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深宫而去的一路上,到处可见横七竖八的败将,沉朱脸色愈发不好看,琉光这厮是在血洗华阳宫吗?
上古龙族,又何曾畏惧过什么?
刚来到云初殿前,便有个小女官扑入沉朱怀里:“帝君,你可算回来了!方才来了个男人好凶,奴婢,奴婢差点就见不到帝君了……呜呜呜……”
于身畔的少女而言,墨珩这二字代表的是整个崆峒的权威。她之所以能够骄傲地活到今日,就是因为有墨珩在。任何担心都是对墨珩的侮辱,也是对她自己身上血统的侮辱。
沉朱将她扶好,道:“本神在此,你有什么话,慢慢道来。”
夜来望着她的侧脸沉默。
女官在她怀中缓了缓,抽抽搭搭地诉说起了事情的始末。
少女冷笑了一声:“担心?区区一个琉光,还不至于威胁到墨珩。本神……只是单纯地有些窝火罢了。”
总结一下她的意思,就是她正在路上走,忽然有个长相很凶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向她问路,她见那男人面生又浑身戾气,就没告诉他,结果他恼羞成怒,差点把她给灭了。不过,那男人大约是赶时间,丢掉不听话的她,转身就挟持了另外一个宫娥。
沉朱留下懂医术的白泽和一部分人照顾伤员,自己匆匆朝宫内而去。夜来随在她身畔,问她:“帝君是不是在为墨珩上神担心?”
沉朱道:“你说的本神都知道了,妖皇如今何在?”
凤止注意到她在看自己,亦迎上她的目光,她却轻哼一声,撇过头去。凤止无奈地理着衣袖,自己此行算是彻底惹到这丫头了。
女官从她怀中抬起小脸,抽搭了一会儿后,有些茫然地道:“帝君,什么妖皇啊?”身子一抖,“难道那个很凶的男人就是……”
沉朱瞟了跟在自己身畔的凤止一眼,愈发觉得此神果真是自己的克星。
沉朱道:“就是那个‘难道’。他现在何处?”
近日是怎么了,先是凤止,后又来了一个琉光。
她抖着手,指了一个方向:“他……朝观星殿的方向去了。”
如今,在崆峒的皇城可以调动的兵力恐怕并不理想,不过,数万年来,还无人能够正大光明地从九道界门闯入华阳宫。
那里正是墨珩寻常闭关的地方。
近几年,魔族越发猖狂,崆峒派往边境的兵力自然就更多。
沉朱把她推到夜来怀中,道:“照顾她。”抬脚就朝观星殿而去。
太虚境独立于六界,于生存条件恶劣的魔族而言是一块肥肉。虽说魔族不曾大举进犯,却时常有兵力于边境试探,这一任的魔君是个老狐狸,沉朱每次向他表示抗议,他都以进犯崆峒的是魔界叛军为由,把自己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夜来将她稳好,道:“自己照顾自己。”也一阵风似的跟上去了。
崆峒虽有十万神将,却有一大半都驻守在边境,尤其是与魔族交界之处。
凤止从她身畔走过之后,又退回去,问她:“你可还记得琉光对你说了些什么?”
说罢,将他轻放在原地,缓缓起身,望着满地狼藉,眸光沉下去:“琉光这是欺我崆峒无人吗……”
小女官尚在云里雾里:“没什么特别的啊……”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他说了一句话,奴婢觉得十分古怪……”
沉朱神色很凉:“你放心,本神会让琉光给你一个交代。”
“哦?”
他缓了缓,声音极低,沉朱凑过去,听他道:“小神无能,未能拦住妖皇……他……往宫内去了。”
“他说,他是来向帝君要人的。上神,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沉朱道:“无妨。有什么话只管对本神说。”
凤止眼皮一跳:“要人?”略微沉吟,“难道,又是那丫头惹上的麻烦?”
“帝、帝君……”那个将士尚有些意识,虚弱地开口,沉朱立刻将他扶起,他推辞了一下,“帝君,咳咳,莫要脏了帝君的衣袍……”
女官好奇地看向身畔上神,恰有清风拂过他的侧脸,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停了那么一下。
其他的神将也纷纷去探视倒在宫门前的同伴。
沉朱来到观星殿前,那里竟已有位仙君在看热闹,一看那身花哨的锦袍和不离手的折扇,就知道是办完正事却依然赖在华阳宫不走的青玄君。
不多时就赶到华阳宫,还未走近,就已闻到呛鼻的血腥气,沉朱面色陡然一凝,疾步行到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将士处,不顾衣摆被血污沾染,就朝他蹲伏下身子。
青玄见到她,立刻朝她翩翩行来:“这不是小帝君吗!今日本君是走了什么运,竟能与帝君有如此巧遇。”这几日青玄虽住在华阳宫,却一直受主人冷落,本欲同她开个玩笑,谁料,她却与他错身而过,站定后抬头望向观星殿上空,一张小脸极其严肃:“那是墨珩的幻身。”
沉朱陷入沉思,崆峒与妖界并无宿怨,琉光究竟是所为何来。
被她视而不见的青玄君保持着僵立的动作,略有些尴尬:“小帝君,本君同你打招呼,你至少该看本君一眼。”
神将神色愤愤:“禀帝君,妖皇桀骜难驯,做事全凭一己之喜怒,这一次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
沉朱哪里有工夫与他寒暄,抬头望向半空,金色的仙障中,两道身影正斗得天昏地暗。
沉朱在云上问那名传令的神将:“那琉光就没有透露他此行的目的,总不会是闲得无聊吧?”
墨珩正在闭关,所以正与妖皇战斗的那个,定然只是他的幻身。虽然不知墨珩为何选择此时闭关,可是他一旦入了观星殿,没有百年不会外出,妖皇偏偏在此时擅闯……
说罢就拂开他的手,跳上云头,其他将士也立刻跟随在后面,浩浩荡荡朝华阳宫而去,凤止神情复杂地笑了笑,亦御风追上去。
沉朱凝眉对身畔的夜来道:“那个就是妖皇琉光?”
沉朱同样默了默,最终对他让步:“那就速去,莫要耽搁。”
夜来亦神情严肃:“他手中的神兵只怕就是皓月枪了。”距离遥远,却仍能感受到庞大的妖力。
想到这里,他心中略顿,虽说答应了墨珩要对她多多照拂,可是,此处毕竟是崆峒地界,华阳宫尚有墨珩坐镇,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据说皓月枪祭在万仞山数十万年,在琉光之前,妖界无人能将它拔出,故而,妖界无主的状态也一直持续了数十万年,直到琉光降世。在此之前,世人一直以为妖皇会在强大的妖君中诞生,可谁也没有想到,妖界苦等了数十万年才出现的妖皇,在拔得皓月枪之时,竟然连名字都不为人知。
妖皇来者不善,他不跟上去,照这丫头爱乱来的性子……
不过,妖界并非仙界,向来没有“正统”一说,谁有力量问鼎万仞山,谁就是妖界之王。
凤止却加重力道,眼神透着些少有的严肃:“本君说了,与你同去。”
当皓月枪的封印解除,浩瀚的妖力几乎瞬间覆盖了整个六界,九重天外的天命钟为了恭贺妖皇诞生,竟然响了七七四十九下。
沉朱欲甩开他的手:“上神的美意沉朱心领……”
天帝即位之时,也不过是这个阵仗。
手忽然被人拉住,竟是凤止:“本君同去。”
沉朱瞳色幽沉:“竟然能劳动墨珩与他斗法,妖皇好大的面子。”
那妖皇既有能耐打开界门,自然有能耐对付当值的神将,只看这传令的神将狼狈的模样,就知华阳宫的守卫根本拦不住他。想起独自待在华阳宫中的墨珩,沉朱心不由得一沉。
被彻底漠视的青玄君冷静片刻,选择了自己给自己找存在感。他踱步到沉朱身边:“如若不是墨珩上神将他困住,恐怕华阳宫早已是一片废墟。”以折扇将少女拦住,“小帝君莫要冲动,若是此时分了墨珩上神的心,输赢可就不一定了。”转眸看到跟在沉朱身后来到的凤止,立刻笑道,“就知道上神会来凑这个热闹。”
沉朱却无暇计较这些,伸手召云:“先赶回去再说。”
沉朱的身子一颤。凤止这家伙……
夜来一顿,独自杀入崆峒,他琉光当他崆峒的将士都是吃素的吗?还是他自负到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她的脸色沉下去,将青玄拦在自己面前的手一拂,气势汹汹道:“拦着我作甚,让开!”
那神将道:“禀将军,琉光独身前来,没有带一个妖君随行。”
琉光伤她崆峒将士,冒犯墨珩这个崆峒上神,她倒要亲口问问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夜来沉声道:“岂有此理,妖界难道是想进犯崆峒不成?!”
被她拍开的青玄恨不得蹲到地上画圈圈,他老人家活了数十万年,还不曾这么不受人待见,顿时觉得心底拔凉。
“属下不知,那厮不分青红皂白就要闯宫,兄弟们誓死守卫宫门,但他手里那杆妖枪委实厉害,恐怕此时,他已闯入宫内!”
却听凤止道:“青玄说得对,你此时过去,只能为他添乱,不妨暂时观战。”
夜来同样困惑地问那传令的神将:“妖皇来此作甚?”
沉朱为他的那句话顿在那里,回头看向说话的男子,开口就带上了赌气的成分:“上神此时有瞧热闹的心思,却要请恕小神不能袖手旁观。”
妖皇琉光,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传闻此君嗜血好战,行为乖张,是六界的头号麻烦,但,崆峒与妖界素无过节,他琉光来这里做什么?
白衣男子长身而立,在她森冷目光的注视下,神色仍旧淡然。
她才离开华阳宫不出半个时辰,这样短的时间内,怎突然冒出一个琉光来?而且还继凤止之后,再一次打开了崆峒的界门!
她有些莫名恼火:“因为墨珩的生死与你无关,崆峒的荣辱也与你无关,所以你才有心情看热闹,不是吗?”
沉朱神色一顿:“你说什么?”
凤止为她的这句话无言良久,抬眸问她:“你很厌恶本君这一点?”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传令兵神色匆匆地挤至跟前:“帝君,妖皇琉光突然闯来,破了九重界门,如今已杀至华阳宫!”
沉朱越过他,没有半分留恋,空中就只留下一句疏离的回答:“小神岂敢厌恶上神的作风呢,只是不喜欢罢了。”
话未说完,突然听到一个拉长的嗓音从人群外传来:“报——”
微风拂乱男子的发丝,清隽容颜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凤止道:“本君原是想……”
“所以,你喜欢本君的部分,究竟只有多少一点啊……”
台下众人皆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这个时候的帝君,比寻常时候都要决绝和冷漠。
连正眼看一眼本君都不愿了吗?
她猛然将他推开,立稳之后,道:“此局上神取胜,沉朱无话可说。”把松了的发带从头上抽下,长发登时被风吹得凌乱,目光落到他腰间悬着的玉玦上,道,“沉朱之物,留在上神那里也没什么用,还望上神能物归原主。”
青玄沉浸在被人无视的悲伤情绪中不能自拔,夜来则忽视他们这二位尊神,疾步追上自家主子。
他在头顶柔声唤她的名字:“阿朱。”
方才隔得远,看不清那里的战局变幻,只隐约瞧出战况激烈,是一场恶斗。待行近了,才发现法力的激荡碰撞比预想中还要惊人,若不是有层金色的仙障将战场封闭,脚下的楼阁恐怕早就化为尘埃。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味道,一如他的神力,霸道、广阔,亦让她无能为力。
夜来落后几步,忽然有庞大的气泽冲破仙障而来,沉朱的身子一个不稳,他忙上前扶好她,道:“帝君,没事吧?”
她继续提高神力,却突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将她的神力压制,她的身体也被那股力量震出去,眼瞅着就要跌下擂台,对方却突然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腰,将她放至稳妥的地方。
沉朱稳住身子:“无妨。”
但,输给他还是太不甘心了。
抬眸看向那仙障之中,正看到青色的龙爪朝黑袍男子拍去。男子不避不闪,手中银枪一转,就有数道厉芒与那龙爪相撞。
对方是上古神,神力浩瀚无边,她就算拼上全力也不可能赢了他。
龙爪化为青烟消散,然而在半空中,巨大的青龙却缓缓凝聚成形。
沉朱怒火烧心,哪里肯听他的。这些时日以来的委屈、愤怒全都交织在一起,她眼下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痛痛快快与他打一场。
那不过是墨珩的幻身,无边的法力却足以让六界生灵敬畏。
“阿朱,你就这般痛恨本君吗?”凤止神色隐隐发沉,“把神力收回去,本君认输就是了。”
青龙俯视着面前的男子,漆黑的双眸如同亘古的星辰。龙眸中映出的男子身材高大,一袭黑袍,衣摆和广袖上绣有红莲,妖冶异常。男子的容颜极为清冷,尤其是剑眉下的那双眸子,瞳色淡得近乎无色,却写满了桀骜不驯和唯我独尊。
沉朱选择的袭击角度甚是刁钻,他若是认真还击只怕会伤到她,可若只是一味地躲,她的神力和体力恐怕会消耗更多。
沉朱立在仙障之外,无法再前进一步,只好看着一人一龙良久对峙,终于,听男子冷漠地开口:“龙神,本座赢不了你。”
凤止的眼神不禁比方才多了些认真。
琉光虽然自大,却向来坦诚,他清楚自己与对手的差距——就算再战个三日三夜,他也未必能赢得了。既然赢不了,那么再战下去也没有意义。更何况,与一个幻身战斗,就算赢了也没有成就感。他收起皓月枪:“本座认输。”
这般擅用神力,她就不怕将来有个万一?
青龙开口:“既然如此,就请妖皇离开崆峒。”声音低沉,如同吹过荒凉大地的风。
不待多想,她已携着凶狠的掌风朝他袭来,他避开她,道:“阿朱,休要乱来。”
琉光道:“本座自会离开。”身上的杀气虽然已经褪去,却依然有种无法靠近的肃杀感,“龙神,本座今日虽然未达目的,可是能与你一战,也算不虚此行。下一次,务必出关与本座切磋。”
这丫头,竟又擅用了宝贵的本元神力。
夜来闻言脸皮一扯,这个琉光,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沉朱重复了一遍:“原谅你?”凤止忽觉手上一烧,不过是稍有松懈,就被她挣脱钳制。她道:“你想得美。”
青龙不置可否,龙眸转向沉朱,道:“朱儿,替本神送客吧。”言罢,就重新化为虚空。可是,庞大的威慑却依然压在人的心头,久久不散。
凤止道:“放开你也可以,昨日一事,原谅本君。”
沉朱垂首:“是。”
沉朱道:“我的婚姻大事,不必上神操心!快放开我!”
黑袍男子却道:“不必远送。”
沉朱咬唇:“看招!”一只手从他的钳制中挣开,朝他的鼻梁砸过去,凤止换了个方式将她制住,语声含笑:“这般凶悍,日后谁敢娶你。”
沉朱见他一拂衣袖就要离去,立刻冷冷唤住他:“琉光,你当我崆峒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步步紧逼,谁料,一直后退的凤止却突然一个闪身,鬼魅一般出现在她身后,还未反应过来,手中长矛已经落地,他干净利落地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身后,凑到她耳边,语声氤氲:“阿朱,乖乖听本君说话,就放了你。”
琉光一转眸,就看到立在不远处的少女,适才他已注意到有人靠近,却只道是崆峒的宫娥,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何况,他向来不擅长应付女人。
这一招被他轻易躲过去,她身上杀气一凛,招式比方才面对夜来时更加果决凶狠。
映入眼底的女子,长发未束,一身素色长袍,额间的龙楼花,衬得她唇红齿白,面容清秀。
沉朱已经提了长矛刺过去:“废话少说。”
他眸色微厉:“你就是崆峒帝君沉朱?”
凤止对沉朱道:“阿朱,本君有话需要解释。”
不等沉朱回答琉光,已有数十名神将把他的去路围断。
夜来的手不自觉地抖了抖,看向台上凤止时,眼神里多了些杀气。
沉朱唇角勾笑:“正是本神。墨珩脾气好,愿意放虎归山,本神却没有那样大的肚量。”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冷冷道,“琉光,你今日做了什么,不必本神细数了吧?今日若不让你留下点儿什么,本神怎么对那些重伤的将士交代?”
白泽淡淡解释:“约莫就是登徒子的意思……”沉吟道,“今早沉朱仿佛有些不大对劲,难道昨日与凤止上神发生了什么?”
琉光身上冷肃的杀气渐渐回归,冷声道:“你既是沉朱,本座就不必再跑一趟了。”
夜来站得近,听到此话一顿,问自己脚下的白泽:“淫贼是什么意思?”
沉朱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意思,神色越发阴沉:“哼,区区妖皇,也敢来崆峒撒野。”
沉朱的神色由愣怔转为阴沉,低低骂了句:“淫贼。”
琉光的脸原本就绷得紧,听她出言不逊,神色更是冷峻:“胆大包天的丫头。”二话不说,就抬起一只手,操控着妖力朝她袭去。
在沉朱的面前站定,静静望着她:“丫头,本君做你的对手。”
包围他的神将立刻喝道:“休得对帝君不敬!”结果,还未近他的身就纷纷被强大的妖力抛下云端。
夜来见到他,神色陡然阴沉,凤止却看也不看他,气定神闲地走上擂台。
琉光对无关人等视而不见,他的目标很明确:沉朱。
然后,很自觉地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夜来见状,厉喝一声,飞身上前:“休想在崆峒造次!”
围在演武台周围的神将纷纷回头,本想看一看是谁这么有胆色,结果看清男子的模样,俱是浑身一颤,齐声道:“恭迎凤皇!”
琉光衣袖一挥:“整个崆峒,有资格与本座一战的,只有方才的龙神。”轻蔑道,“你既送死,本座成全你。”
众神将正在互相推脱,忽然听到一个清雅的嗓子:“本君应战。”
沉朱脸一沉:“琉光,你别忘了,本神也是龙神。”
他们不是胆子小,是没有夜来将军放水的本事啊。
与夜来一前一后冲上去。
沉朱一连点了好几个名字,都没有一个站上前来。她神色更加不豫:“一群胆小的家伙!”
她自然知道,自己的修为远远不及夜来,往日切磋,夜来总是为了照顾她的面子,并不使出全力,可是,她虽不及他,却也不至于扯他后腿。谁料,不过是三五招,修为远在自己之上的夜来就被蛮横的法力甩出去,只听轰然一声巨响,他的身体连同底下宫宇楼阁一同倒塌,待他自废墟中撑起半个身子,再欲回去保护沉朱,已经为时过晚。
底下的神将面面相觑,说实话,帝君的实力只能算作中上,兵营中有几个能打的将军,恐怕在十招内就能打赢她。可是,若他们打赢,帝君不免就会发现夜来将军给她放水,这样一来,也就难免会生夜来将军的气。帝君生夜来将军的气,夜来将军铁定也会有气,这气最后不还得发泄在他们这些手下的头上?
沉朱也未料到,琉光竟有如此霸道蛮横的妖力,眼瞅着那份力量就要朝自己的身上招呼过来,她极迅速地在胸前结印,凝成一个护体的仙障以做抵挡,谁料,仙障却在碰到那妖力的一瞬间溃散成沙。
就听她在台上道:“还有谁有胆量,来与本神战一场!”
避已来不及,她在凛然的杀气中,抬眸迎向对方冷漠的双瞳。
凤止苦笑,仿佛隐约明白她心情不豫的原因。不过,能发泄出来总是好的。
见状,众神将无不阵脚大乱:“帝君!”
“是啊是啊,还不曾见过这样的帝君,好可怕。”
沉朱眸色一厉。她才没有那么好欺负,神力一扩,正要化出真身来,却忽有个白衣的身影挡在她跟前,她恍了一瞬,沉声喝道:“凤止,谁让你救!”
“大约这就是爱吧。话说回来,你有没有发现,帝君今日的杀气比往年都要严重。”
对方却已为她化去那一击,氤氲仙气中,男子白衣胜雪,挡在她的面前,竟让她极为安心。
同僚亦小声回他:“真佩服夜来将军,每一年都能开发出不同的假摔技巧。”
琉光眯了眯眼:“凤皇,在此作甚?”
凤止抬脚走近,听到身侧有神将小声对同僚道:“方才夜来将军的那个假摔好生高明,从帝君那个角度只怕瞧不出一点儿破绽。”
他并未见过凤止,对仙界的位分也不感兴趣,可是凤止这个名字,他却并不陌生。
唤作夜来的神君理了理袍子,神情仿佛有些不甘心,高傲地回了一句:“算帝君运气。”
就见他理了理衣袖,吐出两个字:“路过。”
应当是经历了一番苦战,头发散了,显得有些狼狈,脸上的神采却很张扬,让人忍不住勾起嘴角。
沉朱嘴角一扯,路过,我要是琉光信你才怪好吗!谁料,琉光却道:“如此倒是甚巧。”
他刚一落地,就听到一片叫好声。抬头望向那被神将包围的高台,就看到女子一杆长矛立在台上,朝摔至台下的男子扬了扬下巴:“夜来,你输了!”
沉朱身子一晃,凤止及时递来一只手,问她:“可要扶着本君?”
离开云初殿,凤止略作思量,驾了云朝太虚海去,途中正巧经过兵营,见底下乌压压的一帮神将都围在一处,十分热闹,于是下了云头,想去瞧个仔细。
她冷着脸道:“不必。”
凤止道:“本君会的。”
凤止握住她的手:“那本君扶着你。”
墨珩继续道:“从今日起,本神将入观星殿闭关,朱儿年幼,还要请凤皇多多照拂。”
沉朱将他甩了甩,没能甩开,听琉光道:“凤皇,将那丫头交给本座。”
凤族的帝王背对他而立,白衣广袖,发色如墨:“上神放心,本君好歹也是一族之王,说过的话,自然记得。”
凤止淡淡看着他:“妖皇要这丫头做什么?”
下完一盘棋,凤止起身告辞,墨珩坐在原地,在缭绕的沉香中开口:“凤皇,你今日答应本神的事,莫要忘了。”
琉光冷漠的目光落到沉朱身上:“此话你不该问本座,问她本人最好。”
凤止苦笑:“你早已看到结局,又何必这般试探我。你放心,本君虽爱看热闹,却从来都不喜欢蹚浑水。”
沉朱怒道:“你擅闯华阳宫,重伤我的部下,如今竟还倒打一耙,不要欺人太甚!”
墨珩道:“如此最好。”轻轻落子,“但愿日后,你不会与她为敌。”
琉光身上杀气更盛:“本座没有耐心,是你乖乖跟本座走,还是本座断你手足扛你走,选一个。”
凤止与他对峙半晌,终于败下阵来,轻道:“墨珩,你舍不得将她给我,凤止……又岂舍得要。”
沉朱握拳,咬牙切齿道:“选你大爷!”
墨珩落子的手微顿,只道:“凤止,你不会。”
琉光手中银枪寒光一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丫头。”
凤止抬起凤眸:“我知道。”眸色冷而沉,“可是,若我偏想要她呢?”
不等二人干上一架,就听凤止对琉光道:“若本君记得不错,适才你已答应墨珩上神,会就此离开崆峒。你贵为一界之君,说过的话若不算话,就不怕传出去惹人笑话?”脸上挂着和善的笑意,握紧沉朱的手,“本君好容易路过一次,还全靠这丫头解闷,还望妖皇理解。”
墨珩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棋下到一半,才开口:“凤止,崆峒如今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后人,本神舍不得让她出任何差错。即使那个差错……”他抬头,静静道,“是你。”
沉朱的脸皮抖了抖。
凤止执棋的手微顿,而后恢复如常:“不过是个巧合。”
琉光的目光落到二人握在一起的手上,眯了眯眼:“是吗,可若本座坚持呢?”
墨珩的目光在他腰间的玉玦上落了落,又不动声色地挪开,避开这个话题:“我从夜来那里听说了,两百年前,那丫头似给你添了些麻烦。”
面前的上神身上散发出清冷的仙气,他本人却仍是一副悠闲闲的样子:“琉光,本君与墨珩同系上神,你适才已同墨珩过过招,本君也无妨在你的败绩中再添一笔。”
凤止执白子的手落下去,堵上了他的一个活眼,轻笑:“你明知她会如何选择,照她的性子,就算是崆峒陨落,她也会毅然陪葬吧……”
琉光听罢,眸中寒芒乍起。
墨珩抬头:“届时,她自会有她的选择。”
败绩……是吗?
凤止的目光落在棋盘上,也不为他的冷淡生气,说话的语气就如同闲话家常:“也是。崆峒有你在,又何时需要我来费心。不过,有些事你此刻可以扛着,可若是你不在了呢?”从棋盘上抬头,神色喜怒莫测,“你打算让那丫头如何?”
庞大的妖息缓缓从他体内向外扩散,底下一直持观望态度的青玄,脸上神色愈发肃然。
墨珩的情绪丝毫未受影响,只冷淡道:“凤皇管好凤族的事务就是。”
放眼六界,但凡是立于巅峰之辈,都经历了与其地位相称的造化和劫功。就连如今的天帝,即便出生在尊贵的天族,在其坐上九重天的御座之前,也有将近九万年的时间都在盘古轮中不断应劫、化劫,直到天命示下,才顺理成章地登基掌权……
凤止道:“若我不来见你,还不知你的神力已衰竭至此。墨珩,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擅长粉饰太平。”
可是妖皇琉光,一出世就拥有巅峰的修为,没有任何天命,就轻而易举地立于六界的顶端。
墨珩的声音和着落子声在云初殿上响起:“没有想到,你竟会主动来见我。”
这样逆天的存在,也难怪会令妖界振奋,令仙界备感威胁。
对面端坐的男子容貌清冷,发黑如缎,静静落到堆叠的长袍上,执棋的手苍白枯槁,仿佛下一刻就会化成枯骨。
如今,琉光与凤止,一个是风头正盛的妖皇,一个是逍遥六界的上神,在这里互相对峙,自然令人提心吊胆。
这时的凤止,正在云初殿上与人对弈。
二人僵持半晌,气氛似绷紧的弦,却听琉光忽然道:“与龙神之约,本座自当遵守。”敛了妖息,把那张桀骜不驯的脸转向沉朱,“沉朱,本座会在妖界的万仞城等你,若你不来,本座就率百万妖兵,将崆峒踏平。”
青玄本预备邀上凤止一道去崆峒的皇城逛一圈,可是敲了半天门也没反应,恰有一个小仙娥经过,告诉他凤止独自出门散步,已去了小半个时辰。他向来嫌那些随行的天庭仙官古板,也就没有邀他们一起逛街的兴致,得知凤止不在,只好败兴地回房睡觉。
这一番话他说得字字平淡,却听得人脊背一寒。
一个时辰之前,华阳宫。
沉朱袖中握紧的手几乎用力到泛白:“琉光,本神乃崆峒上神,你可知与崆峒为敌,究竟意味着什么?”
女子露出肆意而张扬的笑意:“求之不得!”
琉光冷冷地道:“本座给你三日。”言罢,即转身离去,大红的衣摆如同燃烧的红莲。
夜来被她这极凶狠的三招逼退到擂台边缘,电光石火之间以刀背挡下她的长矛,眯起眼睛:“三招已过。帝君小心,属下可要反攻了。”
只说结论而不做解释,何等地霸道专断!
沉朱身上杀意一浓,也不与他客套:“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沉朱勉强按捺住追上去的冲动,对仍旧拦在她跟前的凤止道:“你放心,我还没有那么不自量力,把他追回来自讨苦吃。”朝他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夜来看了沉朱一眼,阳光下,少女的眼角眉梢显得暖融融的。他轻轻一笑:“要不要让你三招?”
她飞身而下,径自朝被琉光重伤的夜来而去。夜来已被另一名神将从废墟里扒出来,唇角血渍斑斑,看到沉朱朝自己疾步踏来,推开搀扶自己的神将,勉强立好,唤了声:“帝君。”
不等战斗开始,下面的一众神将已经摩拳擦掌地下起了注,押的是这次夜来神君会以何种不明显的方式输给帝君。
她却直接将他架到自己身上,冷着一张脸:“伤得这样重,就不要逞强了。”
对于他们这些糙老爷们儿,夜来神君虐起来从不手软,不出一盏茶定能分出胜负。可是,每次与帝君对阵,他却总要拖上个把儿时辰,然后输掉比试,原因没别的——他喜欢对帝君放水。
夜来愣了愣,一缕乱发顺着苍白的脸颊垂落,拂过他唇角轻勾的弧度:“帝君就是喜欢小题大做,不过是……咳咳……散了几百年修为……”
可是帝君就不一样了。
沉朱打断他:“若不想修为散得更快,就别说话。”
夜来神君的实力早已达到他们心中的巅峰,一般的神将望尘莫及,基本上敢与其对阵的人,都是难得的勇士。只要上台,被虐是肯定的,众神将向来以被虐的时间长短,作为检验自己实力的标准。
夜来竟然这般容易就被人重伤,实在是太出乎她的预料。
围观的众神将一见沉朱上台,心中都有些激动。每一年练兵,最有看头的就是这二位对阵。
她面容凝重地行出两步,经过青玄时脚步顿住:“青玄君若是待在崆峒很闲的话,本神也不好继续留客。诸事繁忙,恕不远送。”
沉朱留白泽在台下,身姿轻盈地跃上演武台,朝夜来挑了挑眉头:“夜来将军好功夫,本神也来会会你,可好?”
青玄望着她搀扶着夜来离去的背影,失语良久:“这、这是送客的意思?”
少女朝经过的一个神将伸出右手,对方立刻会意地将手中长矛递到她手上,道:“帝君小心,夜来将军已经连胜二十八场。”
在他身侧落定的凤止立了片刻,才悠悠开口:“也是时候告辞了。”
沉朱从云头落下,白泽亦步亦趋,围观的神将立刻为他们让出一条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