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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Isabella

“我原本想安安静静地把艾格斯带出来,但是她不知怎么地猜到了要她下楼去的原因,突然就歇斯底里地叫喊了起来。我的心都要碎了,公爵夫人——噢,我知道掐死一个孩子是谋杀重罪,无论在上帝还是在法官的眼里,我不该对她有任何仁慈,刚刚的态度说不定都算和蔼可亲了——可是,听着那孩子的叫喊,我的心都要碎了,她不值得这些,公爵夫人,如果您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她是个好孩子,她不值得这些……”

汤普森太太语气稍霁地补充了一句,便用眼神示意伊莎贝拉和她一起出去。刚走出房门,汤普森太太就立刻倚靠在了墙上,似乎站都站不稳了,她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轻轻擦拭着眼睛下端。

汤普森刚才爆发出的那一点气势此时完全消失了,如今的她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疲倦的老太太,她伤感的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被任何人听见她竟然对一个谋杀了自己孩子的姑娘产生了怜悯之心,就如同先前的伊莎贝拉那般。

“这就对了,姑娘。好了,我和公爵夫人在外面等你,换好衣服就出来,听到了吗?”

“没什么是我们能为这孩子做的吗,汤普森太太?”

汤普森太太的语气尽管严厉,但是却奇迹般地起了效果。艾格斯·米勒全身颤抖地在原地站了几秒钟,哭声逐渐地弱了下去。同屋的另一个女仆怯生生地将沾了水的毛巾向她递去,艾格斯·米勒机械地接下,在脸上一下一下地擦着,就好像汤普森太太拉起的不过是她的身躯,而她的灵魂永远留在了地板上。

她于心不忍地问道。

“看在老天的份上,艾格斯,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汤普森太太怒吼道,嗓音盖过了艾格斯·米勒的尖叫,吓得门外还流连不去的女仆都停止了议论,“安静一点,姑娘,这不是世界末日,你又不是明天就要被绞死,你怕成这样,不就等于告诉全世界你的确犯了错吗?现在——别逼我给你一巴掌,艾格斯,安静下来!现在,去把你的脸洗干净,把衣服穿好,安安静静地跟着公爵夫人下楼去,其他的女仆明天还要工作呢!”

“有的,公爵夫人,当然有。得有人去告诉可怜的梅尔·米勒她的孩子被警察带走了,说不定要为她另外找个地方安置下来,她的屋子现在都不知道被警察糟蹋成什么样子了——伍德斯托克的东南边似乎有几栋属于公爵阁下的农舍是空置的,明天我会问问公爵阁下的意见。噢,还得安排几个村子里的女人轮流去照顾她,替她做做饭,洗洗衣服什么的。以及,最重要的,公爵夫人——我们能一起为那可怜女孩的灵魂祈祷,希望上帝仍然会原谅她的罪过,将她迎接至自己的臂弯中——”

与艾格斯·米勒住在一起的三个女孩呆呆地坐在床上,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甚至可能以为自己正在经历一场栩栩如生的噩梦。汤普森太太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地呵斥着那些争先恐后挤在艾格斯房间前的女仆们回到她们的房间里去,紧接着又力气惊人地一把拽起了已经喊得嗓子嘶哑,哭得像是随时都会昏厥过去的艾格斯·米勒。

汤普森太太说着,紧闭着双眼,低下了头,嘴中念念有词。

“别让那些警察们带走我,公爵夫人,我求求你了,发发慈悲,发发慈悲。您是公爵夫人啊,最最尊贵的贵族夫人啊,那些警察一定会听您的话的,他们不得不,对吧?您不能让他们把我带走,他们会把我绞死的,我不想死,公爵夫人,我不想死,求求您了——”

你想为艾格斯·米勒祈祷吗?

“请都回去睡觉,没发生什么事,快点回去休息吧,”伊莎贝拉好言相劝着,一边推开走廊上聚集的女仆,向尽头走去,叫喊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她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一道人影就向她扑来,跪倒在她的身前,紧紧地拽住了她的裙子,含糊不清的哭喊混合着哽咽与涕泗横流,绝望与恐惧在那张称得上秀气的脸上皱成一团——

康斯薇露低声问道。

“到底怎么了?”

不,我不想,至少,我认为还没到需要祈祷的时候。

“公爵夫人?”

她的父母,陈晚晴与杨子轩从未相信过祈祷,他们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是谁在大喊?”

“你若是有时间祈祷,那你就有时间为此而努力。”是他们两个时常挂在嘴边的话,这也是伊莎贝拉此刻的想法。

“发生什么事了?”

艾格斯·米勒的命运还未漆封,绞索还未套上脖颈,还未到为她祈祷的时候。

伊莎贝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阁楼里就传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来不及细想,她便与康斯薇露一同跑了进去,将踌躇不前的温斯顿抛在了身后。走廊上的许多房门都打开了,睡眼朦胧的女仆一个接一个地探出头来,嘈杂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就像汤普森太太说的,还有许多事情,是伊莎贝拉,是马尔堡公爵夫人,能够去做的。

“太残忍了,康斯薇露?”温斯顿的声音里也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惊讶,“您是在可怜那个可能犯下了谋杀罪的女孩吗?”

艾格斯·米勒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她的父亲有时会说这句话。

即便是跟着伊莎贝拉向等在门外,不耐烦地跺脚踢腿的两位警察走去的时候,她的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任何起伏,就好像她突然忘却了什么是恐惧一般。谢泼德警官对这样的她十分满意,他一把粗暴地抓住了对方的胳膊,又不得不悻悻地在公爵的瞪视下松开,改为推着她的脊背。

“法律就是与人性的对抗。”

两名警察是驾着一辆专门押送犯人的马车来的,此刻已经被马夫带到了门外。“谢谢您的合作,公爵大人,”走到马车前,谢泼德警官转身对台阶上的马尔堡公爵嚷道,“接下来几天可能还会有别的警官来找您的管家或者女管家问话,也许会对您造成一些不便——”

有一个身为刑辩律师的父亲,她见识了太多这样的案件。更重要的是,她从她的父亲那儿明白了死刑的含义与分量——在某一个瞬间,死刑给予了人类造物主一般的地位,能够合法地剥夺另一个人类生的权力,它的意义远远大于给予一个人他应得的惩罚,远远大于给予受害者家属抚慰与复仇的快感。它的存在,意味着原本无价的生命被贴上了标签,能够像货物一般被放置到了天平的两边,一旦重量达到了某个精细的刻度,法官就能手起锤落——死刑。

“许多不便,实际上,谢泼德警官。”公爵寒声回答道,“而且,不必担心,在你的人马来找我以前,说不定我会先找上门去。”

伊莎贝拉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这句话。

谢泼德警官又露出了那惊悚的笑容。

“但——但您不认为这样的刑罚对一个才17岁的女孩来说太残忍了吗?”

“那么,就祝您有个美好的夜晚了。”

“她是无辜的,直到法庭有证据证明她的确做出了杀死她的孩子的罪行,而陪审团也一致认为她有罪。到那时,是的,康斯薇露,她就会被绞死。”

“进去,你这个堕落的谋杀犯!”海耶斯警员呵斥了一声,推着慢吞吞地爬上马车的艾格斯·米勒,就在那一刹那,她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伊莎贝拉一眼,即便隔着一段距离,即便在昏暗的夜色下,伊莎贝拉仍然能看到她眼中的渴求——

“您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吗?”她忍不住问道,“倘若艾格斯·米勒真的做出了这样的罪行,她会被绞死吗?”

救救我,公爵夫人。

“那个女孩怎么还没来,”伊莎贝拉刚想回答康斯薇露的话语,就听见温斯顿轻声嘟囔了一句,“我希望汤普森太太不是在忙着让那个女孩逃跑。”

那是艾格斯·米勒最后的求救。

是的,你是一个慈善家,伊莎贝拉,我知道这一点。康斯薇露打断了她的话。但你不能把每一件你遇到的悲惨的事情都当成是你自己的责任,并且妄想将它们全都完美的解决。

紧接着,马车门就关上了,随着海耶斯警员的呼喊,马匹缓缓地迈动了步子。

你这些话,是以一个资本家的口吻说出的。伊莎贝拉苦涩地说道。可我不是一个商人,比起计算那些得失,我更想——

一阵暖意突然包裹住伊莎贝拉的肩头,她扭头一看,发现是公爵脱下了他的西装外套,罩在了她的身上。

因为——这是成本,伊莎贝拉。康斯薇露耐心地解释道。你已经提升了这些仆从的薪金待遇,你不能又在他们身上投入一笔毫无回报的资金——至少也要等到我们的慈善资金成立,或者我可以开始进行一些投资,你才能开始着手做这件事。

“明天早上,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的律师过来处理这件事。”公爵用极轻的声音说道,“而那意味着大量的账单也会随之而来。也许您不会赞同我这样的行为,但是艾格斯·米勒是伍德斯托克的居民,也是布伦海姆宫的雇员,我不能任由西牛津郡的警察就这样随意为她定罪,想随时从布伦海姆宫带走任何人,就随时能过来带走任何人,肆意藐视斯宾塞-丘吉尔家的威严。我不会允许。”

为什么?伊莎贝拉不解地问道。

“我也不会允许,公爵大人。”伊莎贝拉捏紧了拳头,回答道。

康斯薇露在她心里悄声说。

“公爵夫人。”

我知道你想改善这些仆从的居住环境,伊莎贝拉。但不是现在,现在我们还不能那么做。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众人的身旁响起,吓了所有人一大跳。只见一个矮小瘦弱的身影从布伦海姆宫门廊的其中一根粗大的柱子后转出来,伊莎贝拉认出她是那个约翰·米勒无论如何也想塞进宫殿中工作的女儿,海伦·米勒,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和一条破旧的披肩,脚上倒是好好地穿了一双鞋,天知道她在那根柱子后面躲了多久——

“我不会用‘恶劣’来形容这儿的环境,康斯薇露,”温斯顿平静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的确,这儿是比楼下湿冷了一些。但是,相信我,即便如此也比这些可怜的人们在自己家中所居住的环境要好上太多。”

“噢,仁慈的主啊,”汤普森太太惊叫了一声,温斯顿赶紧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交给了她。汤普森太太跑了过去,一边用外衣将海伦包裹起来,一边柔声询问道,“亲爱的,你怎么会一个人待在这儿?你在这儿多久了?你的妈妈呢?她知道你大半夜一个人跑出来了吗?”

伊莎贝拉禁不住问道。

海伦没有回答这些问题,她只是仰起头看着伊莎贝拉,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满脸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快乐与愉悦。

“您知道……布伦海姆宫的仆从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恶劣的环境中吗?”

“艾格斯·米勒离开了的话,就意味着宫殿里出现了一个空缺,是吗,公爵夫人?”

空气中蔓延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霉味,惹得她有些想打喷嚏,只得掏出了手帕掩着鼻子。眼前她所注视着的似乎是整个布伦海姆宫最古老,最年久失修,也是最为潮湿阴冷的地方,温斯顿先前还依靠在墙上,这会又直起了身子,借着烛光,可以看到他黑色的西装外套上沾了一层好似灰尘一般的东西,可见这些墙壁的肮脏。

她问道。

伊莎贝拉安静地等在阁楼的门外。

“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就能够来到宫殿中工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