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眸弯如月钩，唇角上挑的弧度唯见轻薄。我拽住无尘的衣袖，回道："我和无尘都不会武功，自然要你挡在前面，有那些什么梅花钉啊竹叶镖的，你就用肉身挡一挡，我精神支持你……"
苏沫看我远远地躲开，单手撑在崖上，满脸坏笑地靠了过来，"姐姐怎么站得那么远，莫非怕被暗箭伤到？真是没有良心呢，阿苏一路护送姐姐上山，竟然丢我一个人在前面挡刀挡剑，姐姐和无尘却在后面看热闹。"
我正舌灿莲花，苏沫脸上蓦然变色，叫道："姐姐当心，猛虎落地式！"
老者呼呼调息半晌，还了一礼，"如今江湖上能人辈出，若不是老夫许诺故人定要取得那凝晶雪，也不敢踏足江湖半步。"
我依言而动，腰身下垂刚要趴倒，一双手臂抄过来将我搂入怀中，无尘略带苛责的口吻响在耳畔，"别信他的，唬你呢。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玩闹？"
叮叮叮急响数声后，梅老庄主和沧浪客各自退后。夜枭重又落回那人肩膀，他双手横胸，对老者说道："梅落山庄果然名不虚传，俺受教了。"
我的脸上顿时热辣难当，出离愤怒地瞪住苏沫。他转过身不看我，双肩上下抖动。
我从他身边滑开几步，避免遭受池鱼之殃，万一人家对他放冷箭，我可不想当人肉盾牌。
无尘拥着我走到苏沫身边，冷冷地说道："等了这么久，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去采那朵凝晶雪？"
苏沫一拍额头，"啊"了一句，"呀！这我倒没想过呢。"
苏沫看向浓雾锁绕的山崖，悠然开口道："凝晶雪的花期就在这几日，随时都可以，只是……"
我苦笑道："你就不怕别人存了敬畏之心，下手时比平日里更黑上三分？"
无尘挑眉，接道："只是？"
"哎哟，我说姐姐，我若是随便指个年轻辈的江湖子弟就冒充，那些江湖豪客也不会被震慑住。冒充玄黄这等成名耆宿，旁人才能将信将疑。何况那老头行事向来不按章法，诡秘莫测，我就是说自己是玄黄的祖师爷，江湖事玄而又玄，旁人宁可信其有，也要先存了三分信七分怀疑，气势上自然就矮了不少……"
"只是凝晶雪非有缘人不可得，玄黑铁索千年来不渡凡世人，你看这些高手个个武功绝顶，想渡过索去也不是无望。他们啊，都是想等到有缘人出现，取了那花，他们再趁火打劫。"
苏沫食指成钩，伸过来又要弹我额头。我赶紧伸手捂住，瞪他一眼。
"阿苏，你说了这么多，谁是有缘人，谁又是凡世人？这些传说空穴来风，怎么大家都信了呢？"
苏沫退了一步，笑嘻嘻地靠到崖壁上。我从无尘身后绕过去，站到他的身边悄声问道："阿苏……你是说笑还是当真？玄黄毒圣都是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啦，你要冒充，也挑个年纪差不多的啊。"
苏沫叹口气，收回凝望的目光，看着我说道："姐姐莫要忘了凝晶雪的传说，千年前凝晶雪一夕华发，绝情断爱，忘途川绝顶之上开出的冰晶雪莲，既是他的精魄所化，更是那剑客的一生泪落入凡尘凝结。千年来世间再未见一个红颜白发之人，更遑论那人必须绝情断爱，心境遭遇与凝晶雪相呼应，才能得天意，促使凝晶雪绽放，铁索化桥，渡去彼岸。"
那老者没料到此人说打就打，身形更是疾如电闪，慌乱中就地一滚，才避开那一爪。翻身跳起时一身狼狈，气得长须上下乱舞。
苏沫的话字字句句砸在我的心头，我怔忡地看着山崖下层叠包裹的深暗的雾幕，一根玄黑长索凌空忽隐忽现在浓密的雾霭中，直瞧得人心慌脚软。
沧浪客肩头的巨枭腾空而起，双翅震起罡风，梅花钉纷纷落地。那人也不答言，却在瞬间欺近老者，双手成爪，递过一招。
我淡扫了无尘一眼，问他，"你当初执意要来无缺城，是不是早就知道有此传说？"
梅老者扬手间，几只梅花钉隔空甩出，手中的弯刃在月光下闪烁着幽蓝的光芒。他桀桀怪笑数声，举起刀对着沧浪客说道："现如今江湖上一点规矩也不讲，辈分尊长全都形如狗屁，老夫今日就教训教训你这目无尊长的后辈小子。"
无尘浅浅一笑，牵起我的手，"你的病也瞒了我很久，咱们扯平了好不？"
那人转过头，一双眼眸清冽如星辰，嘴里哼了一声，接口道："凝晶雪是天下神物，就算你是玄黄毒圣，也要凭本事才能得到。俺沧浪纵横江湖，从来不信邪，梅老儿若是怕了，即刻滚下忘途川去吧。"
他的眼中映出我的身影，满头青丝被风吹乱在鬓角。我伸手为他拂去挡住眼眸的乱发，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的一番良苦用心，我领情。"
话音刚落，蓦地裂空一声枭鸣，一只硕大无比的夜枭俯冲而来，掠过众人头顶，落在崖边男子的肩上。
我转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苏沫，初上忘途川，他曾说我是得天命之人，又曾貌似无心地提起东皋皇妃，这些是他的试探，抑或他早就知道我是红颜白发之人？
那老者长眉一轩，伸出鹰爪一样的手指向我，喝道："你满嘴里叫这小姑娘姐姐长姐姐短，此刻反来讨老夫的便宜，你若真是玄黄，人家叫你声祖爷爷都够啦！"
四十年前睥睨天下的玄黄毒圣，四十年后却是少年郎的模样。凤凰木花开重蕊，树下巧笑嫣然的女子，也是十多年容颜不变。
"梅老庄主不信也罢，玄黄行事从来不管旁人眉眼，今日我玄黄要拿那朵千年凝晶雪，你怎么说？"
苏沫，含章宫柔兰阁中的一溪明月，又是你的什么人呢？
苏沫迎着他踏上一步，漆黑胜墨的长发飞舞在长空之下。
悬月被浓雾遮去，从远天传来隆隆的雷声。众人的衣袂被烈风扬起在身畔，冰顶上阵阵朔风夹杂着雪尘扑面而来。一道撕裂天地的闪电划过夜空，刹那间照亮了众人的脸庞，眼前闪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容，浮现着兴奋躁动的神色。
"玄黄毒圣如果活到如今，算来年岁比老夫还要大上不少，哪里是如你这般的黄口小儿！你莫要来碍人视听，拿些空话唬人。"老者从腰中抽出一把弯刃，仰天打个哈哈，"冒名顶替的人见得多了，今日倒教老夫开了眼，你若是玄黄毒圣，老夫就是武林盟主！"
我浑身瑟缩了一下，不知是被风刮的，或是为这一刻诡秘的气氛所感。无尘除下身上的外袍，披在我的肩头。我对他笑了笑，又是一道闪电横空交织出无数丝网，他的丑颜在电光中显得狰狞可怖。
无边丝雨细如愁，自在飞花轻若梦。
"这贼鸟的老天，怎么突然要下雨了？无缺城可是百年来未曾下过雨了！"
第五十六章微雨知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