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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别乱动!”他看着Dan自远而近向他跑来,对他大喊,恍惚回到最开始的那天。

阿震觉得活着其实真的是很奇妙的事情,有时不经意一个选择然后天翻地覆,好似蝴蝶和风暴;有时顽强地遵守规律一成不变,好似月亮和潮汐。

那天有只蝴蝶扇动翅膀,带起他生命一场风暴。

连阿震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多久,直到一年多以后他也开始被人叫做震哥,而许平再升职,有权利让他成为正式的警方卧底,任务结束后即可回警队供职。

后来Dan也成为这风暴的一部分。最刺激的那阵风,最温柔的那滴雨。

那时针对鸿鹄堂的计划刚开始不久,许平的几条浅线里阿震并不特殊,也没从他那儿拿过什么正经线报。

那么如果这奇妙的人生还能更长一些……

许平只是在他对浑噩人生开始茫然之时给了他一个新选择,也许还有更好的选择,但他随手就接受了这一个。

他想他愿意用剩下的所有时间,

也许只是浑浑噩噩的,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丧命于枪口刀下。边躺在地上看着自己肚穿肠流慢慢等死,边听到渐渐清晰的警笛声。

与Dan成为彼此的月亮和潮汐。

没有前路。

卡车斜撞出护栏,车头已经整个悬空,向下朝着崖底山涧,岌岌可危。Dan跑过转弯,看到阿震已经换到了靠近护栏的副驾驶,正探身往下看,急喊了一句冲到崖边。

有片刻他疯狂奔跑脑子一片空茫之时却好似看到自己的前路。

他利落地翻出护栏,右手扒住栏杆,人尽力往前探,向阿震伸出左手。

也许因为某天阿震跟着大哥去扫场,拖着刀伤被对方的人追了七条街,最后窝在漆黑小巷的垃圾箱后才躲过一劫。

“手给我!”

也许因为某个夏夜里的来苏水味,一瓶冻乌龙茶,他为他飞车去医院时连闯的三个红灯。

Dan并未喊出这句话,只是坚定姿态,一动不动地望着阿震。

再后来真做了许平的线人……阿震想他大概不会是为了什么线人费脑子进水。

阿震左手撑住车门框,伸长右臂,一点一点去够Dan的手。

“能有多少钱啊许警官……”阿震吃完面,抓了张纸巾擦嘴,招手叫面店小弟过来收钱。

指尖相触,然后交叠。

“考虑一下吧,”许平终于抬起头,笑道,“有线人费拿。”

车有些失衡,猛地晃了晃,相接的手指一下滑开。

“你没事吧?来真的啊?”阿震本就难看的脸色变得更黑,“台湾警界什么时候这么亲民?”

那瞬间阿震看到Dan眼里泫然的绝望,又被急切的渴求抹去。

许平自来熟地坐在他对面唏哩呼噜吃面,突兀地开口,头都不抬。

沉默地,他再试着靠近他,指尖……手指……掌心……

后来有天在木栅的炸酱面馆,阿震第一次在警局以外的地方碰到许平。

Dan使劲握住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数道,“一、二、三!”

“怎么样,上次跟你说的事有没有考虑?”

阿震用力一撑朝崖边跳过去,Dan同时用力把他往上提,看到他右手成功扒住崖边才稍微松了口气。

“……算啦,”许平看了眼被两个人按在桌上的阿震,“反正是熟客,也不差这一次,”敲了敲桌子,“你运气不错,我正好下班,顺路送你去医院。”

左肩的枪伤和右臂子弹往深处钻去的疼痛依然鲜明,可那痛像已经不属于自己一样,明明痛到视野模糊却仍想再痛一些。

“还不是他说刚才邻居打电话来,老爸进了医院,一直吵着要走,”旁边有人解释道,“现在倒扮孝顺,早做什么去啦?年纪轻轻不走正路……”

只有痛才说明他抓着他,拉着他,一点一点把他从死拽向生。

“又怎么啦?”许平从办公室出来,正见外间乱成一片,头痛地走过去拍拍一片空白的笔录纸,“抓紧时间做事啊。”

Dan拉着阿震的左手再次用力上提,提到他能抓住栏杆的高度才停下来。

“别乱动!”做笔录的警员把圆珠笔扔到阿震脸上,“今天晚上别想走啊!”

“没问题。”阿震见Dan还坚持着不放手,安慰了一句。

再抬头迎面山风让他眯起眼,视野中是否有人自远而近向他跑来,对他喊……

“恩,你小心,”Dan吸了口气,仍数道,“一、二、三!”

那么那么地远。

两个人一起松手,阿震马上抓住栏杆,Dan则仍维持着手伸向他的姿势,像随时准备着万一阿震失手便再拉住他。

热带岛国永远享受着得天独厚的充足日照,下午五点阳光仍然明亮的发黑。阿震将身体微微探出车外,低头是嶙峋山石,茂密野草。幽深山涧中树木高大,阿震看那些树冠随风摇曳有如海浪,而已经小似微缩模型的厢车笼罩着黑烟与火光,一切都那样遥远。

“…………”Dan见阿震抓住了栏杆才找回呼吸,赶紧翻回去,隔着护栏探身抱住阿震的肩,把他连拖带拽地弄上来。

“许警官,精神科出门左转上楼啊。”

有片刻谁都没有办法讲话,只能闭着眼半虚脱地抱在一起。

比现在更年轻的阿震站在探病时间热闹但不熙攘的公共病房,用带着水汽的乌龙茶瓶冰干架时破掉的嘴角,望着老爸睡过去的脸笑起来。

最终还是阿震先放开Dan,一语不发地开始脱西装,随手扔到地上,接着脱衬衣。

阿震发现事隔经年每个微小细节仍然清晰如昨日发生,也许人之将死生平往事会像过电影一样重头再来的说法不是没有道理。

“喂……”Dan哑声开玩笑,“你不是打算在这做吧……”

而自己那时怎么回答的呢。

“止血啊大哥,”阿震找不到那把瑞士军刀,才想起扔在了车上,“快流干啦……”

他半开玩笑地问他,“想不想做警察?”

Dan帮着阿震把衬衣扯成几条,权充绷带扎住两人的伤口,再搀着他一起走向下山的路。

微妙如多年前的夏夜,许平陪他站在老爸病床边,递给他医院自动贩卖机里卖的瓶装乌龙茶。

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起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走出一段之后,遥遥听到卡车终于滑落山崖的撞击和爆炸声时,阿震察觉到Dan搀着他的手紧了紧。

推开车门,看着两、三米的山道护栏,阿震想跳过去似乎也抓不到什么东西,而不跳……似乎也并没有浑噩等死的理由。

但他们谁都没有再回头,也没有去想还会不会有人再追上来。

跳还是不跳?

这样彼此依靠着一起行走。

阿震试着挪动身体,从驾驶座爬去副驾驶。车身突然摇晃,猛地一沉,向下滑了几尺。他僵着身体,维持着爬到一半的扭曲动作不敢稍动,直到车身与狂乱的心跳一同重新慢慢静止。再一分一寸往前挪,终于在副驾驶座上坐定。

能走多远似乎并不是最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