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这事回头再跟你解释,先去吃东西好了。”阿震开玩笑道,“我替你做主哦?以后你可要一直跟我混也。”
“……回家?”Dan诧异地问了句,心说总不会要我跟我回你家吧。
“OK,”Dan也笑道,“震哥多关照。”
“叫我阿震就好。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去吃饭?还是先回家?”阿震开口说了这串话,刚才刻板严肃地印象一下荡然无存。九爷老家在北京,在台湾许多年,那口京腔仍留了一些。阿震却是一口标准的台湾腔,听得Dan有些想笑,那股温和绵绵的腔调,实在是不搭他这副标准帮派大哥的作派。
“少来,”阿震同Dan一起往外走,“要吃什么啊?肯定不想吃海鲜喽,坐了那么久的船……跟你讲我晕船,要是让我坐船从台湾到香港,不如一枪挂掉我比较快。”
“还是叫我Daniel吧。”Dan同他握手,“震哥。”
“我也晕啊,就没见过那么破的船……”
又坐了片刻,九爷说约了人钓鱼,起身离坐,让他们自便。Dan正想着要不要主动跟那个阿震打招呼,却见他终于伸出手说,“小吴。”
“对了,你能不能吃辣?”
Dan转头看了眼那个叫阿震的男人,却见他仍板着张脸,也不说话。这么半天,只有Dan一个人同九爷客套,剩下这几位跟活动布景似的,静悄悄地没点响动。
“还好吧。”
“别说什么麻烦不麻烦,”随便聊了几句,九爷才道,“你也知道你蒋叔把你交给我,也是让你学点事情。不过最近都是他们几个在管事,”九爷指了指刚才抽烟那个人,“你就跟着阿震吧,你们年轻人在一起也投机。”
“你ABC?”
“小吴啊,怎么觉得你又长高了?”九爷同一年前见时比没有太大变化,仍是那副修身养性的模样,笑着抬手拍了拍Dan的肩,又招呼大家坐。
“你怎么知道?”
又等了几分钟,九爷终于出来,厅里几个人齐声喊了句“九爷”,Dan也识趣地几步赶过去,站到九爷跟前,鞠了躬说,“九爷,对不住,这次麻烦您老人家了。”
“因为你国语好烂,都不如直接跟我讲英文。”
没有开灯,厅里只有些昏暗的天光。那匾下面已经站着几个人,一脸严肃地不出声,只同Dan点了点头。站地最靠前的一个大概是堂里的大哥,穿了身黑西装,正在抽烟,身边一个小弟为他捧着烟灰缸,这架势让Dan觉得有些好笑。那人见Dan看他,也望了Dan几眼,却冷淡地没什么表情,只接着抽他的烟,抽完了便把烟头按熄在烟缸里。
“你英文很好啊?”
厅里到是翻铺了黑色大理石,有人迎出来,让Dan稍等片刻,到里面去请九爷。Dan站在那儿,抬眼看到正前面的墙上挂了块匾,上面行楷烫金三个大字:鸿鹄堂。
“帮派国际化嘛。”
到了地方,意外地是座日式庭院。车子停在门口,Dan跟着人走进去,穿过精致的院子,进到正厅。
“……不要突然讲冷笑话。”
这是Dan第一次来台湾,也许要呆两个月,也许更久,他无所谓。阿明说的对,他总不会老死在这里。
Dan发觉阿震其实很好相处,几句话就聊得开心,和第一印象完全似两个人。又或者不如说,像默不作声的布景人物忽然活了起来。
后来车终于慢下来,开始有些大转弯,勾起Dan那点晕船的感觉,便闭上眼。再睁眼时,隐约看见远处笼着雾的平原,白茫茫一片。
后来在蒋叔死后,Dan远避美国的日子里,白天没有事情,他便出门乱走。从一条街走过另一条街,街头到街尾,公园,报摊,餐厅,影院,长椅上闲坐的人,地下通道中的乞讨者,打街区篮球的男孩子,唱片店的女店员……往往走着走着,便不自觉地浮起那个关于“布景”的念头。
多是山路,并不很宽,明黄的分道线,路两头立着矮山。虽然天阴着起了些薄雾,来往的车仍是开地飞快,唰唰地从另侧车窗边掠过去。
那些场景人群虽然是活动的,声色并茂的,却仍让Dan觉得像一场场布景。所有一切都与他无关。
车上没有人同Dan讲话,他乐得清静,放松下来望着窗外出神。
他终于明白,布景只是源于陌生。只有当他们相遇相识,相互交谈,他们对于他来说才活起来。而之后再道别,他们便又退回到布景中,继续与他的生命没有关联。
船在宜兰靠了岸,已经有人准时等在那儿。阿明没有下船,Dan一个人跟着九爷的人上了车,顺着北宜公路开去台北。
至于他与阿震,大概也是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