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我找到明玦要与他干一架时,他一定觉得很好笑吧。他是上古最善战的神君,面对一个扬言要将他做掉的姑娘,一定很头疼。”
那日,她抱着酒罐子与沉朱谈心:“我年少自负,不过跟着阿爹打了几场胜仗,就认为这九重天上自己最有能耐,提着一杆枪四处寻人切磋练手,那时候九重天上的神仙见了我全都避着走,我还喜滋滋地以为,自己的境界,已可以挑战更高层次的对手。”
紫月醉眼蒙眬地看着沉朱:“你问我那场比试的输赢啊?我自然输得很惨,却无论如何都不服气,竟然靠着一副厚脸皮,就此赖在了他那里。
她向沉朱打开心扉,是沉朱捡到她数百年后的某一场大醉。
“后来,我爹被天帝派往边境,平定魔界的进犯,情报中明明说对方只有几万魔兵,谁曾想,等在那里的却是足足三十万大军,我娘为了救我爹,等不及援军就冲入敌阵,结果也……明玦那里消息闭塞,我得知此事时,我爹娘的首级已经在魔界的都城挂了半个月。”
可是,沉朱所见到的紫月,却已与传说中的她判若两人。
说这番话时,女子神色一片木然。
太初洪荒三次无量大劫过后,众神凋零,天地又孕育出许多神族,上古的神祇或魔神或妖神,大多是以肉身修炼,这些神族却由天地直接孕育,是为先天神族。紫月的家族拜月族就是其一,该族虽然顶了个阴柔的名号,族人却以剽悍善战闻名,紫月更是数十万年来第一位由天帝钦点的女战神,在她领兵期间,从无败绩。
“我也不知自己当时怎有那样大的力气,单枪匹马闯入魔界,将魔界十长老全给砍了,一直杀到魔君面前……
那个时候的沉朱还不知道,这个半死不活流落到崆峒的女子,竟然就是六界八荒叱咤风云的女战神。
“我本无活着离开魔界的打算,明玦却突然出现,本以为他是为了要回被我顺走的青阳枪,谁料他竟是来救我的。就连魔君都忌惮他,他果然很厉害。
紫月表示再把她扔回去她也没什么意见,沉朱朝她一伸小手:“那好,把你吃掉的那颗八万年的仙药还来。还不起?那就乖乖卖身还债吧。”
“没有多久,就传来仙界要与魔界议和的消息,魔界的议和条件是交出我的首级。呵呵,我还不知道,自己的首级有一天也能左右大局……
经过数个月的调养,总算保住了她的一条小命,可是人是救回来了,却日日颓废得不像话。沉朱费了很大工夫开解她,都没什么效果,只好威胁她:“你是本神救回来的,从此就是本神的人,若是再这般不像话,本神就把你扔回不归海。”
“全天下都弃我不顾,可我还有明玦。从那时起,除了明玦,我谁都没有了,我也谁都不要了。”
当时沉朱年少贪玩,常去海底探秘,在不归渊附近发现了不死不活的女子,就让随从把她给扛了回去。
她说到这里,转过脸来,看着沉朱:“小帝君,你不知道,当我知道明玦也丢下我,为了他所谓的天下苍生应八荒之劫的时候,我有多恨他。”说这话时,女子已泪流满面,可是,她口上虽说自己恨明玦,语气里却一点儿憎恨也没有,她哭得又悔又难过,“可我更恨我自己啊,我为何没有强大到可以为他挡劫,为何要让他一个人去那样远的地方……”
太虚海有别于其他海域,一旦有人在太虚海上死去,其灵魂不会进入冥府,而是会沉入海底,海底的那处灵魂聚集的地方,就唤作不归渊。说白了,那里就是个巨大的坟场。紫月只是重伤坠海,却同死灵一同沉入不归渊,证明她当时已全无活下去的念头。
那时候,沉朱的心头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她再也不想看到面前的女子这样流泪。
当年,她捡到紫月的地方,是太虚海的“不归渊”。
她这个人一向护短,她身边的人,又岂能如此委屈?
沉朱敛了情绪,淡淡道:“一个不成器的友人罢了。”
沉朱陷在久远的记忆里,却突然感受到一股灼热的灵力,不必依靠神识,就看到百里外的天地已被染成了赤红色,半空一团巨大的灰雾正裹着滚滚雷霆急速下坠,不时有红光和蓝光在灰雾中交织闪过。细看过去,那团灰雾之中,有两个人形生物正与一只巨大的神兽打得难解难分。
凤宓佯装不知:“紫月?”
那神兽头顶生有一只巨大的犄角,通体雪白,却唯独背后的羽翼似燃烧的火焰,正是沉朱要找的上古神兽白泽。
白泽守在这里一万年,紫月,又何尝不是等了他一万年。
她心头一沉,传闻白泽并不好战,也不会轻易受人挑衅,可是,看它那额间若隐若现的火焰图腾,分明已是暴躁状态。
沉朱眸色渐沉,似浓墨泼染:“是啊,他对得起天下苍生,可是对白泽,对紫月……未免不负责任。”
沉朱加快御风的速度,半途却见一人从那灰雾中被抛出,从身上衣饰和身形判断,应是东方阙。
凤宓饶有兴致道:“哦?”明玦若是知道自己被一个后辈这般不放在眼里,不晓得会不会气得活过来,他忍不住为自己的旧友,嗯,也是他现在顶着的这张脸的主人说话,“丫头,那好歹是创造了八荒的尊神,如今这六界八荒的生灵,有谁不念着他的功绩?”
然后,就见白泽也从那灰雾中冲出来,朝东方阙扑咬过去。扑到半途,一杆银枪却突然抢至面前,执枪的女子一身深紫色的劲装,青丝不知何时已成银发,背影看上去挺拔而决绝。
沉朱道:“它从前的主人那般不像话,我自是比他好成千上万倍。”
沉朱眸色暗沉,紫月,你和东方阙怎同白泽干上了?还将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模样。那东方阙究竟同你什么关系,同明玦又是什么关系?可以明显感觉到她身上的灵气在迅速流失,大概不出十招就会完全耗尽……正这般想着,她身上的灵气却陡然大盛,竟是方才的百倍之多。
凤宓看着少女的侧脸,含笑问她:“你莫不是有信心取代它原本的主人吧?”
凤宓凤眸一眯,燃烧自己的灵丹以提高灵力吗?照她这么个烧法,万年的修为只怕转瞬就成过眼云烟了。
沉朱却道:“那又如何。”
还真是个笨方法。
凤宓眸中的笑意一深:“还真是简单粗暴。”眼中笑意渐渐敛去,悠悠道,“可若是白泽执意等它的旧主,你岂不是要耗很久?”
突然听到身畔传来低低一声咒骂:“这个笨蛋!”
沉朱看着前方:“那我就耗到它愿意。”
墨绿色的身影从身侧闪过,回神时,方才一直落后的少女,已比他多行出数十步,发稍不经意拂过他的鼻尖,留下一丝淡淡的香。
他仍旧淡笑:“若是它不愿跟你回去呢?”
他抬眼看去,隐约见雪白的衬袍在少女衣摆下盛开,如亘古不败的莲花。
沉朱朝他扬一扬眉,一双眼睛如同琉璃般明澈:“自是将它带回崆峒。”
凤宓抿了抿唇,抬脚追上去。
“既然如此,那我便斗胆问上一句。”对方眉眼含笑,偏过头看她,“你入昆仑山,是为了白泽吧,找到了白泽,你想做什么?”
还有十里的路程,耳畔忽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银发紫衣的身影从九霄坠落,坠地后扬起巨大的烟尘。
沉朱终于追上前头带路的男子,问他:“你难道没有什么话想问本神吗?”
白泽仍在继续嘶吼,怒吼声在半空催开巨大的火焰,滚滚热浪翻腾搅动,在战场周围形成一道烈火的屏障。沉朱被迫落地,近距离感受到的热浪更加惊人,她开了仙障护体,眼睛竟也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熏得睁不开,几乎寸步难行。可是为了确认紫月的安危,她也顾不得许多,硬着头皮就往里冲。
正值深冬,山中白雪皑皑,目之所及,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枯木,一派冬日的死寂,可是往前行了一段,植物却葱郁起来,山花草木都散发出勃勃生机,显然是受灵脉的影响。
突然有只手将她的胳膊拉住,一股清凉立刻从那只手蹿入体内,瞬间将周身的热气隔离开来。
凤宓抬脚往前行,她立刻跟上去。他的步伐分明半分也不急,可是不论她如何提气追赶,都始终落后他两步。
她一愣,听身畔男子道:“白泽的怒火乃太初的本元之火,普通的仙障恐怕难以抵挡。”
沉朱如醍醐灌顶,立刻收了神识:“白泽一定沉睡于灵气最盛的地方,我怎就没有想到。”
她神色一僵:“本神知道,不必你来提醒。”
肩头突然落下一只手,就听男子淡淡道:“从脚底的灵气判断,此地距离昆仑山的灵脉不会太远。你的那两个朋友如果是为白泽而来,沿着灵脉找一找,定然能够寻到他们的踪迹。”
将那只手甩掉,却被重新握回去,对方的语气很正经:“救人要紧。”
权衡再三,还是缓缓闭上眼睛,以本元之力将神识扩散出去。
沉朱被凤宓拉着往前行,终于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紫衣银发的女子被一名男子揽在怀中,那男子黑发如墨,侧脸苍白。二人身下有个巨大的深坑,应是掉落时的冲力砸出来的。
不到万不得已,不是很想用啊。
悬在半空的白泽仍在咆哮,火焰不断砸向深坑中的二人,可是那周围却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烈火一撞上去就消散如烟。
昆仑山这样大,她如今也不知是在哪一个山头,再加上身上神力消耗过多,难道只能动用龙族的本元之力来找人吗?
沉朱脚步一顿,拉住凤宓:“停。”
沉朱哪里知道他为自己操了这么多心,见他摇头,神色更加凝重。
沉朱凝神朝那里望去,眸中渐渐升起雾气,那个抱着紫月的男人……是谁?
凤宓摇头。他好容易出了乾坤阵,却发现她仍困在阵中,只好重新入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她,如何还顾得上另外两个。
她虽站得远,却能感觉到自他身上正不断散发出陌生的神力,而且,那神力带来的威压绝非一般仙人可及。龙族的神威凌驾于所有神族之上,可是就连她这个龙族的后人,都能感到那力量对自己的威慑。即便她修为尚浅,这力量也太变态了……
她晃了晃脑袋,把那抹疑云从心头驱离,对凤宓道:“与本神一同进来的应当还有一男一女,你路过此地时,可曾见过他们?”
凤宓望着身畔少女皱成一团的小脸,又望向那里的男子,一直淡漠慵懒的神情里也挂上些认真。来迟一步吗……
沉朱却无暇再关注他的身份,她的当务之急是找到紫月和东方阙。紫月为何会来到昆仑山,又为何不愿放其他人入山,却愿意带上东方阙,这些问题,她已经在知道她身份的那一刻得到答案。可是,不知为何,心头却有种不祥的预感。
正托着下巴思考应对方法,忽听身畔少女道:“那是什么?”
他的唇角挑了挑。书生的样子与他本来的模样有七分接近,这丫头眼光倒是很不错。
前方不远处,就是昆仑山灵脉的中心,自地底涌出的灵泉形成一汪清池,漂浮在池面上的灵气浓郁而浩瀚。
结果沉朱盯了他半晌,得出结论:“果然同书生半点儿也不像……”他这才对自己的易容术恢复了一些自信,又听她自言自语道,“还是书生长得比较好看。”
沉朱三两步行到池旁,立刻看到一座玄冰棺端端正正地安放在池水的最中央。
他的易容术有那般不济吗,化形时还专门借鉴了一下自己某位老友的模样,应该万无一失才对。
她瞬间就明白那棺中的是什么,想来这座玄冰棺本该沉在池底,可是此刻却被什么人给拖了出来,也难怪它的守护者白泽会突然发狂。
他从善如流地将她放下,见她盯着自己瞧,有些心虚地退了退:“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紫月那个笨蛋……”她又骂了一句,趁着白泽尚没有注意到她,踏着池水就飞往冰棺所在之处。今日她便看看,让紫月一万年都放不下的那位八荒的上神,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沉朱的脸色犹自挂着些不悦,在他怀中动了动:“你还想抱到什么时候,还不放我下来。”
结果刚刚看清棺中之人的模样,她就愣在那里。
凤宓好笑地勾了勾唇角。
这张脸,怎么如此熟悉?
脸色都白成了这样,还说自己不害怕,这丫头也太要强了。
回神过来,立刻朝池畔看去,留在那里的男子果然偷偷摸摸地预备开溜。她嘴角扯了扯,瞬间就出现在他身后,一把扯了他的衣领,阴森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从他的怀中抬头,判断到自己已然平安落地,立刻板起脸:“你也太小瞧本神了,本神自降世以来,还不知怕字该怎么写。”
那张脸与棺中挺尸的青年一模一样,他若是告诉她此事纯属巧合,她就一掌拍飞他。
落地后,一个嗓音含笑问她:“怕了吗?”
饶是凤宓,也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转过身面对她,露出个讨好的笑,避重就轻道:“这件事不重要。”
她几乎是本能地把脸埋入他的颈间,尘世的一切声音都蓦地远离,就只剩下擦过耳畔的风声和男子平稳的心跳声。
沉朱紧紧盯着他,正色道:“凤宓,你还想耍我到什么时候?”
饶是她平日里胆量再好,说跳就跳也需要一些心理准备,谁料抱着她的男人压根儿没给她准备的时间,话音刚落,就抱着她一跃而下。
男子的目光只微微一晃,神色极快就恢复如常,他仍是那个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惊讶的书生,眉目间带着淡淡的漠然。
那是一个巨大的缝隙,仿佛是被某种力量硬生生地撕开,看上去就像是一张大口,怪瘆人的。
他含笑望着她:“阿朱姑娘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此时才注意到,他们已来到石阵的边缘,漫不经心地往下一看,却惹得她身子一抖。
沉朱哼了一声:“与你生活了那么久,我的眼神还不至于这般不济。”
沉朱默了默,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人有些不够谦虚,却突然听他道:“姑娘抱好,要跳了。”
是啊,这一点,他的确小瞧了她。不过,今日也怪他贪图省事,为自己幻了一张最先浮现在脑海的脸,这才让她逮了个正着。失算啊失算。
凤宓调整了一下抱她的姿势,道:“闲来无事,随手画的。”
沉朱正欲与他算账,却忽然被蔓延开来的神力慑住,不可思议地回眸,就见“东方阙”放下紫月,缓缓起身,神力所至,火焰瞬间化为烟尘,不过片刻的工夫,半空的烈火就熄灭殆尽。
沉朱收回目光,语气里难掩赞叹:“没想到你的卷轴这么好用,哪里得来的?”
他声音淡漠:“白泽,你竟伤了她。”
一时间,如杀猪一般的“嘎嘎”声响彻天际。
手一抬,地上的青阳枪就回到他手上。沉朱立刻感知到自青阳枪上传来的躁动,那是一种期待已久的喜悦。从前,她也常观摩紫月练枪,但是今日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何谓人枪合一,仿佛如今握枪的这个人,才是青阳枪真正的主人。
那金色的屏障则徐徐张开,在半空幻为一个巨大的鸟笼,将十数只巨鸟悉数囚于其中,那灭鹄好歹也是剽悍的上古凶兽,在网中竟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一撞上那道金色屏障,就发出痛不欲生的哀鸣。
她瞪大眼睛,青阳枪真正的主人,那不就只有……
卷轴骤然化作一座金色的屏障,带头的巨鸟一头撞上去,立刻发出痛苦的嘶鸣:“嘎——”
耳畔传来凤宓的声音:“玄冰棺中的那个是明玦的本体,可是真正的明玦,在那里。”
一只手因为握了龙吟剑的缘故腾不出来,沉朱只得以口咬住卷轴的一端,迅速将其扯开,几乎在同时,指尖传来一种极为古老的灵力,绘于狭长卷轴上的赤金文字散发出强大的迫力,她无暇多看,就将卷轴精准地抛向身后的灭鹄群。
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眸色一沉,东方阙果然就是明玦。
沉朱眉头一挑,得意道:“我的准头向来很好。”
东方阙就是明玦,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然而,有些地方说得通,却让人想不通。
随着她的手离开自己的衣服,凤宓紧绷的身子才恢复如常,这丫头的手若是再在他身上乱摸,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把她扔下去。他定了定神,指点她:“把卷轴打开,朝灭鹄丢过去。”又添了句,“丢准一点儿。”
紫月找到了东方阙,发现他是明玦,恰好在此时白泽觉醒——这也太巧了。
沉朱刚好摸到他说的卷轴,语气一喜:“有了。”
思虑片刻,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犹如醍醐灌顶。
他稳住呼吸,道:“没什么。找到了吗?”
是了,她把顺序弄反了。并非白泽觉醒东方阙才前来此地,而是因为东方阙来了,白泽感知到主人的气息,才会自沉眠中醒来。她记得紫月提起过,因为紫华山天心阁的妖魔自封镇中逃离,东方阙才会率弟子下山除魔,恐怕紫月就是利用那妖魔,才将东方阙引到此地。
她有些莫名,问他:“你怎么了?”
不过,东方阙就在眼前,白泽却没有将他认出来,这件事倒也蹊跷。
沉朱隔着他的亵衣在他胸前胡乱摸一通,没有找到目标物,就顺手往下探去。谁料,他的呼吸却蓦地急促了一些:“快住手。”
多思无益,沉朱收回心念。想起凤宓方才直呼明玦之名,蹙了蹙眉:“凤宓,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道:“再试。”
凤宓却神色淡淡:“机缘到了你自会知道,先看戏。”
沉朱毫不犹豫地把手探入他怀里,摸了摸:“没有啊。”
沉朱扯了扯嘴角,这场戏,可没那么好看呢。
他道:“怀中有个卷轴,我不方便,你帮我取来。”
已是明玦的东方阙仍是那副冷得可以掉冰碴儿的脸,甚至比起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提着青阳枪,徐徐升至半空,声音冰冷得让听的人一个哆嗦:“这世上没有人可以伤她,伤了她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抱着他的男子却很淡定:“区区灭鹄,怕什么。姑娘,借你的手一用。”沉朱道:“何事?”
再看空中的白泽,不知是被他的神力震慑,还是怒火已发泄完,额间的火焰图腾渐渐淡去,血红的双瞳也恢复为极清澈的碧色。
她将天空中巨鸟的数量数了数,神色微沉:“这下麻烦了……”灭鹄生性残暴,关键是战斗力惊人,仅一只就足以毁灭一座人类的城镇,她今日是何等走运,竟然一下子遇到了一窝。
从它的眼睛中,沉朱看到一丝喜色,那是历经沧桑终于得偿所愿的喜悦,然而,那双碧色眼瞳之中,更多的却是对面前男子的敬畏。
沉朱在上古图志中见过,本以为这种怪鸟早已灭绝,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
“吾主……”
忽闻一声长鸣划破青空,沉朱越过男子肩头,看清自天际俯冲而来的巨鸟时,面色不由得一凝:“是‘灭鹄’!”
它曾是他的神兽,可是今日,他却将它当成死敌。
沉朱无暇多思,只觉得风在身边呼啸,脚下的风景急速掠过。男子虽然抱着她,速度却极快。然而,身后的妖气竟也如影随形。
沉朱看着一人一兽在半空对峙,白泽明显没有任何敌意,可是再看那蓝袍玉带的冷漠神君,心头不由得一沉:“他要做什么?”
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难道是在这昆仑山中修行的散仙?可是,昆仑山有这样逆天的散仙吗?
一道金光自云上打落,径自砸在白泽身上。眼见着白泽庞大的身子一缩,雪白的皮毛瞬间焦黑。
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他怀中躺得很舒服。他身上的清气盈盈包裹着她,缓缓注入灵台,方才一瞬间生出的魔心,竟也逐渐被净化。
沉朱一惊,明玦竟然引下了九天玄雷!
她的拳头握了握。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怎么如此令她火大。
九天玄雷是仙界最重的刑罚,处刑期间,会有七七四十九道雷霆落到受刑者身上,而且每一道雷霆都会比前一道更重,直至受刑者仙骨剥离,魂魄尽散。
对方却抬手将她按下去,顺便为她顺了顺毛,道:“听话。不要乱动。”
就算能挺过此刑,身上的修为和仙骨也不可能恢复了。
沉朱有些是可忍孰不可忍,朝他挥起拳头:“竟敢小瞧本神,本神非但能跟上来,还能下去再战个三百回合!”
早就听说他们这些上神生性凉薄,没有料到明玦竟会这般冷酷。白泽自上古时就是他的坐骑,他竟如此对它。虽说紫月那家伙此时生死未卜,但是此事不能全都怪在白泽头上。
对方淡淡道:“你此刻应当四肢无力浑身酸痛才对,把你放下,你确定不会扯我后腿?”
沉朱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他怎能如此?纵然白泽伤了紫月,他也应念在它事出有因饶它一命,若不是为了守护他的棺木,白泽又怎会发狂暴躁?”
却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她神色一肃:“混账东西,快放下本神,本神自己有脚!”
凤宓却叹道:“白泽会伤害紫月,是因为明玦对它而言极为重要,紫月擅动明玦的棺木,它才会本能地攻击她。丫头,现在的明玦同样如此。”
沉朱闻着他身上清洌的气息,有些迟疑,难道此人并非穷书生?也对,那人类书生怎会有如此纯净的仙力?
沉朱蹙眉道:“你的意思是说,现在的明玦同样被怒火控制,所以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沉朱刚将龙吟剑捞起来,预备迎敌,肩头就忽然落下一件斗篷。凤宓将她裹好,握住她的肩头:“先离开此地再说,入夜后会有更麻烦的东西。”说罢,拦腰将她捞起,足尖一点,就踏风而行。
凤宓点点头:“待他将怒火发泄完毕,就会清醒过来。”又有些不大确定地添道,“或许吧。”
还未戳穿他,就感到背后浓郁的妖气,想也不用想,定然是她身上的血腥味引来了其他的妖兽。
沉朱却握紧拳头:“可是,等他清醒过来,白泽早被九天玄雷给砸没了!”眼睛通红,指着白泽,“那可是我看上的坐骑!”
沉朱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外有白泽的仙障封山,内有古老的术阵挡道,此地又不是惬意的风景名胜之地,而是一不小心就会小命不保的兽窝,从这里路过,大哥你还能不能更扯一点儿?
凤宓为她的神情一怔。
凤宓想了想,认真道:“路过。”
白泽的正主在此,她竟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番话来,倒有些令他刮目相看。他望着面前少女,略有些无能为力地开口:“玄雷既已被引下,除非明玦收手,就不可能会停。除非……”
于是换一个问题问他:“那不知这位朋友,如何会在这里?”
还没说完,身畔姑娘就已冲了过去,他抚了抚衣袖,这丫头,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
沉朱又盯了他几眼,越看越可疑,这感觉绝对是书生没错。
“明玦,快住手!”沉朱朝半空冷漠的上神厉声喝道,声音里没有任何迟疑。适时,第四道玄雷正好落在白泽身上,自方才开始,它就安安静静地接受着东方阙的处刑,一言也未发,听到少女的声音,极缓慢地朝下方看去。
凤宓身子一颤,他分明易了容的,不应该穿帮啊。于是他咳一声道:“姑娘认错人了。”
少女立得笔直,墨绿色长袍被风吹动,衣摆上的精美绣纹若隐若现。
沉朱神色微怔,就那样看着面前的男子。灰衣灰袍,模样俊秀,虽然是一张陌生的脸,可是身上的感觉却与她认识的人有些相似。她迟疑着唤道:“穷书生?”
明玦亦微微垂眸,目光只一动,就有道金光朝沉朱而去,沉朱撑开仙障挡开那道雷霆,听到男子极冷的声音:“再上前一步,杀。”
不过,好歹是被他给赶上了。
分明仍是东方阙的脸,给人的感觉却全不一样。想起紫月曾经表示明玦脾气好,沉朱咬牙,这哪里是脾气好的样子!
对方的语气中虽无怒意,却有些沉:“你知不知道,方才你差点入魔?”
沉朱黑了脸,对冷漠的不近人情的上神道:“白泽好歹陪你数十万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如此待它,不觉得太过分吗?”
手腕却稳稳地被人握住,那只手几乎没有用力,就卸了她的剑。
明玦的目光空洞而漠然:“它伤了紫月,该杀。”
无论如何,被来人救了却是事实。可她丝毫也没有得救的喜悦,反而通红着眼,杀气腾腾地转身,怒吼:“来者何人,本神说让你救了吗!”
半空受刑的白泽身形微晃。
夜来?不对。夜来的招式她熟悉,才不会这样炫技。
它总算开口:“吾犯了主上忌讳,当受责罚,小丫头,离开此地。”沉重地阖上眼皮,“吾守卫此处万年,就是为了等待主上归来的这一日,如今既已确认主上的魂魄安好,虽死无憾。”缓慢道,“一万年,吾也累了……”
头顶同时传来破空之声,她抬头,只见无数把古剑自苍穹落下,转瞬的工夫就将她周围的妖兽清空。不得不说,那场景极为震撼,能在瞬间凝出数百把灵剑,且控制得如此精准,就连她都未必有自信做到。
沉朱听得伤感,凝眉对明玦道:“你都听到了,还忍心下手吗?”
眸中的红光微退。她这是被救了吗?
明玦缓缓把目光落到白泽身上,眸中仿佛有一片苍茫雪色,他重复着方才那句话:“你伤了紫月,该杀。”
却在这时,忽然感到一股极纯净的清气从肩头越过,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一只妖兽在面前轰然倒地。
随着话音落下,又有一道雷霆落到白泽身上,受了七道玄雷,白泽终于挺不住,笨重的身子直朝着地面跌去,跌到中途勉强稳好,又缓缓将自己送回明玦面前,朝他缓慢地屈了前蹄,恭顺地接受惩罚。
此念一起,眼中就不易察觉地泛出红光,骇人的血色不断侵吞玄墨色的眸。
沉朱再看不过去,瞬间飞到白泽面前,打开手臂:“本神以崆峒帝君的名义,任命白泽自今日起为本神坐骑。”扬起下巴,傲然道,“本神在此,谁敢动它!”
这个时候,入魔又如何?
明玦在听到崆峒二字时,眼中浅浅划过一丝异色,可是不等他的神志捕捉到这二字的含义,心头熊熊燃烧的怒火就又占了上风。
她已完全是杀红眼的状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只是,若是再这么杀下去,她就有入魔的危险。勉强将最后一丝清明守好,动作却越来越迟滞。
“挡本神者,杀。”
他担心的的确不错,沉朱提剑破阵,以为自己是被卷入了昆仑山中某个未知的蛮荒,可是实际上,她却是不小心动了乾坤,导致自己受困幻境。
第八道玄雷轰然落下,沉朱眉目一凛,立刻自头顶撑开一道仙障,替自己和白泽化去了那道玄雷。
这样一想,脸上就不禁多了些认真。
白泽望着挡在自己跟前的少女,目光微晃,它沉睡之时,沉朱还未出世,它自然不认得她,可是能够化去九天玄雷的,只有与玄雷同等的上古神力,想起方才她称自己为崆峒帝君,莫非,她果真是崆峒的后人?
按照崆峒的那个小丫头的性子,定然没有弄明白这阵法是什么,就直接提剑破阵了吧。不分青红皂白地破乾坤阵,若是牵动了术阵上的变化,简直是找死的节奏啊。
“崆峒的后人,竟为了吾动用龙族的本元之力,何等鲁莽!”
凤宓漫不经心地做着推算,解出答案来不过是时间问题,可是解着解着,脑中就突然多了一个念头。
本元之力消耗后不可恢复,弄不好就会断了自己修行的根基,可是,不过是几十道玄雷,沉朱又岂会怕这个。
不过,施术者定然没有想到,今日来到这里的,是这天地间推演领悟能力最好的上神。
“白泽。”她开口,声音虽还有着少女的稚嫩,却已有了一国之君的凛然风度,“墨珩说过,自很久以前开始,他就看着上古神族不断没落,甚至从六界消失。他说他活得太久了,对生死大事早就看淡。可是,他在背着我翻看上古图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明明很寂寞。”
乾坤乾坤,顾名思义,此阵缘自乾坤二卦。乾卦通过变化来显示智慧,坤卦通过简单来显示能力,把握变化和简单,就把握了天地万物之道。将天地万物之道化入术阵之中,考验的是破阵者的推演领悟能力,故而,此阵也是所有术阵中最耗时间的阵法。
“崆峒如今也只剩下我和墨珩,在外人看来,只怕也是走在没落的道路上吧,也许有朝一日,龙族也会自世上消失,成为上古图志上的一页。”白泽看不到她的表情,却一时陷在她的声音里,目光渐渐有些悲凉,“可是,有我在一日,龙族的尊严就不容人践踏。”
此种术阵今已十分少见,上古之时,他倒是常同一些友人以乾坤阵斗法。
白泽为这句话心头一震。
与沉朱一样,凤宓也一脚踏入仙障内的第二道结界,俯仰之间,就已明白这是一道乾坤阵。
少女继续以自身神力化去头顶的雷霆:“白泽,你听好了,在明玦将兵刃转向你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了,不管你从前如何,是谁的辅神,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坐骑,是崆峒的子民。”抬眸看着前方的明玦,语气极其认真,“白泽,本神会守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