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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缘分尽时终须别

对方仍然保持着两手抄袖的动作,勾唇看她:“倒是甚少见你这般客气。”

“凤宓,这些日子,多谢。”快要到家时,沉朱突然停下脚步,对身畔男子道。

沉朱眉梢稍一挑:“你的意思是,我平日对你很凶?”

沉朱望着两只小花妖互相追逐的背影,眸色渐暖,这般看来,荒河镇同崆峒也并无不同,只不过后者的住民都是仙人罢了。

凤宓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以眼神道:“难道不是吗?”

长街上熙熙攘攘,妖鬼神魔往来不绝,头顶有妖火凝成的灯笼飘来荡去,不时有半妖的小孩子嬉笑打闹着从身畔跑过。

沉朱很少有地没发脾气,只是盯着他看了又看。凤宓含着笑意问她:“这般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是觉得日后见不到了,所以趁现在多看两眼?”

被认定有奸情的两个人,却只是肩并肩走着,一路无话。

本是一句玩笑,却见面前的姑娘点一点头,一张小脸很是认真。

这果然是有奸情的节奏吧。

凤宓一怔,突然作看天色状:“天色不早,阿朱姑娘就送到这里吧,在下也要回家收衣……”

夜来无奈,只得留在原地,看一眼手中的卵,又看一眼街道上渐行渐远的两个背影,手突然一抖。

收衣服三字还没有说完,就听沉朱道:“凤宓,我喜欢上你了。”

沉朱语声含威:“酒楼待命,这是命令。”

他活了这样大的年纪,被无数个姑娘示过好,可是像她这么直白的告白,今日还是第一次遇到,连铺垫都没有,简单直白到略显笨拙。

夜来道:“属下也同去。”

面前的姑娘眼神认真,丝毫也不像是在同他开玩笑。

凤宓还未说不必,就在少女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只得抿嘴笑一笑:“那就送一送吧。”

凤宓眼中的笑意渐渐退去,神色中挂上一丝郑重:“阿朱姑娘。”

沉朱道:“我去送一送这家伙。”

映入眼帘的姑娘脸色略有些苍白,模样虽然称不上倾国倾城,却端正而清秀,神态间没有一丝娇柔扭捏,目光里表露出的期待也很坦然。

夜来一蹙眉头:“帝君呢?”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给了她答案:“我不是你的良人。”

望着面前男子好整以暇的笑颜,沉朱调整了一下心态,将怀中的卵推到夜来怀里,吩咐他:“拿着卵进去,点好菜等我。”

这也算是认真地拒绝了吧。

她竟有些不舍。

本想着,照她的性子说不定会恼羞成怒,同他动武都有可能,再不济也要骂他一句有眼无珠。谁料,却只见她目光轻轻一晃,而后是坦然的语气:“嗯,知道了。”

这般想一想,与他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也还不到一个月。这短短一个月,不过是弹指一瞬罢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同他一起生活,却在得知自己要离开他的这一刻,突然变成了她习以为常的事。

眸中的失落难以掩饰,或许,是她没有去掩饰。藏着掖着,本就不是她的个性。

她脱口而出:“你若是回家,那我也……”突然噤声。是啊,她也没有道理再随他回家去了。那里原本就不是她的家。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想起她的那句话:“你拒绝起人来也太不留情面,好歹要怜香惜玉一点儿。”

适时,男子立在酒楼门前迎客的大红灯笼下,眉目被灯火映得清寂动人。雪仍在轻缓地落着,时光似也跟着雪落的速度缓慢下来。沉朱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此时如果要与她告辞,她根本就留不住他。

手忍不住抬起,朝她的头顶落去,可是到了半途,又缓缓收回去。

沉朱眼皮一跳:“你呢?”

他这是做什么,此时怜香惜玉又有何用,他这个人本就不是什么多情之人,何必独独在她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荒河镇华灯初上,沉朱欲寻家酒楼补一补消耗的元气,也存了向凤宓道谢并探他家底之意。谁料,走到酒楼前,凤宓却道:“这家酒楼的菜色不错,分量也足,尤其是秘制的桂花酿,值得一品,凤某就送二位到这里吧。”

沉朱看到他的动作,唇角勾了勾,道:“放心吧,我比那赵姑娘的承受能力好多了。再说,我也不过是觉得,有些话如果此时不说,日后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她神色坦荡,琉璃一般的眸子清澈见底,“凤宓,我喜欢你,至于你喜不喜欢我,都没有关系。”又命令他,“伸手过来。”

凤宓眉眼含笑:“放心,无恙。”

凤宓乖乖地伸出手,就见她自掌中化出一枚玉玦来。那玉玦小小的,白而通透,玉身上绘有精细而古老的龙纹。她极珍惜地抚一抚,才把它放置他的掌心。

夜来顿了顿,转过头看向凤宓,一本正经地问道:“帝君她没事吧?”

凤宓将那玉玦拿在手上打量一眼,没有什么特别。以灵力去探,仍然没有什么特别。

沉朱示意了一下手中的卵,慈爱道:“这就是白泽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孵出来呢。崆峒数墨珩那里的灵气最好,我回去也搬去那里住算了,也好陪一陪墨珩,墨珩应该不会拒绝吧。”

“这是?”

夜来此时才疑惑道:“帝君,你从方才开始就把这枚卵当宝贝一样抱着,这究竟是枚什么卵?还有,帝君不是去干正事了吗,白泽呢?”

“哦,小时候在崆峒海底捡回来的。”

沉朱的一门心思却全都在她手中的卵上,不时将它举高打量,就像这颗卵是她自己下的一样。

凤宓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所以,这个是送给我的?”

慕清让这才回神,慌忙朝沉朱行了个礼,追上大部队。

沉朱目光避开他,略有些别扭的语气:“没什么别的用意,不过是觉得玉的气质同你很相配罢了。”

说罢,就都匆匆忙忙地提剑往东方阙那里去了。唯独二弟子慕清让定定看着沉朱,一副关切模样,洛小天看不过去,将他拽了拽,作了个口型:“二师兄,寻大师兄要紧!”

凤宓把玉玦送回她面前:“我不能收。”

其他弟子立刻道:“多谢上神指路!”

沉朱神色有些不豫,朝他扬一扬下巴:“我送出去的礼物,还没有收回来的先例,除非有人想得罪我。”

沉朱把裘袍裹了裹,道:“无妨。”抬起手指给他们指了个方向,“寻东方阙的话,就速去吧。”

凤宓叹口气,将玉玦收到袖中,道:“也罢,就当替你保管。”

慕清让一见沉朱就立刻抢上前来,见沉朱小脸苍白,裘袍下隐约露出沾了血渍的衣袍,脸上不禁挂着担心之色:“上神,你受伤了!”

沉朱满意地点点头,仰脸望着他,突然轻轻开口:“所以,凤宓,在把这枚玉玦还给我之前,都不许喜欢上别人啊。”

行到中途,又遇到进来寻东方阙的长溟弟子。

凤宓一瞬间有种上当之感,少女却已高傲地转身:“走了,这里实在是太冷了。”

夜来抽了抽眼角,巧遇?他信了才怪。默默腹诽一句后,抬脚跟上去。

目光从她的背影上收回,修长的手指将那玉玦把玩了半晌,他无奈地笑:“丫头,若我当真喜欢上了别人,你当一枚小小的玉玦就能约束得了吗?”

凤宓气定神闲一笑,道了句“巧遇”,就抄着手往前去了。

荒河镇酒楼。

夜来此时才注意到凤宓,顿时疑心大作:“你怎会同帝君在一起?”

“这位客官,小店要打烊了,您看,要不要小的给您叫辆马车?”

沉朱却已经习以为常地敷衍道:“听到了听到了。夜来,我有些饿了,找个地方吃夜宵吧。”又问凤宓,“你可知荒河镇有什么好吃的酒楼?今日高兴,让夜来请客。”

夜来脸色铁青地起身,咬牙切齿道,那丫头,送人是假,借机开溜才是真吧!

夜来的神色更沉,语速极快:“什么叫沧海一瓢?你忘了墨珩上神是如何教育你的了吗?你身上的神力关系着崆峒的兴衰,并非你个人之物!都这么大人了,怎还小孩子一样不知轻重。帝君,我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他真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信了她的鬼话!

沉朱被他这一声大吼震得耳朵疼,一边掏耳朵一边避开他:“本元之力无穷无尽,我也不过动了沧海之一瓢而已,你紧张什么。”

酒楼小二战战兢兢地将最后一位客人送至楼下,目送他绝尘而去。

“帝君!”看到她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急忙将她拉至面前,翻来覆去地检查,见她哪里都没受伤,这才放下心来,但是还未放心片刻,就秀眉一拧,吼道,“帝君,你又不听话动了本元之力吧!”

这客人还真是古怪,抱着一颗卵点了一桌子菜,可是一直坐到夜半打烊,他愣是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青衣神君一见沉朱,就立刻奔上前来。

“大约这就是人傻有钱吧……”

二人行到半途,正好与夜来撞了个正着。

小二摇摇头,关上了酒楼大门。

他的唇角笑意更深。她既然不说,那应该有不说的道理,说不定她只是单纯地想虐一虐东方阙呢。

夜来一路循着沉朱的味道追过去,熊熊的怒火却在找到她人的那一刻彻底熄灭。

这丫头怕是也早就看出来,此事同冥府的那位帝君脱不了干系。

少女立在高高的城楼上,肩头和头顶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证明她已经保持着同一个动作立了很久。他跟随她八千多年,对她的习性了如指掌。

他们赶到的时候,那宜默虽然重伤昏迷,却还吊着一口气,只不过是一个不留神,那姑娘就只剩下一个壳子。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个人的魂魄勾走,他倒是刚好认识一个有这般能耐的人。

心情不豫,她喜欢登高。

凤宓但笑不语。

刚隐了气息走到她身后,就见她抬起手伸向天空,声音很轻地对他道:“夜来,你看,就连本神都有够不到的地方,如此一来,那些远远在本神之下的众生,不是会有更多的求之不得?”手缓缓收回来,笼于袖中,“这本就是世间常理,本神竟有一瞬间为世间常理而难过,是不是很愚蠢?”

沉朱装糊涂道:“什么瞒着不说?看出来什么?凤宓,莫要扯些莫名其妙的话。”

夜来望着她的后脑勺,叹一口气:“原来帝君在想这样无聊的事。”抬手将她肩头和头顶的雪掸去,淡淡道,“与长陵君的婚约,帝君若不愿意,就与墨珩上神挑明。至于那个凤宓,帝君喜欢,属下就把他打晕扛回去。”

凤宓含笑追上去,问她:“对了,宜姑娘的事,方才为何瞒着不说?”看向她白皙的侧脸,“你其实看出来了吧。”

沉朱身子颤了颤,随即轻笑:“如此强取豪夺,不就更落人口实吗?”

沉朱哪里听得进去,早已迫不及待想要将这枚卵供到灵气盛的地方,脚步也跟着轻快了很多。

夜来面不改色:“帝君又不是第一次因为强取豪夺落人口实。”

他把手抄进袖子里,边行边道:“虽说如此,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这世间万事,都要听凭机缘二字……”

沉朱歪着头看他,眉眼含笑:“你可不是我扛回去的,是你自己巴巴地跟过来的。”揶揄他道,“现在想想,那时的你还真是可爱,一副我若不把你带走,你就一头撞死的可怜样子,就差对着我摇尾巴了。你说你现在怎么就成这副性情了,嘴又毒,油盐不进……”

凤宓看着她眼角眉梢掩盖不住的笑意,唇角勾起。

夜来黑着脸道:“那时若非被那只寡廉鲜耻的狐狸纠缠,我又怎会走投无路抱你的大腿。”

话未说完,手里的卵就被对方一把夺入怀中,少女的语气中表现出少有的赞许:“凤宓,做得好,我决定收回方才的话,你当真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好青年。”

君临那个杀千刀的,仗着自己家里的势力,害他在六界八荒没有容身之处,好容易遇到一位八荒外的上神愿意管自己的闲事,自然要狗皮膏药一样贴上去。

凤宓道:“白泽消失之际,我姑且把它的魂魄收集了起来。白泽本是天地灵气孕育而生的灵兽,回去以灵气养着,说不定还能养回来,只是它的灵力能回来几分,我也没有把握……”

不过,那个时候他倒是没有想过,他去了崆峒,竟然再不愿离开。

沉朱愣了愣,问他:“此乃何物?”

毕竟,有这家伙在啊……

不等她说出过分二字,就见凤宓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只手掌大小的卵来。

他侧过头看着少女白皙的侧脸,目光柔和下来。

沉朱的脚步微顿,终是没有忍住,红着眼圈瞪向他:“我已经这般不甘心了,你竟还这般落井下石,凤宓,你也太过……”

却听沉朱突然道:“夜来,鬼门马上就开了,你替本神去一趟冥界。”

凤宓不知何时追上来,与她并肩,问她:“费了这样大的工夫,却没有结果,值得吗?”

夜来一愣:“去冥界做什么?”

沉朱不置可否,留下他一个人在雪中独立,被大雪遮掩了眉眼。

“找冥王要一个人。”

东方阙听后一颤,整个人都像被抽空,声音总算有些哽咽:“我与她素昧平生,她又何苦执着至此……”

青年神君的额角突然一跳,又来了。他揉一揉额角,疲惫道:“说吧,帝君你这次出门,除了那个穷书生之外,还看上了多少人?”要不要他帮她全都打包带回去啊。

沉朱从他身边经过,没有看他和他怀中抱的姑娘一眼,踏雪行出几步,忽道:“人这一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说再见,有幸遇见,就该好好珍惜。宜默曾经托我带一句话给你。”顿了片刻,道,“她的这条命,本就打定主意要给你的。你要也好,不要也罢。”

沉朱却道:“与凤宓没有关系。”抬手幻出一个卷轴来,递给他,“找冥王要画像上的人,就说是崆峒的逃犯,让他务必交出来。”

东方阙身子一顿,而后眼圈渐渐变红,半晌才道:“多谢。”

夜来将卷轴打开,看清上面所绘的女子,神色了然:“只怕冥王不会轻易放人。”

沉朱听了他的话后一怔,把情绪敛好,轻道:“据我所知,她的父母早亡,已没什么亲人。与冥王的那段姻缘,今日看来也非她心甘情愿。”拉着肩头的裘袍起身,道,“东方阙,她生前属心于你,想来会愿意跟你走。”

沉朱理着衣袖,漫不经心道:“此事容不得他来决定。你告诉他,本神反正也闲着,不介意去魔界走一圈。几万年前杀了魔界十长老被他们通缉至今的要犯,如今就窝藏在冥界——你说,我若是不小心说漏了嘴,会不会有场好戏可以看?”

东方阙朝她摇了摇头,许久才恍恍惚惚地开口:“上神与宜姑娘是旧识,不知宜姑娘家中还有无亲友,若无亲友,我可否将她的遗体带回长溟安葬?”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情绪,声音却仍有些颤抖,“她为我而死,我总归是欠她个人情。”

夜来扯了扯嘴角评价:“这招太损了。”

沉朱朝他挑了挑眉头:“紫月……”改口道,“宜默如何了?”

沉朱朝他扬了一下眉:“他冥王明知紫月是我沉朱的人,还强占她数千年,他难道就不损了?”

话音刚落,就见到两个人影朝自己走来,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以及面容冷峻的年轻道长。沉朱抬头瞧了一眼东方阙,见他头发凌乱,身上的衣袍也灰扑扑的,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再看他怀中抱的姑娘,就明白他为何这般颓然。

当年紫月从崆峒不告而别,她大张旗鼓地找了许多日子,冥界也不是没有去过,到头来却一无所获。如今看来,原来紫月的行迹是冥王给瞒下了,将她改名换姓,做得还真是利落。

她缓了半晌,忽然坐起来:“凤宓!”

紫月与冥王那厮有什么纠葛,日后见了她一定要问上一问。不过,来日方长,她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

肩头搭着一件裘袍,瞧着略有些眼熟。

子时过,鬼钟响。

天地无声,正落着大雪。

苍茫夜色中,一扇幽绿色的青铜大门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中央打开。连接冥界与人界的道路随着鬼门的出现得以畅通,此时是鬼差办案的时间,也是从人界进入冥界的唯一时刻。

沉朱只昏睡了片刻,知觉就缓缓从身体深处恢复,僵硬的手指动一动,感到鼻尖落下一片凉意,缓缓睁眼,入目一片盈白。

青衣神君化为鬼族装束,对身披玄色裘袍的少女道:“属下去去就回。”

众仙扼腕叹息,怎么如今就连凑个热闹都这般困难。

话毕,就没了踪影。

众仙也纷纷跟上他,想要前去瞧个热闹,结果就见他回过头,冷着脸道:“不要跟来。”说罢,身形一晃就不见了踪迹。

沉朱紧了紧身上的袍子,突然想起来,这件裘袍似乎还是凤宓的……

夜来身形一晃,立刻迅疾地冲入山中。

三日后,紫华山。

有人困惑:“可是为何连白泽的气息也跟着消失了?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奇山兀立,群山连亘,近日来连降大雪,峭壁之上,苍松劲柏皆身披银装,放眼望去,山间一派苍茫气象。

不久之前,守在仙障外的众人眼瞅着面前的屏障消失,皆是神色一愣,有个神君率先反应过来:“仙障竟然被破了!”

险峻的栈道尽头,就是云浮峰的峰顶,一座浮梯架在翻滚不息的云海上空,行在其上,抬腿似生雾,迈步如踏云,仙境怕也不过如此了。而这座看不到尽头的浮梯,笔直地通往紫华仙门,入了紫华仙门,就是长溟剑派的修炼之地。

凤止轻声:“睡了那么久的人了,还是这么爱管闲事。”

是日,有一女子坐在仙门外的玉阶上,怔怔地望着苍茫大雪中的浮梯。

天地恢复如常,仿佛方才的一切未曾发生过。

女子唤作玲珑,乃玉虚掌门之女,此次本也该随众位师兄弟一起下山,却因中途受伤,未能共同前往昆仑,自打得了师兄一行即将回山的消息,她就每日前来这里等候。她身后,隐约可见雕檐玲珑的建筑群,无一处不透着天下第一仙门的气派。

风拂过,蓝袍的神君又变成人类青年的模样,与手中的银枪一同坠落在地。

看到大雪中出现的人影,她蓦地起身,带起一阵环佩的叮咚脆响。

明玦道:“我信你自有分寸,只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道,“我没有时间了,就此别过,凤止,若你还有理智,就离她远些。”

一行人并未走浮梯,而是御剑前来,身姿飘然若仙,还未看清为首者的模样,就已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凌厉气势。

凤止含笑:“怎么,怕我没有分寸?”

玲珑按捺住雀跃的心情,看着众位同门在自己面前落地,带路的男子眉若远山,目似朗星,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大师兄东方阙。

明玦平静无波的眼中总算有抹情绪闪过,随即正色道:“凤止,离她远一点儿。”

刚要迎上去,就被他怀中所抱女子绊住脚步。

凤止笑着纠正:“并非墨珩的女儿,是素玉与修离之女。”唇角的笑没有收回,平淡的口吻,“你还不知道吧,九千年前素玉与修离都死了,龙族如今只剩下墨珩和这个丫头。”

女子眉目寂静,像是睡着了,整张脸都没有血色,却依稀能从眉间看出张扬的风采。玲珑呼吸一滞,手在衣袖下握了握,唤道:“大师兄……”

明玦神色微顿,默了片刻问他:“墨珩何时成了亲?”

倒是东方阙身后的慕清让应了她一句:“师妹。”

凤止也看了沉朱一眼,淡淡回答:“墨珩家的丫头。”

玲珑好容易才挤出个得体的笑:“各位师兄回来了,玲珑自作主张,在大光明殿摆了接风宴,为各位师兄洗尘。”对东方阙道,“大师兄,我专门让人做了你喜欢的……”

明玦的目光落到昏睡的沉朱身上:“那名女子是谁?”

话还未说完,就听他冷淡地打断:“我就不去了。”对身畔的慕清让道,“师父那里就劳烦慕师弟了。”说罢,就无任何留恋地从她身边行过,背影冷漠,看上去有种难言的萧肃。

虽说,那不知会是多少万年之后的事了。

玲珑秀眉一蹙:“大师兄他……”

不过,倒是很想看看,东方阙能否自己挺过去。

二师兄慕清让的脸上带着少有的肃穆:“师妹,我先去见师父,接风宴就不去了。”

不是尽量,是一定会吧,与其盼望天地再孕育出一位上神来执掌八荒,倒不如寄希望于明玦这个正主早日归位。正如他方才所言,肉身可以造无数个,可是却并非每个肉身都如东方阙这般机缘正好,错过了这一个,下一个不知是哪一个。虽然都是“明玦”,却未必每一个“明玦”都能成事。明玦既然认同了“东方阙”,就应当对他有很大的把握。

四师弟也从她身边经过:“没心思吃饭,我也不去了,多谢师姐的好意。”

凤止道:“我尽量。”

接下来是五师弟、六师弟……最后到了资历最小的洛小天,没大没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后摇一摇头,表情无奈地朝他自己的厢房去了。

明玦不负责任道:“年代久远,不记得了。”又道,“凤止,我无法以明玦的身份停留太久,今日既然有缘相见,就顺便托你一事。日后,这个身体历劫之日,还请你出手相助。”

一向话最多的洛小天,今日竟然一句话也没有,究竟发生什么了?

凤止表示同意:“嗯,那倒是。”又问他,“山门前的那个乾坤阵也是你落下的?”

玲珑回神追上去,拉住他:“师弟,到底怎么了?大师兄他怎又同那妖女搅在了一起?”一双圆溜溜的杏目不满地瞪着他,“你倒是说话啊!”

明玦对于白泽的问题仍然心存疑虑,却没有追根究底:“不过是一个壳子,随时可以再造,毁去也无妨。”

洛小天苦于被沉朱禁言,只能表情纠结地看着她。

凤止想告诉他白泽方才被他亲手灭了,可又怕说出来刺激他,于是换了个说法:“方才有个人想动你的棺木,白泽与他战了一场,现在,大概去疗伤了吧。”为了不添更多的麻烦,把紫月的事也一并瞒了,随口换了一个话题,“说起来,你把本体留在此地,心是有多大,就不怕有朝一日被不轨之徒毁掉吗?”

已行出几步的慕清让闻声折回去,道:“师妹。师弟她被沉朱上神罚了禁言,三个月内都不能说话,有话便问我吧。”

明玦却蹙了眉,俊秀的脸上有丝困惑:“我方才感知到一抹白泽的气息,凤止,白泽何在?”

听到沉朱上神四字,玲珑一脸惊讶,洛小天怎会得罪那位传说中的崆峒帝君?

凤止点了点头:“无妨,我日后若无聊了,寻你如今占着的这个壳子下棋也一样。”

慕清让将昆仑山的事简短告知她,听完之后,她的神色难掩震惊,却是为了宜默的身份:“那妖女竟是冥王之妻?她……”

明玦静静望着他,露出“要让你失望了”的表情:“可惜,我今日不过是暂时醒来,如今的这个身体尚承受不来我的神力。”

慕清让的神色略有些严厉:“死者已矣,师妹措辞应当谨慎。”

凤止理着衣袖,不置可否:“十八年前搬到昆仑山下时,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同你弈上一局。”唇角勾笑,“自你仙逝后,就棋无对手,实在无聊得紧。”

玲珑垂下头去:“师兄教训得是。”咬一咬唇,语气里却仍然难掩不忿,“她既然已经嫁人,又为何还要来招惹大师兄?再说,她当日打伤我和二师叔,私放妖魔出世,这笔账都还未与她算。”语气更加狠戾,“如今看来,她也是死有余辜。”

明玦略作思量:“你说的老友,是我。”

就听男子凉凉道:“师妹,那日果真是宜姑娘私放妖魔,打伤了你和二师叔吗?”

凤止将沉朱安置好,起身望着他,弯了弯没有温度的眸子:“你觉得呢?”

玲珑的身子一僵,听他语气更凉:“二师叔至今闭关不提当日之事,他到底在包庇谁,你真当所有人都不知道吗?”

明玦道:“可曾如愿见到?”

听到此话,唤作玲珑的姑娘原本红润的脸,一下子变得血色全无。

凤止亦淡淡地回答他:“来见一个老友。”

怎么会,那件事明明……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明玦望着面前人开口:“凤止,许久不见。”淡淡问他,“何故在此?”

那日,她因不满宜默与大师兄走太近,故意将她骗入天心阁,本想借那里的妖魔让她吃些苦头,谁料,自己却反而成了妖魔的目标。

上古的尊神,无论容貌还是气度,都风华绝代。

发生此事时,执掌剑阁的无虚师尊正好经过此地,注意到此间动静,及时赶来相帮。可是,那妖魔过于凶恶,合他们二人之力也不是他的对手,宜默本因她的算计而持冷眼旁观态度,后来大概是见无虚重伤昏迷,她也快要撑不下去,才出手帮了一把。

半空中执枪的上神看向他,眸中戾气渐渐退去。

可是,东方阙赶到时,她却一时鬼迷心窍,将此事推给了本是自己救命恩人的她……

他的口气极淡,不露半点情绪,落在怀中少女身上的目光,亦无多少温度。

她心想,无虚师尊是她的二师叔,一定不会为了一个外人揭穿她,当时又没有其他人在场,此事定然不会被大师兄晓得……

此时的他不复书生模样,颜如皓月,竟比先前更胜几分,一身白衣无尘无垢,凤眼微含冷意。

就听慕清让叹息一声:“你是师尊之女,我自小对你疼爱有加,大师兄更是如此,他会被你的话蒙骗,一则因为他对你全无防备,二则因为他太在乎宜姑娘,你利用他对你的信任,看他为宜姑娘的背叛难过之时,难道就无一丝一毫的歉疚?”

他抱着沉朱落地,淡淡道:“明玦,她已如此,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玲珑的身子颤了颤,继而恼羞成怒:“她抢走大师兄,我为何不能使手段将她赶走?我与大师兄青梅竹马这么多年,她却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让大师兄为她魂不守舍,她该死!”

凤宓一手抱好已昏过去的沉朱,一手将明玦的神力化于掌中。

慕清让的语气里满是失望:“这些话,你就不怕入了大师兄的耳朵?”说罢,拂袖离去,只留下她立在雪中,缓缓捂住脸哭了出来。

少女的身子却在半空落入男子的怀中。

长安阁内室的玄冰床上,紫衣银发的女子静静躺卧。从前,因她性情过于张扬,他曾觉得宜默这么个内敛的名字同她十分不搭调,可是如今这般看着她,气质竟丝毫也不逊于那些名门高阁的女子。

明玦的目光追随着少女坠落的身影,突然扬起手中的银枪,立刻有不亚于方才雷霆的神力朝她袭去。他的这个动作,自然没有任何理智可循。

原来她也有这般安静的一面,只可惜,他还是更喜欢那个同沉默不搭调的她。

她是多么无用。

“大师兄,你已守了宜姑娘半个月了,再这么下去,只怕身体会吃不消。”身后传来同门师弟的声音,“玲珑师姐煲了鸭汤给你,你好歹尝一口。”

她耗了这样多的神力,终是没能将它留下。

他道:“出去。”

沉朱的身子瞬间失去凭依,整个人都向下坠去。处刑的对象已魂飞魄散,雷刑自然也迎来终结。

小师弟道:“大师兄……”

白泽的目光一柔,道:“是吗,那是因为吾活了太久啊。”

他仍道:“出去。”

沉朱抱着它:“你这是在质疑本神的眼光吗?白泽,你说话这般老气横秋,我不喜欢。”

小师弟艰难道:“人死不可复生,大师兄若是为宜姑娘好,就该让她入土为安。”小心翼翼地窥探他的表情,道,“还有,无虚师叔今日出关,请大师兄到临月堂一叙……”见他没有反应,又添道,“师叔说,是与宜姑娘有关。”

“小丫头,吾原就只剩一缕神识,留在昆仑守卫吾主的灵柩,就算你救吾一命,吾也并非配得上你的坐骑……”

原以为按照大师兄现在的状态,就连掌门师尊都未必能请动他,谁料,男子却缓缓起身:“走吧,我正好也有些话想向无虚师叔确认。”

“笨蛋白泽……”

东方阙从临月堂回来,脚步停在寝居的紫竹林旁。

沉朱鼻子一酸,踮脚抱住它,它温顺地垂下头,放任她将额头抵在它的鼻子上。

一袭乌衣,背影萧萧。

它的声音像是耗尽了最后的生命力,苍白却透着满足:“小丫头,若是吾早遇到你几年,说不定会随你去崆峒。吾也想……看一看太虚海是什么模样……”

微风拂过,男子轻轻抬手,掌心覆于眼上。原来,竟是一直误会了她。

白泽却已承了一击,通身都被雷霆贯穿,碧绿的眸瞬间浑浊一片。每一道雷霆的威力都是成倍数增加,这一道雷,比方才所受的雷霆的总和还要威力庞大。沉朱颤声:“混账东西,你替本神挡下这一击,本神方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竹叶沙沙作响,立在竹下的颀长男子,只觉得天旋地转,行将站立不稳。

她反应过来,又急又怒:“白泽,你做什么!”

回到寝居,沐浴更衣后,他召来童子将葬礼的事宜吩咐下去,伺候他起居的童子见他总算一改数日以来的颓废,甚感欣慰,平日里根本不愿跑腿,这日跑起腿来却极为卖力。

白泽的羽翼,柔软而蓬松,将她整个人护住,非常温暖。

一切安排妥当,已到了掌灯时分,东方阙在寝房门前立了片刻,就转身朝书房走去。

沉朱缓缓闭目,已经看到自己的极限,却依然不肯认输,她不断提升神力,在头顶凝成仙障……谁料,在雷霆落下之际,整个身子却被纳入温软的防护。

既已决定从今日起与她诀别,那这最后一面,见与不见都无妨了吧。

因这一句话,明玦的眼中浮现出一瞬的清明,可是第三十七道玄雷,却已然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力决然地降下。

却在此时,听到屋内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动静。

“你……”白泽劝她不成,总算开口向明玦求情,“主上,小丫头是崆峒的血脉,不可伤她!”

他眉头一凝,问身畔侍童:“谁在里面?”

沉朱虽喘息有些粗重,声音却很坚定:“本神是不会退下的。白泽,你若过意不去,待这四十九道玄雷结束,随本神回崆峒就是。”

侍童也是一惊:“大师兄吩咐过,没有允许,谁也不许进去。”不确定道,“或许是听错了……吧。”

白泽对沉朱道:“小丫头,速速从吾身边退下,你的心意吾心领,可是这一道雷霆,由吾自己来受。”

话音刚落,就又是一声响动。

第三十七道玄雷马上就要落下,头顶的隆隆声越来越近。

东方阙砰的一声推开门,大步冲进去,侍童也慌忙跟上,却见前面的男子突然顿住脚步,整个人都定在那里。

半空的少女,脊背已无法挺直,却仍然强撑着身子,没有从白泽面前退开。

顺着他的目光,就看到紫衣银发的女子,正坐在摆放瓜果的八仙桌上,手里的果子啃一个扔一个,边扔边抱怨:“什么果子,这么难吃。”又伸手去掀桌上的汤盅,闻了闻,立刻把手中果子全扔了,拿勺子去盛汤,喝一口后满意地眯了眯眼,“嗯,这鸭子还不错。”

转眼就到第三十六道玄雷,能撑到这一步,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计。

东方阙身后的侍童看清那姑娘的模样和做派,转头就跑:“诈尸啦啊啊啊啊!大家快来看,宜姑娘诈尸了!”

这出戏看到此刻,已无任何悬念,若他不插手,这丫头恐怕会死在明玦的玄雷之下吧。插手还是不插手,这是个问题。他抬头望了望那个已有些吃力却兀自强撑的身影,决定再观望一会儿。

紫月应声望去,正好与东方阙的目光在空中对上。她看他片刻,道:“不过几日不在你身边,你怎将自己搞成了这副样子?”

凤宓暗自叹了叹。正如白泽所言,何等鲁莽。

形容消瘦,眼窝凹陷,都不像她认识的那个东方阙了。

可是,还是嫩了点。

东方阙失声唤道:“宜默……”

凤宓以半看热闹的心态听完她的那番话,抬头看向半空的少女。不过几千岁的年纪,就已有这般魄力,倒有些让他刮目相看。

盘腿坐在八仙桌上的女子缓缓笑了,道:“我名唤紫月,不过,你若喜欢宜默这个名字,而且不嫌弃这是别人取的,这般唤我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