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维持着一个姿势久了,右臂伤口又有些疼。他轻轻挪了下身,阿震似要醒来,却只动了动便又陷入梦境。
光亦是静的,货舱口有一小盏门灯,将将映亮Dan的脸,阿震侧着的脸则一半隐于黑暗之中。
Dan不是不想睡,只是没阿震和周公那么熟,酝酿了半天仍被拒之门外。他放弃地睁开眼,瞪了一眼好命的阿震。
风浪不算大,甲板下听不见水声,也听不见船行驶时的引擎声。
大概是又吐又烧有些脱水,阿震嘴唇干得厉害,起了一点薄皮。Dan盯着他的唇,有片刻想吻上去,但终只是盯着而已。
“要不要睡下?”货舱里没有床椅,Dan拉着阿震靠着一个箱子坐定,把他圈在怀里,看阿震枕着他的肩闭目养神,慢慢呼吸渐长,终于真睡过去。
他庆幸地想,阿伦总算是个可靠的朋友,现在也终于告别了鬼门关。
“先回去吧……”Dan看他已经吐到只剩清水和胃液,不敢再让他吹风,扶他回到货舱,找了退烧药喂他吃下去。
而之后……
“没事吧?”Dan开始觉得不对,摸了摸阿震的额头,觉出他有些发烧。
之后他回香港,他回台湾,再次各奔东西。
船开了不到半小时阿震就跑去船边吐,偏偏胡乱拿的那堆药里连避孕药都有,就是少了晕车药。这么反复折腾了两次,阿震索性坐在船边甲板上不起来,也不讲话,只皱着眉接过Dan手里的矿泉水漱口。
死亡羽翼收拢后才露出那些孵化了许久,脆弱得将破未破的蛋。
“你不是说你不晕船?”Dan好笑地给阿震拍背。
Dan并不担心阿震回台湾后的处境,郭正邦还没那么大本事控制住整个鸿鹄堂,不过是趁阿震不在出其不意制住九爷,挟天子以令诸侯。只要阿震活着回去,他那帮兄弟有了主心骨,郭就再别想好过。
阿伦亲自来接他们,是条不大的短航货船,只走东西马间的固定航线。船上连船员休息室都没有,阿伦领他们到货舱,自己去船头找船老大聊天。
可是自己呢?离港前蒋坤已讲了明话,柬埔寨那条线也会让他慢慢上手,出货时想必要让他跟一趟。
王凯文不能一手遮天,回到吉隆坡,只要他不傻到在机场动手,Dan和阿震就定能安全脱身。
即便这次出了事,蒋坤出尔反尔,Dan也有几分把握搞到交易的时间地点。林子华不会满足于自己陆续交上去的证据,他要得是真正的人赃并获。
可让Dan和阿震一生都难忘怀的丁喜兰只是座宁静的海边小城,他们便是在这里上了船,终于保住一条命逃出沙巴。
Dan也清楚明白,的确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搞死蒋坤……以及鸿鹄堂。
丁喜兰,好似旧时动听的女名。也许是位小家碧玉,爱穿兰花图案的缎子旗袍,笑时拿檀香扇遮住嘴,留一对月牙眼弯起来飞个羞怯却也妩媚的眼风。
他的目光慢慢下移,移到自己环着阿震的手上。
上桌的咖啡和冰水把Dan从回忆里拖回现实,他低头翻出消炎药,倒出几粒,分一半递给阿震,“……吃药吧。”
他曾用这双手与现在一样抱住他,黑暗隧道中同生共死。
那些曾经阳光下的every little thing。
也用这双手与他背靠背杀出重围。
离校区两站路的小公寓;合租室友反常并不胆小的缅甸猫;学校餐厅的鸡肉沙拉,难吃得像那只鸡已经活了一千年;总是恐吓“只要我的论文你们敢抄,我就敢让你们一辈子毕不了业”的Dr.Smith;通宵赶图的黑咖啡;第一个认真交往的女友Maggie,她大概会一直以为他们分手是因为他已不再爱她。
用这双手在悬崖边拉住他,把他从死拉向生。
咖啡厅窗外是马来一贯的艳阳高照,Dan忆起北美夏季的阳光,也是相似的明媚热烈。
那么他是不是还要用这双手,就用这双手……
“记那么清?”Dan叫回点完单刚要离开桌边的服务生,“再加两杯冰水,谢谢。”
再送他去死。
“大概国小二年级吧……学校活动之后就再没进过图书馆了。”阿震坐在图书馆为游客准备的咖啡厅里,神色颇为怀念地盯着墙边一排杂志立架。
阿伦立在舱边静静看了几秒,转身回了甲板,靠在船栏上抽烟。
“…………”Dan哭笑不得地想他要说的point真不是这个。
他有自己的消息网,第一时间就收到风声,洪帮在马来的生意出了岔子。不过他也信Dan没那么容易死,他听过的Daniel
“今天周日,他不休假喔?”
Wu是那个曾在澳门赌场中了埋伏,小弟死绝后仍能单枪匹马闯出一条血路的洪帮传奇。
“你想跟王凯文打照面就去市政厅里等他上班啊。”
而这次……阿伦掸掸烟灰,Dan到不是一个人。
“要找公共场合不是市政厅最安全。”阿震开玩笑。
他没见过阿震,只知道这次从王凯文手下逃出来的还有鸿鹄堂的二把手,而且王本想要的是那个人的命。
“累么?找地方坐下。”Dan推了阿震一把,带他走进市政厅附近的州立图书馆。
阿伦想这个阿震究竟是什么人,能让Dan不顾自己性命和洪帮生意带他杀出生天。他听说过的Daniel可不是这么讲情讲义。
“…………”阿震不知道Dan在想什么,不过Dan这样放开他的手腕却转贴在他左后不到半尺的位置……超像背后灵好不好……
码头初见的那刻,阿伦有瞬间错觉以为看到两只伤痕累累的猛兽,暮色中紧靠在一起,戒备地望向自己。
不过他们之间仍然有与普通情人间一模一样的部分。比如他知道他喜欢打CS和WOW,定期去西门町扫漫画,吃面一定要去木栅而盐酥鸡一定要刚出炉的苏记,还有做爱时偏好事后会腰痛的正体位,喜欢拉下他的头给他长吻,细密呻吟都含在口中,高潮时忍不住夹紧他的腰。
虽然下一刻他们便笑着向他道谢,阿伦还是觉得夹在这两个人中间有够别扭,索性扔下他们去找船老大聊天。
“你二十六啊?”Dan问出口才发现按照普通情侣的交往标准来说,他们对对方了解的那么少。他从未想到问他多大,家里做什么,父母是否都还在,又是否有兄弟姐妹。
也许真的……每个人都有不能言说的秘密。
Dan顾虑着阿震腿上的枪伤,怕哪个不长眼的撞到他,也怕万一意外横生人多走散,一直拉着阿震的手腕不放。
阿伦舒了口气,孩子气地扒着栏杆摇来摇去,顺手弹出烟头,沉默地看着波涛起伏的黑色海水吞没那一点嫣红。
“你能不能别一直拉着我?我二十六了大哥,又不是还在念幼稚园……”
像他刚刚沉默注视过的Dan再不是那个浴血无情的洪帮传奇,他已经失了全部警觉,甚至听不到自己并不算轻的脚步声。
阳光下人群往来好似自在游鱼,他们是其中再普通不过的两只,但仔裤后袋Browning的坚硬触觉每走一步都提醒着Dan,也许下一刻就有鲨口冲入鱼群,搅出一池血水。
他只是把全部身心都投入进他自己的秘密。
一起走过嘉合路上周日热闹的集市,Dan和阿震在沙巴州旅游问询处买了张详细的自助旅游地图,再潜进车站拿了份时刻表,对照搞清了去往附近几个港口城市的汽车班次和发车时间。
他闭着眼,不敢发出声音哭泣是他自己的秘密。
中央汽车站位于哥市中心,人生地不熟,公共交通总比劫车或者租车稍微稳妥,他们可没资本再同王凯文的人演场公路枪战片。
而所谓传奇便这样无声湮没在异国黑沉的海水中。
第二日上午Dan和阿震退了房,像两个普通游客一样混入哥打基纳巴卢的闹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