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转换了语气。
“你们都不看报纸——都不看那些传单——海报——还有灯柱子上贴着的那些——”埃维斯怒吼道,但紧接着就有好几个士兵不自然地转开了脸去,他马上就明白了,这当中大多数的士兵都来自于贫苦的家庭,拿着自己的遣散费在伦敦寻欢作乐,就等着什么时候花完了钱回家去,这当中没几个人识字。
“你们说,如果做到这一切的是个男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要这么夸奖他!——难道会甘心将自己好不容易取得的荣誉让给一个女人?弄出这么一场闹剧?谁会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更何况,这两个人一起出现有什么好奇怪的?谁都可以扮演公爵夫人——有什么难的?给我一顶假发,一点白面粉,我也能搔首弄姿几下。要想不被人生疑这两个是同一个人,不就他马的得让这两个人同时出现嘛。要我说,八成是公爵夫人的女仆扮演的。”
有几个人附和了,大多数人只是左右看了看,似乎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一些人半信半疑地应和了,一些人沉默不语,一些人在摇头。
“说的没错……”
“兄弟们,我们可不是傻子,想想看,和平协约上签的是乔治·斯宾塞-丘吉尔的名字——他马的乔治·斯宾塞-丘吉尔!你会以为德兰士瓦的总统好歹长了眼睛,知道自己面前站着的是谁——乔治·丘吉尔与温斯顿·丘吉尔的照片可都被刊登在报纸上过,哪怕是我们这种大字不识一个的士兵也能轻易地辨别出他们的区别。在这么重要的公约上签署另一个人的姓名,拜托,即便是布尔猪也没有这么愚蠢。”
“而且,乔治·丘吉尔回来的那一天,我们都看到了公爵夫人与他同时出现,这你又怎么解释?他们一起出现在许多场合中,我们根本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
“如果温斯顿·丘吉尔假扮成了——”仍然有人在犹豫。
“就是啊……”
“为了什么?为了把自己能获得的荣誉让给一个女人?”埃维斯高声吼道,这下大半个酒吧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注视着他,“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承认这一点,啊?很丢脸吗?很丢脸没错,兄弟们,我们没法打赢这场战争,要靠一个女人去替我们赢回本来应该大家平分的荣誉。这简直丢脸到家了,没人能否认这一点吧?”
“我的确很感谢公爵夫人——如果真的是她让战争终结的话,”一个年轻人开口了,他的军装上光秃秃的,显然是个新兵蛋子,“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那么多人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在别的地方看见了公爵夫人……”
许多人都安静地低下了头,羞愧在他们眼中缓缓演奏。
“因为她是个女人,我们就不该感谢她吗?啊?啊?嗝——”
“但我们都去过战场,我们都面对过子弹,我们都知道那是什么滋味——谁会说在战场上最重要的是荣誉?啊?谁会这么说——谁敢这么说?谁不是想着赶紧让战争结束?谁不是想着赶紧回家?谁不是每天夜里祈祷着老天让自己活下来?我们可以否认公爵夫人做的事,我们可以因为她是个女人就唾弃她,将她从英雄的宝座上扯下来,踩在脚下——但那就意味着我们要再一次登上舰船,去往南非,以血肉为代价去赢回她单枪匹马就为我们带来的胜利。谁愿意?谁愿意跟我一起去?啊?”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喝酒,沉默缓缓地向外沿蔓延。
没人吭声。愿意为自己的国家抛洒热血是真的,贪生怕死只想苟活也是真的,这两者从来都是并存着的。
“难道我们要否认这个事实吗,兄弟们?难道我们要否认的确是她让我们能回到自己的家乡,能站在这儿喝上啤酒,能看着自己的兄弟都平安归来了?我可没有这样的运气——”他打了一个酒嗝,眼泪适时地在眼眶中打转,“我的兄弟们——跟我在一个小队中的兄弟,都死了。如果没有她,天知道还会有多少人死去?许多人甚至就草草地在南非掩埋,甚至不能跟我们一同回来!”
“我们要怎么跟我们死去弟兄们说?”埃维斯扫视着整个酒吧,几百人都为他而寂静了下来——不,不对,他们是为了公爵夫人,“我们要怎么告诉他们留下的寡妇悲母?我们要怎么告诉他们的孩子,这些士兵的死换来了什么?他们不是为了英国走上战场,他们是为了塞西尔·罗德斯而浴血奋斗——至少这个王八蛋死了,是吧?可我们要怎么告诉他们那个亲手送塞西尔·罗德斯上绞刑架的英雄也被我们送上了绞刑架?我们此刻的沉默是对他们的侮辱——对那些原本有机会回到这儿,跟我们一起喝着啤酒,欢声笑语的兄弟们的侮辱!侮辱!”
埃维斯摇摇晃晃地从座位上走了出来,只有他周围是安静的,几张桌子以外,仍然有不知情的士兵在大声哄笑,在桌子下偷偷摸摸地用扑克牌赌博,看他们的神情是如此灿烂,没有人会相信这屋子里的人见识过的死亡比全英国的人民加起来还要多。
他从桌子上抓起了自己的酒杯,缓缓地举了起来。
劝说的士兵愣住了,低头看了看埃维斯的腿,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我要去支持她。”他轻声说,酒吧老板与几个雇来帮忙的酒保都呆住了,愣愣地看着他,只有酒液从没有拧紧的酒桶中潺潺流出的哗哗声伴随着埃维斯的宣言,“该死的,你们肯定都听说了她的演讲原稿,她在为我们争取权力,好让我们能运用我们的投票权将那些铁石心肠地将我们送上战场的政治家从他们高位上拽下来!除了与我们一起上过战场的公爵夫人,还有谁会在乎我们的死活?她是我们当中的一员,兄弟们,如果你们发现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姐妹,自己的母亲扮成了男人前去战场,你们会将她独自留在战场上等死——因为战场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吗?你们会从背后射她一枪,因为她违背了女人该遵守的法则吗?我们上战场前都会说什么?我们的长官总是告诉我们什么?所有士兵都该铭记的是什么?——我们的枪管永远都对准着——”
“如果我们不管这些,”他提高了一些声音,“那么等到下一次战争开始的时候——还——还是我们这些人为了国家去送死,不是吗?——哈哈,国家,我这条腿挨的子弹是为塞西尔·罗德斯的钱包而挨的,不是为了大英帝国的荣光。”
“敌人!”呼喝响彻屋顶。
埃维斯轻轻推开了他,装作腿脚不灵便地一抖。
“而我们的手永远伸向——”
“别乱说话。”果然,马上就有别的士兵站了起来,拉了他一把,企图息事宁人“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坐下,我给你买一杯酒。”
“兄弟!”呼喊声更大了。
他站起来嘟囔了一句,听上去不像是想要煽动呼应的模样,反而像是喝多了在说胡话。这是埃维斯想要的效果。
“那就是我们实践这句话的时候了,兄弟们。”
“我们该去支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