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来的车早晚会被警察跟上,Dan和阿震缓过气便开车去了灯红酒绿的商业区,找家小服装店弄了两身衣服,然后换装弃车,步行进一条挂了很多隐晦招牌的窄街。
* * *
刚吃的术后止痛片已经开始发挥作用,Dan和阿震警惕地撑着从街头走到街尾,确定无人跟踪再从隔壁巷子插回来,闪进方才瞄好的钟点旅馆。
感觉他的眼泪把唇上伤口沙地隐隐地疼。
这类旅馆好在不查护照,人多眼杂,长住不合适,暂时落脚还可以。Dan想他们必须尽快离开沙巴,越快越好。
Dan费力地扯出一个笑,睁开眼想调侃回去,却最终只是沉默了几秒,犹疑地凑过去吻上阿震的眼。
机场是不用想了,哥打基纳巴卢是附近唯一的空港,肯定早被王凯文监视得密不透风,唯今之计也就是从海上想办法。
凭心讲,这种疼真不是人受的。Dan拿着电筒的左手虽还只是微微颤抖,嘴唇却已咬出深刻血痕。阿震望着他绑好绷带后仍然侧头皱着眉,紧闭着眼睛急促喘息,干涩地说了句,“……喂,你怎么还真搞得像刚射完……”
台湾形势复杂,根本指望不上,Dan却也不想联络蒋叔。洪帮可是先给这批货付了首款,如今搞成这样,保不准蒋坤眼都不眨就把他们送出去做人情。
夹出子弹,止血,绑绷带……一套重复程序下来,阿震已经湿得像从水里刚捞上来,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抬头看了看Dan的脸。
“我去下面买点吃的,”Dan站起身,拍了拍躺在床上的阿震,“你先别睡。”
Dan右上臂里的子弹有些麻烦,深地猜不准位置。阿震努力把脑子放空,只把注意力集中在握着镊子的右手,一点一点摸索,等到终于感觉碰上硬物早已汗湿重衣。
“恩,不睡,”阿震坐起身点支烟清醒了一下,“自己出门当心。”
“好啦,知道你手上工夫不错……”Dan意有所指地挑眉,再褪成一个安静微笑的神情,“别磨蹭了。”
Dan戴上冷帽,压底帽檐走下楼,摸出故意关掉的手机,拨了个号码。
“……我就两只手啊,”阿震好笑地用手肘抵开他,“下面照顾不到,麻烦Daniel哥自己忍忍。”
“阿伦?Daniel啊。”
“我听过有人说……”Dan忽然凑过去戏谑地亲了亲他的额头,再向下一路吻过去,边浅浅啄吻边轻声笑道,“性快感是最好的止痛药……”
“我知道,你现在在哪儿?”
“……算了,还是找家诊所好不好?”阿震抬起眼,眼底微弱恳求神色。
“……还在沙巴。”
“横竖是一刀,快点啊震哥。”Dan笑着安慰。
“我听说了……”阿伦踌躇道,“这边也传出点风声,你还好吧?”
“…………”Dan往后挪了一下,看阿震垂着眼帮他洗净创口,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还没死,”Dan自嘲地笑,“不好意思,要麻烦你了。”
“……换人。”裹好伤阿震缓了片刻,转过身对Dan笑了笑。
“是,小马哥,马来版英雄本色啊,”阿伦也跟着他讲笑,“你知道麻烦我就好,以后我去香港少不了要让你请吃饭。”
仿佛一半脸咬紧牙关平静无波,另一半脸却止不住地泪流满面。
“那你能不能搞到船?”Dan瞟到街角一家便利店,边讲电话边走过去。
纵然见过多少血肉横飞,眼下这个场面Dan还是不忍多看,别过头把脸贴在阿震颈边,闭上眼,感觉他的汗一层层流下来,左边脸颊一片潮湿。
“明天中午给你消息,”阿伦很干脆,“等我电话。”
为了方便照亮,Dan左手拿着电筒,从后面抱着他。
“……还有,能不能先别跟蒋叔说?”
“让我拿自己做实验喔?”阿震嘴里开着玩笑,手下到利索,用生理盐水洗了手,再拿消毒纱布把弹孔周围的血渍擦了擦,咬牙把镊子伸进去,夹出嵌在肌肉里的弹头,贴上止血的明胶海绵,垫上一块干纱布,用绷带缠紧。
“Daniel哥,蒋坤是你大佬,我又不靠他吃饭,”阿伦笑道,“放心。”
“你先把自己搞定吧。”Dan从他手里接过电筒,照上阿震左腿的枪伤。
“那我先关机,明天中午十一点半开机等你消息,”Dan顿了顿才补道,“谢了。”
“……你行不行啊?”普通药店没有卖利多卡因之类的麻醉针剂,阿震先看了看Dan创口的状况,有些下不去手。
Dan挂掉电话,走进便利店,随便买了些饼干矿泉水。
天完全黑下来,Dan和阿震先找了家五金杂货店买了电筒——虽然Dan血迹班驳的衬衣仍把店老板吓了一跳,但这次真的是用买的——再把车开进一条僻静巷子停好,钻到后座处理伤口。
他想他与阿伦的约定其实也是这样地潦草随便,这个才打过一次交道的人能信多少,只有听天由命。
“拿了啊。”Dan边答边觉得自己做这种打家劫舍的勾当已经完全驾轻就熟,而自己与阿震简直就像两只四处乱窜的巨型蝗虫,所过之处无不鸡飞狗跳。
Dan走回旅馆,用钥匙开了门,看到刚才口口声声说不睡的阿震已经滚到床里睡着了。
“镊子剪刀有没有拿?”阿震边开车边问。
房里只点了盏床头灯,Dan平躺在阿震身边,拿起他放在床头柜上的烟,抽出一支点燃。
Dan推门下车,举着枪大步走进店里,用英语喊了句“抢劫”,指挥店员拿了几个袋子把各种西药和纱布绷带放进去,最后扫空收银台里的现金,倒退着跑出门,和阿震驾车绝尘而去。
窗子没有开,缭绕烟雾攀升到某一个高度便静止不动,像一小块稀薄的乌云凝固在Dan与天花板之间。
深灰色的Proton穿过同样深灰的暮色,拐进拉马老城区,停在一间不大不小的药店门口。
隔壁房有人做爱,女人是做惯皮肉生意的小姐,呻吟地有张有驰,抑扬顿挫。
公立医院肯定不能去,阿震说找家私人诊所,Dan顾虑道王凯文在沙巴是地头蛇,私人诊所恐怕已经被人盯上,不如找间药店。
疲惫的肉欲自这炎热的、劫后余生的夜里蔓延开,勾不起遐思,只觉得沉甸甸喘不过气。
开着抢来的卡车进了哥打基纳巴卢郊区,天刚蒙蒙擦黑,阿震找了家小加油站,Dan跳下车拿着枪把两个工作人员赶到休息室,搜走手机,拔走电话线,从外面反锁上门。自己和阿震停在一边守株待兔,等到下一个走背运的司机进来加油,再把人推进休息室锁好,开着他那辆半新不旧的深灰色Proton进了市区。
阿震翻了个身,手臂搭到Dan胸口。
阿震招手拦车,司机开近些看到Dan衬衣上的血,以为前面出了车祸,停下车才发现有枪指住他的头。
Dan侧过头默默看他睡着的脸,看他眼球在眼皮下微微动了动,好像是在做梦。
正值公休日,路上车辆稀少,Dan与阿震走了十来分钟才看见一辆运货卡车迎面开来。
……好像是在做梦。
这条进山公路通往工业林区,再往东便是基纳巴卢国家公园,所以林区面积并不算大,只建了两家木材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