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大哥，也不想想我是为了什么开枪，感恩图报啊你。”
好，为了心心相映，干一杯。
好，为了兄弟情义，再干一杯。
他说，“当时他突然就开枪，还好我明白过来，反应够快……”
他说，“要不是我钥匙圈上刚好有把小刀，真不知道怎么搞到车。”
不过还是说了，那一次有过多少瞬间痛入心扉的生死与共，现在被他们轻松拿来做下酒谈资。
好，为了机缘巧合，干。
而Dan那含笑讲话的脸，眼里又是否真有笑意。
“他那时居然说都不说一声就把我推下车，自己开着车就撞过去，真吓掉我半条命。”
他差点忘了，这里不是台湾那间俗丽的公寓。亦不是只有他们两个对面晚餐。
为了我们也曾单独赴死。
“喂，我根本没念过警校好不好……”阿震抄起手边刚拨的虾壳就想扔过去，却停了一下，又放下手。
“他拉我上去的时候还喊什么一二三，你以为拍急诊室啊？”
“其实也没什么，”Dan却笑着接上话题，同许平道，“不过许Sir，他警校多少分毕业的啊？考他枪法的警官绝对有放水咯。”
为了我们也曾不离不弃。
“酒量那么差，少喝点吧。”阿震同许平比较随便，拍了拍他的肚子，“阿伯，小心啤酒肚啊。”
“他说他不晕船，结果还不是吐得一塌糊涂……”
于是话题便顺理成章拐去了上一次他们的共患难，许平兴致勃勃地要Dan和阿震讲讲详情。
为了劫后余生。
“以后你们就知道了，”林子华拍了拍Dan，又转头对阿震玩笑道，“累都累死你们，就等着共患难吧。”
“他送我入关时还笑着讲什么再见，大哥，如果不都是……算了，不讲这个啦。”
饭桌上气氛融洽，林子华和许平开着玩笑，互相抱怨台湾警界和香港警界的待遇不好，假期又太少。
为了生后重逢。
阿震抬手轻轻打了Dan的肩头。
果然是说开了，那些当时以为会一生深埋的隐痛，现在便这样笑着全讲出口。
“Daniel哥，彼此彼此啊。”
“不好意思，年纪大了爱伤感……”讲的人无所谓，到是许平越听越沉默，居然有点眼湿，赶紧打个哈哈混过去，又接道，“对对，都是自己人，为了自己人，干一杯！”
见面时Dan便是这样开玩笑，让阿震暗自松了口气。这一面到底见得比想象中气氛轻松。
自己人……酒到杯干，饮下心头。
“怎么，震哥，来做污点证人啊？”
能说的都说了。
于是一张圆桌，林子华同Dan坐一头，许平同自己坐一头，感觉不像四个警察吃饭，到像两个警察各带一个污点证人坐下来开会。
不能说的一辈子都不能说。
自己是日积月累，身上有洗不掉的浪荡做派。而Dan，却是因为眼底再抹不掉的冷酷寡情。
（他伸出手说，“小吴。”
坐在酒店包厢里时，阿震再一次肯定想到。
“还是叫我Daniel吧。”Dan同他握手，“震哥。”）
其实他们真的不像警察。
双人晚餐。黑暗隧道。百年一遇的冬季台风。昏天暗地的情爱。傍晚的阳明山。口袋中交握的手。白雾。芒草。鸟雀。温泉。四合暮色与归家人群。箱底或许过期的安全套。
是吧，阿震想……总该把话说开。
（阿震开玩笑道，“我替你做主哦？以后你可要一直跟我混也。”
“没问题，我会安排，”许平到爽快，“你和那个Daniel也算是过命的兄弟，总该把话说开。”
“OK，”Dan也笑道，“震哥多关照。”）
其实按照保密条款，即使香港警方也不能知道阿震的身份。至于Dan，还是因为当夜怕万一情况有变误伤，林子华才同许平交底。其他参与行动的台湾警员只接到命令，洪帮的人全权交由香港警方处理，并不知道内情。
快速对视。嘴边微笑。怎么会不开心？
希望同Dan见一次面的要求是阿震自己提出来的。
电话性爱。虚拟拥抱。你有否想象我的脸高潮？
* * *
枪林弹雨。尸横遍地。如果你死了，我是不是还要独活？
他也真的怎样都无法想象，Dan穿上警服的模样。
（“叫什么名？”
而Dan……阿震发现镜中自己不自觉地扯出一个苦笑。
“什么什么名？”
还是怎么看都不像个警察吧。
“我问这首歌。”
张警官……阿震挂掉电话之后，走去旅馆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之后抬头看了半晌镜子里自己的脸……
“哦，暗涌。”）
“不不，过了今天就该叫你张警官了，”许平继续打哈哈，又压低声，“你放心，有我罩你，警队的位子绝对是给你留着。臭小子，以后我可就是你上司啦……”
蓝顶白墙的房间。小孩子们的玩闹。
阿震听着电话彼端许平爽朗大笑，心口一块大石狠狠落地，却又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便是那最好的一天，生命中片刻静谧安详的时光。
但现在事情既有了最好的结果，许平心情大好，讲话也再不避讳，直接调侃阿震道，“震哥，你说说，这算不算真正的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原来最好的意思就是……真的不能再好。
事实上许平很精明，早就明白阿震这次临阵退缩是为了什么。只是香港那边既已有了把握，他索性从善如流，也不为难阿震，与他一起打马虎眼。
洪帮的Daniel，鸿鹄堂的震哥。
而许平第一时间便兴冲冲给阿震打电话的最大理由却是，他当夜亲自带队缉拿郭正邦时，终于知道了谁是香港警方的暗棋。
曾经拥有这一切的他与他。
尽管新闻中没有提及政治内幕，但这一次台湾警方可算大获全胜。
却不是他与他。
虽然没有提供最后的线报，但阿震手里的其他证据已经全数交给了许平。同香港那边一样，台湾这边也在交易当夜就盯死了几个重点人物。于是一夜间鸿鹄堂就此倾覆，郭正邦被当场击毙，其他人也无一落网。
再不是自己人。
阿震在看到新闻前已经接到了许平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