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双手落到他的脸上,与他对视片刻之后,开始对他的脸上下其手。无论她动作如何夸张,那张俊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沉朱自被窝离开,朝他伸出双手,男子行至床边单膝跪下,仰视她:“沉朱,吾是白泽。”
沉朱折腾一番之后,认真地问道:“白泽,你的脸为何长瘫了?”
不过是换了副皮囊,给人的感觉竟然会如此不一样。
立在旁边的紫月面皮一扯,再看被少女蹂躏半晌的白泽,表情丝毫未变,他平静应道:“是吗?大概是历劫之时哪里出了状况。”
眼前的这位如冰山一般难以接近的神君,当真就是白泽吗……
紫月忍不住插嘴:“有人说你面瘫你竟然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真的好吗?”
碧眸白发,额间有火焰状的神纹,身材高大而匀称,大概是因为衣服不够合身,所以干脆将两边的衣袖都撕了下来,从那露在外面的手臂,可以直观地看出这副躯体内蕴含的强大力量。
白泽扭头看她:“其实,吾内心对沉朱方才的说法……”想了想,道,“十分不爽。”
沉朱屏住呼吸,直到一名男子跨入房间,绕过隔帘,行到她的面前。
紫月扶额:“原谅我并没有看到你的不爽。”
他刚刚升为上神不久,还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身上的神力。
沉朱靠回软枕上,神色沉静:“白泽,你已升为上神,可以不对这世间任何人屈膝,若你愿意,更不必仰视任何人。”她玄眸如墨,眼神里仿佛有种摄人心魄的力量,“起来。”
拥有这般强大的力量,正常的神绝不会丝毫也不加遮掩。来者若不是傲慢到极致,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白泽却保持着那个动作没动,静静地看着她:“诚如你所言,吾可以不必仰视任何人。”望着她的眼睛,“可是这般仰视你,吾愿意。”
那是,上神的力量。
沉朱为他这句话怔在那里。反应过来的时候,白泽已抬起手指放到口中。只见他以牙齿咬破指尖,将血缓缓涂于双唇之上。待她意识到此举的含义,却已经来不及。
沉朱微微怔了一下。那抹气息的确是白泽不错,可是,自他身上散发出的神力比之白泽却不知要浑厚了多少。就算是隔着房门,也能感受到那压倒一切的力量。
白泽倾身过来,将染了血的双唇覆在她唇上,不等她的知觉捕捉到唇上的温度,他已迅速离开。
话未问完,就感觉到一抹熟悉的气息来到门外,隔着门板传来守在那里的神将毕恭毕敬的声音:“见过白泽上神!”
与其说这是一个吻,倒不如说是一个仪式。
“对了,白泽……”
白泽在神色愣怔的少女面前平静开口:“上神白泽,在此歃血为誓,吾之神力,愿为崆峒帝君沉朱所用,除非九州山崩,四海逆行,否则,不违此誓。”
沉朱这才松了口气,好歹是妖君,灵魄应当不会那么容易消散,只是承诺为小狐狸找的土地神只怕凶多吉少……
紫月为白泽的举动惊在当场,她委实想不到白泽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片刻后,她缓缓勾唇,与其将神力用在天下苍生身上,不如用在一人身上吗?倒还真像是白泽会做的选择。
紫月将被子为她往上拉一拉,道:“放心,你来人界的目的他已尽数告诉我,我让东方随他去办了。天罗阵崩塌之时,大部分的灵魄随着阵法消亡,可也剩下几只强大的被我收了回来,只要能找到他们的壳子,就不愁没有办法。”
等到明玦觉醒,她一定要拿此事揶揄他一番,若他知道自己的坐骑就这样被一个小丫头拐走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沉朱一本正经道:“别开玩笑,我找他自是有事交代他。”
转眸望向床上的少女,见她眼中的惊讶渐渐沉淀下来,缓缓化为深沉的墨色,原本苍白的双唇沾上了血色,再配上一副清丽的容颜,就连她这个女人都忍不住动了一下心。
紫月弯了眼睛:“醒来找的第一个人竟是那家伙吗?话说,你与他何时这般熟了。我都与他认识这么多年了,都还连名带姓地唤他,你倒好,叫得这般亲热。”
少女的眼中泛起温和的笑意:“白泽,你就这么想留在本神身边吗?其实,本神原就没有打算放你走。就算是天庭前来招安,本神也打算将你据为己有。”
沉朱默了默:“原来如此。”又问她,“清让呢?”
凤止在隔帘后立了一会儿,将这一幕戏完整地看完,正陷在沉思中,就见紫月朝自己望来,他将眸中情绪完美地隐去,抬脚朝床边走过去。
紫月简短道:“我与东方途经此处,偶然遇到慕清让,得知你有难,就前来为你两肋插刀。”
沉朱看到他,忙抬起手将唇抹了抹,略有些尴尬地问他:“你什么时候在那里的,怎么不吭一声?”
房间里,沉朱被紫月扶起,靠在软枕上,问她:“说吧,你怎会在这里?”
紫月极有眼色地拉上白泽,随便找个理由遁了,凤止则在床边闲闲落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醒来后首先想到的人是慕清让,第二想到的是白泽,本君倒是很想继续等下去,看你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本君来。”
崇冥将军愤而起身:“你小子刚刚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吧!”
这句话他说得轻描淡写,脸上的表情亦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可是却惹她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子,忙往床内撤了撤,与他拉开一个安全距离,教育他:“你怎么能偷听人说话啊,这样多不好。”转移话题,“帮我倒杯水好不好?”
另一名神将一脸正直:“将军放心,帝君没有认出将军,绝对不是因为将军的相貌,将军近些年虽然不修边幅了些,吓坏了不少小朋友,可是请将军重拾信心,胡子刮掉还是英俊的将军。”
他将她望了一眼,懒懒从身侧的茶案上捞了茶杯,倒了杯水递给她。
被拖到门外扔下的将军如蘑菇一般蹲在地上,周身的低气压让人难以接近。一名神将咳了声,试着劝道:“几百年不见,帝君认不出将军也很正常,请不要太难过。”
她探身去接,手还未触到茶杯,就见他收回去,勾唇:“过来。”
两名神将迅速上前,将石化的崇冥将军架住,对沉朱道:“帝君既然平安醒来,臣等就先行在门外等候。”说罢,一众神将就呼啦啦地退到了门外,不得不说,他们消失得迅速而整齐,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她想了想,身子往后又撤了一些:“我不过去。”
沉朱从那络腮胡子底下勉强辨出男子容貌,却被他的大嗓门吼得头疼,简短地道:“出去。”
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你不过来,我可就过去了。”
崇冥将军闪了下腰,有些悲愤交加:“帝君你忘了吗,小时候臣还抱过你,你上树掏鸟蛋的时候还是臣给你搬的梯子,你八百岁那年玩火不小心把墨珩上神的寝殿烧了,还是臣帮你求的情啊……”
她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想了想他过来的后果,只得挪到他身边,欲从他手中接过茶水,却被他再次避开。
沉朱将那张生了络腮胡子的脸望了一会儿,偏头道了三个字:“你是谁?”
他轻道:“我来。”说着,就伸手将她揽进了怀中。
不等她开口,就听到一个粗犷的嗓子:“帝君醒了?都给本将军让开!”就见一名男子扒开众神将,勇猛地挤到最前头,脸上满是惊喜交加的泪水,“帝君你醒了!你可吓死臣了,疼不疼?要不要喝水?臣让人熬了十全大补汤,快来人,给老子把汤端上来!”
沉朱的身体略僵了僵,而后才慢慢放松,将自己的重量尽数交给他。
撑在床边的紫衣女子自瞌睡中醒来,神色一喜:“阿朱?”
他在将茶杯送到她嘴边之前,突然道:“等一等。”修长手指将茶盏放下以后,转而落至她的唇角,将她唇角残留的血迹清理干净,才重新捞起茶杯。
沉朱醒来后,着实被眼前的阵仗惊呆了。房间着实算不上小,却满满当当挤得都是人。从气味判断,竟都是崆峒的人。
沉朱在他的帮助下喝了一盏茶,又往他怀中蹭了蹭,轻声开口:“其实,我醒来后第一个想到的人,并非慕清让。”唇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我好歹也是崆峒的帝君,可是睁开眼睛以后,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到你,我竟有些害怕。在紫月面前绝口不提你的名字,也只是在逞强罢了。凤止,我怎能这般没有出息……”
慕清让本欲上前,可是看到怀抱少女的上神的绝代风华,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
凤止听到她的话,身子轻颤,若不是在意她身上的伤,他几乎想要立刻将她揉入怀中。他克制住那份冲动,拉起她的手,在苍白细弱的手腕上轻轻摩挲,问她:“还疼吗?”
另一边,白泽见凤止已带着沉朱平安出来,立刻撤掉神力,东方阙亦退到一边,放任天罗阵崩塌。里面的一景一物,皆化作尘埃风逝,而风月楼这座烟月金粉之地,也缓缓埋葬在夜色里。
沉朱摇了摇头:“不过是断了经脉,有何大不了的。没想到紫月平时笨手笨脚的,经脉却接得很好。”
这八百年来,崇冥将军一直将帝君的画像挂在床头,每日睹物思人,以至于人比黄花瘦。
续接经脉最是考验人的耐心,稍有差池就会接错,她身上的经脉断了七八处,全部接好只怕费了不少时辰,也难怪醒来的时候会看到紫月在床边打盹。想到这里,不由得评价:“还真是难为她。”
所以,八百年前帝君一道旨意派他到人界驻守,以求眼不见为净。
凤止应了一声:“的确挺难为她的,一上来就把脉搭错了,幸而明玦及时拦了她,否则你今日只怕还得躺着。”
自家将军没啥缺点,唯一的缺点就是在帝君面前容易控制不住,有人猜测将军他是不是经历过丧女之痛,所以把对女儿的溺爱全都转移到了帝君身上,此话传到他本人的耳里,他还专门召集属下开了个会,愤怒地表示自己还没成婚,哪来的丧女之痛,主要是因为帝君太可爱了啊,作为一个纯爷们儿,在那么可爱的女孩子面前,谁能把持得住!
沉朱身子一颤:“所以,昨日替我疗伤的人……”
两名神将及时将他拖住,一人附在他耳边提醒:“凤皇也在,将军就算再心疼帝君,也请不要失仪!”
凤止的手指微凉,搭在她的手腕处让她觉得十分舒服,他的语气淡雅,如同将散未散的茶烟:“昨日,本君可曾弄疼你?”
在场之人目瞪口呆,却见上一刻还威武万分的将军,忽然从半空飞奔而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那个自天罗阵中行出的人影迎上去,目光却紧紧锁在他怀中的少女身上:“帝君,帝君小乖乖!”
沉朱轻咳一声:“疼倒是没有。”不知为何,有些发窘,遂转移话题道,“只是紫月那家伙为何如此靠不住,明玦究竟是看上她哪一点?不过,她究竟看上明玦哪一点,倒也十分匪夷所思。你可还记得冥王季曜?虽说那家伙脾气怪了些,可是若论起花费在紫月身上的心思,只怕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多。”
在巨大的神威之下,煞气凝成的巨龙瞬间溃散,有风打着旋儿从低空经过,向远方的竹林飞去。
凤止淡淡道:“冥王待她再好,她偏不喜欢,你又能拿她如何?”
生着络腮胡子的中年将军神色一厉,回头骂道:“你奶奶个腿儿,没见到我家帝君在此吗,还不给本大爷滚回老家去!”
沉朱为此话沉思片刻,感慨了一句:“喜不喜欢,都是这么没有道理吗?”说着,从他怀中起身,白色的衬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长发之下,颜似皓月,瞳如秋水,她望着他沉吟良久,支起下巴严肃道,“如此说来,你到底什么地方值得我喜欢呢?”
这一分神,刚刚被控制住的巨龙又有暴躁的迹象,手下神将忍不住提醒:“将军您又在战斗中分心!”声音高了几度,“背后!”
凤止为她此话身形微晃。还未如何,他的阿朱竟已怀疑起了自己的眼光,这可要不得。立刻捉住她的双手,十分严肃地开导她:“你不觉得本君很多地方都值得你喜欢吗?”
战斗途中的崇冥闻言回头:“帝君?”
沉朱望着他:“比如呢?”
待看清那人模样和怀中抱着的少女时,她拔脚冲上前去:“阿朱!”
凤止道:“本君不但法力高强,脾气也好,关键是……”想了想,神色很认真,“长得好看。”
混战中途,崆峒的崇冥将军率神将自其他几个死门处赶来,很快就将那煞气凝成的巨龙牵制住。紫月将局面交给崇冥控制,正要与慕清让入天罗阵寻人,却忽然看到前方出现一个人影。
沉朱脸皮扯了扯,有他这么往自己的脸上贴金的吗?不过,这般看着面前的人,长眉俊目如由画出,这家伙的确好看得有些……人神共愤。
慕清让与洛小天见状,各自亮出仙剑迎了上去。
凤止勾唇:“阿朱,你脸红什么?”
术阵破开之时,上头的阴煞之气如同做垂死抵抗一般,凝成一条血红色的巨龙朝紫月咆哮而去。
她把手抽出去,别开脸不看他:“还不是你……一直盯着我看。”他只不过是这样看着她,就足以让她脸红心跳,可是反观他,却仍是那副温温淡淡的模样,眸子里仿佛无论何时都不会落入一分污浊。
随着青阳枪银光闪过,自术阵上立刻传来轰隆巨响,东方阙顿感压在自己神力之上的力量重了许多,他气沉丹田,将神力又提升了几分……此时,只要稍有差池,里面的人就会随天罗阵一起埋葬。
她的神色恢复如常,扯了扯他的衣袖说正事:“凤止,我何时才能回崆峒?”
白泽朝他点点头,闭上眼睛,伸出手放在术阵之上,缓缓释放神力,将整个天罗阵裹挟住。东方阙亦调整状态,竭力协助于他。待支撑住术阵的神力稳定下来,紫月化出青阳枪来,眼中的光霎时变得肆意而张狂,搞破坏她最拿手了,破开天罗阵一事,自然不在话下。
凤止脸上的笑意淡去了几分:“伤你的人故意避开了要害,所以即刻启程也无大碍,但是回崆峒的路上少不了颠簸,若是不想中途受罪,最好再养三天。”
东方阙想了想这件事的可能性,道:“我来助你。”
她沉吟:“三天吗……琉光给我的期限也还剩下三天,如此也好。”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此事有多困难,天罗阵本是以一百只精纯的灵魄支撑起来的,想要打破此阵却不让它崩塌,意味着需要不下于一百只灵魄的强大神力。
凤止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脸上:“为何这般急着回去?”
对方显然没有叙旧的闲情逸致,面无表情地走到天罗阵前站定,道:“吾会以神力支撑此阵,尔等打破死门,方可入内。”
沉朱神情凝了凝,向他讲起浮渊一事,说话间刻意避开了与焱灵珠有关的部分。凤止静静地听完,低眉想了片刻,道:“你在意浮渊身份,所以想尽早从墨珩那里知道答案。”
原来,那股神力的源头是白泽。
她“嗯”了一声,埋下头往他身边凑了凑,轻轻抵住他的手臂:“凤止,浮渊说的话会不会是真的?他可以操纵龙火,会不会当真是我的族人?可是,如果果真如此,墨珩怎么会瞒着我?”
她与东方阙原在附近游玩,忽然感受到巨大的神力,本意是想探一探情况,没有想到会遇到慕清让,听说了沉朱一事,自然当仁不让地来救人。
她突然想起浮渊的那句话。
东方阙只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有些让人怀念,不等开口,就听紫月迟疑道:“你是……白泽?”
“我的那个妹妹啊,一生下来就被认为是个不祥的人,所以从小就被寄养在外,傅家连她的存在都不愿承认……”
众人回头,见月色中行来一名男子,身形高大,一头白发很是惹眼,身上裹得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破衣服,有些不大合身,可是,那张脸却十分俊秀,尤其是那双眼睛,竟如同沉入水中的碧玉,带着幽幽古意。往他的肩头看,那里趴着一坨圆乎乎的东西,定睛细瞧,是一只圆毛狐狸。
那时的他会不会是在说他自己?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让开,吾来。”
沉朱心乱如麻,身子不由得微微发抖,有一只手落到她头顶,将她的头发抚了抚。
洛小天沉默了,觉得自己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凤止什么都没有说,她在他无声的陪伴下,缓缓平复下来。
东方阙与慕清让同时开口:“不行!别添乱!”
从他的衣袖间抬头,鼓起勇气道:“凤止,我有件事想要问你,你如实作答,不要骗我。”
被冷落的洛小天迟疑:“二位师兄,要不我进去试试?”
此刻,凤止脸上的笑意已完全淡去,他望着她,道:“阿朱想问本君何事?”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微微叹了口气。这丫头从来不会隐瞒自己的情绪,看她此刻眼神,只怕这个问题是他最不想面对的吧。然而,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与其她拐弯抹角从别人那里听说,倒不如他直接告诉她。至于她听后会如何抉择,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一个个的,能不能让他省点儿心。
有个声音在心头响起,凤止,你不能再进一步了,此刻止步还来得及。
他将他拽回来,额角抽痛得愈发厉害:“慕师弟,你怎么也同紫月一般胡来!”
他盯着她,却见面前的少女抿紧了双唇,良久才道:“今日中午吃什么?”
东方阙正要说什么,忽然三两步抢至慕清让那里,原来,在他与紫月争执期间,慕清让的单只脚已经快要迈入阵中。
沉朱的手在衣袖间握紧,又缓缓松开,掌心微感汗湿——那个问题,终究还是问不出口啊。
紫月望着他寒凉的眸子,不情不愿地退让了:“不放就不放,那么凶做什么。行行行,我不进去,再想别的办法。”
凤止顿了顿,失笑:“你想问的就是这个吗?”
东方阙:“不放。”
她板脸:“严肃一点儿,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紫月气势冲天:“再同老娘说一句不放试试!”
凤止将面前的少女望着,眸色渐渐幽沉,果然还是骗不了自己,这般看着她,她的一颦一笑,都让他动摇得厉害。她是这数十万年的岁月里他唯一看上的姑娘,虽然年少莽撞了一些,总是给他添麻烦,但是,作为崆峒的储君,她已经很像样子。在他眼中,现在的她已经足够好,那些她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他可以代她去做。如果可以,他什么都愿意为她做。
东方阙道:“不放。”
见他定定望着自己,沉朱露出轻微的困惑表情:“凤止,你怎么了?”
紫月挣了挣:“阿朱于我有恩,我岂能置她的生死于不顾。东方阙,你给我放开!”
朝他抬起手,本意是想在他眼前晃一晃,好将他的神识召回来,结果才刚一抬手,就被他扣住了,下一刻,她的头就落进了枕头中,凤止翻身在上,将她死死压住。
他忙扯着她的手臂将她扯回身边,无奈唤道:“紫月。”这家伙,刚才还大义凛然地让他不要莽撞,自己倒是先冲上去了,挑眉,“天罗阵凶邪异常,你敢进去给我试试看?”
她瞪大双眼,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喉间微微有些干涩。
还不等安慰他一句,就见身畔女子卸了神力:“待我入内,将阿朱带回来!”
方才她还觉得他不惹尘埃,可是此刻的他,却微红着双目,一张脸美得魅惑人心。
东方阙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他们自小一起长大,慕清让一向沉稳,当年无虚师叔也是看中他的临危不乱,才放心地将剑阁交给他打理,自有记忆以来,还不曾见他为谁如此焦急过。
凤止盯着身下的少女,觉得映入眸中的这张脸,无论是哪个部位,都美得很合他的心意。探手落在她的脸上,轻轻抚摸,嗯,肤如凝脂,玉骨冰肌……
慕清让神情苍白:“无法……破阵。可是沉朱上神……”
他呼吸一急,喉间滑出滚烫的几个字:“阿朱,对不起。”
蓝袍男子没有理会他的话,把手收回负在身后,对女子道:“我也并无莽撞的打算。”
沉朱为他这句莫名其妙的“对不起”愣了愣,一般说对不起,不是做了坏事认错的时候吗?他选在此时说这三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等她想明白或者出声询问,他就低头吻在她的眼睛上,那个吻沿着她的鼻尖,缓缓落到她的双唇处。
随在她身后的男子唤道:“大师兄二师兄。你们方才跑这么快做什么,我跟宜姑娘腿都快跑断了……”
手腕被他握得有些疼,被他这般压在身下,浑身的伤口自然也不会好受,她明白过来后,眉头一拧,凤止这家伙,方才是在提前向她道歉吗?
慕清让回头,见一男一女匆匆朝这里行来,说话的紫衣女子在蓝袍男子的身畔站定,神情严肃:“东方,不可莽撞。”
“凤止……你放开……”她在他的钳制下挣了挣。
不等他开口,身后就有女子的声音传来:“不可。强行打开此处,天罗阵会瞬间崩塌,困在里面的人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却将她压得紧紧的,丝毫也不允她动弹。
与他同行的男子一身宝蓝色的寻常装束,却难掩仙人的风骨,漆黑长发下,是如同刀刻一般的寂静容颜,脸上虽然无甚表情,眼眸却冷澈锐利。他伸手探向面前的术阵,衣袍和长发立刻被迎面而来的煞气掀动。
“笨蛋凤止!快停……下。”
此刻,慕清让正匆匆赶至天罗阵的第八个死门处,待来到正确的方位,他开口:“大师兄,这是最后一处了。八个死门全部打开,就能破掉天罗阵。”
她的挣扎非但没有效果,反而适得其反,听到断断续续自她口中逸出的声音,他的呼吸骤然重了几分,霸道地探入她口中,找到她的舌,吸吮纠缠,少女的舌温热柔软,惹得他愈发留恋,不由得往更深处掠夺。
一放松下来,倦意便如藤蔓一般缚住她的手脚,将她往纷乱的梦境中拖去。
沉朱只觉整个人都身不由己,就连浑身的疼痛也都渐渐融化在与他的唇舌纠缠之中。不知不觉间,呼吸竟也渐渐重了起来。一片空白之中,隐约感觉到有只手在自己身上游移,手经过的地方,留下微微凉凉的触感,却让她觉得极端舒服。就快要忘了自己是谁的时候,她忽然倒抽口气,口中迸出一个字:“疼。”
他轻声:“那就睡一觉。”
因她这一声疼,那只手立刻顿住。
沉朱为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失神片刻,而后轻声道:“凤止,我累了。”
男子停了动作,唇游移到她颈间,温热呼吸洒落她的耳畔:“怪本君动作太大了吗……”他伏在她耳边,喘息不定,因他不再有动作,她身上的灼热缓缓消退,睁开眼,看到他满脸都是克制和隐忍。
他道:“再有下次,凤止以命相抵。”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道:“阿朱……你的伤,为何不能好得再快一些。”
她吃力地往他胸前靠了靠,有些不满:“再有下次……”
说罢松开她,翻身躺至一旁。
他乖乖认错:“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
沉朱默了默,她虽然是神,伤势恢复的速度比寻常人快些,却也不能一夜之间就能完全痊愈,将身上凌乱的衣衫整理妥当,骂道:“笨蛋凤皇!男女尚未婚娶,怎能做这般荒唐的事?也太不成体统!”
凤止的动作已经很小心,却仍然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伤处,她无意识地蹙起秀气的眉,气息也有些紊乱,却一声也没有吭,只是抱怨了一句:“你也……太慢了。”
凤止专心吐纳,待调匀了呼吸,才悠悠问她:“阿朱觉得,何时做这般荒唐的事才成体统?”这丫头年纪不大,却满脑子都是些陈腐观念。
她乖巧地“嗯”了一声,放任他将自己抱起。
她一脸认真:“自然是成亲以后方可。”
他忙将她的手捉住,道:“是我。”按捺住胸中的情绪,温声道,“我要抱你起来,或许会弄疼你,忍一忍。”
凤止支起身子,抚了抚她的脸:“好,那便成亲。”
她抬起一只手,气息弱得仿佛马上就要断掉:“凤……止?”
沉朱顿了顿,眸色微微黯下去,抱起膝盖闷闷道:“你忘了,我如今有婚约在身……”
他沉声:“你的眼睛怎么了?”
凤止手一顿,继而笑了笑:“本君知道。”
“阿朱。”他凑过去,低声唤她的名字,唤了两三声,她才有所反应,缓缓睁开眼睛,深漆的眸中却一片虚无。
与长陵的婚约一直是她心头的一个结,墨珩将这门婚事压给她,她尽管不喜欢,却也没有当面拒婚,证明墨珩的话在她心中有极大的分量,如今让她违背墨珩的意志,的确太难为她了。
他的手落到她腿骨处时,她忽然颤了一下,身子也疼得微微弓起来。
“阿朱,不是你想抗婚,而是本君想让你抗婚。”他将她眉间的褶皱抚平,道,“只要你愿意,本君可以做那个破坏你姻缘的恶人。”
“嗯……”
凤止说罢突然转头,捏一个诀往房门处丢过去,就见一男一女自门外跌了进来,身后还站着个银发青年。
这丫头,究竟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啊。
望着跌进来的紫月和崇冥,凤止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你们听墙角倒是听得挺欢畅的嘛。”
关心则乱……吗?
跌进来的女子尴尬地直起身子,做茫然状:“咦,这不是我的房间啊。”在身畔男子后背上重重一拍,“崇冥,你这路是怎么带的?”
他依次检查她的身体,向来从容的他,手竟止不住地发抖,无法拿捏力道,生怕动作重了会弄疼她。
崇冥没反应过来:“啊?”接受到紫月的眼色,立刻配合道,“哦!是老子搞错了,都怪两个房间挨得太近了,老子没注意就……”
他步履慌乱地奔到床边,见她蜷缩在那里,小脸埋在凌乱的长发下,看不清眉目,身上的伤口虽被做了简单的处理,却在不断地往外渗血。他将她的衣袖撩开,单是一只手臂,就布满密密麻麻的切口,似是剑伤,又似灼伤,腕骨虽被接上了,可是经脉却尽数断裂。
凤止道:“本君若记得不错,紫月的房间应该在走廊的另一端,挨得很近吗?”
凤止找来的时候,她已昏沉沉睡过去。
紫月蹙眉数落崇冥:“我就说嘛,这路越走越不对,你看,走错了吧。”一手拽住崇冥,一手捞住白泽,堆笑道,“不好意思走错房间了。”
可是,只是一想到那个可能,就觉得胸口疼得快要撕裂开来。
两个男人却没有动,紫月压低声音:“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走。”在她看来,凤止虽然笑若春风,可是这位尊神的心思深沉与他的好友明玦比起来,只怕是各占春秋,至于他身畔的白衣少女,脸色早就有些不大好看。
她没有再想下去,像浮渊这种说谎成性的人,自己岂能被他的话所迷惑。
崇冥却挣开她的手,径自走到床上的二位尊神面前,神情少有的严肃正经:“帝君,臣是个粗人,话可能说得不中听,可有些话还是要讲,不论帝君与凤止上神有何私情,毕竟与天族的婚事在即,还是要注意一下影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若是传出去了,墨珩上神的颜面怎么好看?”
当时,凤止已经避世数万年,若他是为了这颗焱灵珠才前往崆峒,那么,如今他接近她……
紫月想拦他,可他语速极快,很快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给说了,她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再看床上的二位,一个仍旧维持着淡然的风度,脸上的笑意不多一分,也不减一分,另一个则凝眉思索,小脸皱成一团。
沉朱自然不会轻信他的挑拨离间,然而,却忍不住深思这番话的可能性。龙神羽化之时,会结一颗珠子,此珠便是焱灵珠,焱灵珠中承载着龙神尚未耗尽的本元之力,是天地间无比罕有的圣物。素玉是崆峒第三任帝皇,此前的两颗焱灵珠,全都用在了化去崆峒的大劫之上,至于素玉的这颗,则被墨珩融进了她的体内。
凤止含笑问道:“所以,崇冥将军的意思是?”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却让她的心脏霎时抽紧:“你知道素玉是怎么死的吗?她并非与修离自相残杀而死。当年,崆峒大乱,天帝怕此祸殃及仙界,请了几位上神前去平乱,凤皇也在其中。”又道,“千神冢的五行封印唯独缺了火之一道,你猜,凤皇当年驾临崆峒,会不会同此事有关?”
上一刻还很严肃的威武将军,下一刻却换上殷勤的表情:“小神的意思是,干脆上神带帝君私奔吧。掐指算一算,最近这三日,正是私奔的好时机啊。”又搓着手道,“实不相瞒,小神的府邸在人界与崆峒的交界,那里人迹罕至,地势复杂,易守难攻,十分适合落难鸳鸯避难……”
想到凤止,不由得回想起浮渊临走前留在自己耳边的那番话来。
紫月的身子晃了晃。这位将军,您要不要这么不按常理发言?
凤止……为何还不来。
床上的少女果然抬手揉起了额角,她大概是对自己的部下绝望了吧。
她咬紧牙关,等待着痛楚退去。然而疼痛却如潮水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至。
不等她开口,就有一个声音道:“不可以。”
临月阁中。沉朱缩在床上,不断疼晕过去,又疼醒过来。浮渊走后,大概是留在她体内的蛊虫又发作了,视觉再一次丧失殆尽,眼睛无法视物,对疼痛的感受反而变得更加敏锐。
紫月望着说话的白泽,欣慰地想,这里总算还有一尊正常的神。却听他道:“将军的府邸在荒漠戈壁,食粮紧缺,不好。”
自远处突然传来轰隆的巨响,他循声远望,见此境有崩塌之相,神情变得有些严肃,忙朝临月阁的方向疾行而去。
紫月扯了扯嘴角,这位奇珍异兽,你的脑回路果然也很清新脱俗。
不等他话音落地,那只貔貅已撒欢一般冲入虫群之中。凤止默了默,是关太久没放出来了吗……
凤止笑容满面:“崇冥将军的好意本君心领,日后若有机会,自当带阿朱前往将军府邸拜访。对了,尚不知将军从何处得知阿朱有难,缘何这么巧赶来相助?”
凤止淡淡道:“此处交给你了。”
崇冥按住腰间的刀柄,眸色沉了沉,道:“小神数日前接到墨珩上神谕旨,自帝君踏入人界的当日起,就率部下暗中保护,只是小神的行动却被某个神秘势力扰乱……”说到此处,眼睛里竟泛起泪花,同他粗犷的形象极度不相称。
上古神兽貔貅,霸气生猛,可吞万物。
“让帝君陷入危险之中,还受了这么重的伤,臣实在是太没用了……”他说着说着就老泪纵横,抬起衣袖抹了抹眼泪之后,一脸视死如归,“帝君,臣无颜再见崆峒父老,看来只有切腹谢罪一条路了!”
卷轴上是一只以墨绘成的貔貅神兽,落笔极简单,却栩栩如生,随着他的那一声低唤,上头的墨迹像是突然活过来一般,腾地一下自卷轴上跃出。
说着竟然当真抽出了刀来,就要往自己身上捅。
凤止抖落已经爬到自己腿上的毒虫,退至空旷的地方后,闲闲抖开一个卷轴,唤道:“貔貅。”
紫月愣住,此人说抽刀就抽刀,当真让人一点儿防备都没有,千钧一发之际,听到沉朱开口:“且慢。”
那是百足妖虫,虽然单只的杀伤力并不大,可是这么大的数量……可不好办。
为她这两个字,崇冥双目放光:“帝君果然不舍得臣死!”
在这诡异的氛围中,一袭竹青色宽袍的上神,即使没有任何神力护体,身上也自带一种清华之气,不容任何污秽亵渎。进入风月楼范围,忽然有浓郁的浊气袭来。他垂眸,看到脚下不断有黑色的虫涌出,密密麻麻,让人头皮发紧。
沉朱慢条斯理地理了一下衣袖,温吞吞道:“哦,本神是怕你弄脏了地板。”
卸下浑身神力的凤止,如今正独行在天罗阵中。头顶是一轮血红色的月,预示着此阵中的任何事物皆属大凶,血月之下,一草一木都透露出凶煞之气。远处的风月楼,更是笼罩在浓郁的不祥中。
紫月默了。
墨珩,总有一日,我会把你从我手上夺走的东西尽数夺回来。
沉朱暗叹,这样的戏码从前每隔个三两日就要上演一次,她都懒得陪他玩儿了。
在华丽宽敞的马车之中,男子抬起苍白瘦削的手打起车帘,望着伫立在夜色中的临月阁,眸色如墨般浓重。片刻后,他放下车帘,随手将一个木雕面具压在脸上,俊美的容颜立刻被封印在丑陋的面具之后……
崇冥一脸生无可恋地转身:“儿大不由爷,帝君长大了,也是臣默默消失的时候了……”
他起身离开,头也未回。
紫月目送着他消失在门外,将脸转向沉朱。
“阿朱,我们后会有期。”
少女一脸淡然地转向身畔书生模样的青年:“我肚子饿了,是不是该开饭了?”
浮渊说罢,突然朝沉朱倾下身,长发自瘦削的肩头流泻而下,如同黑色的泉水,他凑至她耳畔,低低送了几句话到她耳中,说完后,见她脸色惨白,不由得勾唇,有冷漠的笑意自漆黑的眼底一闪而过。
书生道:“阿朱想吃什么?本君亲自下厨。”
强行取出焱灵珠,会要了她的命,他还未尽兴,又怎能轻易让她死。
少女道:“红烧排骨。”
“凤皇不是来了吗,把她交给他。”
白泽道:“青花鱼。”
“主人是想?”
紫月道:“白泽,没人问你的意见。”转过脸正经道,“鱼香肉丝。”
他扫了一眼仍在床上痛苦喘息的少女,眸光缓缓沉寂下去:“还不是时候。”
在吃饭的问题上,四人一拍即合。
浮渊静静在她身边坐了片刻,听到知月的声音:“主人,一切已准备就绪,要带沉朱姑娘一起走吗?”
于是,凤止起身去厨房做饭,白泽一言不发地跟出了房门,紫月惦记东方阙,就趁还未开饭出门寻郎,房间里只剩下沉朱以后,她思索片刻,决定再睡一觉。
随着他手指从额间离开,她立刻脱力倒在床上,喘息不定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惹人怜爱。
如今落脚的这处宅院,是当地一户人家的私宅,户主因为升迁举家搬往京城,就只留下一个老仆看院子,于这处偏院外结一层仙障,也不怕有凡人会来打扰。偏院中有处菜园,虽然已多年无人打理,却也生机勃勃。
看来,焱灵珠早已与她的神元融为一体,若是强行取出,她只怕就废了。
凤止交代那些闲着无事的神将买肉回来,自己则闲闲步入菜园。
浮渊望着她痛苦的神色,将手指收回,笼于袖中。
众神将无不惊讶得合不拢嘴。
又来了,体内焱灵珠再次躁动,龙火沿着经脉,一路往男子的指尖汇聚。沉朱想要将龙火压下去,却无能为力。烈火焚身,痛得受不了。
因为他们委实没有想到,凤止上神竟会如此充满生活气息。传说中的凤皇虽然也很平易近人,可他再平易近人也是来自上古的尊神,上古的尊神大部分都已作古,唯有凤止和墨珩可供世人高高瞻仰。
他在她扑过来之前,伸出一根手指按上她的额间。
他们虽是崆峒神将,却都是些底层的小神,自然没有机会近距离见到墨珩上神,只有少数人远远地见过,据他们所言,不过一个模糊的影子,那来自远古的风仪,已足以使人心甘情愿地折服。
她怒道:“你……”却是让她如何向妖皇交差。
故而,众神将无不觉得,如今在菜园子摘菜的男子,与他们想象中的凤皇……略有些不大一样。
“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别人。你放心,他们体内的蛊虫自会替我将他们好生清理,保证连渣也不剩。”
尤其是看到他不顾泥泞蹲下去拔萝卜的时候,他们受到的冲击是巨大的,内心是纠结的,您老人家捏个仙诀就能搞定的事,为什么非要亲自动手?纠结了一会儿,众神豁然开朗——约莫这就是上神的境界。
她抬眸:“我既已落入你手中,那些被你捉走的人已经无用,放了他们。”
亲手拔的萝卜,一定比较香。
想起那日在地宫中遇到的怪物,神情凝了凝,理出头绪。他捉走那些地仙妖君、神灵精怪,取出他们的灵魄,以蛊虫操纵它们,并故意放她进入地宫,其实都是为了转移她的视线,好隐藏他真正的目的吧。他的真正目的,恐怕就是为了给布下天罗阵争取时间。
感慨完毕,就按照吩咐去集市买肉了。
沉朱默,此人说谎成性,她怎么又信了他!
白泽立在菜园的篱笆墙边上,静静看着男子拔完萝卜起身,衣角上还沾了些泥土。若不是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悠远气息,白泽甚至一时忘了他的身份,误把他当作一个白净清秀的人类书生。
她立刻趴到床边,试图将茶水吐出来,在她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时候,耳边传来他幸灾乐祸的三个字:“骗你的。”
凤止立在丝瓜架子下,头发被清风吹动,淡淡道:“白泽,你不必寸步不离地跟着本君,本君虽然听懂了崇冥将军的暗示,却无意接受他的好意。”脸上云淡风轻的笑意消失,代之以轻微的叹息,“本君是很想带她走,可是也要她愿意。”又淡淡问他,“此番你历上神之劫,墨珩出了不少力吧。”
他淡淡道:“一百只虫卵。”
白泽面上虽然没有表情,瞳孔却微微放大,恢复如常后,道:“你都知道了。”
她的脸皱了起来:“浮渊,水里有什么?”
凤止轻道:“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胆敢蹚这个浑水。”
谁知道他在茶水中动了什么手脚,她又不傻,怎会喝他倒的茶。他倒也不含糊,直接伸出苍白的手捏住她的下巴,动作粗暴地将茶水灌了进去。她被茶水呛得直咳嗽,他却在旁边好整以暇地望着,眼眸含笑:“谁让你不乖乖听话。”
那可是上古的神劫,就连天帝当年都不敢引下——据说帝尚当年原想冒险一试,旁敲侧击地问墨珩的意见,却未获得他任何指点,在最后的关头,帝尚选择放弃此劫,所以,直到今日,他的神格都还未能与墨珩和凤止平级。
她扭过头:“我不喝。”
如今,墨珩助白泽渡劫,是公然把天帝的面子放在了一边,天帝得知后的震怒可想而知。
“把这杯茶喝了。”她恍神期间,他已回到她身边,命令。
白泽道:“吾也未曾想到,墨珩竟会助吾渡劫,他自身已是强弩之末,为吾几乎耗尽了所有神力。”
她目视着他行到茶案旁倒茶,行动虽有所迟滞,却丝毫遮掩不了冷傲尊贵的气质。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
凤止眸光深敛:“他有事托付你,自然不会让你死了。”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当我很愿意看你们儿女情长吗?”他冷哼一声,自床畔起身。沉朱看到他在起身的同时,随手捞起了竖在床边的拐杖,不由得怔了怔。他有能耐布下如天罗阵这般凶邪的阵法,并能随心所欲地操纵幻术,可是腿脚竟当真无法如常人一般行走吗?
白泽开口,神色平静:“是,他将沉朱托付给了吾。”
前几日,她因一时意气差点对凤止说出实情,不过后来被凤止一个吻给堵了回去,此人竟连这件事都知道,不是监视她是什么?
凤止道:“所以你才会对阿朱立誓效忠吗?”
沉朱的神色一怔,失语道:“你竟偷偷监视我?”
“吾承了墨珩的人情,岂有不还之理?”
他叹一声:“罢了。”将刺入自己胸口的簪子拔出来,拿手帕细细擦拭干净之后,为她簪入发间,“既然这么在意这个神位,那就装得像一点儿,可千万别像上次那样,差一点儿就主动泄了自己的底。”
“仅此而已吗?”
在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崆峒帝君的问题上,浮渊有些不愿管她了,她既这么厚脸皮认为自己是正主,那就随她去吧,本来,他也并不是想抢她的位子。
白泽顿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道:“凤皇,吾与你不同,吾的行为只为道理,绝不会关乎私情。”
沉朱的怒意再一次被激发出来:“何谓冒牌货?本神是崆峒的后人,无论何时,本神都会与崆峒共同进退!”因为情绪激动,身体的疼痛再次尖锐起来,她忍着痛楚,喘息不定道,“这是我……答应墨珩的。”
他说罢,转身离开。
男子听后,却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几乎笑弯了身子:“还我公道?你有什么资格还我公道,一个冒牌货。”
凤止兀自立在原处,任微风拂过他的发梢,阳光下,他轻轻吐出一句:“道理吗……可若是遇到了道理讲不明白的事,又该如何是好。”
此话说完,却默了一默。沉朱,你竟有一瞬间不信任墨珩,这世上你谁都可以不信,你又怎能不信任墨珩。心中的迟疑渐渐退去,她抬眸,道:“浮渊,既然你心中有冤屈,那就堂堂正正地随我回崆峒。你认定是墨珩犯了错,那就当面与他对峙。若是当真如你所说,本神会还你公道。”
适时,崇冥正抱臂靠在一侧的墙上,络腮胡子之下隐约可看出英俊的容貌。他将口中叼的那根狗尾草吐出,恶狠狠地吩咐与自己一起听墙角的下属:“方才听到的都不许说漏嘴,尤其是在帝君面前,听到了吗?”
沉朱不由得有些怔然,总觉得他的话令自己如鲠在喉,良久才小声开口:“墨珩他……不会的。”
属下连连点头:“是,将军。”又忍不住问他,“将军打算把墨珩上神的旨意压多久?”
“这副身体,说起来还要拜你所尊敬的那位上神所赐。”
他瞪了问话者一眼:“老子不都说了吗,这三日谁也不许轻举妄动,其他的,三日以后再说!”
他知觉尽失,所以就算是将她抱在怀中,也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温度,只是血液里那种互相亲近的感觉,却让他有些留恋。那份感觉尽管虚无缥缈,如握不住的烟尘,却已是这九千年来他唯一能体会到的温度了。
属下忙道:“遵命。”
发簪刺入胸膛,他却似全无感觉,动作轻柔地将她脸上的血污擦去:“你就算在我身上多刺几个洞来,我也不痛不痒。”淡淡告诉她,“早在九千年前,我就知觉尽失,你又何必这般折腾。”
“都围在老子这里做什么,还不去看看帝君有什么吩咐,或者去帮凤止上神打打下手,一个个的,也没个眼力见儿……”
他将她望了片刻,忽然抬起瘦骨嶙峋的手,她眸光一凛,下一刻就听到发簪刺入血肉的声音,他的手却丝毫不受她动作的影响,缓缓落在她的脸上。
将属下骂走,男子的神色缓缓沉寂下来,自己能为帝君做的,也就只是争取三天吗?
他朝她倾过身,却听她低言威胁:“你再碰我,我就杀了你。”
还真是个无用的臣子啊。
她左手撑起身子,右手握簪,清秀的脸上多出些决绝之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