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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盘根错节寻线索

她回来还好,可她若是不回来呢?

由于沉朱刻意敛了气息,慕清让无法靠术法追踪她,就只好守在这里等她回来。

正为这个念头心神不宁时,却见前方一个白衣的影子缓缓而来,眉头蹙着,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入夜,一个颀长清隽的身影正立在通往客栈的街头,因为在夜色中站得太久,身上的道袍上沾了些寒气。

他慌忙上前迎她,急急走了几步远之后,忽然克制住,放缓步子走到她面前,唤道:“姑娘。”

她不得不承认,如今唯一一个与长生教有联系的,就是那个满嘴污言秽语的醉鬼了。

沉朱似在沉思什么,听了他的这声唤,才如梦初醒:“清让,你怎在这里?”

不知不觉间,日已西斜,昏暗的祠堂,因夜幕的降临而带上些恐怖森冷。沉朱立在供桌前,抚摸着桌上的刻痕,沉吟:“长生教吗?”

他道:“姑娘久久不回,我有些担心,所以来这里接你。”

这个图案也出现得太频繁了。

沉朱哦了一声,道:“让你挂心了,方才去了土地庙一趟,可惜并无所获。”

在供桌上,赫然刻着一朵龙楼花。或许,眼下应该叫“长生花”。

慕清让缓步走在她身边,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有些凌乱的额发:“凡事不可急于求成,明日若有什么跑腿的工作,不妨交给我来。”又添道,“我好歹是个男人。”

沉朱在城北土地庙前落下,进了祠堂后,就开始四下搜查,小狐狸和白泽还没有回来,祠堂里很安静。在试着将土地神的神位移开之后,她不由得为看到的情景倒抽一口气。

她淡声:“我今日也是临时起意。”若有所思道,“明天或许真有事需要有劳你。”

待阿舍走开以后,凤止伸手轻抚刻在桌楞上的那个图案,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不见,轻声沉吟:“龙楼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忙道:“不敢当。沉朱姑娘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回神,道:“不必了,多谢掌柜。”

她似误解了他的意思:“也对,你也着急找到慕家的公子,好前去与你的同门会合。”又一副老成的口吻开解他,“东方阙的事你无需担心,紫月小事上虽不像话,大事上却不糊涂。只怕这次就是拐了东方阙陪她玩儿两天,不会误了你们的承位仪式。”

凤止若有所思地捏着酒盏,听女子问道:“客官还有别的事要问吗?”

慕清让欲言又止,终是道:“但愿如姑娘所言。”

阿舍想起那名少女,不由得换上敬佩的神情:“那姑娘可真是与众不同啊,模样生得清清秀秀的,可是只那么一下子,就卸下了傅公子的手呢。”

“对了。”沉朱突然问道,“你不会真把傅渊给扔出去了吧?”

凤止不动声色:“一位姑娘?”

“姑娘虽然这般吩咐,可我觉得此人还有用处,所以自作主张把他留了下来,姑娘不会怪罪吧。”

阿舍解释:“傅公子是小店的一位常客,因他每日来得早,又喜欢坐这个位子,所以客官问的若是常坐这张桌子的客人,那应当是傅公子了。”又道,“客官若来得巧,说不定还能遇到他,只可惜,他刚刚跟一个姑娘走了。”

沉朱松了口气,由衷道:“太好了。若换作夜来,恐怕真的会把他扔出去,还是你更知道变通。”

凤止重复了一遍:“傅公子?”

想起尚在妖界大牢的夜来,她神色微微一顿。

阿舍一听此话,立刻脱口道:“客官认识傅公子?”

慕清让得了她的夸赞,眼中立刻泛起笑意,本还想同她多说些话,可是见她神色疲倦,就没再多言。

他道:“在下想问的是曾在这张桌子上饮酒的客人,望掌柜能如实告知。”

路边的店铺大都已经打烊,街上只有几点零星的灯火,少女身穿简素的白衣,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风华绝代。

阿舍忙道:“客官请讲,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他安静地走在她身边,内心却悸动不已。

他放下酒盏,笑容温和清隽:“想向掌柜打听一事。”

他知道,自己同她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沟壑,也许在他有生之年都无法填补。只因她是上神,他却只是一介凡人。他很清楚,自己没有东方师兄的天赋,也许穷尽一生都无法飞升上仙,对于她的那些念头,不过是个遥不可及的奢望……

阿舍忙放下手中账本,应道:“来了。”行到他身边,问他,“客官有何吩咐?”

正神思缥缈,就听她突然问自己:“清让,你可有什么求而不得的愿望?”

忽然听那书生唤道:“掌柜。”

他的手在袖中一颤,努力敛了情绪,道:“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求不得。只要尚有六识,就不会脱离这八苦。”含情脉脉地看着她,“求而不得之事,我自然也会有啊。”

望着他举手间的风仪,阿舍不由得有些愣怔。她经营酒家这么多年,还不曾见过这样的客人。书生打扮,白衣无尘,长发以一枚碧玉簪松松绾着,浑身也散发着如玉一般的温润气质,尤其是他的那张脸,委实养眼得很。

她自然没有看出他眼中的情绪,脚步突然顿下,神色认真:“所以,如果那个长生当真可以实现你的愿望,你也会去寻求他的力量吗?”

朱雀街上的酒家中,阿舍在柜台后打着算盘对账,时不时抬头瞧一瞧那个客人,他坐在傅渊平日常坐的位子上,正仪态从容地自斟自饮。

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后望着她的眼睛:“修行之人最忌执着,我虽有求而不得之物,却时刻都在提醒自己,要同她保持距离,以免沉沦执着之中,徒生心魔。”

你既无心我便休,他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他就是。

沉朱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心魔啊……”

她一想到这句话,就像是被人泼了一桶冷水,神智瞬间清醒了过来。她缓缓呼出一口气,脸色渐渐恢复如常。

在街畔酒楼的雅座,白衣书生垂眸望着二人并肩而行的背影,陷入了沉思。沉思了片刻,得出结论——自己不过晚来一步,她就与别的男人走在了一起,嗯,有些不爽。

“阿朱姑娘,我不是你的良人。”

“公子,您点的曲子已经唱了三遍,可要再点上一曲?”

像是为了嘲弄她一般,脑海中适时响起他的那句话来。

那边丝竹声刚停,这厢歌女的温言软语便入了耳,书生的凤眸里有笑意闪过:“不必了。”望着少女的背影,道,“我找到别的方式解闷了。”

正如傅渊所说,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被男人碰过。若说最亲密的接触,怕就是那一次了。一想起那有力的臂弯和身上的气息,刚刚退下去的温度,就又腾地一下爬上脸颊。

回到客栈,确认傅渊已经睡熟,沉朱才与慕清让各自回房。回房后她让小二备了热水,褪去衣衫,缓缓没入浴桶之中。

突然在这个时候想起凤止来,连带着想起那日在凤幽池中荒唐的一幕。

趴在浴桶边上,一边泡澡,一边回想白天所遇之事的细节,大概是过于舒服,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沉朱一转入无人的巷子,就御风而上。不一会儿,就将喧嚣甩在身后。清风拂面而来,将她脸上的热度吹散了七八分。想起傅渊方才的那句话和他说那句话时的嘴脸,不由得神色发沉。

凤止无声无息地落至房中,正好见到她趴在浴桶边上熟睡的情景,极轻地叹了一声,怎么每次见这丫头,都是此等非礼勿视的场面。

那句话一听就是玩笑,怎会有人当真,他很无辜好不好。

叹罢,化出一件衣衫披在她的肩头,将她安置在床上后,又扯过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人却没有离开,而是在她的床边坐了下来。

傅渊揉着自己的半张脸,口吻哀怨:“不过是同她开个玩笑,哪知她的反应会那么大……”

修长手指落到少女的眉间,将被水汽沾湿的额发拨至一旁,指尖滑过她白皙的皮肤,缓缓落至双唇之上。

慕清让望着少女下楼的背影,面色蓦地一沉,提着剑破门而入,冷声问床上男子:“你对沉朱姑娘做了什么?”

他的动作极轻,睡梦中的人却似有感应,朱唇之间发出一声低吟。那一声梦呓夹杂着轻微的鼻音,惹他手指一顿。

“土地庙。”

缓缓把手从她的唇上收回,人却朝她俯下去,唇停在距离她只剩毫厘的地方,能够感受到她温软的鼻息。再进一步,就可以吻上她,凤止却闭起眼睛坐正,念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姑娘,你这是去……”

分寸二字,他必须时刻拿捏得当。

沉朱气呼呼道:“总之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他。”

沉朱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阳光自纸窗透过,暖意融融。

慕清让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了?”

她慵懒地坐起身子,将宽松的内衫拉过肩头,遮住胸前的起伏,正漫不经心地理着衣衫,手却突然顿了顿。

沉朱一出门,就差点撞进一个人怀里,抬头看到慕清让的脸,立刻命令:“替我把里面的那个人扔出去!”

昨日她是什么时候上床休息的?想了片刻,摇一摇头,自己最近的记性真是愈发不济了。

男子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望向那个夺路而逃的背影,扯了扯嘴角:“力气这么大,是想打死我吗……”

沉朱去喊慕清让下楼吃饭的时候,他有些诧异:“莫非上神不必修辟谷之术?”

一怒之下,她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她拍着脑袋:“我倒忘了你需要忌食。你们修仙的人习辟谷之术,是怕人间五谷在体内产生秽气,阻碍修行,我天生灵胎,自然无需忌讳。”说罢又道,“陪我下去坐坐,一个人吃饭也忒冷清。”

话刚说完,他脸上就挨了一记耳光。少女面红耳赤地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方才还一瞬间同情过他,此人根本就不值得同情。

慕清让自然道好,又迟疑地问道:“要不要把傅公子也喊上?”

他冷笑:“还需要我重复吗?陪我一夜,我就告诉你圣湖在什么地方。”露出趁火打劫的嘴脸,“你找长生大人,是很重要的事吧,那就付出点代价,正如我当初付出的代价一般,这很公平,不是吗?难道说你瞧不起我这个身有残疾的男人?”目光在她身上流连,慢慢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你不会是……还没有被男人碰过吧?”

沉朱立刻面露嫌弃之色:“他行动不便,还是让小二给他送房间里去吧。”

沉朱指尖一颤:“什么?”

结果,这顿饭刚刚吃了一半,小二就过来传话:“姑娘,傅公子他不肯进食,让姑娘过去陪他。”

男子确认:“你真的想知道吗?”突然凑到她近前,近得甚至能够感受他口中喷出的温热气息,“陪我一晚,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沉朱额上生出黑线:“你告诉他,爱吃吃,不爱吃就饿着。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把自己当大爷的。”

沉朱抬眉:“傅渊,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慕清让轻笑。

男子为此话沉吟良久,道:“是呢,需要畏惧的,向来都只是人心罢了。”

小二迟疑:“傅公子他料到姑娘不会去,所以让小的告诉姑娘,若是姑娘不去,他就……割腕自尽。”又添道,“傅公子说了,给姑娘一盏茶的时间。”又瞄了一眼慕清让,“还说,除了姑娘,他不想见到其他人。”

沉朱的眸中有寒芒掠过:“自封为神者,我惧他作甚。这个世上,又哪里会有需要畏惧的神?”

沉朱手中筷子一抖,这家伙竟然威胁她?

却见面前的男子脸上浮起一个古怪笑意:“所有人都怕他,畏他如神,你难道不怕吗?”

慕清让坐不住,道:“我去打发了他。”

竟敢将龙楼花用在诅咒之上,好大的胆子。

沉朱却把筷子放下,道:“不必。”只要看过傅渊的眼神,就知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像他那样的疯子,什么样的事都做得出来。她倒想看看,他到底想怎么折腾。

生死有命,他却擅自玩弄人的生死,罪无可恕。就算天道放过他,她也不会轻饶他。

慕清让还有些迟疑:“可是……”

她却不理会这句话给他带来的冲击,继续问下去:“告诉我,你遇到长生教主的圣湖在何处?”

沉朱道:“傅渊那边交给我,我还有别的事要交代你,记得昨日慕家老头提到的日月盟吗?”

对方身体一颤。

不等她开口,他已一副了然的神色:“我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姑娘不提,我也正打算去各门派走一趟。”

她将他的手腕丢开,开口:“乱改凡人命数,会乱了整个轮回道,若你如今的寿数果真是他给的,天庭又岂会放过他?傅渊,傅家的灭门同你没有关系。”

沉朱满意地点点头,评价:“东方阙勇武,你脑子好用,你们师尊走之前把长溟剑派交给你们,一定十分放心。”

一个人的脉象怎能乱成这般,乱成这般还能活下来,的确不可思议。

慕清让看着她翩然上楼的背影,眼睛里情绪复杂。

她道:“先别说话。”探了他的脉象之后,脸色微变。

小二的声音响起:“客官,您是继续用餐,还是我帮您撤掉?”

她不理会他的反抗,手搭在他的脉门上,傅渊这才放松下来,轻笑:“怎么,当郎中上瘾了吗?”

他望着沉朱吃了一半的饭菜,道:“撤下去吧。”

她突然伸手捞起傅渊的手腕,他自然抽手:“你做什么?”

小二收拾碗筷的同时,不忘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客官,您同方才那位姑娘是什么关系啊?”

只是,这个长生大人真的可以逆天改命吗?

慕清让执着茶盏抬眸,反问他:“你觉得呢?”

听着男子的这些自白,沉朱不由得默然。从前,她并不将凡人的生死当成一回事,凡人漫长的几十年,也不过是神仙的谈笑间。可是,今日她才意识到那有多傲慢。

小二见面前的青年剑眉星目,仪表堂堂,立刻堆笑道:“依小的之见,姑娘与客官乃一对璧人,那姓傅的就是自讨没趣,姑娘肯定连正眼都不愿看他的。”

“是我求生的欲望,让我杀死了我的家人。可是多可怕啊,我竟然丝毫也不后悔。”

本以为这个马屁拍得好,谁料,青年听后,却冷傲道:“有背后说人闲话的工夫,不如多收拾几张桌子。”

他继续:“我的家族的确被诅咒了,只可惜,是被我诅咒的。”

说罢就放下茶盏,捞起桌上的佩剑,起身离开。

他撩起她的长发凑至嘴边,声音氤氲:“那时我身患重疾,已经命不久矣。所以,我向那个人求了寿数。”他的唇落到她的头发上,激起她轻轻的战栗,他抬起漆黑的眸,“只要能让我活下去,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小二在他那里讨了个没趣,撇一撇嘴干活儿去了。腹诽道,除了和尚和道士,这世上怎有这么不通世故人情的男人。

沉朱眉头一蹙:“你的愿望……”

沉朱推开傅渊的房门,看到他正在摆弄一把短刀,他一看到她,就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脸:“你果然舍不得我死。”

沉朱不知此话真假,开口安慰不是,沉默也不是。正不知所措之际,他突然伸出手撩起她的一缕长发,苍白的手指衬着如墨发丝,竟带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凄冷味道,他继续道:“可是我……就算是每日都活在绝望里,被人嘲笑为疯子,却还是活下来了。说不定,我这样的人,比那些体面的人还要活得更长些。”双眸缓抬,眼中有意味不明的笑影,“正如我当年所许下的愿望一样。”

她一把夺下他的刀,扔到地上,他的目光追随着刀抛出去的动作,平静道:“其实我如果想死,也不一定非要用刀。只是怕咬断了舌头,死状太惨,再吓到了你。”目光移回她的脸上,“怎么,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爱上我这样的人,还真是可怜。”

男子的口中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冷笑:“想不到吧,我还有个妹妹。”语气低沉而温柔,“我的那个妹妹啊,一生下来就被认为是个不祥的人,所以从小就被寄养在外,傅家连她的存在都不愿承认。可是,怎么就那么巧呢,火灾的那一日,她偷偷跑来见我。真没想到,我见她的第一面,竟然是她的死期……”

少女却没像预想中那般发怒,反倒是冷冷淡淡地看着他:“说这些话,会让你觉得开心一点儿吗?”

据她了解,傅家只他一个独子,又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妹妹?

他身子顿了顿,偏过脸不看她,隔了会儿,才轻道:“或许会开心一点儿吧。”

沉朱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你还有个妹妹?”

她走到床边,用命令的语气道:“吃饭。”

他笑了一会儿,才恢复正经,语气仍有些漫不经心,让人听不出真假:“其实,真相同我方才说的也无甚区别。当年,我无意中闯入长生教的圣湖,所以,就鬼迷心窍地向长生教主许了愿。”他偏过头,头发垂落胸前,“长生教主可不是只会聆听诅咒,若他愿意,甚至可以逆天改命,只是要看你愿意付出的代价有多大了。”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意,“那时的我岂料到,我付出的代价会是整个傅家。我的父母死在了我的面前,就连我的妹妹也……”

傅渊冷哼:“我的手臂被某人折断,如今可还没练成单手吃饭的技能。”

沉朱咬牙切齿:“傅渊,你再同我开玩笑,我将你扔出去!”

沉朱抱臂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却听他扑哧一声,掩唇笑道:“嘿,你这人真有意思,这样的鬼话竟也信了。”

他意味深长地开口:“我能是什么意思。”

沉朱惊在那里,一时失语。

她朝他走过来,坐下后捞起饭碗,将汤匙递到他唇边,冷冷地看着他:“你可是这个意思?”

男子的脸色苍白如纸,眉和眼都俊美标致,说这话的语气很平静,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男子看了她一会儿,竟然乖乖凑了过来,反倒是惹她愣了愣。

一句话,说得沉朱心惊肉跳。

她本是要威胁他好不好,可是他这副乖巧的模样,却让她有些骑虎难下,只能继续喂下去。

沉朱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听他开口:“我若说我见过长生教主,还求他杀光我的全家,你可会信?”

吃了小半碗,他却躲开,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也不必装出一副好人的模样,虚伪。”

分明说过自己不要自尊心,其实自尊心比谁都强吧。

沉朱把碗放到桌上,看了他片刻,开口教育他:“我有个长辈,唤作墨珩,他曾经教育我……”她留意到,在听到这句话时,男子的手上有细微的颤抖,她继续,“一个人,既要有一把剑,也要有一面盾。剑是用来保护别人的,盾是用来保护自己的,手中的剑可以折断,盾却不能扔下。”

他收了笑之后,扯过外袍披到肩头,沉朱见他动作艰难,想搭把手,却被他避了开来。

傅渊冷笑了一声:“别拐弯抹角了,有话直说就是。”

她觉得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都快要没脾气了。

沉朱理着衣袖,道:“意思就是,如果有朝一日,你遭人背弃,失去一切,就要把那面盾竖起来,堂堂正正地承认自己的人生一败涂地,这样才不至于太难看。”她说罢,望向他的眼睛,“痛苦也许不会过去,可是它也不能再继续伤害你。”

那时的他,竟像是一个总算要到糖吃的孩子,让她微微恍神。

轻轻的一句话,却让他失了一会儿神。

一席话说完,就见床上的男子愣了愣,片刻后,他竟开怀地笑了。笑了一会儿之后,得出结论:“所以,你总算承认是你死缠着我了。”

沉朱望着他苍白突出的手指骨节,声音却突然变得严厉无情起来:“傅渊,真正骄傲的人,是不会让人看到他的痛苦的。”毫不留情地揭穿他,“承认吧,你的自暴自弃,其实都只是在演戏而已。”

沉朱叹一口气,跟一个傲娇还讲什么道理:“就当是我死皮赖脸缠着你,明明可以把你丢在客栈里自生自灭,却非要给你找个郎中,还不顾一切地飞奔回来听你辱骂,你若愿意,这般理解也无妨。”

男子的肩头开始颤抖,手指也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沉朱等着他恼羞成怒,却听他低低笑出来,笑声低沉嘶哑,带着发自内心的鄙夷:“笑死人了,什么都不懂的人,竟然满口大道理,那个叫墨什么的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他冷笑:“所以说女人都是翻脸无情之人。”

沉朱蹙着眉起身:“我话已至此,你自己好生想想吧。”

沉朱佯作起身:“好,我走了。”

刚走出两步,就听他唤住自己:“等等。”慢慢止了笑,脸上却犹挂着些嘲弄,“不是想让我告诉你长生教主的所在吗,你只需答应我一件事……”

他果然恼羞成怒:“你若再信口胡言,就从我眼前消失。”

沉朱想起他之前的荒唐提议,眼神如刀一般扫过去:“昨日说的那件事,你想都别想!”

沉朱将他望了望,迟疑道:“莫非……你其实一直在等我回来?”见到他指尖一颤,幽凉的眸中却多了些笑意,“会对着郎中发火,也是因为害怕吗?”

傅渊被她的气势吓得一缩,道:“你就这么不乐意啊。”

话未说完,就见男子别过脸去,轻哼一声:“如此……倒还不如不回来。”

沉朱本来不想提某件事,见他这般态度,忍不住道:“柳青青不是你深爱的女人吗,她的失踪也许跟长生教有关,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

沉朱有些窝火,额角隐隐抽痛:“你这个人……”怎么性格如此扭曲。

他却刻薄道:“跟别人跑了的女人,她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傅渊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一贯的冷笑:“原来如此。我这样的废人,若身上没有什么秘密可以发掘,像你这般的人,又岂会正眼看我一眼。”

沉朱评价:“你这个人,还真是冷血。”

沉朱见他发泄完,总算有配合之意,也不拐弯抹角,把花瓶放回去,道:“关于‘长生教’,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他却道:“不提那个煞风景的女人了,这几日,我起居不便,你照顾我直到康复,我便带你去我见过的长生教主的圣湖,如何?”

他没有接她递来的花瓶,脾气渐渐平息下去。良久,他才缓缓挺直身体,问她:“你想问我什么?”

沉朱的眼神渐凉,灵力在手中凝聚:“想从你身上问出圣湖的所在,我有更省事的法子,又何必费那么大的周折?”

面前的少女皮肤雪白,衬着一双眼睛宛若黑渊,仿佛淬了霜芒的古玉,带着幽寂的冷意。他方才骂她丑八怪,然而实际上,她却相当漂亮,皮相倒是其次,让他不知不觉屏住呼吸的,是她身上那种端华万分的气息。

本来不想对他一个凡人动粗,可是他既然这么不识好歹,那就不能怪她欺负他了。

他的神情一顿。从前他发怒的时候,身边的人要么惶恐劝阻,要么退避三舍,还是第一次,遇到如她这般反应。

却听男子悠悠道:“我知道有很多种办法可以逼一个人说真话……”他顿了顿,“不过,我也有办法在你碰到我的瞬间就变成一个死人,从死人口里,再想问出什么来,可就难了。”

很快手边就没有东西可砸,被他痛骂的少女却及时递来一个花瓶,望着他道:“继续。”

沉朱收了灵力,拂袖离开。

他一时忘了回答,回过神来,却突然爆发。他抓住身畔所有能抓住的东西狠狠摔在地上,似乎要将一切都砸得粉碎,他浑身颤抖:“阴魂不散的丑八怪,疯女人,你回来做什么,专门来看我的笑话吗?”

傅渊朝她背影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沉朱收手回去,问他:“身上这样凉,你冷吗?”

沉朱砰的一声关了房门。一个凡人,竟也敢跟她谈条件,还敢威胁她?他以为自己有多重要吗。

与站在光明中的她相比,在黑暗中苟延残喘的他,是多么丑陋。

沉朱黑着脸回到房间,却感受到窗外的灵力,三两步走过去把窗打开,就见一只纸鹤在那里盘桓。

那一刻,二人的世界是多么泾渭分明。

她伸出手,让灵力凝成的纸鹤在掌心落定,听到慕清让以灵力送来的声音:“上神,日月盟中也出现了‘圣花’,各派人心惶惶,觉得那是长生复仇的标志,弟子想留在这里几日,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额上冷不防落下一只手,与他略低的体温相比,那只手微微发烫,少女清秀的脸近在咫尺,他因发怒而扭曲的表情,就那样落入她的眼底,无所遁形。

沉朱凝眉片刻,对着纸鹤道:“凡事小心,不可莽撞,若有什么状况,不可逞一时之勇,即刻回来。”言罢,就将纸鹤放飞,望着载着灵力而去的纸鹤消失的影子,眉间渐渐收紧。

此话一出,裹成一团的被子果然颤了颤。一盏茶过去了,两盏茶过去了,男子总算受不了,掀被起坐:“我说让你滚出去,你没有听到……吗?”

看来,所有的线索都与长生教联系在一起了。

沉朱心平气和道:“我不滚,我要看看你什么时候会疼出声来。”此时他在被子中的姿势,应当正好压着那条断臂,她要看看他能硬撑到什么时候。

长生教主究竟意欲何为?若他的目的是她,那么这个目的,在他捉走那个妖君时就已经达到,根本不必再对其他人出手。

被子中传来低低一声:“滚出去。”

带着满腔困惑,沉朱决定去风月楼一趟。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和蒙头赌气的男人,沉朱才拉了板凳坐到床边,戳一戳被子里的人:“起来,有话问你。”

原本觉得此举无甚必要,可是,与其坐等慕清让的消息,不如去看看那里有无遗漏的线索。

慕清让十分认可她的话,点头:“好,姑娘小心。”

总觉得柳青青这个女人不简单。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沉朱率先对慕清让道:“你先退下吧,我还有笔账要同此人算一算。”见他有些犹豫,添道,“放心吧,他这个人,也就只有一张嘴还有些能耐。”

青楼这种地方,她自然从未去过,所谓的风月生意究竟是种什么生意,她作为高贵的龙族上神自然也不屑于去研究。不过,基本的判断能力她还是有的,从规模来看,风月楼必然不会是普通的青楼。

几年前一场大火,将傅家全家老少全烧成了灰,就只有傅家的长子苟延残喘活了下来。如今看来,此人就算活着,也是个废人了。

这里自然不是普通的青楼,本地人都知道,到这里谈笑的哪有等闲之辈?腰包里没几千两银子的人,都不好意思在风月楼三个字下多作停留。

慕清让向床上望去,清俊眉目间划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他就是傅家仅剩的……”

沉朱翻墙而入之后,忍不住啧啧称叹,如果事先不知此处是青楼,或许还会以为自己闯入了某个大户人家的私宅。

她默了片刻,道:“就是那个家破人亡的傅公子。”

她循着丝竹之声,来到听琴小筑。

沉朱见状,唇角微微一勾,听慕清让问自己:“姑娘,这位是……”

听说柳青青失踪前就住在听琴小筑。

“不想让我更毒一些,就乖乖闭上嘴。”沉朱这句话之后,他果然不再说话了,把被子一拉,蒙上了脑袋。

听琴小筑,名字倒是别致。

傅渊脸埋在被子上,艰难地找了个能看到她的脸的角度,总结道:“最毒不过妇人心。”

听到男女的说话声,沉朱立刻躲入假山之后,等着他们从廊下走过,风吹动挂在廊下的铃铛,声音清脆好听。

她轻叹:“若是让方才的郎中替你接骨,想必会温柔些,可惜他被你骂走了。”

她一路尾随着这对男女,见他们进了一个四面垂帘的小楼,楼内香榻软枕,琴台香炉,设施齐备。

话未说完,就听到关节处传来两声脆响,慕清让一松开手,他就痛得蜷在了床上。疼成这样,嘴却也没闲下来,刻薄的话不断从他的口中吐出来,而且越来越难听,一连数次出现了“狠毒的女人”这个词。慕清让听不下去,沉着脸想要制止,却被沉朱抬手挡了。

沉朱无暇理会这对男女想在这里干什么,她趁二人闲聊的工夫,潜入对面的厢房之中。

沉朱活动了一下手指,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臂,傅渊意识到她想做什么,脸色立刻惨白:“你等……”

为了解闷,顺便施了术法听他们聊天。

傅渊则嫌恶地动了动身子:“你们做什么?”无奈慕清让的力气极大,他丝毫也动弹不得。

他们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理,又从人生哲理聊到宇宙洪荒,连宇宙洪荒这么个宏大的命题都聊完了,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开始聊风花雪月的正事。

男子极瘦,仿佛就只有一把骨头。浑身上下,也就只有一张脸还可以看。慕清让忍不住暗忖:这个男人,同沉朱上神是什么关系?

沉朱搜完所有的房间没有什么收获,没有如预料中那样找到龙楼花的标记,暗中沉吟,就只剩下这座小楼了。

慕清让虽不知沉朱用意,却依言上前,按住了傅渊的肩膀。

她轻巧地跃上小楼对面的房顶,寻了个隐蔽的角度躲好,想等二人离开之后,再去那里看个究竟。

沉朱凉凉道:“你这张嘴这样尖酸刻薄,也难怪你的那些女人都受不了你。”说罢,唤道,“清让,帮我按住他。”

小楼的四面都有垂帘阻隔,不过耐不住她寻得角度好,里面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床上的男子虽然披头散发,却难掩那张脸的清秀俊美。他冷冷一笑,别过脸:“你救了我,是不是后悔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就算是救过来,也是个惹人嫌的疯子。哦,我倒忘了,我的手臂就是你弄断的,若我就这么死了,你只怕也脱不了干系……”

看着看着,她突然浑身一颤。

趁他发愣,那个老郎中慌忙将他手中的药罐夺下来,塞进药箱里就匆匆走了。临走前,还撂下一句:“疯子!”

原来,是那名男子突然抱住了女子,而后,就重重地吻在了女子的唇上。

傅渊定定地看向沉朱,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方才施了术忘记收回,此刻,二人的声音就仿佛响在耳边。

沉朱破门而入,行到床边:“闹够了没有?”语调不高,却让床上大闹的男子消停下来。

男子粗重的呼吸,女子欲拒还迎的娇嗔,让她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

“你……好好好,让老夫滚可以,能不能先把药罐子还给老夫……”

按理说,她活了九千多岁,相对亭中的二人来说也算是个老人家,可是如此场景,她这个老人家竟是前所未见。

“已经是个废人了,再废条手臂又算什么?滚,庸医!”

惊骇归惊骇,目光却一时没能离开。

“听老夫一言,你的手若是再折腾下去,可就废了!”

直到二人的衣服一件件离身,响在她耳畔的喘息声就更加急促凌乱。

沉朱慌忙上楼,慕清让也快步跟了上去。还未走近,就听到房间里传来男子的怒吼:“都给我滚出去!像那个女人一样,走了就再也别回来!”

她的脸不由得憋得通红。喂,那个男人的手是要往哪里放,还有那个女人,怎能如此不知廉耻!这也太、太不像话。这世上怎有如此荒淫无度之事?

刚踏进客栈,伙计就像看到救星一般迎上来:“姑娘你可回来了,小的依您的要求去请了郎中,可是傅公子他……”一言难尽似的,“唉,您还是快上去看看吧,傅公子他已经闹了大半天了。”

正在腹诽,眼前蓦地一黑,有只炽热的手覆上她的眼睛,一个声音在耳后道:“脏,不要看。”

沉朱不欲多谈,只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小楼之中,男子已将最后一件蔽体的衣服脱下,与女子纠缠在一起。

慕清让一顿:“麻烦?什么麻烦?”

沉朱的睫毛颤了颤。

沉朱想起客栈里的那个人,叹口气:“其实,客栈里的那个恐怕更加麻烦吧……”

男女交欢的声音比方才更加突兀,耳边传来女子断断续续的碎语:“嗯……公子,快、快一点儿……”

慕清让本想说自己不想同她分开,可是想想觉得不妥,改口:“还是客栈方便些。”

微风送来一缕幽香,熏得她昏昏欲醉。

从慕府出来,沉朱漫不经心道:“既然慕老爷挽留你,你又何必拂了他的好意。”

手心微感汗湿,隔着薄薄的衣衫,能够清晰地感知身后男子的温度。待她反应过来覆在自己眼帘上的是谁的手时,不由得一惊。

慕清让自然表示此事他在所不辞,傅家上下则三跪九叩,千恩万谢。

他怎会在这里?

慕老爷说完这番话,想起自家那个失踪的儿子,拉着慕清让的袍子不放:“仙上,若小儿果真是被长生教带走的,还请仙上看在他是您第十代孙的分儿上,解救他出来啊!”

脚底忽地一滑,踢落了几枚瓦片。

老人似是没有料到她竟知道傅家,收了惊诧之色以后,点点头:“当年傅家被付之一炬,全家上下数十口人,就只有傅家的独子生还。后来朝廷来查案,在烧断的房梁上看到了‘圣花’标记,此事震惊了全城。所以,世间才有传闻,长生教主其实并没有死,傅家就是被长生大人给诅咒了……”

那个动静有些大,正在女子身上剧烈动作的男子突然停下来:“谁?”

沉朱突然抬眸:“难不成是傅家?”

凤止立刻拉住沉朱的手腕,带着她迅速落下,躲至附近的假山之后。

慕老爷道:“长生教被灭之后的第三年,‘圣花’又重新现世了。圣花出现的人家,被一场大火烧了个精光……”

沉朱一抬头,就看到书生模样的青年正目光清浅地望着自己,附近有一簇山茶,开得如火般繁盛,青年穿一件剪裁合体的白裳,精致温润的面容在花香中惹人恍惚。

沉朱问:“何事蹊跷?”

“你怎么……”还未问完,他就忽然靠得更近些,她在他的动作下后退,背贴在了假山之上,而他的胸膛也随之压下来。

慕老爷听后道:“当年日月盟布下天罗地网,血洗月湖宫,没有任何人逃出生天,可是教主本尊一直在月湖宫闭关,所有事务皆都由四护法出面,故而也就无法确认哪一具才是他的尸体。还有人说长生大人只是个幌子,是四护法编造出来迷惑教众的,时至今日,已经无法确定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不过,有件事却十分蹊跷。”

假山旁,响起男子气急败坏的声音:“何人胆敢偷看小爷寻欢,来人,还不给小爷追!”

沉朱注意到一件事,问道:“长生教主呢,难道被他逃了吗?”

原来是方才那名被扰了兴致的男子召来了青楼的护卫,凤止气定神闲地捏个诀,松动了某处的砖瓦。

慕清让听罢,沉声:“这个长生教,多半是借装神弄鬼来敛财,简直是彻头彻尾的魔教。”

啪嗒一声,碎落在地。

经沉朱仔细盘问,得知长生教是这一带的密教,教众信奉的长生大人神出鬼没,专门实现信徒的诅咒——自然要收取巨额的报酬。据说,他的手下有四位护法,个个手腕阴毒,残忍冷酷,做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长生教也因此被正派人士视为邪教。六年前,四个修仙的正派组成日月盟,将四护法及其手下尽数剿灭,并将长生教主闭关的月湖宫夷为平地。

对方果然上当:“那边,追!”

得知窗棂上出现了所谓的“圣花”之后,慕府上下无不大乱。

脚步声远去,廊下铃声被风拂动,沉朱贴在凤止的胸前,呼吸微乱,隔了会儿,才僵硬地动了动身子,低低道:“人都走远了,放开我。”

若果真是“神”,那她倒是很想会会这个所谓的神呢。

凤止却只是微微撤开一些距离,神情有些不辨喜怒:“方才的那个,很好看吗?”

沉朱的眸色一沉:“神吗……”

她的脸红了红,别过脸去,鼻子底下发出一声细细的冷哼,说出的话却没什么底气:“要你管。”

小丫头重重地摇了摇头:“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长生大人是神,可以化身千万,无处不在,奴婢……奴婢区区凡人,怎么可能知道长生大人在何处?”

凤止的目光落到她发红的耳根处,悠悠道:“本君从前还不知你竟有这么个兴趣。”

沉朱按住小丫头颤抖的肩膀:“你说的长生教和日月盟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长生又是什么人?他在什么地方?”

沉朱推了他一把,没有推动。

“不过,长生教应该早就被日月盟铲除了……长生大人也已经……”说到这里,眼睛瞪圆,花容失色,“难道,是长生大人归来复仇了吗?不、不会的……”

他道:“人还没走干净,再等等。”

已经不知是第多少次听到傅家了,沉朱的心头不由得一动。

她的视线被他挡住,看不清他身后的情况,听他此话,只好乖乖窝在他胸前,压低声音道:“我来这里有正事要做,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丫头的声音有些颤抖:“长生大人出现的地方,就会出现圣花的标志,所以,圣花的出现也意味着灾祸。当年的傅家……就是在见到这个标记之后家毁人亡的。”

凤止道:“我不过是……”

经过再三追问,她才断断续续道:“姑娘是外地人,所以不知长生教,但是京师这一带,长生大人的厉害却家喻户晓。此花名唤长生花,是长生教的圣花,长生大人会在‘圣湖’聆听众生的诅咒,然后替祈愿者实现诅咒之事。”

她睨着他:“不要告诉我你这次又是‘路过’。”她的眼睛沉黑而幽深,眼底的光疏离淡漠。

小丫头在看到那朵花的瞬间,整张脸忽地惨白一片。沉朱再问下去,她却只是恐惧地摇头,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凤止只得改口:“本君来此自有要事,得知你也在此,顺便来瞧一瞧你。”

沉朱一惊:“什么长生教?”

沉朱冷淡地笑笑:“那还要谢谢上神挂念。上神瞧也瞧完了,就莫在我这里耽搁了。”

狐主忙道:“禀尊上,带走云渺神君的,是长生教的人。”

凤止猜到她会这种反应,气定神闲道:“本君不急。”

白泽道:“你细细说来,不准隐瞒。”

沉朱赶人不成,脸色沉了沉,却在此时突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问他:“你不会是来这里寻花问柳的吧?”

小狐狸偷偷抹泪,狐主大人果然是不待见自己吧,她拜访多次,也没听狐主大人说过这么多话……

凤止怔了怔,听她咬牙切齿道:“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让开!”

谁料,白泽刚刚托出来意,狐主就殷勤道:“原来是这件小事,还劳尊上亲自跑一趟,奴家太惶恐了。此前是有这么一桩事,在当时造成了不小的恐慌,奴家对这件事十分重视,还专门差人打探过此事。巧的是,目击云渺神君被掳走的正是我族中人……”

沉朱尝试从他手臂间绕过,却被他轻而易举又挡了回去,他温润的眉眼含着浅淡的笑意,望着她道:“你就这么不愿见到本君吗?”目光落到她有些凌乱的额发上,极自然地就朝她抬起手。

不过,想起当年,她软磨硬泡了那么多天,甚至提出将自己的内丹奉上,狐主也没答应帮忙,恐怕此事关系重大,不是那么好问出来的。

衣袖间传来淡漠悠远的气息,惹她不由得屏住呼吸,要是面前的人是凤止那副高居六界之上的姿态也就算了,可他偏偏是两百年前的书生模样,只一个动作,就乱了她的心。她心思向来简单,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他若喜欢自己,那么他无论做什么她都喜欢,可他明明白白地拒绝过她,却要有这种暧昧的举止,就有些惹她抗拒。

她突然觉得白泽大人的形象又高大了一些。

感受到微凉的手指已经若即若离地擦过自己的脸,她努力定住心神,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目光清冷而理智:“凤皇,你逾礼了。”

半盏茶过后,看着狐主亲自带着族人整整齐齐地跪在白泽面前的情景,小狐狸默了,她一直以为,野猪精是这林中最大的妖怪,可也没见狐主对野猪精这般恭敬。

他看了她一会儿,将被她拍红的手隐于袖中,语气里有些叹息:“沉朱,本君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小狐狸急道:“白泽大人不可……”

她呼吸一顿,望着他深漆的眼睛,精致的小脸缓缓皱了起来。

还未说完,白泽夹了灵力对着洞口道:“狐主何在?”

“阿朱。”他低唤她的名字,声音清朗中带了些许沙哑,听得她微微一愣,“你若有所顾忌,本君可以答应你,那些你不想发生的,都不会发生。所以……”他换上商量的口吻,“见到本君,不要总是这般如临大敌。”

白泽眼角抽了抽,听小狐狸道:“我们还是再候上一……”

沉朱听他此话,脸上冰冷的神色渐渐被嘲弄的笑意取代:“我不想发生的,都不会发生。呵……你的意思莫不是说,若是有朝一日我想同你发生什么,你就可以满足我?”她柳眉倒竖,“你将我当成了什么?”说完重重推开他,朝早已空无一人的小楼走去。

小狐狸道:“对狐主大人而言,正午之前都是一大早。”

凤止默了片刻,随她进了楼内,在她将各种器物挪开打量的时候,开口问她:“你可是在找龙楼花的标记?”

白泽望了望头顶太阳,怀疑道:“一大早?”

沉朱举起香炉的手一顿,脸上有惊诧之色:“你怎知……”

“小的本就是从别的地方流落此地的,又与云渺大人走得近,他们不喜欢小的身上有云渺大人的气息,所以……当年小的向他们打听云渺大人之事,他们也……”又道,“白泽大人一定小心,狐主大人脾气可差着呢,小的从来不敢一大早就来打扰她。”

凤止抚着衣袖上的褶:“本君还知道你在查长生教的事。”

“同是狐族,怎至于如此害怕?”

听到长生教三字从他口中说出,她不禁眯起眼睛,继而冷声:“哼,你左右又是来看我热闹的。”

待来到狐狸洞前,小狐狸又躲到白泽身后,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

对于她的胡乱揣测,他备感无奈,只得装作没有听到,道:“长生教只是下界的一个小小教派,却有能耐捉走实力强大的妖君,倒令人刮目相看。本君这二日也打听过,此教成立多年,却一直行事低调,最多也不过是借诅咒的名义敛敛财罢了,近日却有如此大的动作,你不觉得奇怪吗?”

白泽道:“既然如此,那就去狐狸洞问个究竟。”

沉朱把手中的青玉狮子香炉放回原处,应道:“最奇怪的是长生教的圣花,竟然会是象征崆峒的龙楼花。”眸中滑过一丝异色,“这个长生教主,费尽周折把我引来此地,却全无动作,究竟是在等什么?”

小狐狸终于哆哆嗦嗦地攀上去,在他后背落定,颤声开口:“白泽大人,小的曾经从相识的狐妖那里打听出来一些消息,只是他们不愿告知详情……”

凤止道:“无论如何,想要查明真相,都并非你一己之力可为。”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本君知道你不喜欢前呼后拥,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要孤身涉险。阿朱,这几日,让本君陪着你,可好?”

她吓得往后退了退,却听他不耐烦道:“到吾身上来。能够让吾低头的人不多,若不是着急为沉朱办事,你这样的小妖怪,岂能有如此待遇。”

沉朱为他这句话一时怔住,忽地冷笑一声:“呵,”迎上他的目光,“陪着我,你是我的什么人?”

小狐狸愣了愣,一抬头就看到面前停了双碧绿的眼睛,眼睛上方是蓝色火焰状的神纹,似乎有种来自远古的气息。

她的下巴轻轻抬着,眼里的傲气拒人千里。

白泽不满:“大妖怪?”见她瑟缩的样子,道,“罢了。”把头朝她伏下,道,“上来。”

凤止听后,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望了她一会儿之后,她果然败下阵来,走到软榻前继续翻找:“方才我什么也没说。”

小狐狸不敢抬头,抖着嗓子道:“小的孤陋寡闻,见识浅薄,从来没有见过像大人这样的大妖怪,不由得心生敬畏……”

他却开口:“你对墨珩有多重要,对本君就有多重要。”

看她惊慌之下的反应,显是已习惯了对人讨饶,白泽眯了眯眸子,望着连连对自己叩头的小妖怪,道:“狐狸,吾有这般可怕吗?”

这个回答,让沉朱的手停了下来。

她以为他生气,忙伏地叩首:“小的知错,白泽大人息怒。”

他这个人,果然很擅长四两拨千斤,轻描淡写就把她的防线给击溃了,可是这样意义不明的回答,算什么啊……

白泽却突然停下来,语气有些不满:“狐狸,你跟在吾身后,如何为吾带路?”

到头来,他还是像墨珩一样,将她当成一个小辈来爱护吗?

土地庙所在的山林之中,小狐狸畏畏缩缩地跟在白泽身后,她虽不认识白泽,却感觉得到他身上古老的灵力,竟然比云渺大人还要浩瀚,他的体型也比林中最强大的野猪精还要硕大。

“与其说好听的,不如帮我找找这里有没有什么线索。妖皇那个不靠谱的手下和慕家那个纨绔,失踪前都与风月楼的柳青青有交往,说不定……”手在软榻上摸索时,沉朱神色突然一变,严肃地唤道,“凤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