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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这话该我说,”Dan客气地把王凯文让到主座,“以后还要王拿督※多关照。”

“Daniel哥,幸会幸会。”王凯文祖辈都是马籍华人,四十岁上下,长相斯文,没什么商人的市侩气,更没有匪气,用力与Dan握了握手。

“刚才震哥打电话给我,路上有些堵车,马上就到。”包厢的服务生斟好茶,王凯文寒暄笑道,“Daniel哥和震哥认识吧?青出于蓝胜于蓝,九爷和蒋叔现在可算是有事弟子服其劳了。”

同机来的小弟已经订好酒店,Dan盘桓了一天,同后来的三个人会合,才约了王凯文碰面。

“哪里,这次九爷和蒋叔不在,我们小辈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要您多包涵。”

之后再没阿伦什么事,他只负责帮他们搞些不方便带上飞机的东西,并不完全算洪帮的人。

“什么小辈,九爷同我父亲是老朋友,我也是去年父亲过世之后才接手……算了,不提这个,”王凯文带点黯然神色一摆手,重启话题道,“远来是客,今天晚上我做东,Daniel哥和震哥一定得赏光玩开心点。”

“摆pose……又不是周润发……”

“抱歉迟到了,实在对不住。”这头话音刚落阿震就边道歉边走进包厢,刚才Dan同王凯文的客套场面又重演了一遍,才终于三方坐定。

“摆个pose啊,那么紧张。”

Dan和阿震带来的人连同王的保镖都等在外面大厅,王凯文点好菜打发服务生出去,包厢门一关,兀地安静下来。

“喂,没装消音器!”阿伦赶紧拦了一句。

王凯文拿雪茄出来抽,让了Dan一支,Dan说不用,再让阿震,阿震也摆手。

Dan接住枪,掂掂重量,知道已经上好弹,抬手瞄准挂地最高的那架模型。

趁他点雪茄的工夫,Dan与阿震快速地对视了一眼,又同时调开目光。

“都在这里了,”阿伦哗啦一声把袋里的东西倒在床上,枪、装弹器和几打子弹凌乱堆在一起。“一共五把,”他拣起其中一支扔给Dan,“这是你要的Glock。”

“震哥心情不错?”王凯文点完雪茄抬头,见阿震嘴角挂着丝笑,随口找话题。

“无聊做着玩。”阿伦饮尽杯里的可乐,走到墙边一个老式五斗橱前放下杯子,拉开第二个抽屉,拎了一个黑色塑胶袋出来。

“刚才进门时正好听见王拿督说要做东,”阿震举杯喝茶掩住笑意,“……怎么会不开心。”

老房子的天花板很高,悬着的黄铜吊扇早成了摆设,四个扇叶上高低错落挂着十来架飞机模型。

返港之后Dan与阿震并无联络,电话都未打过一个。

Dan笑了笑,反身倚在窗台上,随手指了指房顶,“喜欢模型啊?”

这似乎不是一段通常意义上的serious relationship,开始地莫名其妙,结束地想必也将自然而然。 自然地就像那一场台风,things come and go like the weather and season,春后是夏,秋后是冬,转眼再一年。

“又来,说了多少次不让他们在后面踢球,每次都堵着送菜的车过不来。”阿伦边看边骂,却也没有认真出声赶人。

但现下听着阿震那股改不掉的台湾腔,尾音习惯性地拖长半拍……Dan几乎忘了那是他多么喜欢过的声音——喜欢听他温文绵绵地叫他Dan,板着脸跟他讲冷笑话,嘟囔着告诉他想吃盐酥鸡。

“Daniel哥,不好意思,可乐不够冰,还好有冻冰块。”阿伦端着两个杯子走过来,递了一杯给Dan,跟他一起站在窗口往外看。

Dan是忘了,台风来了又走,转年再来,相似风雨却再不是上一场天昏地暗。

再远处是条灰色平直的高速公路,来往车辆飞快地掠过视野。

He forgot that moment when someone opened up to him……

Dan迎着光走过去,站到卧室窗口往外望,看到餐馆后巷里果然有些小孩子在踢球。守门的小孩嘴里喊着马来语——虽然他身后并没什么球门——Dan只能听懂一句“左边左边”。

They can never go back to how the relationship was before。

客厅是暗厅,但卧室那头异常明亮。午后两点的阳光穿透卧室的窗,带进股股热风与隐约的小孩笑闹声,鲜艳的湖蓝色窗帘顺风飘起一角,鼓起来,瘪下去,好像微小的帆。

服务生开始上菜,三人边吃边随意聊了些马来的时事新闻和风土人情,七拐八转才绕到正事上头。

Dan独自站在客厅,听见阿伦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鼓捣,大概在敲冰块。

“王拿督,”Dan转向王凯文道,“就不同您客气了。我已经和蒋叔说过,钱明天中午会转到您帐上。”

Dan四下打量,楼下是餐厅,楼上便是阿伦自己家。老式的两层民居,客厅与卧室的隔断全被打通,轩敞房间装修得同阿伦衣服一样色彩斑斓,趣致的热带风情。

“你放心,蒋叔也给我打了电话,机票已经定好了,明天早晨的飞机去沙巴。”

说笑归说笑,阿伦办事还是很牢靠,车子开了半个多小时,停在一间普通的中国菜馆门口。阿伦直接带Dan从后门上到二楼,进屋打开冷气,走去厨房拿饮料。

鸿鹄堂因为九爷的政治背景,在海关的关系比洪帮要来得可靠。马来这边便以木材出口做掩护,将货运到台湾。每笔生意都是洪帮先付一半头款,发货后九爷再经由鸿鹄堂下辖的贸易公司把另一半钱打过来。往年九爷和蒋坤亲自到马来验货,只因为王凯文的父亲虽同九爷是饮茶下棋的朋友,做生意却异常小心多疑,无论合作了多少次,也仍是钱不到帐人就别想离开马来。

“开玩笑,Daniel哥哪儿用得着我安排,”阿伦笑着转头看他,“真人比照片上还拉风,都不用举牌就认出来,就是黑西装好热的啊大佬。”

至于买家则由蒋坤搭桥,约在公海交易完毕,洪帮这头把钱洗净,再把九爷那半利润转到台湾。

“哦?别说晚上还有节目。”

明面上的木材出口主要是单板和胶合板,工厂多集中在沙巴和沙劳越两州。第二日一行人从吉隆坡横飞过南海去沙巴的哥打基纳巴卢,机上阿震一直昏昏欲睡,直到飞过南安礁才清醒了些。

阿伦一愣笑起来,一边一个酒窝,“Daniel哥说笑了,不是让你感受下亚洲魅力所在……”

“睡醒啦?”Dan顺手按了服务铃,给阿震要了杯冰水。

“旅行社制服啊?”同阿伦一路往出口走,挤过数个嘈杂地鸡飞狗跳的旅游团,Dan实在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恩……你精神到好,”阿震坐直身,瞄了眼跟他们隔着一个走道,也在闭目养神的王凯文,压低声抱怨,“都是你半夜打电话吵我。”

“…………”Dan上下扫了他一眼,不错,花衬衫沙滩裤,加上那副苍蝇墨镜,举个旗子就能去接团。

“我打电话时你不还没睡?”Dan也放轻声,笑道,“震哥……身虚要补,光靠睡觉不行的。”

“Daniel哥,”阿伦摘下墨镜与Dan打招呼,“Welcome to Malaysia!”

“…………”阿震白了Dan一眼,拨开他起身去上卫生间。

接机的人叫阿伦,Dan临行前与他通了电话,也见过蒋叔给的照片,却直到他走到近前才勉强认了出来。

※ 拿督是马来的一种封号,类似香港的太平绅士

墨镜片阻隔了吉隆坡明晃的阳光,Dan穿着西装,从机场出口到停车场几步路间,汗已经微微沁湿衬衣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