仪,当年,若是君上动了杀心,你也会推我做这个替罪羊吗?”
手谈十三局,竟有六局平手,夜来在最后变换棋着,险胜一局。
他慌乱道:“不会的,君上向来护短,你跟随他多年,他不会……”
夜来望着面前女子,眉眼冷艳,描一副红妆,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可是不知为何,她的这副模样,却丝毫不惹人反感。大概是她十分适合红妆,他的目光便多在她的面上停了片刻,不动声色地把目光移开,道:“来。”
怀中女子失笑:“凤仪,道理可不是这样讲的。”
一局过后,势均力敌。女子抬眉:“再来一局?”
她将他推开,冷漠地看着他:“君上护我,是君上待我的情分,你护着姝鸾,是你待她的情分,可你为了姝鸾推我入火坑,却还想让我顾念旧情……”平静地质问他,“你告诉我,世间可有这样的道理?”
对方挑了挑眉,朝她狷狂一笑:“求之不得。”
男子身形微晃,颓然道:“你果然怨我。”
言罢,二人心照不宣地换了个姿势。一阵衣服的摩擦声过后,唤作百翎的女子挪到茶案前,挥手布下一个棋盘,望向青年神君:“上次一战没有分出胜负,手谈一局如何?”
“我不怨你,凤仪,愿意替姝鸾抵罪,是我对你的情分,可我对你的情分也只那么多了。若你真想补偿我,就让姝鸾去君上面前认错。你以为君上当真看不出你是在包庇姝鸾吗?他只是不愿你因此事在凤族抬不起头来罢了。”
夜来道:“我也是。”
凤仪苦笑:“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只是事到如今,再将姝鸾推出去……我做不到。”
百翎心无旁骛了几日,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朝对面的青年神君望去,也不知怎就那般凑巧,他竟也在那个当口睁开眼睛,一双细长的眸子里仿佛有桃花开落。互相对视片刻,坐姿板正的百翎率先开口:“我腿麻了,你呢?”
“既然做不到,上仙又何必假惺惺地把补偿挂在嘴边?”
二人各据茶案的一边,静静打坐调息,由于空间小,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却没有人率先开口说话。
男子的嗓音远远传来,清朗中带着一些冷傲。应声望去,便看到立在不远处的玄衣劲装的男子,面容极为俊美,长眉修目,唇红齿白。他身边俏生生立着的那个绿衣少女,虽也眉清目秀,可是若论美貌,竟也逊了几分。
毕竟是罚禁闭的地方,燃灯堂内的摆设十分简朴,不过铺了几张草席,草席上置一个茶案而已。
不过,他虽然生了一副女相,身上却全无女气。若是披上战甲,只怕也是威风凛凛的一员猛将。
百翎十分不满,自己分明是凤族的人,为何要同崆峒的神君一起在这里罚禁闭?不过,想到君上也许是为了创造和君后单独相处的机会,她便微感释然,想到此刻君上说不定已经把君后拿下,就更加觉得自己的牺牲很有必要。
凤止也知当年的事不光彩,如今被人撞破,脸色自然不好看:“大胆,何人偷听?”
崆峒,燃灯堂。
“凤仪上仙此言差矣,在下是光明正大地听,何谈偷听?”夜来走近,在百翎身边站定。
将所有的烂摊子都丢给本君,自己却在这里躲清闲,实在是,太狡猾了……
百翎朝他点了下头,道:“夜来神君,好久不见。”
墨珩,你的事,本君还能瞒多久。
夜来朝她挑眉:“也不过分开半个月,哪来的‘好久’?”
可是,在错落交杂的石碑中,唯有一座石碑上空无一文,显得寂静而荒芜。凤止的目光在那座无字碑上落定,脸上情绪淡淡,瞳色却深沉如渊。
成碧拿捏出妥当的微笑,上前朝凤仪道:“听闻凤族有贵客上门,不想却是凤仪上仙亲自来访,上仙不要在这里站着,里面请吧。”
在高台之下,一座空冢连着另一座空冢,延绵不绝。每一座空冢前,都有一座巨大的石碑,如巨剑一般插入土地,不必靠近,就能感受到石碑上透露出的沧桑与厚重。风在石碑间穿行,带来亘古而苍凉的气息。仔细看去,会发现那些石碑之上,皆密密麻麻地镌刻着古旧的文字。源源不断的灵力自那些文字上生出,徐徐弥漫至整座离凰山。
成碧打量着面前男子,风华气度都很脱俗,可惜适才听百翎的一番话,让她对他全无好感。
少女翻了个身,抱着被子犹自熟睡,他挥手落下床帏,一晃就不见了踪影。
他淡淡道:“不必了,本神是来接人的。”目光落向百翎,朝她伸出一只手,“百翎,跟本神回家。”
凤止将沉朱安置在寝殿的大床上,深情凝视着她的睡颜。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够护她一世无忧,可是,想起将来要面对的事,口中就不自觉发出一声幽微的叹息。
百翎往夜来身后退了一步,态度很明确:“我不跟你走。”
夜过三更,凉风拂开纱帐的一角,少女沉沉睡去,青年却独自醒着,身上披了件松松垮垮的袍子。伸手抚了抚少女的长发,突然将她横抱而起,明月皎洁,照着他朝寝殿方向行去。
成碧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百翎姑娘,好样的。
凤止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想到自己方才忍得那般不易,立刻认命地躺回她身边:“……改日吧。”
凤仪面子挂不住,神色微微沉下去,他的脾气不同于凤止,尤其是耐心有限,适才已将好话说尽,对她也极力做出一副低姿态,为的就是求得她的原谅,此刻,见她如此不识好歹,也就不由得露出傲慢的本性:“本神都亲自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她忍不住道:“又……又要摸?”
百翎冷漠道:“岂敢。百翎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他的这句话温柔至极,可是不知为何,沉朱却感到一股恶寒。
凤仪抬脚欲追,却被一只手臂拦住,看着拦路的玄衣神君,凤眸轻眯:“夜来神君可是要管凤族的家事?”
凤止眸色深了深:“阿朱也不必刻意努力,本君会让你忘了的。”
夜来勾起薄唇:“上仙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
沉朱更加困惑:“如何忘掉?”
对峙片刻,互不相让。
凤止命令:“把本君的寒疾一事,忘掉。”
成碧上前打圆场,道:“凤仪上仙不妨先在崆峒住下,待百翎姑娘解开心结,再提此事也不迟。”
沉朱因方才的那个吻声音绵软无力:“那……如何才能领会?”
凤仪的目光仍然冷淡地落在面前玄衣神君的脸上,权衡片刻,道:“如此,本神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已经看开了,这丫头的脑子里一点风花雪月的概念都没有,他还是以实际行动教她吧。在她唇上掠夺几口,直吻得她呼吸不上来,才放开她:“阿朱,双修除了能提升修为,可还有别的益处。药仙并未夸大它的功效,只是你头脑愚钝,未能领会其中的妙处罢了。”
此处好歹是崆峒,他虽有沉朱放人的口谕,可是百翎愿不愿意跟他走,他却不能强求,如今,也只能从长计议。
凤止将她的话堵回去,听得这般扫兴,还不如不听。
成碧趁势挤入他们之间,笑呵呵对凤仪道:“上神一路劳顿,不妨暂去休息。上神这边请。”说着,向夜来递了个眼色,夜来将手臂收回,避开一步,行古礼道:“恭送上神。”
沉朱见他不像开玩笑,只得乖乖将药仙的话告诉他,说罢总结:“既是双修嘛,对我约莫也有些益处,但是这益处我此刻还未感觉出来,想来是药仙过于夸大双修的功效了,不过看起来双修对你的寒疾颇有成效,那我就勉为其难牺牲一下……”
凤仪拂了拂衣袖,随成碧离开。
凤止眯了眯眼睛,勾唇:“你的悟性再好,也不会想到‘双修’这样的歪门邪道上去。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维护他了。也好,本君明日亲自问他。”手在她侧脸上缓缓滑过,语气极轻,却让她不寒而栗,“托阿朱的福,他在药仙的位子上坐了三万年,这次总算是抓住机会退位让贤了。”
夜来望了一眼隐在袖间的酒壶,思量片刻,抬脚朝百翎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沉朱嘴很硬:“此事与药仙何干?他不告诉我,我便不知道了吗?你不要小看我的悟性。”
百翎坐在房顶的青瓦上,静静地望着远处发呆。隐约能感受到某种古老的神力,将整个崆峒笼在其中,可是特意去探,那抹神力却又无从捕捉,仿佛被风给吹散了,消失于青天碧海间。
凤止撂下一句评价:“你倒是义气。不说,是怕本君因此为难他吗?”
身畔突然落下一缕陌生的气息,她朝对方喉间攻去,戒备的语气:“谁?”
沉朱一愣——他这是要开始审人了?整理好心情,坚定道:“药仙他什么都没说。”
青年稳稳将她的手腕握住,语气中带着一丝取笑:“你的这一招,气息不稳得很呢。方才的那个男人,竟有本事让你乱成这样?”
他将她看了片刻,目光落到她微红的耳根上,突然生了逗弄她的兴致:“关于本君体内的寒疾,药仙是怎么透露给你的?”
她缩手回去,握了握手腕:“谁乱了?莫要血口喷人。”看到他随手放在身边的酒罐子,眸中一喜,“酒?”
她偏过头:“没想什么。”
他把酒塞拔去,递到她面前:“喝吗?”
近在咫尺的距离,听到他沉雅的嗓音:“想什么呢?”
她丝毫也不同他客气,夺过去之后,先闻酒香,而后仰头饮了一大口,不拘小节地以衣袖抹了抹嘴,道:“酽白甘香,色纯味洌,好酒。”将酒壶递回夜来,他顿了一顿,学她的样子,对着酒壶饮下。
他的发垂落枕畔,上挑的凤眸看得她心头一荡,不由自主地别开眼光,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灼热鼻息,适才她满心都是他体内的寒疾,如今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未着片缕,十分不雅,立刻伸出手去扯锦被,却被他按住手腕压在了枕上。
没有推杯换盏的客气,倒是有几分豪迈和快意。
她漫不经心应了声:“嗯?”
将一壶酒饮完,夜来微感酒劲上头,正要问身畔姑娘如何,却对上一双醉醺醺的凤眸。姑娘看了他一会儿,认真地问他:“酒,还有吗?”
凤止对她的觉悟已经基本绝望,翻了个身到她上方,望着她,道:“阿朱。”
他将酒罐晃了晃,道:“见底了。”
原本听药仙描述,双修好似是件挺不容易的事,真正试过之后,才发现原来所谓的双修不过是“摸过来摸过去”。既然都被他浑身上下摸过一次了,再被他摸几次也不是个事儿。想到这里,她立刻义气道:“好。”
对方眉尖一蹙,突然朝他凑了过来,伸出葱段一般的手,捧上了他的脸。
沉朱听后默了一小会儿。
他身子微颤,不知为何竟没躲开她,反而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这张精致的脸,问她:“百翎姑娘想做什么?”
他闭上眼睛,语气微倦:“百年的累积,哪有一次就清干净的道理。阿朱既揽了这份差事,以后,还劳烦你多多为本君驱寒疗伤。”
她想了想,道:“我忘了。”
他叹一口气:“看来果真如此。”在心中宽慰自己,她年纪还小,如何敲打她这颗榆木脑袋,来日方长。好在他的理智在最后关头止了他的欲火,否则今日若是当真将她要了,日后想来也是颇煞风景。
夜来默了默,这记性是有多差。正要把她的手拂开,却见她眼睛一闭,朝自己压了过来。
她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忙支支吾吾地搪塞:“谁……谁说是为了替你驱寒,你刚刚一定是听错了。”
柔软的身子落入怀中,他的身子微僵,保持着那个动作,半晌没有动弹,正要撤开,怀中的人却突然扯紧他的衣袍,颤声唤他:“凤仪……”
凤止被这句话问得一默,有些克制地问她:“你与本君双修,便是为了帮本君驱寒吗?”
他眉头蹙了蹙,却没有忍心将她丢开,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应了一声:“嗯。”
她抬起头,望着他的下颌,迫不及待问他:“如何,寒气清干净了吗?”
她往他怀中埋了埋,哭腔唤他:“凤仪……凤仪。”
也不知凤止是何时停下动作的,等到沉朱回神,他的皮肤早已滚烫,原本被冰霜覆盖的眉眼恢复如常,汗水顺着他线条流畅的胸膛滚落。他好似在压抑什么,呼吸有一些沉重,身上蔽体的衣物所剩无几,她正想着“双修也没什么嘛”,人就被他拉入怀中抱住。
夜来的手在衣袖中握了握,莫名地觉得“凤仪”这两个字,十分不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