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少有地没有避开他的手,侧头问他:“真的?”
凤止将她满脸的落寞看在眼中,手抬至她的鬓边,道:“这九千多年来,有你陪着他,难道不是最大的奢侈吗。”
少女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望着他,眼神里有丝不确定,他心头一动,这样的眼神,有些让他不能忍。
沉朱为他的这番话失了下神,想起常年隐居华阳宫的墨珩,眸中不禁滑过一丝寂寥,忍不住轻叹:“是啊,这世上又有谁知晓,那高居六界之巅的龙族上神,身体其实虚弱得不如一个凡人,有的时候就连出门赏一赏桃花,都是奢侈呢。”
他在她脸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嗯。”
耳边传来他的轻声淡语:“丫头难道以为上古神就无所不能了吗?这世上所有的力量都会衰竭,就算是上古之神,也会有衰弱得无法自理的一日。天道轮回,没有谁能够永远立于顶端,更何况,力量越大,所要承受的制衡就越多,无法随心所欲的事,也就越多啊……”
凤止觉得此刻是难得的好气氛,适合与她谈一些人生大事,正要开口,却忽被她一把扳住了肩,她的声音一沉:“这是怎么回事?”
面前的男子白衣素簪,三分温和七分清贵,尽管受伤,浑身上下却无一丝狼狈,只是神色苍白,额上有些细小的虚汗。想到方才他为自己牵制了大部分的兵力,不禁心软,轻道:“原来你也是会累的啊。”在他身边坐下来,道,“就连这世间最强大的上古神,都会让自己受伤吗?”
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已不顾男女大防,将他的衣襟扒开,只见他脖颈处的伤口变成了深黑色。那三道伤口虽然不长,却极深,黑色的煞毒正沿着经脉扩散,如今已快要爬上他的脸。
凤止的身子微微顿了一下,调整好心态之后,朝她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本君像装的吗?”又道,“方才打得久了,有些累。”说罢,侧头靠在墙壁上,“容本君缓上一缓。”
原来,他额上的虚汗并非累出来的。
沉朱想了想,毫不留情地问他:“你不会是装的吧?”
沉朱见状,语气更沉:“都这么严重了,为何不说?”
传闻中的凤皇可不是这么虚弱的神,他颈上的伤口虽有些深,且沾了煞毒,可是上古乱世枭雄辈出,能够在枭雄辈出的乱世杀出一条血路,成就如今这样的地位,又岂能受这么点儿小伤就挺不住了?
他却若无其事地把衣服拉上去,覆上伤口,仍是淡淡的语气:“原以为可以尽量压下去,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阿朱,再给本君些时间,本君定能……”
见凤止已靠着墙边坐下,立刻上前,在他面前蹲下之后,却有些狐疑:“有这么疼吗?”
还未说完,就听少女果决道:“我替你把毒逼出来。”说罢就要结印,他却阻止了她的动作,道:“此毒连本君的神力都可蚕食,不必多此一举。”伸手握了握她的手,道,“放心。”
往前跑了没几步,就走到了绝路。沉朱无法,只得单手执了一个诀,在虚空之中自上而下一划,立刻有一道墙随着她的动作轰然落下。不过,追兵虽被阻隔在外,却仍能听到重重的撞墙声和自它们口中传来的嘶吼声,沉朱只得在墙上落了个隔音咒,回头:“这堵墙约莫能撑上一段时间,你的伤……”
她蹙眉看着他:“可是,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说到这里突然顿下,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就不再多言,起身去查探四周。
凤止放任她拉着自己,轻轻点头:“好。”
此处阴煞之气太重,无法运气调息,她方才不过是眼睛中了一些煞毒,却耗了大半天才逼了出来,更何况是他这样深的伤口,煞毒溶于血液之中,更须找个清净的地方疗伤才好。
沉朱趁那些人被自己断了脚筋还未站起,拉上凤止:“先离开此地。”
但,此处已然封闭,怎么出去?难道要在墙上开个洞吗?
沉朱将手中短刀掷出去,刀光过处,遍地哀嚎。
看着她在墙壁上敲敲打打,凤止的眼睛弯了弯,本想告诉她这毒并没有看起来这般严重,想了想终究没有作声。
他捂住自己脖颈处隐隐发黑的伤口,神色丝毫不变:“无妨。”手却被少女扒开,她看清伤口之后,神色一冷:“什么无妨,煞毒入体,你能站稳才怪!”不禁为她煞有介事的表情愣了愣,旋即轻笑一声评价她:“小题大做。”
她转了一圈之后,将耳朵贴在墙壁上,听了一会儿,口中嘀咕:“什么声音?”
无暇多思,其余那些被蛊控制的人已缓缓包围上来,凤止将手中蛊虫捏碎,击退迎面而来的一只之后,身形却忽然晃了晃,耳边立刻传来少女紧张的声音:“你还好吗?”
哗——哗——
凤止眸中有一抹异色闪过:“竟是虫蛊吗?”
虽然轻微,却透过墙壁传到耳底,沉朱总觉得自己在何处听过这样深沉的声音,一时却判断不出究竟是什么,听了片刻无果,只好回到凤止身边。没有想到,不过片刻的工夫,煞毒竟又往上走了几分,如同黑色的藤蔓,在清秀俊美的脸上留下斑驳的印记,看得她有些心惊。
自虫子离体,那被凤止制住的人就贴着墙壁滑落下去,再无动静。
他竟还朝她笑:“怎么眉头皱得这样紧,怕吗?”他望着她,眼神难以言喻的温和,“天塌下来有我。阿朱,我会带你出去的,你可信我?”
他却对自己的伤视若无睹,将那个伤他的人一把按到墙壁上,两根手指一并,就朝对方的口中插去,待那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自口中掏出,沉朱赫然看见两指之间夹着一只黑色的虫子,拇指大小,还在不停蠕动,虫身上残留着白色的黏液,有些令人作呕。
沉朱沉默地撩衣蹲下。凤止这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样的话,真狡猾啊。
他竟为了救自己,受伤了。
她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眸光如墨一般漆黑:“我信你,你也信我。”淡淡道,“凤止,把眼睛闭上。”
凤止却突然一把将她拉过去,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的颈上多出了三道血痕。她一惊:“凤止,你……”
凤止挑了下眉:“怎么?”
她气喘吁吁地退到凤止身边:“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不如想个办法将他们困住,至于如何救他们,日后再另寻他法。”
她道:“叫你闭上就闭上,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打斗期间,她判断出这些怪物的攻击力并不高,只是那被打翻却仍然能重新站起来的能力略有些棘手。符咒不管用,断去手足竟也能似提线木偶一般继续攻击,若是能用杀招,倒也不必这般伤脑筋。
凤止无奈地勾了勾唇,却听话地闭上了眼睛。也不知这丫头要做什么,这般神秘。结果,闭上眼睛没有多久,就感觉到两瓣温软之物落在了自己的颈间。灼热的气息惹他心头一动,不禁怔了怔:她竟打算用嘴将他伤口中的毒吸出来吗?
她为他的这句话心中涌起莫名的暖意,应了一声:“嗯。”
沉朱自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将唇压了上去。她宽慰自己,凤止因自己受伤,她不能坐视不理,不可否认,他虽对她无情,却救了她多次,欠他的人情能还一笔是一笔,省得日后再纠缠不清。
凤止无奈:“也罢。”嘱咐她,“不要离开本君的视线范围。”
吸出一口毒血,吐在地上,再次将唇覆上去吮吸,如此反复了数十次,吐出的血总算变成正常颜色。她心无旁骛地为他吮毒,可是渐渐地,她隐约察觉出他身体的变化。每次她将唇贴上他的皮肤,都能感受到他轻微的颤抖,温度也愈发灼热,他似在极力忍耐什么,呼吸也不似之前平稳。
她却握了握刀,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有架可以打,哪有旁观的道理。”
她极力将杂念赶出脑海,双唇一次次落到他的颈间,却突然听他声音沙哑地开口:“丫头,你可想过此举的后果是什么?”
凤止道:“本君知道。阿朱,退下去。”
还未回答,后脑勺就覆上一只大手,温度滚烫,将她刚要离开的头重新按回去。
她自手中化出一柄短刀,与凤止一同冲上前去,打斗的间隙提醒他:“不要伤他们性命。”这些行尸走肉约莫就是那些失踪者,说不定她要找的妖君就在其中。
她的呼吸一重,口唇之间的气息贴着他的皮肤滚落,惹他的身体绷得更紧。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嗯……凤止……”她亦因他的动作绷紧了身子,口齿含糊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想要撤开,却被他的一句“不要动”定在了原地。
凤止自然注意到了危险的接近,一个漂亮的转身,竟以手中折扇轻巧地化去那朝他袭来的蛮力。沉朱视力未完全恢复,却清楚地看到他的身后有无数双眼睛,全都泛着血光;而且,被凤止断了手足的柳青青,竟以一种扭曲的形态立了起来。
唇与他皮肤接触的感觉,无比清晰地传递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就连指尖都微微颤抖,原本清明的灵台,突然之间含糊一片。
她默了默,您老人家要不要对一个美人这么狠,还未吐槽他,神色就陡然一凛:“凤止,背后!”
感受着他颈间的温度,心头如有狂风大作,他似也在同什么做抵抗,胸前的起伏伴随着他的呼吸越来越剧烈,她屏住呼吸,等待他平复,却忍不住开口问他:“你……疼吗?”
凤止道:“很有可能。所以我断了她的手足,就算她醒过来,也只能用爬的了。”
她的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所有的克制隐忍瞬间溃散。
她道:“倒也不是这个意思。”靠着微弱的视力往他身后看去,虽见那柳青青已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却忍不住担忧,“我的龙符都镇不住她,她会不会再醒过来?”
“阿朱……”他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将头如她方才对他所做的那样,埋入她的颈间,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颈上一痛,继而便觉得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沿着那里传遍全身。
他温润的嗓音中带着些笑意:“怎么,想让我多打一会儿?”
她心头一惊,凤止竟然咬她!
她望着他模糊的脸,语气里难掩失望:“你怎么这么快就打完了?”
她方才……她方才不过是为了给他疗伤,他至于这般以牙还牙吗?
凤止离去之后,她一个人默默地调动神力驱除眼睛中的煞毒,可是,耳畔打斗的动静却有些让她无法集中精神。她好像还从未见过凤止打架,看他平时温温吞吞的样子,实在想象不来他打架时会是一副什么样子。嗯,有点想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立刻定下心来驱毒,努力之下视觉终于渐渐恢复,那个白衣的影子却已翩然退到自己面前,手中所执似是一柄玉骨的折扇。
“你……你放开我。”她满脸通红地推了他一把,却浑身绵软,使不上力,不禁心头大骇,从前同妖兽大战的时候,尽管再怎么疲惫,也没有如今日这般不济过。
他轻笑了一声,声音低沉好听:“莫怕。”
凤止仍在绵绵地用力,颈间传来的痛感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哼。
她朝凤止点点头,在他离开自己之前,忽然扯住他的衣袖,叮嘱:“小心。”
听到她如蚊蝇一般的声音,他的气息一重,在她颈上流连片刻之后,抬头,在她惊愕的神色下,将唇重重地压在了她的唇上。
“该死……”她闭紧眼睛,胡乱往后退去,却被缠在她脚腕上的头发绊住,明显感觉到杀气朝自己面门袭来,却避无可避,千钧一发之际,有谁及时将她揽入怀中。带着她避到一旁后,有个声音轻道:“在此等一等。”
她的身子明显一僵,就那样蒙在那里。
煞气带有剧毒,顿时封了她的视觉。
书生的脸近在咫尺,秀挺的鼻梁,浓密的睫毛,好看的眉骨,分明是她熟悉的模样。可不知为何,这般熟悉的模样,靠近了看却如此陌生,自他唇上传来的炙热气息,也与他平日温温淡淡的性子不大像。
凤止嗯了一声,抬脚往前去,沉朱自然跟上,脚却没有抬动,蹙眉往自己的脚下望,却见脚腕上不知何时爬上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定睛一看,竟是柳青青的长发。是什么时候缠上来的?她嫌恶地抬了抬腿,想把那团头发甩下去。谁料,照理说应被她的符咒镇住的女子却忽然立起,朝她张开大口,她没有防备,被对方口中的煞气喷了个正着。
这样的书生,她不认识。
沉朱果断道:“前去看看。”
她的唇上尚残留着方才为他吮毒时留下的血,他以舌尖一点点舔去;而后,就加重力道吻她,仿佛要将她生吞进去,她总算回过神来,立刻怒声道:“放……”
数目应当还不少,可就算是成千上万这样的傀儡,又岂能对他们造成威胁,将他们引来此处的人,有这般天真吗?
“肆”字未出,他的舌头就趁机探进了口中,在接触到他滚烫的舌头的瞬间,沉朱只觉自己的心怦然动了那么一下,她想起来今日在青楼所见的那一幕,男女唇舌相依,原来便是这样的感觉。
凤止的目光淡淡落到柳青青的身子上,应了一声:“恐怕,是一样的东西吧。”
只是,她未曾想过,上一刻还捂住自己的眼睛告诉自己不要看的凤止,这一刻竟也会对自己做同样的事,他明明……并不喜欢她。
沉朱沉着脸起身,攻击她的不过是一具皮囊罢了,操纵这具皮囊的人才是她要找的人,她忍不住握了握拳头:“那个将她变成这副模样的人,委实可憎。”死死盯着甬道的前方,对凤止道,“你听,有什么东西来了。”
她为这个念头浑身一震,理智也随之归来,重重将他推开,喘息不定地望着他,等着他给自己解释。凤止在她的目光下也有一些怔然,那时的他,面颊微红,衣襟半敞,露出漂亮的锁骨,胸前的曲线也隐约可见,不再是寻常那副清心寡欲的模样,颈上的伤也为他平添了一丝邪气。良久,才见他撑了一下额头,轻轻道了句:“对不起。”
头顶传来凤止淡淡的三个字:“柳青青。”
她为这三个字心尖一颤,目光渐渐寒凉下来。
沉朱在她身上摸索一番,自她怀中摸出一块帕子来,看到精致的蚕丝手帕上绣着的那个“柳”字时,小脸不禁皱了起来。
她虽然未经历过男女情事,可是又岂不知“对不起”这三个字的意思,事到如今,她还能对他有什么期待?
凤止见状勾了勾唇。看来,他也不必担心这丫头会吃亏。行到她身边站定,看着她撩衣蹲在地上的女鬼面前,拿手拨了拨对方的头发,戾气被镇住之后,自那女鬼的脸上依稀能辨出些清秀的影子。
她理了理凌乱的衣袍起身,走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道:“没想到上神也有如此唐突的时候。”
符咒上的文字上有金光闪过,女鬼瞬间不再挣扎。
“本君不过是……”
女鬼的口中发出凄厉的哀嚎,沉朱三下五除二在她额间压下一个符咒,恶狠狠道:“你是谁养的鬼,话都说不清,闭嘴。”
她打断他:“不过是什么?头脑发昏,意乱情迷?”指尖握紧,“我对上神来说……有这样的吸引力吗?”
凤止正要出手,就听那女鬼哀怨地嗷呜了一声,被沉朱再一次狠狠踩趴在地上。
良久,才听他苦笑着道了句:“自然是……有的啊。”
谁料,刚刚凑过去,那女鬼就朝她白皙的脖颈扑咬上去。
她为这话指尖一颤,忍不住回头看他,等着他继续,却听他轻道:“长陵被你吓得跑去找天帝退婚,此事你可知道?”
听着她喉间吐出意义不明的声音,沉朱蹙眉,把脚从她身上挪开,朝她矮下身子:“你在说什么?”
委实没有料到他竟选在此刻提这个话题,她刚刚缓下的脸色又是一沉:“这门婚事对我而言本就无所谓,当初应承下来,也不过是让墨珩安心。他要退就退吧,也省得日后麻烦。”又忍不住关心,“天帝答应了吗?”
那女鬼的身体在她脚下扭动,口中发出的声音浑然不似人声,血红色的眼珠仿佛要从眼眶中跳出来,面孔极其可怖。
凤止道:“没答应。”又低喃了一句,“这桩婚事关系重大,他自然不会答应。”
若不是沉朱反应快,此刻已被她咬了一口。三两下将她打趴下,踩在她后背上质问:“你是什么东西,是谁指使你在这里装神弄鬼?”
天帝一直将崆峒视作天族的威胁,如今总算能借这门婚事高枕无忧几日,他又岂会轻易让这门婚事出岔子。
凤止赶到时,沉朱已与那个突然停在自己身后的女鬼打作一团。说是鬼或许不够恰当,可对方虽然是人,却浑身死气,又加上一袭白衣,披头散发,那模样委实同女鬼无异。
沉朱连失望都懒得掩饰了,道:“……是吗?”脸上突然又滑过浅浅的冷意,“不过,这件事同上神又有什么关系呢?若这门婚事顺利,普天同庆,伤心的也只有我一人罢了,若这门婚事不顺利,为此开心的也只有我一人而已。难道上神还能一起为我开心不成?”
那是一张惨白的面孔,几乎要贴上她的脸,这般近的距离,她却感觉不到对方的任何气息,漆黑长发遮挡下的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凤止听罢默了片刻,反问:“你怎知我不会为你开心?”
映入眼帘的却并不是凤止的脸。
她为他的话默了片刻,脸上写满迟疑:“你当初,不是很赞成这门婚事的吗?”
她停在原地,蹙眉道:怎么突然消失了……她方才明明听到了声音,也捕捉到一抹陌生的煞气,为何到了这里,一切都突然不见了?正在沉吟,就感觉有人停在了自己身后,本以为是凤止追上来,转身:“凤止,事情很蹊跷……啊。”
“本君赞成这门婚事,不过是因这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最好的选择,却未必会让本君开心。”他的眸中似飘着一层雾泽,“阿朱,你可明白本君的意思?”
沉朱循声追去,直至所有的动静戛然而止。
她握了握手指,走到他面前:“我不明白。能够直说的事情,为何这般拐弯抹角。”眼神清清明明,“凤止,你只需告诉我,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不过,好在局势从未脱离过他的控制。他定下心神,抬脚朝她追了过去。
凤止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她方才问他,喜不喜欢她。
他无奈地揉了揉额角,这丫头,还真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脑子里从来不会多转个弯。他不得不承认,她那样横冲直撞的路子,有时候的确让他提心吊胆。
所有的迟疑和不确定,都在少女这句毫不含糊的质问中,变成了简单的两个字:喜欢。他自然很喜欢。否则,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面前失态?虽然说不清这份喜欢究竟有多深刻,可是若让他将她拱手让人,他也舍不得。
凤止还未表态,身畔的少女已挣开他的手,疾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追去,身形快如闪电。
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隐藏自己的心思,也习惯了从容不迫地安排一切,就算是泰山崩于前,他也绝不会乱了自己的步调,正如与人博弈,落子前一定要看到三步甚至五步之后——否则,他不放心。但,再怎么运筹帷幄,在她这从不拐弯的棋招之前,他却总是微妙地失了分寸。
那个声音断断续续,若有似无,似乎是风声,又似乎不像,凝神细听,竟又似女子的低吟浅唱,在黑暗阴冷的地下,说不出的诡异。
想起自己曾经多次看了她身上不该看的地方,顿感惆怅。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甬道却似永远没有尽头。转了几个弯,又往前走了几步,她突然顿下,问身畔男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果然,便宜占多了,是会上瘾的吗……
自从来到此地,她的行动就被操控了。
沉朱见面前的男子神色捉摸不定,似有话要对自己说,正耐心地等着他开口,却听身侧噼里啪啦传来几声响,正是自她方才落下的那道墙壁处传来的。
他们掉下来的出口被人从外面用符咒封上,自内无法打开,只能寻找别的出路,有能耐困住他们的人,实力不可小觑。沉朱的一颗心愈发沉重,她以为自己的行动都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如今看来,恐怕自己所走出的每一步,都是被算计好的。
望着墙壁上蔓延开来的缝隙,她蹙眉:“这堵墙支撑不了太久了。”
四周静得出奇,唯有丝丝凉风在耳边吹过,越发显得二人的呼吸声很突兀。
那些被蛊虫控制的人,竟然这般厉害吗?
沉朱定了定神,将方才那个念头从脑海中甩出去。
凤止走到甬道尽头,把手放在石壁上,道:“看来,只能自这里破开了。”
沉朱眼皮跳了跳,本欲戳破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可是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和握住自己时的力量,竟然没出息地想:这样似乎,也挺好。不由得顿了顿,她难道真的……打算吊死在他这一棵树上吗?
沉朱点头:“那就破开吧。”
他气定神闲道:“本君提灯久了,手酸。”
凤止随手在石壁上按了张符印,退至她身边。他抬手,浑身散发出的仙气将衣袖托起,随着一个“破”字出口,厚重的石壁轰然碎裂,看到面前的情景,沉朱总算知道她方才听到的那个声音是什么了——是水。
沉朱道:“有何麻烦的,也就是一个仙诀的事。”
这座地下甬道竟然通往水下吗?
他道:“不必麻烦了。”
巨大的水流很快就填满整个空间,沉朱是龙,就算是四海之水齐齐向她发难,她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在水中稳好,身姿轻盈地就要往水面游去。想起凤皇属于飞禽,只怕水性并不好,就顺手将他拉了一把,他倒是一点儿也不同她客气,竟顺势将所有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此情此景,她也顾不得骂他,只顾奋力朝水面游去。
沉朱默了默:“你不会把灯重新点上吗?”
一炷香过后,二人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上岸。沉朱一落地,就捏诀弄干身上湿衣,湖畔紧挨着一座小阁,看来他们仍是在风月楼中。
他却握住她的小手不放,淡淡道:“不怕就好,本君怕。”
沉朱朝湖畔楼阁望去,正好见着一角绯色的衣摆自凭栏处一晃不见。
他找到她的手,极自然地握住。沉朱立刻沉了脸:“都说我不怕了。”堂堂龙神,岂有怕黑的道理,方才也不过是无意识的反应罢了。
那是……楼中的姑娘吗?
她立刻轻蔑道:“谁怕了?你不要污蔑我。”
看来,今日一事,有必要找风月楼的人问上一问了。下了这个决心,回头问默默在一旁整理衣袍的凤止,语气极冷淡:“你没事吧?”
感觉到她的动作,凤止顿下来问她:“怕黑?”
凤止立刻凑上来:“本君无事,阿朱忘了吗?本君的身上有你的玉玦,可以避水。”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沉朱心中一紧,不由得往他身边靠近一步。
“既然没事,那你就自己走吧。”说罢,竟丢下他,朝湖畔花木掩映的小道上走去。
凤止提着灯沿着甬道往下,到第二个转角时,不知自何处吹来一阵凉飕飕的风——灯灭了。
他为她的冷淡反应默了默,正望着她的背影想办法,却见她突然顿下,回头朝自己走来。
她本想问凤止方才为何随自己跳下来,话到嘴边却化作沉默。若他再说些什么话,搅乱她的一颗心,又该如何是好。长生教一事搞得她焦头烂额,眼下实在是腾不出工夫应对他老人家。可是,想到自己危急关头本能的反应,竟是叫他的名字,脸颊就有些微微发烧。
他的眸中一亮,问她:“丫头可是放不下本君?”
沉朱跟在凤止身后,沿着甬道下行,墙壁由石砌而成,似乎有些年头了,摸上去冰冷沁骨。
却见她朝自己伸出手来,道:“方才你既提到我的玉玦,那就趁这个机会还我吧。”
侍女恭敬道:“是。”
他叹气:“若我记得不错,这已经是你第三次找本君讨要此物了。”
女子面容精致,脸上表情却冰冷:“人已被我放入地宫,去禀报主人吧。”
她的语气丝毫也不像夸他:“你记性不错。”
侍女垂眉敛目,唤道:“知月姑娘。”
他对她伸出的手视而不见,反而漫不经心似的问她:“本君记得,崆峒历任当家都是属火,丫头以神力养出的玉玦,为何却是水属的器物?”
此时,两个听琴小筑的侍女进了帘内,不禁为眼前的光景愣住。桌案不知何时被翻得乱糟糟的,四下的垂帘在风中轻扬曼舞,她们口中的知月姑娘正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起身,裙角之下,藏着方才打开地宫暗门的机栝。
凤止问完,观察面前少女的反应,只见她神色微变,却很快掩饰过去,冷冷地道:“谁同你说那是我的神力养出来的,都说了那是我捡回来的。”
凤止随手化出一盏灯来,将灯火朝向前方的甬道:“看起来,有问题的不仅是一个柳青青。”灯火在他的眼中跳动,他的声音似裹着雾气,“或许,还有风月楼。”
他眉眼含笑:“是吗?”
她一时不能适应黑暗,手往旁边虚虚一抓,却碰到了凤止的手臂,她把手缩回去,缓了片刻:“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在他的好整以暇中败下阵来,避开他的目光,道:“我去找风月楼的当家问个清楚,你不要跟过来。”
沉朱与凤止几乎同时落地,头顶传来一声出口闭合的闷响,所有的光瞬间被隔绝在外。
转身之后,神色却缓缓变得凝重起来,看来,有必要寻个机会把玉玦偷回来了。
凤止反应慢了一步,虽然听到她呼唤就立刻冲过去,却一手抓空,无暇多想,只得随她一起跳下去。
找到风月楼的管事之人,一问,楼主不在。二问,楼主还是不在。三问——被打手提着棍子赶了出来。
沉朱忙要从榻上下来,却突然觉得膝下一空。她没有料到,软榻上竟然藏有一个向下打开的机关,下坠的瞬间,她本能地朝上空伸出手,喉间有个名字冲出:“凤止……”
白衣少女立在风月楼的大门外,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身畔书生的身上:“你方才拦着我做什么,这些凡人,也太不识好歹!”
“柳姑娘才失踪没几日,今儿个就出了这事,知月姑娘……”
书生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就算你拆了风月楼,也无法见到一个不想见你的人。”
“你说,好端端的,怎么能有人潜进来呢?而且还来无影去无踪的,别是大白天见鬼了吧。”
少女语声含怒:“风月楼分明有问题,那个楼主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人。”望了他一眼,添道,“你也不是好人。”
凤止眼睛弯了弯,帘外突然传来侍女的说话声。
把话撂下,就沿街往客栈去。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笛声,虚无缥缈,被风一吹,就四散开来。
沉朱认可地点头:“有道理。”撞到他含笑的凤眸,神色却敛了敛,改口,“在事情还没弄清之前,你不要瞎猜。”
风月楼临月阁中,一名绯衣人懒洋洋地斜倚在阑干上,吹完一只曲子,将玉笛拿在手上把玩,候在竹帘之后的女子迟疑发问:“主人原不是打算今日与她见一面的吗,怎么……”
凤止提议:“你只需去打听打听,那个失踪的土地神,是否也跟她有过接触,若是如此,就不能排除她有这个嫌疑。”
那人开口,声线慵懒,慢吞吞的语调却听得人脊背一寒:“知月,何时轮到你来过问我的事了?”
沉朱眼皮一跳:“你的意思是说,柳青青与长生教是一伙的?”
女子忙深深地垂下头:“知月不敢。”
却听凤止在耳边沉吟:“又或许,柳青青并非受害者呢。”
好在对方心情尚佳,并未像平日那般处罚她,而是懒懒地道:“高潮来临之前,总要把前戏做足。”说罢挥了挥手,“下去吧,把碍事的那些处理得干净些。”
好歹妖君和土地神还有些修为;那慕家的公子也胜在骨骼清奇——天生带有仙骨的凡人,多半是在凡尘历劫的神仙;可是柳青青却不一样,她是个弱质女流,沉朱委实想不出,她能起什么作用?
女子道:“主人放心,狐狸洞和日月盟那里早就已经吩咐下了,绝不会有任何不该出现的人妨碍主人的计划。”
她整个人已经上到床榻,抬眸与他对视一眼,修长漂亮的手缓缓移开,底下就露出一个刀刻的图案来,她道:“龙楼花,果然又出现了。”凝起眉头,“我料得不错,有受害者的地方,就会有这个标记。可是,捉走一个青楼女子,对长生教有何用处?”
那人道:“甚好。”
凤止为她无意间直呼自己名字唇角勾起,踱到她身边:“可是有什么发现?”
风吹动竹帘,竹帘后的绯衣人偶露一个侧脸,那张脸美艳绝伦,雌雄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