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人已到白泽面前。面前神君的一双碧色眼睛古井般幽深,里面却无半点杀意。逼人的刀气将他的衣袍和长发掀起,他不避不闪,赤手空拳将迎面而来的刀刃接下,崇冥目色一冷,扫堂腿攻他下盘,白泽保持握住他刀刃的动作原地翻身跳起,以手做刀朝他后颈砍去,崇冥闪开,旋身攻他手腕……
眉头一拧,不管了,先将帝君抓了完成任务再说。他刀柄一转,道:“得罪了!”
电光石火的工夫,二人已过了数十招,众神将看得目不转睛,正默默吞口水,就听崇冥朝他们喊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来帮老子!”
崇冥将军默了默,他说的倒也是这么个理,却又忍不住腹诽,虽说是这个理不错,可是你脑子能不能拐点弯?怎么主仆全一个德行。
沉朱趁白泽牵制众神将的工夫原地观望,发现满院子都是守将,就连后门都有两个神将把守,她捡了个防卫较薄弱的方向行过去,凤止也抬脚,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白泽道:“吾在沉朱面前立过誓,愿为她所用,所以,吾只听从沉朱一人号令。”
她转身,唇角不自觉挂上一丝嘲讽:“你跟着我做什么,难道你也要将我抓回去关押吗?!”
崇冥瞬间不淡定了,白泽这个猪队友,到底是站哪一边的?墨珩上神刚刚助他渡劫,九死一生,他倒好,转脸就忘恩负义。这些话不好当着沉朱的面直言,只得咬牙切齿地提醒他:“白泽神君,你想违抗墨珩上神的旨意吗?”
凤止为她充满敌意的态度顿了顿,突然伸手将她往前拉了一把,在她原本所立的地方,一个大块头神将被白泽从战局中甩了出来,砸断了走廊的护栏。
白泽木着一张脸看向崇冥,重复道:“沉朱说了,不想去混沌钟。”
沉朱冷冷道:“凤止,你若是还待我有些情分,就放我走。”忍不住冷嘲道,“热闹只需看着,不需要参与,不是你的一贯作风吗?”她说罢就转身而去,只见方才倒地不起的那名神将刚要爬起,就被她一脚又给踩了回去。
沉朱暗暗松一口气,她怎忘了,还有白泽可供差遣,她抬脚行到他身后:“白泽,本神不想去混沌钟。”
凤止望着直接从自己下属的身上踩过去的少女,默了默,绕过那名可怜的神将,无奈唤她:“阿朱……”
不等神将行动,忽有一个影子闪至沉朱跟前,雪发玄袍的神君伸出一只手做阻拦状,声音无任何波澜:“都退下。”
随她来到后门处,守在那里的两名神将立刻抬手阻拦,只听少女冷冷道:“你们还认不认我这个帝君?让开!”
崇冥知道自家帝君的脾性,出于私人感情,硬要捉她关押,他也有些于心不忍,可是想了想自己于心不忍的后果,就硬下心肠,抽出腰刀:“既然帝君抗旨,就休怪本将军冒犯了!给本将军拿下!”
那两名守将被她的神威震慑住,却很快回神,道:“帝君,墨珩上神有令,请帝君入混沌钟!”
沉朱无暇理会他的反应,沉声对崇冥道:“见不到墨珩,本神绝不去混沌钟。”说罢,脸上就露出一副“你看着办”的神情。
沉朱见二将不动如山,立刻调动体内神力,可没有坚持片刻,她就晃了晃身子,刚刚调出的神力重新落回丹田,微微浮起的衣袖也重新落回,果然……还是身体太虚弱了。
凤止为她的动作神色黯了黯,手在原处僵了一会儿,才缓缓握住空了的掌心。
正要赤手空拳与那两个神将干一场,就有两只手落在她肩头,将她按住,凤止的声音响在身后:“阿朱,你想好自己要去何处吗?”
她终于甩开他,并非刻意疏远他,只是不喜欢这种与他牵着手,却又远隔山水的感觉。
她咬了咬唇,道:“天下之大,哪里不可去?大不了去紫华山,紫月多年之前还欠我个人情没还,不妨向她讨回来。”
那一刻,她与他靠得很近,却又像隔着很远的距离。有些话他不说,她自然不会知道。如果可能,她希望自己是个更擅长猜人心思的姑娘。她想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在想什么,不想与他有任何误会。
凤止的语气却很平淡:“你前脚去紫华山,崆峒的神将后脚就会跟过去,紫月的确会护着你,可正因为她会护着你,此事才更麻烦,弄得不好,就是崆峒与长溟的一场大战,阿朱,你可想好了到时候如何收场?”
从未有一个时刻,她觉得自己如此孤立无援。可是,偏偏凤止将她的手握得十分紧,自他手上传来不易察觉的颤抖,后来就只能感觉到滚烫的温度和越来越蛮横的力道。
她为他的话默在那里。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休说她重伤未愈,就算她此刻生龙活虎,也未必能打得过崇冥。
他说的话她的确没有想过,一直以来,她好像都只会看到眼前发生的事,也只会事到临头才想办法,这种丝毫也不瞻前顾后的个性,其实有时是会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吧。
她的本能告诉她,混沌钟不能去。
良久,她才道:“是啊,届时,我一定无法收场。”唇角挂起一抹自嘲的笑,“凤止,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崆峒的帝君……当得很不像样?”
凤止,你难道不明白吗,我并不是怕这一百年,而是怕这一百年是个谎言。墨珩绝不会如此无情,他既下了这样无情的旨意,定然有他的难言之隐。
凤止还未回答,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神威自天穹压下。那股神威来自远古洪荒,虽然未刻意对人施压,却让人不自觉臣服,混战中的白泽和以崇冥为首的众神将纷纷停下动作,朝苍穹仰望。
她唇角的笑意愈发冰冷,本以为他会护一护她,起码要为她说句话,也许他的话并不会改变什么,她也并未期待崇冥会在他的威严下退让,只是觉得,他应该争取一下,为她争取一下,而不是平静地告诉她,这一百年很快就会过去。
沉朱失声唤道:“墨珩……”
他的手颤了颤,却将她握得更紧,唤道:“阿朱。”这一声“阿朱”里,竟似有诸多无奈。
一道金光在院中落下,自光华中走出的男子,着一袭庄重的墨色古袍,眉目古雅,仪态威严。那一副尊容,就算以这世上最美好的字眼来描摹,或许都显得轻浮和冒犯。
良久,她自唇角勾起冷冷的弧度,将手抽了抽,道:“放开。”
众神将大都是第一次见到墨珩,纷纷卸掉手中兵刃,伏地而拜。
手心的温度滚烫,她却失神,他这是要……袖手旁观?
崇冥以刀撑地,半跪下去,心头难掩震惊,上神竟亲自过来了……
谁料,他却只是轻握住她的手,声音很轻:“阿朱,不过是一百年,很快就会过去。”
墨珩没有理会那些跪了一地的神将,缓步朝前行去,玄眸在凤止的身上定住,道:“凤皇,又见面了。”
沉朱脸色渐渐苍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身体贴上一个有力的胸膛,她心绪稍定。事情还没有糟糕至此,凤止在此,他总不会坐视不理。
凤止回之以温和一笑:“是啊,又见面了。”与他寒暄,“墨珩,别来无恙?”
崇冥往日对她殷勤无比,此刻竟是一步也不退让:“上神在观星殿闭关,帝君就算赶回崆峒,也见不到上神。”眼神冷下去,“奉劝帝君不要轻举妄动,臣并不想伤害帝君,可若是帝君抗旨,那就休怪臣无礼了。”手下的腰刀仿佛随时都会出鞘,“臣奉旨行事,请帝君不要让臣难办。”
墨珩客气道:“托凤皇之福。”
她无暇细思他缘何隐瞒自己,只觉得浑身无力,良久才找回说话的力气,对崇冥道:“崇冥,本神不服,即便是要入混沌钟领罚,也要在本神面见墨珩以后。”
凤止脸上维持的恰到好处的笑意:“上次在崆峒未能当面道别,没有想到,竟会在人界重逢。”明知故问,“听说你在闭关,怎会突然驾临人界?”
沉朱的大脑为他的回答一片空白,他早知道,为何绝口不提?
墨珩的眸中没有任何波澜:“此话该本神问凤皇才是。凤皇来人界必是有紧要之事,何不说来听听?”
凤止敛了下眸子,没有隐瞒:“是,本君三日前就已得知。”
凤止含笑:“本君闲散惯了,如何不能来人界逛逛?倒是你,怕是有数万年不曾踏足人界了吧。”
怀中的少女颤了颤,待明白此话的意思,脸上浮出怒色:“凤止,此事你早知道!”
沉朱眉头皱起,也顾不上问他混沌钟一事,上前一步:“墨珩,你的身体如何承受得住人界的污浊?”
凤止将沉朱扶好,目光冷冷淡淡地望向崇冥,还未开口,崇冥便道:“凤皇,你答应过,此事绝不插手。”
墨珩却看也不看她,眸子转向恭敬立在一旁的崇冥:“本神的旨意如何现在还未执行?”
沉朱记得清楚,上一次混沌钟开启,是因上古邪神孤河屡次自仙界天牢逃脱,天帝不得已才动用了混沌钟。如今,墨珩罚她入混沌钟内悔过,无疑是在告诉天下人,她沉朱犯下了滔天大错。最让她寒心的是,他竟连认错的机会都不给她。
沉朱身子颤了颤,墨珩他……就这般生自己的气吗?
后来,有人提议,混沌钟是先天之宝,这般闲置下去未免可惜,因其具有镇压鸿蒙世界之威,能震住天地间的一切戾气,不妨用来关押堕仙或邪神。可是,开启混沌钟会耗费极大的元气,关押一般的罪神犯不着这般折腾,所以自上古至今,混沌钟便只开启过一次。
崇冥道:“帝君几日前身负重伤,臣与凤皇相商之后,擅做主张,将上神的旨意延后了三日。可今日捉拿帝君之时,却遭白泽神君阻拦。小神办事不利,请上神降罪!”
上古的众神开辟六界之初,为防六界的根基不稳,以一座威力无比的神钟镇压在鸿蒙世界之上,这座神钟便是混沌钟。数十万年来,混沌钟便如镇压坐席的玉器一般,稳稳坐在鸿蒙世界的边极。后来,六界的根基渐渐自行扎牢,不必再借助混沌钟的力量,混沌钟便渐渐沦为闲置的神器。
墨珩听罢,微微眯了眼,看向凤止,语气里有些不悦:“崆峒的家事,凤皇只怕没有掺和的资格吧。”
她罔顾玄天诏自九重天跑来人界之时,就已做好了向墨珩认错的准备,她知道自己这次闯下的祸不小,却没有料到,墨珩竟会这般重罚于她。
沉朱的手指在衣袖间握了握,在凤止之前开口:“墨珩,你不要怪他。”
她听得清楚,崇冥方才说,墨珩让她去混沌钟内受百年囚禁之刑,还要剥夺她储君的名分。
凤止未曾料到她会为自己说话,定定望着她,松绾的长发下是修长白皙的脖颈,身上的衣装乃崇冥备下,里面是浅紫色裙装,外罩一件黑色长袍,袖间有精致的刺绣,这般看她,就像是人界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端庄高贵,雍容典雅。
沉朱虽然极力站好,却仍觉得腿上一软,手扶上身畔男子,道:“你说什么……”
她道:“我那日重伤,凤……”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墨珩,“凤皇岂能坐视不理。”说罢,默默在身下找到凤止的手,拉住之后,以只有他可以听到的声音道,“对不起。”
崇冥将目光落回沉朱身上,自手中化出一卷诏书来,念道:“墨珩上神谕旨,崆峒储君沉朱不顾玄天之诏,擅自下界,其罪当诛,念其年少,即日起剥去其储君之衔,罚入混沌钟,囚禁百年,以儆效尤。”沉默了片刻,才道,“罪神沉朱,还不领旨。”
凤止为她的道歉心头一动,目光缓缓柔和下来,他的阿朱,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啊。
崇冥的目光在立于她身侧的凤止身上落了落,适时,他理着衣袖,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是,她越是懂事,就愈发显得他的私心丑陋……
她冷冷扫了众神将一眼,问道:“崇冥,你想做什么?”
沉朱望向墨珩,定了定神,道:“墨珩,你罚我入混沌钟可以,但我有权知道你隐瞒我的事。还有,我要退掉与天族的婚约。”握紧凤止的手,道,“我喜欢的人在这里,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沉朱眼眸微寒,这绝非护送她回崆峒的阵仗,倒像捉拿犯人归案的意思。
此话她虽说得明白,手却忍不住颤抖。在她眼中,墨珩并非世人敬畏的上古尊神,而是将她养大的人,是她的父兄,是她的师长,在那些由他陪伴的悠长岁月中,她不止一次地想,他说的任何话她都会照办,就算有一日他让她毁了六界,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虬髯的将军玄甲护身,单手放在刀柄上,抿着嘴,神色严肃。他身后的将士,也各个整装披甲,表情肃穆。
可她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
凤止每日都以神力在她体内循环一遍,助她疗伤,所以伤势恢复得极快,虽然行动仍略有不便,身体却已无大碍。这一日,沉朱整好衣装,正预备与崇冥商量回崆峒之事,结果一推门,就看到崇冥早已率众神将整整齐齐地立在门外空地。
凤止感受到她的挣扎,心道,阿朱,本君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倾心相付。
沉朱静养三日,到了启程回崆峒的日子。
墨珩听完她的话,薄唇抿成一线,良久才道了句:“甚好。”
白衣书生探手将落在少女发间的花瓣拂去,垂目凝视她的睡颜。紫藤花下的那个场景,美好得如同一幅画。
声音不高,却清楚地传入沉朱耳中,他的这一句“甚好”,比起责骂呵斥来更让她无地自容。
少女闲靠在摇椅里,听书生模样的青年说一些上古时的逸事。花影投落到秋水般的眸中,似将双瞳也染上重重紫色。她不知不觉地听倦了,闭目浅浅睡了过去。
她身形微晃,听男子继续道:“玄天诏无法威慑你,与天族的婚约你可以撕毁,长幼尊卑你亦可以罔顾,本神这些年,可真是教出了个好孩子……咳……咳咳……”他突然抬手掩住口,自指间不时漏出几声低抑的咳嗽。
沉朱腿伤没有好利索,又嫌房中太闷,就让凤止抱她到院中的摇椅上坐一会儿。院中有个紫藤架,藤条缠缠绕绕,有细细碎碎的花在头顶汇成一片。
沉朱心尖一颤,忙冲过去,手足无措地帮他拍着后背顺气,她的紧张透过语气就能明显察知:“墨珩,你、你莫要动气……”额上因担心而微冒冷汗,“你来人界,成碧怎没拦着你……”边拍边问他,“可好了一点儿?”
他们一走,小院立刻冷清下来,崆峒的神将奉崇冥之命,只在暗中看守,不去打扰沉朱与凤止。
墨珩缓回之后,却有些冷漠地将她自身旁推离。
临行前,紫月有些恋恋不舍,东方阙顶着那张冰块脸将她拖走,洛小天因为当年被沉朱罚过禁言,所以此次吸取教训,把嘴管得很严实,只是在临去之前忍不住向她介绍了一遍紫华山的风土人情和壮丽河山,并诚恳地邀她有时间到紫华一游,慕清让虽然只道了一句“上神保重”,眼神里却有千般情愫,沉朱自然未能读出来。
沉朱为他的动作脸色一白,眼眶登时就红了一圈:“墨珩,你当真不要我了吗?”手伸出去,想去扯他的衣角,却在中途缩回,语气里的委屈闻者动容,“剥夺我的储君之位,罚入混沌钟百年……我就这般令你失望吗?”
第二日一早,长溟的一行人前来辞行。东方阙的承位仪式还余两日,再不赶回紫华就有些说不过去。
崇冥忍不住劝道:“帝君快将方才那番话收回去,再向上神认个错,保证日后再也不犯就是。上神不过是一时气话,待帝君自混沌钟归来,还是崆峒的君王。”
沉朱缓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家伙,绝对是有预谋的!
沉朱虽然眼睛红着,却轻轻抬起下巴:“认错?那你告诉我,我何错之有?若我不依与妖皇之约来人界,是弃自己的部下于不顾,若为了一纸婚约与长陵成婚,是弃自己的本心于不顾。失去部下和本心,这个崆峒帝君不当也罢!”
凤止起身,道:“成交。”利落地将自己扒得只剩贴身的内衫,又将她给扒了,吹熄灯盏,抱入怀中,道:“睡吧。”
墨珩闻言,撑上额头评价:“好一个本心,好一个不当也罢。”
凤止为她的动作顿了顿,继而自唇角勾起一个弧度,虽说她依然迟钝,可这样的结果倒也极好。
沉朱只觉得心里憋闷得厉害,她与墨珩,为何会闹成今日这般局面。
沉朱见他没动静,看来是真的不开心,于是抬手在他的头上落了落,道:“我不赶你走了,成吗?”
可是,有些话她却不吐不快,也不顾此时时机是否正好,就问他:“墨珩,你便没有话要同我说吗?你既早早派崇冥看管我,为何不一开始就让他拿我归案,长生教一事,我不信你什么都不知道。浮渊是谁?他为何针对于我,想必你也一清二楚吧。”
凤止叹气,她怎能当着他的面对别的男人说‘我等你’这样的话啊,犯了忌讳啊。可是这种理由说出来倒又显得他很小气,于是思虑片刻,决定与她生闷气。
声音虽然有些颤抖,却极清晰:“还有,母皇究竟是怎么死的,有关九千年前的崆峒大乱,你究竟还要瞒我多久?”
沉朱一惊:“怎么了?”
墨珩看着面前的少女,眸中如有飞雪旋过。她方才问他,浮渊是谁,她的母亲是怎么死的,这两个问题在他心头已经压了九千年,想必她也早有无数次想亲口问他吧。
他闭目,长睫在眼下投落阴影,声音里带着好听的鼻音:“知道了又何妨?”头往她颈窝蹭了蹭,道,“阿朱,本君不大开心。”
这一日,总算是来了。
她神色无奈,小声道:“所以,你是当真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有私情吗?”
墨珩抬脚行到她跟前,眸中情绪隐去,神色平静:“你方才不是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吗?本神今日便告诉你。”说着,扯住她的手臂来到凤止面前,冷静道,“凤皇,本神早就提醒过你,若本神记得不错,你也答应了本神,不会再打这丫头的主意。”
他却将她带倒在床上,抱住:“本君不走。”
沉朱为墨珩的话头脑一空,这些话都是简单的字眼,可组合起来,她却一个字也不能理解。
她点头:“那是自然,崆峒不比九重天,每年都有那么多的修仙者趋之若鹜,有些人才可遇而不可求,错过这次,下次遇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推了他一把,“我累了,你快回去睡觉。”
此事,同凤止有何关系?
面前的那双眼睛眯了眯:“所以,他方才没有答应你,你很失落?”
凤止立在那里,眉目似画,自他唇角泛起的笑意似有些微微发苦:“或许,与你定下约定的那日,本君就并无守约的自信,今日看来,果然如此……”
沉朱没有听出他的话中之意,一本正经道:“你说清让吗?他符合我的所有期待,性格稳重,话也不多,剑冢的主人,就该是那副样子。”
“凤皇这般坦诚,本神倒是省了许多麻烦。九千年太久,有些旧账翻起来只怕会没完,那就先说说两百年前吧。”
腰在中途被停住,男子的气息逼到近前,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看着她:“你就那般中意他吗?”
沉朱为此话指尖微颤,两百年前,正是她遇到凤止的时候。
沉朱想了想,拉起被子:“慢走不送。”
“两百年前,为了将这丫头引到昆仑山,凤皇怕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吧。”
凤止慢悠悠踱到床边,坐好后问她:“你觉得本君是走好呢,还是不走好?”
沉朱呼吸一乱,瞪大眼睛看向凤止,只见书生模样的青年眉目低敛,唇角笑意清隽动人:“其实也并未如何费神,只是得知阿朱往东海一带去之后,提前知会了一声东海水君,让他将昆仑妖市的事透露给阿朱。待阿朱来到荒河镇,事情就更加好办,至于如何去办,就不必本君细说了吧……”
待慕清让离开房间,沉朱望着仍然赖着不走的凤止,眼皮一跳:“你打算不走了吗?”
若不是墨珩扯着沉朱的手臂,她只怕要瘫软在地。
沉朱听罢,缓缓勾唇,道:“本神等你。”
凤止的意思她听得明白,他的意思是,当年她会去荒河镇,全是他的算计。可他这般算计她,对他有什么好处?她还记得初见时他的模样,书生打扮,一身白衣,眉眼温软干净,问过她的名字之后,他轻轻唤自己:“阿朱姑娘。”
慕清让迎上她的目光,坦然道:“并非弟子不愿,而是弟子尚有俗务在身,无法草率放下,无虚师叔临去前将剑阁托付给弟子,所以,看守剑阁便是弟子的责任。待哪日尘缘已了,弟子愿追随上神。”神色坚定,望着她,“天涯海角,誓死奉陪。”
她仓皇问他:“凤止,为什么?”
沉朱期待落空,却坦然道:“你若不愿,本神也不勉强。”
凤止不忍看她表情,抬了抬眼又垂下,道:“因为本君对你有兴趣。”
慕清让为她的话怔在那里,望着少女清明坦诚的目光,良久,才道:“多谢……上神的美意。”
沉朱为这个回答大脑空了半晌,不由得冷笑,问他:“是对我有兴趣,还是对我体内的东西有兴趣?”
沉朱坚定了一下决心,在他还没表态之前,道:“咳,虽说紫华山也是个极好的修炼之地,以你的资质,再修行个千八百年,或许也有机会飞升上仙,可你若来崆峒,不出百年,就可顶上奉剑神君的神职……”眸中的迟疑散尽,直率地问他,“本神的意思是,你愿不愿意来崆峒?”
焱灵珠。他接近她,不就只剩下这个可能了吗?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可是她其实挺中意他,掌管剑冢的神官年年都在闹退休,她早就想提拔一名新人,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虽说抢东方阙的人有些不大厚道,能不能抢得走也是个问题,可是俗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俗言又道:只要锄头挥得好,哪有墙脚挖不倒。
她疲惫地闭了闭眼,想了想,语调愈发清冷:“你费尽周折将我引到昆仑山中,是不是觉得我免不了会与白泽一战?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愧是凤皇啊,算计人都能这样不着痕迹。”可惜,他的整盘棋都被紫月给搅了,因为紫月的缘故,她虽入了昆仑山,却并未与白泽打起来,想到这里,唇角的弧度渐渐凄凉惨淡,她睁开眼睛凝视他,“我有一事不解,想请凤皇解惑。”
沉朱在他退下之前又道:“且慢。”想了想,问他,“你可知道崆峒的剑冢?那里有数以万计的神兵,全部都传自上古,其中的任何一把,只怕普通人穷尽一生都难得一见。其实,剑冢常年都缺人手……”
凤止身形一晃,听她红着眼眶问自己:“既然都算计到了这一步,当年又为何救我?”
慕清让总算可以逃离自凤止周身散发出的险恶气氛,立刻行了一礼:“多谢上神,弟子先行告退。”
她死了,他就能拿到他想要的东西,既然算计了她,为什么不能算计到底?
沉朱见慕清让眉间隐约露出疲惫之色,遂道:“你若累了,就下去休息吧,有什么事就交代崇冥,不要同他客气。”
凤止手在衣袖间握紧,道:“当年本君的确有借白泽试探你的意思,也曾经犹豫要不要下手,可是,本君没能做到。阿朱,你可信我?”
慕清让僵了僵,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凤止,沉朱随他目光望去,却只看到凤止的一张笑脸。唔,笑得还很和蔼。
沉朱只是冷淡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沉朱叹息一声:“可此事毕竟因我而起……”眸中情绪隐去,又嘱咐了他几句,说话间,见他频频抬袖拭汗,忍不住问他,“你很热吗?”
她该如何回答?我信你,抑或我不信你?无论她信他还是不信他,都已经无法否认,他接近她,从一开始就用心不良。
慕清让眼中闪过微微的失望,道:“上神放心,慕家那里弟子自会前去安抚。”又宽慰她,“世间的生死皆属造化,上神切莫自责。”
她竟还傻傻的,将他放在心上两百年。
想起慕家老爷子请求他们带回儿子的恳切模样,隐隐有些内疚,所以才留下慕清让询问此事。
墨珩的声音响起在耳畔:“崆峒大乱时,素玉因怒火失去控制,险些毁掉六界,天帝召集众神合议的结果,是在酿成大祸之前将她诛杀。”声音里有说不出道不明的沧桑和凉薄,“朱儿,有关此事,本神与凤皇都点了头。”
沉朱没有察觉二人之间的微妙气氛,开口问他:“这几日辛苦你,慕家之事,你打算怎么办?”
他说罢,将脸转向她:“你方才的问题,本神还需回答吗?”
慕清让承受着无形的压迫,努力维持着脸上表情,额上却忍不住往外冒虚汗。
与凤止在一起,就是与弑母仇人在一起,此事她不知还好,若是日后得知,以她的性子,难保不会厌恨她自己。此时告知她,她最多会憎恨他与凤止,虽然残忍了些,他却只能如此。
凤止立在一旁,目光冷冷淡淡地看向他。
墨珩无法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的身体和感情都已撑到了极限,将她往崇冥怀中丢去:“崇冥,带她去受罚。”
他为这两个字心脏一紧,立住了脚,应道:“上神。”
崇冥将少女护在怀中,道:“是。”
正事办完,紫月拖着东方阙回房休息,洛小天则因为第一次见到崆峒的神将显得有些兴奋,嚷嚷着要崇冥教他几招术法,慕清让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沉朱,正要默默地退下去,却被她唤住:“清让。”
他转身欲走,白泽却横挡在他身前,那双碧色的眸中隐约有杀气腾起。
总算是不负她所托。
白泽还记得沉朱的命令。她说,她不想去混沌钟。可是,自崇冥身畔却传来她极轻的一声:“白泽,下去吧。”
小狐狸原本与白泽在一起,在天罗阵外得知云渺的灵魄有可能散了之后,就不见了踪影。沉朱想,她现在一定缩在土地庙的房梁之上吧,不知道看到云渺之后,她会是什么表情。
一身玄甲的将军高大而壮硕,被他护住的少女就愈发显得娇小柔弱,男子揽着她继续往前走,走到一半,她突然顿下脚。
沉朱为他的话神情恍神片刻,道:“云渺,你有这般纯粹的心思,难怪土地庙中的香火会那般旺盛。”淡淡命令,“回去吧,有人在等你。”
她没有回头,只道:“凤止,我不恨你。”缓缓道,“我只当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唤作云渺的神君却云淡风轻地一笑:“多谢上神美意,小神从前的确因为仕途不畅而消沉过,如今却对那些过眼烟云无任何执着。在别人看来,小神或许受困于这一方小小的土地,然而,这方束缚小神的土地却也给小神带来很多快乐,小神日后也会继续守护这里的生灵吧……”
极轻的一句话,却似锋利的剑。
沉朱听罢问他:“你说的是天族哪位殿下,竟然如此锱铢必较,若你还有心想回九重天做官,本神倒是可以派人去天帝那里传个话,天族总还要卖本神一个面子。”
待崇冥带着沉朱离开,墨珩突然重重一晃,整个人朝前倒去,白泽最先反应过来,抢至他身前,将他扶稳在怀中。
详细问之,情况与她的猜测果然相差无几。他本是有品有阶的仙官,只因在仙宴上与天族的某位殿下发生了口角,此后就一再因小事被贬谪下放,一直到他被放逐此处,再无升迁的机会,那位殿下对他的报复才终于罢休。
鲜血自他口中喷薄而出,很快就染红了白泽的肩头,他剧烈地喘息,漆黑长发下,面色如燃尽的灰烬一般苍白,唯有一双眼睛里还有些微的光亮,可那光亮却似一盏点在风中的灯,不知何时就会熄灭。
男子穿一身不起眼的灰袍,可是身上灵气却极清澈,适才气息混杂,沉朱就已隐约察知到这股灵气,她眯了眯眼,有如此纯净气息的神仙,如何只会是个最下等的土地神?
凤止立在那里没动,转眸看他:“墨珩,你一直都对自己这么狠吗?”
沉朱眼皮一跳:“你就是云渺?”
墨珩上神自白泽肩头撑起头,唇角被鲜血染红:“凤皇,本神大限将至,怎能不为她考虑?百年以后,她自混沌钟出来,就算见不到本神,也不会过于难过,否则以她的性子,只怕要扰得六界都不得安宁……”又道,“这一百年,她恨着本神,也好。”
其他的得救者也在表达了谢意之后各回各家,最后,一个男神仙上前一步,把脸埋在衣袖间,恭声道:“小神云渺,多谢上神救命之恩。”言罢,就对沉朱恭敬地拜了三拜。
凤止神色莫测,道:“墨珩,你让本君说什么好。”
尽管他真诚地表达了感激之情,沉朱却对他没有丝毫好感,想起在妖界大牢的夜来,就更是神色发沉,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差了一名神将随他回妖界交换人质,不容分说地将他给轰了出去。
她连本君都不恨,又怎会恨你?你养育她长大,竟都不了解她的脾气吗?
傍晚,长溟的众位弟子风尘仆仆归来,与他们同来的,还有几个陌生的男女,不必说,他们正是那些劫后余生的神仙或妖怪,其中有个面貌俊美的妖君,正是沉朱所要找的那一位。
却听墨珩郑重地道:“凤皇,本神能将她托付给你吗?”
东方阙与慕清让等人在日月盟的地下牢室找到了那些失踪者,灵魄健在的,不消几个时辰便可自动苏醒,至于那些未能保住魂魄的,只能找块清净的地方将他们安葬,做法事超度。
凤止苦笑:“你一步步将本君逼到绝境,不就是为了让本君承诺你这一句吗……可事到如今,你想让本君如何收场?”
午膳的时候,紫月带来了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