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以后还会开着这辆车去更多更远的地方，人们不是都说，风景总在不断行走之中。
他决定一个人开着他的小货车把台湾走遍，虽然在这里出生，但对它仍觉陌生。
他是否该去找他的下一站。
其实他一直都想买一辆小货车代步，因为小货车前座只能坐两个人。
天渐渐暖和起来，鸿鹄堂里那几株樱树想必也快开了。
以前的车是不能再开了。阿震上网店乱逛，拍下一辆中古的裕隆顶好小货车。
他曾以为会一起去看的花，他曾以为会一起沉下的海，似乎已没人记得。
只余隔海而慕。
是谁说过要成为彼此的月亮和潮汐，却忘了月亮远离地球沉默公转，才引来日复一日的潮来潮往。
阳光隔开了日月，隔开了白天和黑夜，隔开了他和他。
其实离地那样远。
就是这他和他都向往的光，让他们彼此放开了黑暗中紧握的手。
对于Dan的选择阿震并不意外。他早知道会如此。
阿震拨开半扇窗帘，手心掬起一捧清晨明晃的阳光，好像一小湾波光粼粼的海。
自己是狡猾地借郭正邦的事规避了一场亲手背叛，Dan却没的选。只要换位思考，就没有什么不能理解。
看着看着天便亮起来。
那日Dan把话说的绝到不能再绝，阿震却也知道，这样的决绝不是针对他。
看他们寥寥几次在Dan公寓里的拥抱和亲吻，和更多次对桌吃饭的温馨片断。
Dan只是想断了他自己的念想。
当然他也曾忍不住翻出偷留下来的那些视频，看Dan走来走去收拾房间，拖地板，抽烟，对着电视打瞌睡。
从来不是他不肯原谅他，只是他不肯原谅他自己。
他想他身边的人便是在这样一个一个步步走空，父母，Dan，九爷，甚至郭正邦，阿辉，这些爱着或者恨着或者爱恨难辨的人都走了，最后只剩自己一人。
要忘了吗，阿震扪心自问，还是要一条路走到天黑。
游戏里有个地方叫做遗忘之地，阿震每次经过时都想这是个好名字。
像他当初选了许平这一边，就一条路走到底，不管后来在九爷手下有多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鸿鹄堂的产业都已查封，阿震搬回了父亲还在世时住的老房子，有时两天两夜玩WOW不睡，有时一口气睡二十个小时。
一个随手选择一直坚持下来。那么这一场狭路相逢，是不是也要一直坚持不放。
没人知晓阿震真正的身份，都以为他就此失踪，下落不明。可这个别人嘴里好命的失踪人口，却只是把自己关进台北闹市的小公寓中，过着黑白颠倒、泡面游戏的日子。
好像做了一场也刺激也混沌的长梦。他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浪荡着优游自在，却在梦醒后才发现骨子里无法错认的执拗。
道上传闻都说，鸿鹄堂那个震哥真是个好命的人。鸿鹄堂在时，他春风得意；鸿鹄堂倒了，他躲过一劫。
忘不掉。
“小张啊，就这么着吧。往后就别来了。”
纵然把一切都忘了，他也忘不掉他的小货车里，还空着一个位子。
九爷站起身，拿走阿震手中的茶杯。
* * *
“不过那个北京的约，总归是不成了。”
眼看马上要到二月，林子华左思右想，这个电话到底打还是不打。
“………………”阿震低着头，亦像那日笼着茶杯，热气一丝丝透过杯壁传到手上，最后余温。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蒋坤不在了，洪帮却不是消失得彻底。警方明里只取缔了洪帮管理下的地下钱庄和赌场，而那些有正经帐目掩护，抓不到把柄的生意，只是因为没人出头暂时停了下来。
“人的活法儿都是自己选的，”九爷终于开口，说了阿震进门后第二句话，“自己选的就没错。”
空白总会有人来补，洪帮有漏网的小人物已经想趁机自立山头，更别提几个在洪帮压制下一直没做大的地头蛇。
之后再没有什么话，九爷并没斥责阿震背恩负义，只同他默默喝茶，喝空一杯便续一杯，直到一壶茶见底。
还有鑫兴帮，这个港岛第二大势力一手把持着香港的毒品交易，但也一直同蒋坤有合作意向，想借洪帮的路子往外发展。
滚沸的茶水只能小口啜饮，一点一点，烫过心口。
Dan的身份既然没有暴露，就仍有利用余地。与其看别人上位，再想办法布新线，还不如把Dan叫回来继续做，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阿震赶紧接过来，却不能真像酒一般一口饮尽。
事实上林子华一直觉得愧对Dan，虽然警方心理专家的报告上说Dan情况还好，但林子华还是觉得Dan变了。而且是自己当初把他父母的验尸报告递到他眼前，一手改变了他的人生。
九爷亲手为阿震斟好一杯，递到他手里，“来，小张，以茶代酒。”
也许当时是互相利用，但几年下来不可能没有一点真心。于公，林子华希望Dan能回来；于私，却不想他再搅进湍急暗流。
他们仍坐下来喝茶，正是薄暮，仿似那日料峭湿冷的阴天。
“我知道……这次跟上次不一样……”电话还是打了，林子华有些吞吞吐吐，“不过我们……我是说我代表香港警方而不是私人朋友……希望你考虑一下。”
那瞬间阿震错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九爷一手提拔起来的震哥，年纪轻轻，顺风顺水，只憷九爷一个人，只等老爷子一个动作，便必恭必敬走进门。
不过林子华没想到Dan考虑的时间远比他想象中短，两天后电话就打了回来。
最后还是九爷立在窗口，朝屋内摆了摆手。
“喂，香港天气怎么样？”Dan第一句话还真像个ABC，总拿天气做话题。
阿震原本打算站在外面看看，只是这一站便站了很久。
“还那样喽，大概比旧金山暖和点。”林子华试探道，“怎么，真要回来啊？”
关押九爷的地方也称不上是监狱，而是一间普通公寓。对老爷子来说，是他在鸿鹄展翅，却终于风流云散后，只得从一场软禁迈进另一场软禁，直到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Dan拿着电话低声笑了笑，靠在卧室床头望着窗外尚算明媚的阳光，“其实……林Sir，这边的阳光也没想象中那么好。”
鸿鹄堂的后台是倒了，但九爷在政界毕竟还有些单纯的私人朋友。况且他岁数已经不小，一番**后终于免去一死。
※ 通宵WOW，中古小货车，这其实真是张先生自己的爱好orz
阿震还是去看了九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