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阿震侧脸问道，“什么什么名？”
“叫什么名？”
“看路啊，”Dan坐直了些，“我问这首歌。”
谁胜谁负尚未可知，他本应该敷衍一下郭正邦，却因为这个满打满算才认识一天多的人失去了敷衍的兴趣，如果让蒋叔知道，肯定又会骂他冲动不懂事。但是阿震……Dan半转过头，看了眼开车的阿震。车里音响开着，仍是上次听过的那首歌。阿震似乎很喜欢这歌，设了repeat，一直在跟着哼。
“哦，暗涌。”阿震点油门，把车速提到八十，“我开车技术很赞，你放心啦。”
阿震与郭正邦的勾心斗角Dan本来没打算掺一脚，但现在也由不得他撇清。他觉得蒋叔的确眼光犀利，阿震年纪轻轻便有资本同郭斗，确实不辜负蒋叔的欣赏。
“酒驾还超速”，Dan眼睛扫过路边限速六十的立牌，“你不要命我要。”
上次Dan见郭正邦陪在九爷身边，本以为他已经十有八九坐稳了位子，但这次九爷却把自己交给阿震，多少意味着鸿鹄堂与洪帮这部分生意，他还是想留给阿震做。
“无聊。”阿震接着哼歌，把车速慢下来。
四九年九爷跟军队一起逃到台湾，太太和两个儿子都留在了大陆。后来有过两个女人，但生的一儿一女都没有入他的籍。他心里还是想着大陆那个家，后来千辛万苦恢复了联系，每年寄大笔钱过去，却绝没有把儿子叫到台湾来趟这滩暗水的念头。同蒋叔一样，九爷这个鸿鹄堂早晚是要交给外人，但蒋叔比他年轻，九爷没有蒋叔那么多年好活，底下人明里暗里的争权夺势便比洪帮厉害许多。
“……对了，”沉了片刻，Dan似是不经意地提起郭正邦，“震哥，你看人家大哥见面礼送雪茄，你送安全套，有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去年郭正邦陪九爷去香港时，Dan同他打过交道。印象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只因为九爷的缘故，对他很客气。那日在鸿鹄堂没见到郭正邦，Dan也有些诧异，后来见九爷把自己介绍给阿震便明白过来。
“那你喜欢抽雪茄吗？”阿震侧头，似笑非笑地望着Dan，“年轻人抽什么雪茄，不是安全套比较实用？”
“好，一定给你机会做东。”郭正邦也笑着站起来，望着Dan同阿震一起走出包厢，坐下再倒了杯酒，慢慢喝着，一字一字道，“不识抬举”。
“……你再不看路就换我开。”Dan拿过阿震放在车前的烟，抽了支点着，摇开半个窗，手伸出去，胳膊搭在玻璃上，看着车带起的风将烟头红光吹得只明不灭。
“邦哥对不住，我今天胃不舒服，不能多喝，改天吃饭还要您赏光。”Dan借着阿震的话站起身，同郭正邦告辞。
不错，暗涌，Dan想，真是适合这时这刻的名。他与阿震间那点水上心照不宣，水下暗潮来往。他似乎是已站到了他那边，但其实也仍有后路。
阿震没有坐，这时站在沙发边，侧头吩咐阿辉，“给我把车开过来。”
但是阿震……他知道他喜欢黄耀明，喜欢冷笑话；会用差劲的粤语哼歌，不会收拾房间；喜欢看漫画，讨厌做饭；也邋遢也爱漂亮，买起衣服来像不要钱。
Dan笑了笑，朝郭正邦举酒杯，“先干为敬。”喝完酒，晃着杯里剩余的冰块，笑着补了句，“不过应该没有什么要让邦哥操心的。”
这样的阿震让他觉得投缘，但不知道其中装模做样的部分有多少。
“哪里，上回在香港还要谢谢你招待，”郭正邦亲自倒了两杯酒，递给Dan一杯，“Daniel哥在台湾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
不过即使是装又如何，能面似无害地把人拉拢得好也算他厉害。Dan尚不后悔站在他这边。
“那多谢邦哥，”Dan懒得和他推来推去，“我来得仓促，也没有准备，改天再请邦哥吃饭。”
而且……Dan抽完烟，把烟头扔出窗外，心里不无嘲讽地想，后悔也得有机会。阿震也好，郭正邦也好，甚至自己也好，谁能保证他们一定有命活到胜负分明的那一天。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郭正邦笑着坐下来，接过小弟拿来的盒子，递进Dan手里，“朋友送的雪茄，我顺手用来做人情。”
接下几日风平浪静，Dan的房子已经收拾好，早就搬了进去。同阿震的公寓一模一样的格局，连家具和电器都差不多，好似酒店套房，没什么人气。
“不用，邦哥太客气了。”Dan把郭正邦朝沙发那头让了让。
白天Dan多半自己出门杀时间，跟阿震去了鸿鹄堂总部两次，并没什么事做，九爷更是一面都没露过。
“怎么样？Daniel哥，在这边吃住还习惯？”郭正邦三十余岁，个子不高，身材略有些发福，站在Dan身前矮了一头多，又不愿抬头同Dan讲话，只转脸吩咐小弟道，“还不把给Daniel哥的见面礼拿过来？”
直到又过了两日，Dan傍晚回家，打开灯，把外套扔在沙发上，走到卧室换衣服，敏锐地察觉出有人进过他的房间。
九爷上了年纪，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呆不住，略坐了坐就带人走了。送过九爷回来，Dan看着郭正邦径直站到自己和阿震跟前，知道正戏这才上场。
并没有东西被确实动过的证据，只是一种本能的直觉，且Dan有些感觉到，大概房间里已经被装了监视器。
这便是同Dan在一起时的阿震，后来在Club包厢里，Dan坐在九爷身边陪着聊天，余光看到阿震拿着酒杯与郭正邦面和心不和地寒暄，反倒有些不适应。
Dan换好衣服，若无其事地走进洗手间上厕所。狭窄的空间中被监视的感觉更加强烈，Dan确定不是自己疑神疑鬼。
“那边漫画比较多啊。”
刚进入洪帮那半年，他一直知道自己生活在蒋叔的眼皮下。那时他刚做新鬼，整日提心吊胆，但也靠在警校的训练未露出过任何马脚。现在这点状况同那时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书店啊？这边不是也有？”
Dan盘算了一下事情是哪帮人做的，想来想去最有可能的还是郭正邦。
“对了，刚才在西门町应该去趟诚品的。”
他不是没怀疑阿震，但也觉得阿震现在还没有怀疑自己的理由。
“……你懂不懂讲中文？”
只有郭正邦最近位子越坐越不稳当，看自己同阿震走得近，有点狗急跳墙，也许想抓点什么把柄。
“人要衣装，”阿震靠在椅子上歪头笑着打量他，“看你穿银灰西装还蛮风骚……”
Dan扭开水龙头洗了手，用毛巾慢慢擦干，走去客厅翻出外套里的手机，拨电话给阿震。
“这辈子都不想再跟你shopping，”Dan点完餐，扫了眼旁边空位堆的大包小包，阿震那边比他只多不少，“感觉像刚参加完宝岛购物团。”
“喂，Dan啊，你在哪儿？”一个礼拜阿震对他的称呼已经从Daniel升级到了Dan。
三个钟头之后，Dan被阿震拉着从101一路逛完纽约纽约，好不容易找间餐厅坐下，喝着冰水看菜单时还心有余悸。
“刚到家，你收工了？”
“晚上九爷也去，在信义那边，我们自己的场，”阿震拉他上车，“没办法，他喜欢大家穿的正式点，过去那边再买衣服好了。”
“我哪有上过工……等下到家，你要不要出来一起吃饭？”
“不行啊？”Dan看看自己的T恤仔裤，再看阿震还是西装皮鞋，“非要跟你一样穿得像卖保险？”
“好啊，来我家吃，”Dan边打电话边去冰箱里看有什么菜，“你带瓶红酒上来。”
“不是吧你，就穿成这样？”
“我那里有，干吗，烛光晚餐啊？”
“没忘，怎么？”
“Yep，a fucking candle-lit dinner。”
阿震在西门町接了Dan，见他两手空空，问道，“是不是忘了晚上接风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