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拨出这个电话,也许只是再一次以某种形式,断了自己的念想。
自己已经再卷进这滩浑水,既然前路叵测,就真的不该再联络什么人。
Dan等待着那句公式化却也甜美的电子音响起。
他知道这个号码鸿鹄堂出事后阿震不会再用,想必不是关机就是停机。至于其他可能,或许隐约期待,却也不敢多想。
然后便可清醒告知自己,从今以后,查无此人。
死了的就删了吧。坐牢的也删了吧。活着的……Dan望着某个熟悉的手机号码,片刻后按下拨送,并无太多挣扎。
* * *
Dan犹疑着重拿起手机,调出电话簿,边看边删。这其实是他早该做的事。
“喂?”阿震接起电话。
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震哥,我说你小子歇够久了吧……”许平在线那头无奈叹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来警局上工啊?”
钥匙、钱包、手机,都是原来那个,连号码都换了回来,只是有些人再不会给他打电话。
“别催啦,”阿震笑着把车开到路边停下,点了支烟,电话换到左手,“台湾警界就那么缺人?”
Dan静了几秒,按亮灯,习惯性地把钥匙扔到鞋柜上,再掏出钱包手机放到一起。
“是,就等你救苦救难,回来做正事吧。”许平同他开玩笑。
看不见的魑魅魍魉躲在每个隐蔽角落,嗤嗤嘲笑着他。
“……许Sir,”阿震顿了顿,“其实我一直想说……我没做过一天警察,也不懂怎么做个好警察……”
Dan站在独居公寓的玄观,望着没开灯的空荡房间,突然害怕起来。
“…………”许平静了片刻,却提起不相干的话题,“你最近有没有和Daniel联络?”
繁华荒凉得让人害怕。
“……没啊,你找他有事?”
送不出去的无根花束开在心底,转瞬落了一地,纷扬花瓣铺满心里坟场。
“那你也不知道他回香港了?”许平接道,“林Sir那天打电话给我,说他回香港接下了洪帮那个烂摊子,让我仔细想想台湾这边还有什么人可能知道他的身份,赶紧交代清楚,别露了风声。”
到是自己再不用费心记住每个节日和纪念日,记住约谁吃饭送花。
“……哦。”
黑道大哥也讲儿女情长,Dan好笑地想,逢场作戏也罢,钱色交易也罢,连周也说会去接什么人收工。
“哦什么哦,我是让你学学人家,对台湾市民有点责任感吧,赶紧过来报道啊。”
“不过你还年轻,”周与他碰杯,真摆出一副长辈口吻,“先立业再成家总没错。”
“我跟他不一样好不好,”阿震笑道,“做生不如做熟,你也再给我找个卧底当啊?”
“没有没有,”Dan笑着举杯敬周成鑫道,“再大的事也大不过鑫叔您,这才是正事。”
“……你不要想,”许平正色道,“这么多年我已经很后悔,马来那次还不够?一个行差踏错就没命呀阿震……”再放松语气,“你就别再考验我的心脏啦,人老了,禁不得吓的。”
“没那么多讲究,”周成鑫大笑着摆摆手,到不在意Dan把他叫老了一辈,“她也没空,有个什么歌友会,回头再接她收工。”又转而调侃Dan,“不好意思,我的人做事没脑子,我跟他说后天约Daniel哥吃饭,他就真给我约了后天,”回头瞪了眼立在旁边的小弟,“也不想想耽误了Daniel哥的正事。”
“做警察就不危险哦?”阿震笑着反问,“每年殉职多少人,你又不是看不到。”
连他都听说过周现在的女伴是个本港明星,席间还拿来调侃,“怎么,鑫叔不用陪大嫂?”
“………………”许平无言沉默。
那天正是情人节,Dan想周成鑫到是挑了个好日子请客。
“我知道你为我好,”阿震叹了口气,“你让我再想下,回头给你电话。”
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人,并肩陪在什么人身边。
收了线,阿震重新上路,花莲喜人的阳光钻进车窗,落了阿震满头满脸。
后座Dan翘着腿,手搭在膝上,独自坐看两岸霓虹。
他想除了许平,他是不是也该给另一个人打个电话,还是继续等那个人自己打来。
Dan坐上车,阿明绕去前座,吩咐司机开车。
旅行包放在无人的副驾驶,与阿震一起上路的,还有包里另一只没有关掉的旧电话。
洪帮暂时只剩这一个人做主,不过往后如何,还要看Dan有没有本事。
他没有给过Dan新号码,却记得把一只旧手机开机充电。鸿鹄堂刚出事那一周电话疯了一样的响,阿震看着那些不能再接的号码,等待的那个却从未出现。
他不再叫他Daniel哥,只叫他大哥。
后来慢慢安静,再没有人试图跟阿震联络。天翻地覆后一切重又悄无声息。
陌生的只是阿明为他拉开车门,对他说,“大哥,上车吧。”
阿震把电话铃换成了那首《Dying in the sun》,只是歌还没有主动响过。
锦衣夜行,抱抱风尘,满弹的Glock17C,1000g,组成了一个他最熟悉不过的Daniel Wu。
只有无聊时阿震自己调出铃声跟着哼,like dying in the sun,一句歌词重复久了key就跑去太平洋。
其实曾经记忆中的阳光,再回头寻觅,却并没想象中那么好。
他想他还要等多久,也许有天等烦了就终于关机,从台北到花莲再到更远的地方,总有那样一天。
Dan想,这就是他早已融入其中的人事。
阿震从未等到过一个美国的手机号码。
过去的已经过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下还是一片灯火辉煌,夜色阑珊。
也没等到过00852的香港区号。
桌上大家言笑晏晏,不提蒋叔,也不提以后。
有的只是某个节日一个熟悉的旧号码。
他眼光放的长远,纵然以前有过节,还是主动联络了Dan,请他吃饭接风洗尘。
好似一座merry go round,转过几圈,恰恰停在了最开始的地方。
不过的确是利字当头。表面上只是Daniel回来了,警方把他请去喝了几次咖啡,却因证据不足,终是没有起诉。于是洪帮关门的几个场子再开张,周成鑫知道等Dan站稳脚,重新洗牌和清理门户是早晚的事。
* * *
“…………”耳听到玩笑的小弟却笑不出来,这本就是笑里藏刀,警告他们别动歪念头。
灯光暗了。音乐跟着停下来。
“现在的江湖已经不是我们这一辈的江湖了,”周成鑫同手下感叹,讲着好像电影台词一样的玩笑,“真是不讲义,只讲利啊。”
是谁和谁巧遇在打烊的旋转木马前。
外人只知道蒋叔的货先出了岔子,后来又横死街头,并不知道Dan在其中做过什么。猜测还是有的,不过也都是道听途说,甚至扯上台湾那边的事情,估摸着Dan这次是不是也同郭正邦一样,暗地做了手脚求一个出人头地。
伸出手说一句别来无恙。
Daniel的重新露面上不了社会版,在某个圈子里却算得上大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