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窦氏就过来看她,给她提了一坛子甲鱼汤补身子,等长宁喝了半碗之后,才说:“儿,快坐为娘身边来。”然后问她,“今儿你二婶母是不是给你送了些礼来?”
赵长宁皱眉,又不是逢年过节的,怎么一个个儿都来给她送礼?不知道原委,只能让顾嬷嬷先把东西拿下去。
赵长宁放下碗道:“的确是。我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赵长宁坐下来喝茶,顾嬷嬷就一样样地点给她看。徐氏送了老山参、鹿茸之类的补品,还有两朵硕大的紫红色灵芝。三婶娘乔氏送的则是几盒糕点。
窦氏就说:“你现在手里是不是有个案子,犯事的人叫徐靖,诨名徐三?这人是你二婶母的亲侄儿,你二婶母送了你这些东西,是想让你判轻一些。”
顾嬷嬷笑着说:“三太太也给您送了礼。”
原是为了这个给她送礼,赵长宁冷笑:“说来今天的确提审了那徐靖,当真是个目无王法的东西。不是说二婶母家是真定望族嘛,如何教出来这么个东西?”
劳累一天回到家里后,赵长宁看到桌上堆了许多盒子,顾嬷嬷告诉她是二夫人徐氏给她送来的。她还有些诧异:“她怎么想起给我送东西?”徐氏在她中探花的时候都没有给她送过礼。
儿子一向看不起这些靠着家族之势狐假虎威的人,窦氏明白这个,因此拍了拍她的手说:“你二婶母家里,她三弟只得这么个独苗,别的兄弟都比他大了一截,自打出生起就受宠,可不是宠坏了,出了打人这个事,他们家人也是又气又急,一鞭子抽死他的心都有。但怎么样也是嫡系,上下都忙着疏通关系捞他出来,偏偏死了人的那家不肯要赔钱,非要告他偿命。你二婶母也愁得很,估计晚上她会亲自来见你……”
这样一来,赵长宁练就了一双看案卷的火眼金睛,比原来进步了不少。
赵长宁又看着桌上那几盒点心:“那三婶娘又为何给我送东西?帮着给二婶娘说项?”
不管怎么说,总不能让他看低了。赵长宁咬咬牙撑着,越发高标准要求自己,她不信她不能做这样的人!她现在只是大理寺正,上头一级是大理寺丞,再上面才是大理寺少卿。至于大理寺卿,那已经是位列九卿的顶级大官了。人这一生,需要多少机遇才能到这样的位置?
窦氏听到这里就笑了,摇了摇头:“你三婶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出身将门,一向跟你二婶母不和。前几天还跟你二婶娘掐管家的事,两个人掐得不可开交,都要打起来了,最后是你二婶娘赢了。出了这样的事你三婶娘高兴着呢,私下送你礼,是想让你判重点儿……她说,能判个立即处斩就最好了。”
沈练是有意在培养她吗,所以这般磋磨她?
赵长宁听了失笑,三婶娘真是个妙人:“她们都知道,大理寺不是我说了算的吧?”
听到沈练的这句话,赵长宁微微一震。沈练进大理寺,不过五年就坐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的确厉害。他说得也对,能够坐到这个位置的人,肯定是坚忍不拔、心性超凡脱俗之辈。不然为何同样的进士出身,许大人几十年都在熬大理寺丞,但沈练已经成了大理寺少卿。
窦氏说:“娘把话给你带到这里,至于这案子要怎么判,你还是要好生想想。你三婶娘不过跟你闹着玩,但二婶娘那里……你得想好,否则伤了我们两房的和气。”
走到门口,她又听到沈练说:“看似只是一纸证词,但决定的却是一个人的性命。该怎么做,怎么要求自己,最后想做到什么地步,你自己心里有数。大理寺掌天下诉讼,这位置不是谁都能坐的。”
赵长宁心里自有一杆秤,这徐三强抢民女不成,反而打死人,这样的人死不足惜。她看过证词和证据,这徐三杀人罪证确凿,不过是被知府包庇罢了。她站起身,对窦氏道:“我们跟二房的关系,自来也不好,更何况这也不是帮二房,而是帮她徐氏的亲侄儿,连赵家的人也算不上,而且还是活活打死人这样的事。”
赵长宁咬了咬牙,告退出了号房。
窦氏一向温和,崇尚以和为贵,但她也一向凡事听儿子的,于是叹气:“娘想着毕竟是一家人,不好闹僵了……不过娘是妇道人家,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你拿主意就是了。”
沈练抬眼看着他,语气有些冷冰:“你才进大理寺多久?我说话你就好生听着,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我就把你罚回寺副的位置去!”还说,“愣着干什么,回去给我重写!”
赵长宁将手搭在窦氏的肩上:“娘放心,我知道怎么处理。”
他每天给赵长宁分配的任务已经非常多了,赵长宁都尽量完成。这样几次之后,赵长宁有一次忍不住了:“下官也看过别人的证词,自认为自己写得很详尽了,比别人还要多出两卷。不知道沈大人是什么地方还不满?”
如窦氏所言,到了晚上,徐氏果然过来找她。
甚至有一次,他还把她叫过去,然后冷冰冰地把证词砸到她面前:“这写的是什么东西,证词推理一句也不通!”
“那浑物不争气,平日里管不住他,竟叫他闯出这样的祸事来。”穿了真紫色缂丝褙子、梳着堕马髻的徐氏叹气,“可恨的是我弟弟就这一根独苗,说是拿金山银山也要把他救出来。宁哥儿若能帮他这一次,徐家有重谢!”
破了孙大人的案子之后,沈练的确开始器重赵长宁了。他的器重就表现在分给赵长宁更多的案卷和犯人,让她整天忙得跟陀螺一样转个不停。这也罢了,沈练还以非常高的标准要求她,相当吹毛求疵。赵长宁递上去的每一份公文他都要细看,然后挑错给她驳回来。
赵长宁只是笑了笑道:“婶母客气,该怎么做我心里是有数的。”
最近大理寺临近夏审,大家都比较忙,赵长宁也没怎么在意这个徐三。何况下午大理寺丞许大人找她过去,又分给她许多案卷,美其名曰要锻炼她,说是沈练沈大人吩咐的。赵长宁抱着一摞卷宗回来,“啪”地放在桌上,长叹了口气。
徐氏这才松了口气,然后从袖中拿了几张银票:“宁哥儿可千万要收下,我听说婵姐儿已经说了人家?她出嫁的时候,你多些银子傍身,也可给婵姐儿多添几箱嫁妆。”
这二愣子,到了大理寺还敢这么嚣张。
赵长宁垂眼一看,竟然有几千两之多!
大理寺这里没法动刑,赵长宁看着他那副嘴脸片刻,倒也没生气,拍了惊堂木说:“拉回牢里打十大板,再关三天审理!”
难怪人家说,当官发财!这徐家真舍得出银子,恐怕半年的收入都拿出来了。
夏衍跟吴起庸二人看向赵长宁,他的官位高一级,他说了算。
“婶母这可见外了,我为官清正,收不得这样的礼。”赵长宁立刻拒绝道。
提审过这么多犯人,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徐氏见他几番推脱,心里还在冷笑,这生嫩小子办事也不拿钱,官场的规矩也没弄清楚,白吃了亏。便当赵长宁是个好拿捏的,见她始终推脱不收,徐氏慢悠悠地把银子先收回了自己的口袋里,跟长宁说:“等你哪天急着用钱,可来找婶母拿。”
那徐三却狂了起来,立刻就要爬起来,冲夏衍冷笑:“你还能判我死罪不成!我告诉你,我家是真定徐家,我家里当官的到处都是,你们就是判了也要给驳回来!”
赵长宁笑着应了,让顾嬷嬷送徐氏出去。
大理寺跟刑部关押着一批犯人,因为案件长期未能处决,有的甚至能关到老死。
三日后再次提审徐三,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赵长宁一早就去了提审堂,让皂隶把徐三提上来。
“大胆!大理寺提审,你还不老实,我看你想把牢底坐穿!”夏衍此人脾气比较冲,“你是如何害了于氏的,还不赶快从头招来!”
夏衍和吴起庸不知道从哪里听得了风声,听说这徐三其实是赵大人的亲戚,在大理寺里,赵大人还对他多有照顾,不然为何徐三在大理寺这么多天,也没受过什么苦,那十棍也没有打呢。这是赵大人在背后庇护他。
徐三却是爱答不理的:“你是个什么官,知府老爷都审过我了!我就是有冤的!”
这样的事其实也不少,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不过是判轻一点儿而已。
大理寺提审犯人的程序跟县衙差不多,赵长宁跟吴起庸、夏衍三人登堂,拍了惊堂木,皂隶就把徐三给押了上来。徐三身上穿的绸褂早已经黑污,但衣着头发都很整齐,长了一张方脸,气色还很不错。赵长宁看了案卷,又把卷宗和证词递给其他人看了,道:“徐三,你自称农妇于氏偷了你的银子,你才报复了回去。无他人给你证明。既然没有冤屈,为何还要喊冤?”
那徐三再被押上堂来,可能已经被告知了堂上的赵长宁就是家里买通了的,态度更加轻慢。
赵长宁放下卷宗,让徐恭去传话,在提审堂提审这名犯人。
“我都说了我是冤枉的,快判了吧赵大人!”徐三嘴角带着一丝笑容,他看向了夏衍,“你们这些狐假虎威的东西,怎么今天不嚣张了!”
这案子也没什么争议的,不过既然犯人喊冤,一般都要提审一下。
夏衍与吴起庸二人不愿意得罪赵长宁,干脆闭口不说话,心里却有了丝怒气,这徐三当真不是东西!
今天是一桩人命官司,不是什么大案子。发生在真定县,平日鱼肉乡里的一方恶霸徐三在街上打死了一个卖菜的农妇,就因他看上了农妇才十二岁的女儿,而农妇自不肯把女儿让给他。事发当地,百姓们对这恶霸的行为愤怒至极,可这人背后竟有些势力,一路为他压着。递到了大理寺来的结果竟然只是被知府判赎银子,那知府还说这农妇骗了徐三的银子,徐三才打了她几下,不想就把人打死了。
可恨他是由堂上的赵大人庇护的,而且下面的关节也早就疏通了,只等着大理寺判个冤,罚些银子了事了。
第二天到了大理寺,赵长宁给屋里的兰花浇了点儿水,将案卷放平后开始工作。
这么一来,二人连赵长宁都不愿意多看了。
这一夜倒是睡到了卯正。
赵长宁笑了笑:“判自然是要判的,你何必急?”
顾嬷嬷看着长宁睡着的时候仍然没放松的眉头,微微叹了口气,官场本来就是这样,更何况大少爷还比别人要艰难。
她当即就拍了惊堂木说:“徐靖强抢民女不成,打死于氏一事,证词证据,确凿无疑。原判驳回,大理寺议处斩!”
“尔虞我诈,身不由己。”赵长宁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还是渐渐进入了梦乡。
赵长宁这话一出,那徐三还没有反应过来。待他看到旁边夏衍和吴起庸惊诧的神情,才反应过来:“不,怎么是处斩!不是!你说什么?”竟然起身就要上前来,被皂隶狠狠按住了。
长宁非常希望自己是个正常的男儿,不必受身体的桎梏约束。这在官场上真的是个弱势,知道了都可以威胁她,甚至天生就弱于男性,在露出破绽的时候总是陷入一种奇怪的男女关系中。
赵长宁冷冷道:“把他给我拉下去!”
她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对于这个时候的女子来说,针黹女红是一项基本的本领,关系到嫁人后能不能在婆家处得下去。她会写诗,会练字,会判案;但是她不会拿针,不懂弹琵琶。
目无王法,嚣张狂妄,还想买通朝廷命官,不判他个死罪,他还真当是天地任我行了!
长宁没有说话。
夏衍和吴起庸都有些惊讶,看向座上的这位大人。
“奴婢听太太说是留婵姐儿过了这个冬,等到来年春天再出嫁。听说七小姐的嫁衣都已经绣好了。”顾嬷嬷笑着说,“少爷给婵姐儿的添箱嫁妆准备了吗?”
这位年轻的大人目光清澈坚定,似乎代表了一种正直。这不是任何人可以忽视的,不是任何人能够轻视的。
“不知道。”长宁说着把头埋进顾嬷嬷怀里,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在顾嬷嬷的揉按之下好了许多,长宁才问,“嬷嬷,玉婵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吗?什么时候出嫁?”
两人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最后还是比较谨慎的吴起庸抱了抱拳:“大人,下官听说此人,此人……”
顾嬷嬷立刻放下烛台,将长宁搂入怀中,双手放在长宁的太阳穴侧,给她揉按:“是不是今日着凉了?您每次着凉就头疼。”
“此人怎么了?”赵长宁笑了笑说道,“杀人偿命,判决清楚。两位大人还有贰言?”
长宁轻轻地闭上眼:“嬷嬷,我有些头疼。”
“大人英明!”夏衍立刻笑了,“我看这样的人死不足惜,还是大人深明大义!”
顾嬷嬷续了盏灯,进来挑起了帷帐,轻柔地问道:“大少爷,您怎么了?”
赵长宁则笑着摇了摇头:“行了,下去写判词吧!”
赵长宁回到家中,也许是白日里经历了太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这案子她判定了!这徐三原来在真定就证据确凿,可以判斩首的。偏家里的人跟真定知府是旧相识,让知府判赔些银子了事。结果却引起了民愤,知府迫于压力判了个徙流,把证词递到大理寺来,离开了真定徐家的人就好动作了。徐三喊冤再审,却碰到了赵长宁这块铁板,被判了斩首。
“无妨,放在柜里不穿就是。”朱明炽似乎是笑了笑,拿起书继续看。
这大概是徐家人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等赵长宁出去了,伺候朱明炽的小厮才端着热水走进来,他蹲下身为朱明炽脱靴子,立刻就看到朱明炽袍子上那道补好的口子,“呀”了一声:“殿下,这是谁给您补的?手艺也太差了,叫嬷嬷拆了重新缝吧。”
判决不过两天,徐家的人就得到了消息,怒气冲冲地派人来找徐氏。而徐氏慌了神,知道赵长宁在家里沐休,立刻就来了竹山居。
“不必了。”朱明炽看了她的手艺一眼,叫下人来送赵长宁出去。
长宁叫香榧给她沏了一壶茶,说:“婶母来了,快请坐吧。”
赵长宁早就想走了,说了声下官告辞,走到了门口又回头问:“那两身衣裳……殿下还要吗?”
徐氏被贴身丫头扶着手,一双凤眸此刻冷冷地看着他,她一把挥开丫头走上前来,手拍在了石桌上:“你这给我耍什么花样呢,前个儿你答应了我,现在翻脸就不认人了!”
“以后继续还。”他直起身,又道,“快宵禁了,你还不走吗?”
“婶母可别生气,”赵长宁把手里讲验尸的书合上,笑了笑,“当初我是告诉婶母,怎么判这个案子我心里有数,婶母可还记得?我心里自然是有数的,杀人偿命,可没有什么翻脸不认人的说法。”
赵长宁看着她补的衣裳,的确是很没有水平。她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淡淡地道:“那殿下可还有要求?”
徐氏气得胸脯起伏,怒道:“你这混账东西!我是不是给了你银子?好啊,现在跟我玩这个!”
又一直没有听到他说话,等赵长宁抬头的时候,他已经回头去看书了,淡淡地说:“我有什么顺心的,你觉得够偿还你的人情吗?”
“婶母此言差矣。”赵长宁慢慢说,“您大概是记岔了,我可从没拿过您一文钱的。”
赵长宁嘴角微扯:“那又是下官……班门弄斧了!这番,殿下可顺心了?”
徐氏脸色铁青,她这才想起,赵长宁那天的确是没有拿银票的。
“自军营过来就什么都会些。”朱明炽说道,看着那条歪歪扭扭的缝线,“比你强得多。”
她原以为赵长宁是愣头小子,光办事不懂得拿钱,还在心里笑话他。原来人家根本就没有打算帮她!
赵长宁眼睛微张,不是吧,他连这个都会!
此人能中探花郎,又岂是那等无能之辈。
这手掌方才拿过长刀,肃杀无匹。也许这手,日后还要沾染无数的恶孽。弑父弑兄,甚至沾上她亲人、朋友的鲜血。只是现在,他在收线头的结,而且收得很好。
“我告诉你赵长宁,”徐氏总算恢复了一些理智,冷冷地对赵长宁道,“要不是有你二叔,你能到今天的位置?如今给我当白眼儿狼?我徐家也不是吃素的,你不帮,我自然有别的办法。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朱明炽没有说话,却伸手将她的手拂开。他的体温似乎比她高了许多。把结解开,重新穿针,然后把线头别进了衣裳里。
“婶母这话说得侄儿不明白。”赵长宁叹气,“一则我就算回报二房的恩情,也回报不到您侄儿的头上去;二则您侄儿犯错,藐视公堂,我所判之案全是有理有据的,婶母若不服便上书大理寺少卿,少卿大人自会判断我是否玩忽职守。而且我还要劝婶母一句,徐家能养出如此子孙,恐怕早晚有一日气数要尽。婶母要是真对娘家有眷念之心,倒不如好生劝劝。”
“殿下,您看看如何,补好了。”赵长宁笑着问。心想丑是丑点儿,好歹是第一次。
“你说得轻巧!”徐氏冷笑,“要斩首的不是你的外家,你如何懂得我侄儿性命的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
朱明炽久久无言,就这水平还敢给他补衣裳?
徐氏毕竟是长辈,赵长宁不能直接反驳她的话。赵长宁只是站起来,淡淡道:“婶母,我要是你这位侄儿,犯下这样的案子,早就日夜不能寐了。他却还仗着家里胡作非为,无视律法,这样的人留下来已无痛改前非的可能,迟早都是祸害!婶母何必偏袒此人,败坏了自己的身份。”
长宁盯着针良久,终于拿定了主意,将旁边笸箩里的剪刀拿出来剪断了线,然后打了个死结。
徐氏看赵长宁的样子,放在石桌上的手指细长白皙,还是那样秀气俊雅。
朱明炽默然看着她,眼底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赵长宁缝到了最后,她还发现了一个问题,这缝衣裳究竟是怎么打结的?若只留个结在外面,岂不是很难看吗?
“好,我今儿不与你论道理了。”徐氏气急又笑,“你这嘴皮子利索,我说不过你。来日再论!”
长宁还是开始缝了,一针一线,自布间穿过。昏黄的烛光静静地照在她低垂的脖颈上、玉白的耳垂上,此时姿态很有些样子,叫人看了忍不住想拿手摸。可手底下的活儿就不行了,歪歪扭扭的,非常粗糙。
说完连丫头扶她都不要,就快步地走出了赵长宁的住处。赵长宁还让香榧去送她。
当这个男人沉默下来,便有股无形的压力从她头顶压了下来,也许是因为刚看了他比武的样子太过震撼。事实上,他锋芒内敛的时候并不可怕,反而看着挺随和的,对人也比较宽容。
窦氏知道了也只能叹气,还是跟二房撕破了脸面,现在徐氏已经不跟大房来往了。既然如此,窦氏也不理会徐氏了,大房、二房渐渐生疏,反而三太太乔氏跟她越发交好。
长宁手指捻了线,对着蜡烛穿进针眼。烛火映亮了她的脸,眼里笼着幽幽火光。她非常专注,针线穿进去后轻轻把线拉过去,打了结。然后走到朱明炽面前,半跪下身拾起朱明炽的衣摆,她知道朱明炽正居高临下,无声地看着她。
徐三处斩的文书很快就呈递上去了。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难逃一死,那日坐在堂上审他的年轻官员竟然是他的送命鬼,恐怕是真的没有翻盘的余地了,于是在牢里连日哭喊冤屈。竟然连沈练都惊动了,找她去问到了此事:“……我听说那徐三是你二婶母的亲侄儿,你竟判了他斩首?他现在在牢里喊冤,说是你跟你二婶母有隙,才重判了他。”
这人总算是勉强“嗯”了声。赵长宁总算松了口气,出门让人送了针线过来。而朱明炽半躺在东坡椅上继续看自己的书。
赵长宁一听就知道是徐氏教他说的,徐氏应该是在牢里有人脉,否则那徐三怎么会半点儿苦也没吃。
赵长宁是正经的世家嫡长孙,怎么可能学针线。她摇了摇头:“想来……应该也不难,没吃过猪肉,未必没见过猪跑。只要殿下不嫌弃就行。”
赵长宁立刻解释道:“沈大人误会,大人要是看过证词和物证,便知道此人死不足惜。我的确从未考虑过其他的。”
朱明炽倒是有点儿意外,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你会女红?”
沈练淡淡看了她一眼,才颔首:“倒不是怕你判案不公,而是怕你声誉有损。许寺丞跟我提了句,虽然你与那徐三非五服之内的关系,按律不用回避,但沾了点儿亲故……”
朱明炽分明就是在耍她而已!赵长宁垂眸四下看,钱权女色,对于二殿下来说还有什么缺的。她又看到朱明炽还破着的衣袍,既然他喜欢,又不要下人给他补……突然道:“要是殿下不嫌弃,下官愿意亲手为殿下补这袍子。”
赵长宁立刻明白了沈练的意思。她点头说:“下官明白您的意思,犯人喊冤说判官不公,您同意了是可以重判的。下官倒没什么不服气的,不如您再派一个人跟我们一起判,要是真的有什么不公的地方,倒也可以指出来。他要是真有冤屈,自然申冤;他要是没有冤屈,也可让他心服口服。”
朱明炽终于后退了些,坐回东坡椅上:“你自己想吧,我这人,也不是白白帮别人的。”
“我正有此打算。”沈练靠在椅背上道,“后日你同蒋世文一起再判此案吧,他虽然跟你不和,但一向也是公正的。”
“殿下还想如何?”赵长宁叹了口气道,“下官一无财,二无势,只要殿下说了,下官便去做。”
赵长宁应是,再判就再判,反正她是公正判案的,不怕别人说什么。
朱明炽没说好,也没说哪里不好。但这态度分明就是在说不好。然后他啧了声笑了:“赵大人倒是挺会精打细算的。”
她正要走,沈练却突然叫住她:“你等等。”
赵长宁于是又说:“那不如殿下将这件衣裳给我,我拿回去让婆子给殿下补好,再给您送过来?”
长宁回头问他还有何事,沈练却从抽屉里拿了两本书给她,一本是《断案集》,还有一本是《勘狱》:“季大人现在无暇管大理寺的事务,也不能教你什么,这两本是他早年所著,让我交给你。”
朱明炽眼睛微眯:“不必了,我还是喜欢穿自己的衣裳。”
赵长宁迟疑了一下,谢了沈练才接过。快步走到门外翻开一看,书已经很旧了,里面很多地方都写下了密密麻麻的批注,一看就是沈练的字迹。他的字飘逸俊秀,书法非常潇洒,跟他这个人不大相似。
赵长宁便笑了笑,头一偏别开他的手:“方才倒是害殿下破了件衣裳……殿下若不嫌弃,下官愿为殿下重做两身衣裳,到时候给您送过来,只需要殿下给我尺寸就行了。”
这是他的书吗?
朱明炽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说:“我的损失……谅你也赔不起!”
赵长宁把书收了起来,回去之后重新整理证词,将案件的发生从头到尾再梳理了一遍,免得进审刑司复审出了漏子。
“那殿下想要如何?”赵长宁深吸了一口气。至于是否无意于皇位,这不是该她管的事。
案子能重审的事高兴坏了徐家,以为有了一线希望,赶紧又来找徐氏,叫徐氏再想想办法。
赵长宁心想这怎么能算在她的头上?分明就是你们自己尔虞我诈,她只是个由头而已。
徐氏正靠着贵妃椅休息,闻言拨开了丫头打扇的扇子道:“求那小兔崽子必然不管用,这是个狼心狗肺六亲不认的主!白白费我口舌。”
“今天那蛮子要不是为了问你的事,也不会使出全力,我也不会被逼得反攻。”朱明炽淡淡地说,“我无意于皇位,他们却一逼再逼,徒惹我的太子弟弟生出猜忌。这该算在你头上吧?”
来人却继续求道:“二姐,你是他姑母,你若不救他,怕没人救得了了!”
“殿下要是无事,东西送到,下官就该走了。”赵长宁别开头,不敢再对上他的视线了。
“弟妹说的是什么话,三哥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么会不救他!”徐氏说道,“我是要想个万全之策,也让我出一出心口的恶气!”
朱明炽嘴角微微一扯:“你当真……没有半点儿女子的自觉!”
说罢躺回去静静地想,来人见她愿意帮忙,就拿了丫头的扇子,亲自给她打扇。
赵长宁想到那晚的事,握紧了手,觉得手心汗津津的。
徐氏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好主意,她毕竟只是个妇道人家,养尊处优的,能想出什么好招来。本来她打算整治窦氏出气,但现在大家都各过各的,平日除了给老太爷请安,交集都没有。从官场下手,她又不了解官场的事。后来还是弟妹给她出主意:“我听说另一判官姓蒋,出身吉安蒋家,倒不如咱们去那里通一通路子?”
赵长宁蓦地抬头,正好对上他幽深的双眸。她蓦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靠住了门。
那蒋家徐氏却不熟悉,有些犹豫:“却不知道蒋世文吃不吃这一套……”万一又是个赵长宁呢?
她害他出了这么大的岔子,怎么能轻易放她回去。
她的弟妹就笑了:“我来之前就打听好了,他那里是可以通路子的。只是我们这样去见人家,肯定连人家家里的大门都进不去。所以来找嫂嫂搭条明路,其他的,我自然就去办了。”
朱明炽却放下书站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上次见她穿的是件湖蓝色的褙子,丝绸一样的长发滑下羸弱的肩膀,别了两枚璎珞宝结。现在长发束冠,戴乌纱帽,淡青色绸子官袍,虽然俊雅,却不见那时候的女儿态了。又看她的下巴、耳垂、低垂的眼睛,才找得到那丝娇柔。偏偏在他面前,赵长宁谨慎而防备。
徐氏还是有些犹豫,但想来想去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大理寺是出了名的铁桶,皇上抓得最严,一贯滴水不漏,哪里有那么多关系可找。不过这也无妨,蒋世文不认得他们,却认得赵长宁,徐氏从抽屉里拿了个名帖出来:“你拿赵长宁的名帖去蒋家,想来他们二人是同僚,蒋世文必然会见的。”
思绪漫漫,赵长宁低头看着鞋尖,竟连自己站这么久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如水的月光照进来,满室的光华。
她弟妹奇道:“二姐如何得来这物?”名帖一般要亲手写,材质也很独特,免得被人冒充了。
那时候她就在祖祠里罚站。顾嬷嬷还挎着篮子,装了一碟龙眼包子,偷偷跑到祠堂里来给她送饭吃。长宁一口一个,龙眼包子里面装的虾仁和肉陷,一咬就是满口浓香的汤。她一边吃一边哭,觉得自己命真苦。
“我从二爷那里偷偷拿来的,你用完记得还给我。”徐氏叮嘱道,“你快去快回吧,我看天色也不早了。”
结果可想而知,赵长宁身为兄长带头打人,被老太爷重重地处罚。赵长松也挨了顿鞭子。
那人就告辞了徐氏,去了蒋家准备在蒋世文那里通路子。
赵长松比她小一岁,大家那时候都是孩子,竟一时让长宁给压制住了。旁边赵长淮过来劝架,都被牵连挨了两拳。然后赵长松也反过来打她,两个人扭打作一团,看得赵长淮都惊呆了,连忙叫人去找老太爷过来。
只是这时候谁也料不到,这蒋世文跟赵长宁早是积怨已深。听说有人拿赵长宁的名帖找上门来,是为了给徐三通路子,蒋世文是好生地惊奇想笑。平时这样大笔银子,而且犯人所犯之错的确可以减轻,他也不会拒绝的。但是今天不一样。
但是他没有说退下,赵长宁又不敢走。想想站了也小半个时辰了,幸好以前读书的时候,经常被罚跪或者罚站什么的,站这点儿时辰还没什么。最长的一次她罚站了半天,那时候她才十二岁,性格还没有现在这么好,那次赵长松的丫头欺辱长宁的丫头,长宁就去找赵长松说理,结果反被赵长松砸了她一身的墨汁。她也恼火了,什么嫡长孙修养也顾不得了,挥拳就打赵长松。
蒋世文收了钱,还问对方要了赵长宁的名帖看真假。本来只是试探,谁知道对方爽快地就给了他,蒋世文一看是真,就笑着收进袖中:“你放心,这事我知道该怎么办。怕你走漏风声,先将名帖押在我这里,免得东窗事发我一个人担了风险,你看如何?”
二殿下究竟想做什么?
只要蒋世文答应救人,对方自然是感激万分,别说一个名帖,命押在这里都成!千恩万谢地出了蒋家。
朱明炽慢慢翻过一页书,没有说话,也没有让她退下。
蒋世文一大早就穿好官服,去了大理寺却没进自己的号房,而是到了后院拜见少卿大人,然后将事情一一道来:“……大人,您看这些物件。赵大人连同僚官员也敢贿赂,下官实在是闻所未闻,也不知道赵大人这是安的什么心!如此人品,实在不配在大理寺为官!”
沉寂许久后,赵长宁才低头说道:“东西已送到,若殿下没有别的吩咐,下官就退下了。”
沈练看着放在桌上的信和名帖,沉思不语,然后叫人去请赵长宁、夏衍等人过来。
屋内满室烛影晃动。
赵长宁一进门,看到放在桌上的东西眼皮一跳,顿生不好的预感。
就这样独处,似乎那种带着暧昧狭弄的恐惧,还是从根骨之间渗透进来。
“少卿大人找我?”赵长宁拱手问。
她也很担心宵禁,一旦过了戌时就不能通马车了,朱明炽怎么半句话也不说?何况与朱明炽单独同处一室的时候,感觉总是很奇怪。
沈练就道:“昨夜有人拿你的名帖带着一千两银子找到了蒋世文,买徐靖的性命。你看这名帖是不是真的?”
长宁不知道他这是何意,本来她打算送了东西就走,只看到烛光笼罩在自己半身侧,外面却是浓浓的黑夜,好像处在一个奇怪的交界处。
赵长宁上前一步仔细看,背后蒋世文却冷笑道:“何必再看,赵大人言行不检点,我看就应该送往都察院查办!”
赵长宁这才随着朱明炽进了屋子。这应当是间书房,但多宝阁上书很少,也没有什么花瓶盆景之类的东西,跟朱明炽这个人一样,简洁严肃。朱明炽一进来就坐下来看书,他也不说话,但又没有开口让赵长宁走,屋内一时寂静得出奇。
赵长宁一翻就知道是真的,深吸了口气。名帖之物不会随便送人,只有父亲、二叔和窦氏那里有。这名帖蒋世文从别处得不来,能给他的应该只有徐氏!这二婶母竟然如此愚蠢,白白把把柄送到别人手上!她以为她这样能做什么,是救得了徐三,还是救得了徐家?
朱明炽才道:“进来吧。”
“沈大人可愿听我一言?”知道沈练惯常不喜欢她,赵长宁立刻拱手道,“此事实在是说不过去,若我真的要贿赂蒋大人来救徐三,又何必判他斩首,反而弄出这么多的事端来?”
高镇也怕宵禁后走不了,向长宁笑了笑,便披了件斗篷离开了。
蒋世文立刻冷哼一声:“这就是你赵大人的心计了,你怕别人说你徇私舞弊,所以先判死刑,再提出重审改判。这样不就既保留了你清正廉明的名声,又能救人吗?我看赵大人应该拿了徐家不少银子吧?”
朱明炽跟在高镇背后出来:“行了,再晚回去就要宵禁了。”轻抬下巴示意旁边侍卫:“送常国公出去吧。”
夏衍却听不下去了:“你不要胡扯诬陷我们大人!那徐三与我们大人不和,我看他是对大人判他死刑怀恨在心,所以嫁祸给我们大人!”
赵长宁微微一笑:“国公爷是贵人多忘事,围猎的时候下官远远见过国公爷一次。”
“嫁祸?”蒋世文冷笑,“名帖无假,何来嫁祸一说?”
“你竟然认得我?”高镇一挑眉,奇道,“我们见过吗?”
赵长宁没有理会他,顿了顿继续对沈练说:“大人,就算我想救徐三,也应该从证词下手。我与蒋大人一向不和,却白白地把自己的把柄送到他手上,让他来告我。如此蠢笨,也不知道我究竟是想救徐三还是想害自己。何况这名帖一事还说不清楚,蒋大人是否能找人证明,名帖的确是我送出去的,而不是有人在路上捡的,或者是从我这里偷去的?”
常国公跟朱明炽一起打过仗,所以跟朱明炽关系最好,经常一起喝酒。
其实沈练一开始就想到了,赵长宁肯定不会这么蠢,而且只凭一个名帖,又不是证据确凿。此事情理不通,要么就是诬陷,要么就是牵连。
赵长宁回身拱手道:“见过常国公。”
蒋世文一听此人嘴皮子利落,巧舌如簧不差于纪贤,立刻道:“既然证据不清,就应该交给都察院立案查办。如果赵大人真的清白,我也不会白白污蔑赵大人!少卿大人,您看这样如何?”
就在赵长宁赏月的时候,常国公高镇已经出来了,见长宁站在庑廊下,笑道:“原来有人在等你,你还跟我说了那么久。”
沈练看着蒋世文,突然笑了笑说:“都察院拿了这些东西,将赵长宁留职查办个半年,你升职大理寺丞就有希望了,是吧?”
正房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朱明炽还在里面跟常国公高镇说话,屋里亮着烛火。赵长宁背手等了会儿,此时夜幕低垂,一轮圆月又大又皎洁,透过挂落之间的缝隙落在地上,当真是月光如水。
蒋世文面色一僵,强笑道:“大人这是什么话,我是怕有人坏了咱们大理寺的清誉。”
长宁遂提着东西进去。皇子的府邸修得高大气派,雕梁画栋,回廊曲曲折折。
“事实已经清楚,你要是不能找到人证明名帖是从赵长宁那里来,这事我不会让你上报都察院。至于大理寺的清誉,自然有我和寺卿大人管,倒轮不到你来操心。”沈练淡淡说完,就将信封和名帖都放进抽屉了,“你先下去吧。”
于是等宴席结束之后,赵长宁就带着东西给朱明炽送过去。她是来送过几次文书的,路比较熟。门房为她通禀了一声,出来就告诉她:“二殿下正在见客,让您先带着东西进去。”
蒋世文看到这里气急,不是平时都讨厌赵长宁讨厌得不得了吗,怎么这时候又开始维护他了!凭什么!他有些忍不住了:“大人……您这是徇私舞弊,掩藏证据!”
朱明熙想到今日朱明炽跟魏颐比武之事,在她临走的时候,就对她说:“……你替我给二哥送些东西过去。若刚才给他,怕他觉得是我的赏赐,心里会不舒服。”说罢让内侍拿了几个锦盒给她,都是顶级的山珍、贡品之类的。
沈练眼睛微眯,语气一冷道:“蒋世文,证据就在我抽屉里,你要是能证明,随时可以上报都察院。还有,这大理寺谁清白谁不清白,你当我的眼睛是瞎的吗?你自己做的那些事给我藏好了,不然别怪我六亲不认!”
从嫡长子继承制来说,太子继承帝位当之无愧,偏偏三皇子的外家李家太强,能与太子的势力分庭抗礼。更何况李贵妃还荣宠十年不衰,要不是她比皇后入宫晚,也许皇后的位置未必轮得上太子的生母。所以李贵妃也一直心有不甘。
蒋世文听到这里才终于不敢说话了,他深吸了口气,冷冷地看了赵长宁一眼道:“多行不义必遭天谴!你自己小心点儿!”说完才退了出去。
长宁听说朱明睿的生母李贵妃,在宫里也与孝懿皇后掐得不可开交。下面的皇子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赵长宁没想到沈练竟然会维护她,他平日分明就是……很不喜欢她的。赵长宁道:“多谢大人相助!我虽不怕查,却知道这事会耽搁仕途。”
宴席一直到了入夜。朱明炽神色如常地给太子敬了酒。而朱明睿与太子,虽然是笑语晏晏,但你来我往之间,已经能看得出是表面上的功夫了。
“不用谢我,你没做的事我肯定要帮你。不过究竟是怎么回事,恐怕还得你自己查清楚。”沈练道,“你既挂名在季大人名下,自然也不能污了他老人家的名声。行了,今日我放你一日假,你回去把这件事弄清楚吧。”
赵长宁想暂时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太子党现在想对付的是三皇子。而且未来的事也不是一个梦就说得清楚的。
赵长宁带着人从大理寺出来,看着头顶的天空良久。
那该是一件多伟大的事情!
天空又高又蓝,似乎空旷得一物都容不下。
但是朱明熙刚才那番话,让赵长宁心生拥护之意。这个人身上,其实有种明君也就是领导者的潜质。不拘小节,信人就用,正如刘邦、赵匡胤之流,如果她能追随一个明君,成就千古大业,名垂史册……
秋天要来了。
赵长宁跟在朱明熙的背后,静静地看着朱明熙的背影。其实朱明熙不可能护得住她。赵长宁该做的,最后还是得去做。
陈蛮看着他单薄的身影,给他披了件披风,低声说:“大人,此事应该是您……”
朱明熙含笑说:“说话越来越像那帮臣子了。好了,你刚才也没吃什么东西,随我一起去进膳吧。”
“我知道。”赵长宁笑了一笑。
长宁顿了顿:“其实殿下做得很好,自古防人之心不可无。”
陈蛮轻轻一握他的肩:“您可有吩咐?”
朱明熙似乎也一怔,他手上还残留些异样的酥麻,当真奇怪。每次与长宁独处,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异样,总是痒酥酥的。
赵长宁淡淡地道:“当然……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长宁觉得有些奇怪,回头道:“殿下……”
赵长宁带着陈蛮回了赵家,又叫了竹山居的几个护院一起,簇拥着她往二房去。
赵长宁从腰间解下一印,印在了题词的末尾。等她想放印的时候,手指稍不小心擦过朱明熙的手,他却很敏感一般,立刻就缩回去了。
二房守门的婆子看到这番来势,连忙要阻拦:“大少爷,您这是……这是要做什么!”
等说完了,朱明熙才缓步进来,笑道:“你方才给我写的字还没有盖章吧?”
“找二婶母说说话罢了,不必紧张。”赵长宁说着径直往里走,而陈蛮则一把推开了这婆子,还有上来要动手的护院。
这样的人,美好如玉,当真见不得他失败。
赵长宁走到了二房的正堂,坐下等着徐氏出来。果然不一会儿,怒气冲冲的徐氏就带着丫头、婆子赶出来了,一出来就指着赵长宁道:“混账东西,你这是要干什么!你是什么身份,这里也是你随便闯的?”
赵长宁看着他,其实也不奇怪,朱明熙自幼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他绝不可能是个单纯的太子。而且朱明熙还勤学政事,文采不凡,可以说今天的一切,也不是谁能送到他手边的。这样的阳光洒在朱明熙身上,他从容而尊贵,不乏心机,长宁真的没觉得朱明熙会失败。
赵长宁喝着茶冷笑道:“二婶母大概忘了,我是赵家的嫡长孙,这赵家没有哪里是我不能去的,也没有什么是我不可以管的。”
长宁看到朱明熙背手听得仔细,日光透过隔扇照在他身上,绣了金线的华服上,他清俊的脸上光影交织。只听他轻声道:“……那案再好生查一查,上头没有接应的人,两淮绝不敢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很可能还牵涉到他们身上,把此事交给周承礼。”
徐氏气急,她旁边的管事立刻站出来:“你敢跟我们夫人拿嫡长孙的谱儿?夫人是你长辈,你这是目无尊长!”吩咐身边的护院:“把大少爷给我拿住,我来替大老爷好生教训他!”
这时候有官员进来跟朱明熙说话,看衣冠是正三品的大员。朱明熙轻按她的肩膀,让她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道:“你等我片刻。”
赵长宁示意陈蛮一眼,陈蛮立刻就上前扭了这管事的胳膊,甩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少爷跟夫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你还敢教训大少爷了?你算什么东西!”
“长宁何德何能,能让殿下另眼相待。”赵长宁说话低得像轻轻的叹息。
那管事在徐氏身边,走到哪里不是人人敬他三分,这猛然一下被打,头被打得别过去,脸立刻就高高肿起,一时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为何突然跪下了?”朱明熙伸手来扶他,“说这话我都没怕,你怕什么?”
徐氏这才被赵长宁镇住了,走到赵长宁面前冷哼:“你到我面前来摆什么谱儿!”
她自认自己不全是一个好人。有那个梦的预警,她当然会对朱明炽留意,甚至会不动声色地对他好点儿。但是太子殿下待她如此真心,她不协助太子,又怎么报答得了这份看重。
“二婶母不要误会,我好言好语地告诉二婶母,可是您听不进去,我只能这样了。”赵长宁平静地道,“我还没找您算账,拿我的名帖去贿赂官员,二婶母这出戏唱得当真精彩!我被同僚揭发检举,要将我告上都察院,不知道这是不是二婶母的功劳?”
赵长宁拳头轻轻握起,太子殿下想要给她的东西,是别人梦寐以求的。他就这么轻飘飘地递到了她的手里。不管她是想一步步地登高,位极人臣,还是想为国为民,做出一番成就。
徐氏脸色微微一变,那个名帖她给了她的弟妹!竟然让赵长宁被检举告发了?
甚至方才那话之意……毁了那两人的证据,不是太子吩咐她的?
难怪赵长宁发这么大的脾气,徐氏从来没见他行事这么乖张过。
赵长宁听到这里,手中的笔停顿片刻,突然就在朱明熙面前跪下了:“殿下此言,微臣不敢当!”这话要是传了出去,朱明熙就算是太子也会被皇上猜忌!朱明熙没有丝毫避忌地在她面前说,分明是已经把她当成了心腹。
“你胡说什么,我从来没给过别人名帖!”徐氏冷冷道,“你自己屁股没擦干净,别赖到我头上来!”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不必理会。”朱明熙淡淡道,“我把你放在大理寺,而不是詹事府,也因为那里谁的地盘都不是。这次林拱、罗应然两人出事,宋大人告诉我到了可以用你的时候了,但我没有同意,你留着一点儿赤纯之心很好。你做得很好,很聪明,以后……”他轻吐出几个字,“你继续这样就好,这才是我心中的纯臣,庙堂荣华又算什么?功在千秋才该是你所求的。”
“好,我早知道婶母不会认。”赵长宁挥手,让回事处的人拿了本册子过来,“前日下午申正,您的弟妹过来看您,你们谈话一刻钟后她出来了。”放下册子,赵长宁站了起来,背手一步步走到了徐氏面前,“到了申末,您这弟妹出现在了蒋家门口,用我的名帖见了蒋世文。这时候婶母竟然告诉我,名帖不是您给她的?”
“殿下要谋大事,自然要事事考虑周到。大人们为殿下,也是殚精竭虑了。”赵长宁落款于末尾。
徐氏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赵长宁竟然已经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了。
这些人不愧是龙子皇孙,天生就是人精,从来没有别人想的那么简单。
她看到赵长宁逼近,心里一慌往后退:“你……谁让你帮理不帮亲的,我求你你也不肯。现在出了事,还能来怪我吗?”
赵长宁心里感叹,第一流的人才玩政治啊!忽然想嘲笑自己对太子生出的那份理解,这些人,哪会有一个简单的,她早该想到了。太子殿下为什么非要让朱明炽跟魏颐比武,为什么要激魏颐去赢,而朱明炽为什么始终没出全力,甚至一直到最后,都是有保留的。
赵长宁却站定了,淡淡一笑:“婶母错了,我手里的证据足以判婶母一个行贿罪,甚至是栽赃诬陷罪。我没有上报,不过是给您留点儿颜面,免得大家撕破脸皮了不好看。但你害我差点儿被诬陷的事,以至于毁我仕途的事,不知道二婶母有什么想说的?”
“宋大人说,一定要看看二哥的武功,所以我才想出这个办法。”朱明熙轻叹一声,“其实二哥从不出头,凡事忍让于我,我与他的关系也不错。但我却要防备于他。要不是五弟还小,怕也要防备了。”
徐氏一时说不出话来。
长宁笔下不停:“今日是殿下的生辰,殿下高兴高兴也是应该的。”
事情闹得这样大,正在读书的赵长松很快赶来,他几个妹妹紧随其后,还有人去叫了赵老太爷。
赵长宁提起笔写,游龙走凤跃然纸上,又不失娟秀。太子看着她落笔倜傥,忽然道:“方才我让二哥与魏颐比武,你是不是觉得过分了?”
赵长松进来就连忙阻止:“大哥,你这是做什么?我娘她毕竟是你的长辈!”
“有何不可?你只管写就是了。”朱明熙轻轻拂开她,细长白皙的手指握住了墨锭,那墨花缓缓绽开,接着被推匀。殿内鸦雀无声,赵长宁默默看着他衣袖上的金线四爪金龙缓缓游动。墨色渐渐深了。
“我敬她是长辈,她可没把自己当成我的长辈。”赵长宁漠然说,“让开。”
“殿下,这不可!”赵长宁立刻伸手阻止他。
“长宁!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你闹得这样大!”赵老太爷也被人扶了过来。跟在他身后的是窦氏和玉婵。
说罢拿了墨锭,要亲手给她磨墨。
他知道自己这个孙儿最是守礼了,别人不犯到他头上来,他是绝不会反击的。这样大的阵仗,徐氏肯定是做了极为过分的事。
赵长宁方才作词以《定风波》为词牌,只作了前半阕。既然太子要听,就作了下半阕一并说给他听。朱明熙听了赞妙,拿了纸笔墨上来:“当初你会试的时候,我就是看你诗写得极好,力排众议将你放在了第二。你写了送我吧,就当是生辰礼了。”
他想不通徐氏究竟做了什么。
朱明熙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让她在自己旁侧坐下:“什么诗?念来我也听听。”
“她做了什么事,您可以问问。”赵长宁笑了笑。
她脸色仍然带着淡红,应该是喝酒喝多了。
赵府已经入夜,点了灯笼。堂屋里站了一群人,刚下朝回来的赵承廉、赵老太爷、目露冷意的赵承义和窦氏,还有站着的徐氏。别的人都被清理出去了。
赵长宁回话:“……方才几位大人叫微臣作诗来着。”赵长宁听说过这个五殿下生母早亡,太子就这么一个弟弟,必然会好生顾着。
知道这二儿媳妇做了什么好事之后,赵老太爷气得半天没缓过来。
朱明熙就转头对他说:“……五弟的生母去得早,一直是由我带着他读书的,他也跟我最亲近。”又问,“我刚才听到外面很热闹?”
这无知妇人,她竟然差点儿败坏了他长孙的仕途,让他长孙被诬陷!还是为了救她那个打死了人的侄儿!
五殿下比一般孩子还要乖巧,他乖乖地点头,迈着蹒跚小步出了朱明熙的书房。
事情败露,徐氏再没有什么好说的。她也弱了气焰,解释道:“他不肯帮忙……我不得不想别的办法。父亲,那可是我侄儿,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吧!”
他语气童稚,却已经带着皇家的理所当然了。赵长宁起身,见朱明熙从里面走出来,揉了揉五殿下的脑袋:“明谦,跟嬷嬷去外面读书吧,哥哥今天有事。”
“那你就能眼睁睁看着你另一个侄儿断送仕途?”三婶娘乔氏冷笑,“不是亲生的,就不心疼是吧?”
朱明谦下了椅子来,见长宁跪下跟自己一般高,孩子“哦”了声点了头:“那你平身吧。”
“行了!”赵老太爷挥手让她们别说了,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赵承廉:“名贴她是怎么拿到的,老二你心里清楚,该怎么说怎么管,我也不好插手。但她差点尔害了长宁的仕途,你心里应该有数。”
这就是刚才那位五皇子了。赵长宁撩了衣袍,给这孩子下跪行礼,轻柔地道:“五殿下,下官赵长宁。”
赵承廉站起来点头:“父亲,我明白。”
看到赵长宁进来了,孩子问:“你是何人?”
赵老太爷又看向长宁:“宁哥儿,你看这事如何处理?”
太子殿下刚送皇上出了书房,就叫赵长宁过去说话。赵长宁去的时候,看到他的书房布置得宽敞明亮,方才席间所见那粉雕玉琢的孩子竟然正坐在椅子上读书,他戴了个金项圈,小脚还够不着地。旁边是守着他的两个嬷嬷。
赵长宁放下茶杯道:“只希望婶母得了今日的教训,一则向我赔礼道歉,二则,无论以后是谁问起,这名帖都不是从我这里拿来的,万望婶母记住。否则一个贪污行贿、污蔑朝廷官员的罪名,婶母怕是不能逃脱的。”赵长宁自然是要平息这件事。
朱明睿感叹:“是比那些酒囊饭袋强些。”
“你……我还要给你道歉!”徐氏怎么能服气,但现在的关头,她又不敢多说话。赵长宁是嫡长孙,又是探花郎,全家人都重视赵长宁的仕途,若是赵长宁的前途被她给毁了,肯定全家都轻饶不了她。
前不远就是皇子的席位,听到热闹的动静也回头看,只见那探花郎人面映荷花,青色官服在一大片绯红色之间,飘逸洒脱。当她为男子的时候,意气风发,随口赋诗不在话下,当真是有几分才学的。
赵老太爷冷冰冰地看着这儿媳,要不是因他不好动手,早一个耳光抽过去了,敢害他孙儿,简直胆大包天!他说:“这事归根结底是你不对,你得给长宁赔礼道歉。另外你得把长宁从这件事里脱出来,以后别人问起那名帖是从哪里来的,我不管你是说你弟妹抢来的也好,偷来的也好,总之,跟我们赵家没有关系,跟长宁也没有关系。”
在座的多是将士之流,赵长宁的意气风发的随口之作,不讲究词理。他们也听得热血沸腾,拍手叫好:“好!赵小友这诗好!再喝两杯助兴,再给咱们来一首!”然后又要给长宁倒酒满上。
徐氏听了喃喃:“这……这怎么行!这岂不是陷我弟妹于不义?”
她顿时就笑了,有几分意思,开口道:“看得金裘斗酒樽,莫如少年风发意。酒酣未醉挽雕弓,何妨?他日庙堂尽荣华!”
赵老太爷听了忍不住冷笑:“她贿赂官员,哪里来的义?”
长宁推辞不过,喝了口酒,见厅堂外面草木葳蕤,正是盛夏的好时节,满池的荷花。
徐氏终于不敢再说话了,她也没有想到会有这出。
席间开始赋诗作乐,长宁是新科探花郎,加上刚得了皇上的赏赐,自然是要被要求作诗的。
赵老太爷说完这些,只觉得累,又好生叮嘱长宁要谨慎,这事就先这样处理,毕竟是一家人,把谁撕出去这家里的颜面都不好看。为示抱歉,二房送了长房一个田庄作为赔礼。赵长宁应是,平静地喝茶,仿佛方才生气的不是她一般。
皇帝身体不大好,说了会儿话就和太子一起去了书房。由于皇上在,官员们都束手束脚的,皇上一走,大家终于能放松喝酒了。
等从正房出来,赵长宁才朝徐氏走过去。
赵长宁又跪谢接过,才退回席间。此刻皇上又去问河北近日闹饥荒的事了,并没有把赏她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周围的人看她的目光却不一样了。
徐氏看着她,只见赵长宁看着她,淡淡地说:“二婶母,我敬重您是长辈。这次就算了,若再有下次,别怪我连本带利一起算。还有……这家里的地位我坐定了,以后您就是不愿意也没有办法。”
“屡破大案,不错,赏!”皇上说了句,立刻有宫人捧了白银三百两、丝绸布匹十匹,以及一些香料上来。
说罢长宁才带着陈蛮等人离开。只见这个清瘦的身影由众护院簇拥,挺拔清然,的确是不一样了。他赵长宁现在的确是孙辈第一人,举家除了赵承廉,也只有他能撑起这个家族的架子了。
原来是问办案的事,长宁立刻恭敬回道:“微臣不敢一人居功,是大理寺与刑部合力之故。”伴君如伴虎,无论什么时候,对皇上说话还是得谨慎。
徐氏心有余悸,方才丈夫一直一言不发,她跟在丈夫的身后回了二房。见丈夫开始脱官服,她上前去帮忙:“这个赵长宁……现在也太目中无人了……竟连我们的忙也不肯帮。老爷,您说这岂不是没把我们二房放在眼里,您为何刚才不帮我说话?”
“平身。”皇上叫她起来,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笑着问,“听说户部税银贪污一案,是你找到了证据?”
赵承廉的动作顿住了,然后他冷厉的目光突然看向徐氏:“你教唆我为了外人,去对付自己的亲侄儿?”
赵长宁便出了席,上前跪地行大礼请安。她也只有传胪那日见过皇上,此时只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在头顶,不仅是皇上,还有众位大臣的凝视,在场大员数不胜数,皇上为何会突然召见一个正六品的小官?
徐氏听着他这话不对:“老爷,我只是说这赵长宁,他……”
皇帝竟然在叫她!
她话还没说完,赵承廉突然反手就打了徐氏一巴掌,把徐氏打得翻身过去。
前面皇帝似乎在与他的几个儿子说话,本来就听不大真切,谁知上面突然传来一声:“宣大理寺正赵长宁上前跪见!”
他走上前来,指着地上的徐氏厉声说:“我告诉你,赵家是赵家,徐家是徐家,你给我分清楚你究竟是哪家的人!长宁才是赵家的子孙,你害他,就是害赵家!还敢从我这里偷名帖,你知不知道太子殿下现在有多器重他?我告诉你,下次再让我发现你胳膊肘往外拐,我就休了你!”
蒋世祺毕竟是有学识涵养的,翰林院磨了半年,早就对赵长宁没有感觉了,笑着点头。但蒋世文却轻哼一声,他是看不惯赵长宁这样的关系户,他升到大理寺正用了三年,赵长宁才用了多久?听说大理寺卿还挺赏识他的,莫名其妙!
这番话说得又急又厉,把徐氏说得愣了好久。她头发被打散了,好久才伏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看到两兄弟面对她表情僵硬,赵长宁举杯对他们一笑:“没想到这里见到两位蒋兄。”
赵承廉一边捏着手,一边淡淡道:“来人,扶夫人去梳洗吧。”
敢情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蒋世文在大理寺每天都对她冷若冰霜还是有道理的。蒋家上下都以为蒋世祺能做探花郎,却被赵长宁抢了风头,而且她还混得很不错,这口气怎么出得了。
说罢进了内室,不再理会徐氏了。
她这才知道原来俩人是堂兄弟,也是跟着家里做大官的长辈来的,而且两人的关系还不错。
随后赵长宁则得知,徐氏生了场病,几天都不能见人。
皇上坐于最前,几位皇子分列其两侧。而众文武百官要跪到皇帝入座,才能起身入座。与赵长宁坐一桌的自然也是些六七品的小官,远得连皇上的脸都看不清楚。或为家族的原因受到太子宴会的邀请,赵长宁竟看到了两个熟人,也不是别人,正是蒋世祺、蒋世文两人。
香榧低声告诉她:“您是不知道,现在阖府上下对咱们都恭敬极了,没有哪个敢怠慢的……”
片刻后有内侍来传皇上驾到。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门去跪见皇上了。赵长宁官微言轻,落在最后,只看得到皇上的銮驾。等跪见了皇帝,才到东宫的宴息厅落座。
赵长宁知道是那天二房的事,给大家留下的印象太深刻。毕竟之前她这个嫡长孙一贯沉默寡言,又不出众。考了探花之后虽然好了些,但还没有立起威信来。
赵长宁就笑了,欠就欠吧,反正她还不起。
她现在就需要立起威信,免得这些人都觉得她软弱可欺。现在好了,嫡长孙想做什么事,阖府上下没有哪个敢说个不字的。
这时候他的背影才平和下来,似乎才是那个惯常沉默的二皇子。
“今儿太子殿下要见我,找件平常衣裳就行。”赵长宁放下茶杯,走进内室,“给我送进来吧。”
这场比试完了后,许多人也没有了观看的心思,三三两两地朝前宫走去。朱明炽从她身后走上来,长宁感觉到他与自己擦身而过,他低声说了句:“你欠我人情。”说罢向前走去,他的随从上前为他披了披风。
香榧看着她们家大少爷的背影,忍不住就脸颊微红。只是什么都不敢多说,进去为大少爷找了件蓝布直裰、绫布裤子送进去。
她又看向台上的朱明炽,他还没有下来,只见他漠然地慢慢擦着刀身的血。那一瞬间他的模样,似乎刚从兵戈铁马的战场上回来,杀意未收,浑身阴沉,令人胆寒不已!
太子殿下今日突然要见她,长宁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要不是他受伤了,今天这面或许就见上了。幸好他没注意到她。
徐三的案子还没审完,交给了大理寺丞许大人复审。赵长宁最近又在处理案子,许久没有见过太子殿下了。
然后就退下去敷药了。赵长宁看着他走远了,才缓缓抬起头。
马车停到了东宫外面,赵长宁被陈蛮扶下轿子,沿着一重重门往里走,只见是金碧辉煌,琼楼玉宇。
朱明熙笑道:“你若能赢,这‘战神’的称号也要送人了!”见魏颐伤口流血不止,他本来是想问问赵长宁有没有带手帕的,给魏颐按按伤口,谁知魏颐却摆手跟太子说:“何必麻烦殿下,我自个儿找地方敷药去就行了!这点儿伤不算什么!”
太子殿下正在书房里练字,他的侍读学士在旁边看着。他写字的时候目光低垂,单手背在身后,袖子微微挽起。
太子见魏颐受了伤,立刻招人去找太医来给他治伤。魏颐却捂着受伤的脖颈缓步走到太子面前,咧嘴一笑:“让殿下失望了。”
赵长宁给他行了礼。
众人自然是被朱明炽的刀法所震撼,早听闻二殿下征战沙场的威名,却从没有见识过。只是二殿下出手也太狠了……连点到为止都做不到,魏颐挑破了他的衣裳,他却生生伤了他一道两寸长的口子。
朱明熙就笑了,走过来扶他起身:“多礼了,你过来看我这字写得如何?”说着让身边的侍读学士退了下去,还掩上了书房的门。
同是将领出身,魏颐虽远不如二殿下上过的战场多,但他却能更深地体会到这种感觉。这时才觉得自己背上已被冷汗浸湿,越想越后怕,越想越不敢想。
赵长宁应喏,垂眸看太子殿下的字,突然听到太子殿下在她身边轻轻说:“看看是不是这两物。”
因为那是用来征战沙场,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比试的,也不是用来取乐的。
说罢打开抽屉,从里面拿了一名帖、一封信出来。然后朱明熙淡淡道:“我听沈练说了,就替你拿了过来,你亲手毁了吧。”
他记得以前家里老将军告诉过他,上战场后,刀出鞘,不见血不归!二殿下这是上阵杀敌的刀法,根本没有多余的花招,只为杀人。二殿下回京之后从没显露过武功,但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明白,他为什么不想比。
赵长宁突然抬起头:“殿下!”
“殿下武功精妙,是我不敌。”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冰冷的恐惧如蛇般爬进魏颐的骨头缝里,他脑子清醒过来了,立刻跪下了,“方才冒犯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朱明熙怎么知道她牵连进受贿的事情,而且……他从哪里得来的这两物,沈练给他的?
要不是被他逼至此,朱明炽何以非要反攻不可。
朱明熙只是喝茶:“免得这东西留着生祸患,你还是毁了的好。”
血滴自刀下流出,朱明炽才收回刀道:“魏大人,承让了。”
太子私自从大理寺取物,可能会落人把柄,绝不是件小事。
魏颐摊开手,手心一团血红,魂定了几分,再一摸,只是皮外伤,未真的进肉里去。
“可是这两物,还有没有别的?”太子殿下又轻轻地问了一遍。
魏颐几番后退,眼看就要跌下台的时候,朱明炽低声一笑,长刀如飓风般横卷过他的脖颈,刀锋之利,脖颈间一片冰冷!魏颐拼命一缩,刀锋擦着皮肤而过,疼痛之感袭来,他肝胆俱裂,甚至觉得自己喉咙已破,喉管已断!魏颐跌落台下,手中剑“咣啷”落地,双手捂着喉咙呜呜出声,他分明感受到朱明炽真的可以杀了他,而且朱明炽真的打算杀他,他的刀凌厉至极,根本就没想收,也确实没收!
赵长宁摇头,立刻半跪下向太子殿下道谢:“殿下此恩……长宁无以为报!”太子又扶起她:“你也别谢我,你是我推举去大理寺的。若你名誉有损,我也脸上无光。”
朱明炽长刀一出,魏颐眼前一花,横剑一挡,“噔噔”就退了两步才站稳,吓了一跳。但朱明炽神色冷漠,刀势丝毫不减,直逼要害,角度极其刁钻,砍劈挂挑。魏颐这才感觉到这位征战沙场、令瓦剌闻风丧胆的大将军究竟有多厉害。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几刀又连连从他意想不到的角度砍来,将他逼得连反击的空隙都没有。
话虽然这么说,但分明就是太子殿下想让她宽心,不要她记挂这份恩情。
赵长宁只觉得眼睛一花,朱明炽终于出刀了!刀光映亮了朱明炽的面容,只觉得他脸色沉下来后,好似地狱罗刹,杀意无限。
赵长宁也不再说话了,此物的确是她的心头大患,日后蒋世文要是还想借题发挥,大可拿这些东西来说事。她将旁边熄灭的烛台拿过来,接过太子殿下递过来的火折子,拢着袖子点燃了蜡烛,火光腾地亮起,将这些东西烧了干净。
直到魏颐当真将他逼退,又挑破了他的衣摆。朱明炽似乎微叹,脸色一沉,继而气势完全变了!
这时候外面有人来通禀,说是杜大人求见。
赵长宁细看两人打斗,不知道朱明炽是出了全力,还是在隐藏自己。可能也没料到这魏颐竟然来真的,一直存着随意应付的心思。
朱明熙一听是杜大人来了,就说:“请老师去宴息处,我立刻就过去。”那内侍却道:“殿下,杜大人说是急事,已经朝您这儿来了。”
魏颐心随意动,当即脚下一蹬,剑光如匹练卷向朱明炽的腰间。朱明炽身形急闪,人出了剑光,但长袍下摆却被魏颐的剑尖挑破。魏颐一喜,长剑倒卷而上,逼得朱明炽连连后退。
杜大人!赵长宁眉毛微微一动,能让朱明熙喊一声老师的杜大人,应该是礼部侍郎、翰林院侍讲学士杜成,也就是杜若昀的父亲。因为当初赵家推拒了杜家的亲事,杜大人一直不太喜欢她。原一直没遇到过,不想今天碰上了。
自己的确未尽全力,看来还不能手下留情了!
长宁就后退到朱明熙身后,见门已经打开了,卷帘也被掀开。身穿正三品官服的杜成走进来,给朱明熙下跪行了礼:“殿下,微臣有要事禀报。还请您先清退左右。”
魏颐听了一笑。朱明炽虽然穿了长袍,但身姿矫健,步法诡异,他的剑几次都只是险险擦过了朱明炽的身侧。
可能真的有急事,他似乎没看到赵长宁,于是赵长宁就行了礼,顺从地退了下去。
朱明熙身边就有人说:“魏大人,不用些真功夫就见不着真美人哪!”
书房的房门紧闭,半点儿声音都听不到,赵长宁看着书房外的花圃,宝珠茉莉开得正好,满园淡淡的茶清香。
朱明炽单手背在身后,含笑退避。转眼间两人一进一退,再进再退,几个回合刀光剑影,却丝毫没有见真章。
她看到一个孩子站在花圃边上,身上穿着件明黄色团云纹小褂,不到她的腰高,粉雕玉琢。手里抓着一把茉莉枝子,正看着她不说话。
但魏颐是武夫,神经大条,正好刚刚比画了两招,热血上涌,就有了胜负之心,又着实想知道那姑娘的下落。他身形一动,一道剑光直接扑朱明炽的面门。
赵长宁一见这孩子穿着明黄,就走了过去下跪向他请安:“五殿下安好,怎么殿下一个人在这里?”心想难不成是五殿下玩野了,跑到这里来,也不知道照看他的嬷嬷发现了没有。
寻常人要是与二殿下比武,只敢点到为止,难不成还敢真的赢?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这孩子看了他一会儿说:“我认得你,太子哥哥说过你是探花郎。”
朱明炽活动了一下手腕,缓缓笑了:“等你赢了我再说吧。”
赵长宁一笑,声音很柔和:“是的,殿下竟然还记得我。”她对孩子一向比较和气,更何况面前这个孩子,可能是如今天底下最尊贵的孩子。
魏颐却再次追问:“殿下可愿意告知?”
朱明谦就说:“看过一遍的人,我都记得。”他的睫毛很长,像把小扇子一样地动,然后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茉莉花。
“你倒是个痴情种子。”朱明睿道,也想起来,那天魏颐是极喜欢那位姑娘的。后来听说老二给放回去了,还好生怄气。
赵长宁一时也没说的,问他:“殿下站得这么高,还是下来好不好?”
别说朱明炽了,赵长宁捏茶杯的手都一紧。他还记得她?她突然有点儿担心魏颐会把她认出来,毕竟他是近距离看过她的。于是往旁边侧了侧,低头一脸冷淡地喝茶。
朱明谦想了一下,才伸出短胖的小手:“那你抱我下来吧。”他倒不是跟长宁亲近,只是习惯了有人服侍。
朱明炽听了之后,目光变得有些微妙,稍稍朝赵长宁这里看了一眼。
赵长宁还迟疑了一下,心想肢体接触会不会对殿下不太恭敬,小孩的手仍然伸着,皱了皱眉:“你为什么还不抱我下来?”
一想到这样的女子可能还在受苦,魏颐心里就难受。来他这里多好,什么都不必做,他会把她宠得跟什么一样。
赵长宁这才伸手搂住这个软软的小团子,把他抱了下来。
魏颐有些遗憾地叹气:“却还真有,那天送给二殿下的那位女子,听说二殿下叫她回去了。我派人找遍了那一带,也没找到那位姑娘。心里真是放不下得很,殿下若知道她在哪里,何不给微臣指条明路?”魏颐是当真喜欢得紧,就想找着这姑娘,圈着养起来,只给他一人弹琵琶,只坐他一个人怀里,好生锦衣玉食地养着。
朱明谦看着他,又有点儿好奇地说:“你是探花郎,应该书读得很好吧?太子哥哥最近忙,不能带我读书,你能带我读书吗?”
朱明炽走到兵器架前随意拿了把长刀,走上台问:“金子都不要,你想问什么?”
赵长宁很为难,该怎么回答殿下,并不是谁都有资格教他读书的。
魏颐将剑柄在手里握了握,摇头道:“殿下,金子、美婢微臣不想要,不过微臣还真的有一事,想二殿下告诉微臣。”
傍晚的风吹遍庭院,茉莉的香味在晚霞里变得暖暖的,醉醺醺的。
太子殿下靠在椅背上,笑着对场上的魏颐说:“魏颐,你好好比。你今天若能赢了二殿下,本宫就赏你一百两金子,再加两个美婢。”
这时候院里却快步走进来几人,里面几个嬷嬷慌忙跑了过来,一看到朱明谦站在这里,连忙过来查看朱明谦是否安好:“殿下竟在这里,怎么自己就跑出来了!”
那边刚胜了的魏颐就笑了:“殿下,衣裳也不换,您这是看不起我!”
朱明谦却看着门口的来人,清脆地喊了声:“章姐姐!”
朱明炽推辞不过,最后还是垂眼放下了茶杯:“既然太子殿下想看,那就比比吧,换衣裳倒也麻烦,不必换了。”
原有个少女站在月门口,穿了件宝蓝色十样锦妆花褙子,兰色挑线裙子,头发未绾起,只戴了两支嵌翡翠莲花的簪子,一对海珠耳环。长得甚是柔美端庄,正看向这边。赵长宁见这女子未过来,应该是看到他这个外男在这里不方便,于是长宁后退准备回避。谁知道书房的门打开了,朱明熙走了出来:“何事在外面吵闹?”
“长袍怕什么,殿下若愿意,旁边就能换衣裳!”又有人附和。太子殿下就点头:“今天是我生辰,二哥不如来一场?”
那两个仆妇就跪下道:“扰了太子殿下安宁,奴婢们是过来找五殿下的!”
朱明炽喝着茶不恼不气,只是笑了笑:“今天出门穿了长袍,怕是不方便比武。”
那少女见太子殿下出来了,只能走过来给朱明熙屈身见了礼:“太子殿下。”
太子似乎也有些兴趣:“说来我也没有看过二哥的刀法,不知道二哥愿不愿意让我们开开眼?正好那边魏颐赢了,叫他与你比。”
朱明熙笑了笑:“竟是若瑾表妹,你怎么过来了?”
说到这里,赵长宁眉心一抽。她发现太子党的确很不重视朱明炽,太子说就罢了,这话哪里是他们能说的!堂堂一个皇子,是你想让人家演就演的吗?
少女恭敬地说:“姑母召我进宫陪她说话,结果姑母与齐嫔娘娘有些事,就让我陪着五殿下出来玩。方才不见五殿下,才跟着两位嬷嬷过来找。”
又有个太子的亲信大臣笑了笑:“罚酒也不够,久闻二殿下战场上的威名,传得神乎其神。但殿下回京后,却一直不得见。要是能得一见,那才是三生有幸。”
朱明熙听了少女的话,就揉了揉朱明谦的头:“明谦,怎么跑到哥哥这里来了?”
有大臣说:“太子殿下这罚得可轻了,二殿下可是战场上出来的,拿酒当水喝,罚三杯如何够,三坛子还差不多!”
朱明谦就说:“哥哥在见大臣,我遇到了赵大人,他陪我说话。”
看到朱明炽的时候,长宁就想到那夜他一脸淡漠严肃,静谧处又那般作为。手微微一握。朱明炽一如往常,甚至看也没有看赵长宁。神情淡淡的,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
这时候杜大人也从书房里出来,自然一眼就看到了赵长宁。赵长宁有点儿无奈,她能感觉到杜大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顿了许久,拱手向他见礼,杜成只是淡淡地挤出了一声“嗯”,竟看也不看她,目光带着些许冷意。拱手向朱明熙告退离开了。
朱明炽先抬手叫大臣起,然后在太子身边落座:“来晚了,殿下想罚便罚。”
朱明熙让长宁先进书房等他,他在外面跟这位若瑾表妹说话。
“二哥,今日你来得晚了!”太子笑道,“一会儿要罚酒三杯。”
赵长宁退回书房喝茶,她对这位少女其实很好奇,这位应该身份不低,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女。听到朱明熙跟少女说:“……父皇是提过把你指婚给二哥,不过母后没有同意,怕你自小在家娇养,不会操持他那些事。母后觉得宋家的那位嫡长女嫁给二哥更好,但不知道父皇是什么意思。”
众位大臣回头,只见是穿了右衽长袍的朱明炽自夹道过来,正大步朝这边走过来,随从正把他肩上的披风取下来。于是纷纷跪地请安。
又听那少女轻柔的声音:“这事多谢殿下和姑母了。我向来是最不喜欢那些动刀动枪的……真的嫁了二殿下,怕一辈子都不痛快。偏偏圣上的话,怎么敢有半句违逆。”
这边刚落声,就有声音传来:“二殿下到!”
“放心就是。”朱明熙道,“二哥对这些从来不会说什么,都是听父皇安排的。”
赵长宁靠在椅背上,眼刀子也不理会了。心道魏颐此人浑起来连良家女子也要强抢,但正经起来还挺厉害的,不愧是一员猛将。
那少女又笑了笑:“不过我可听说宋应莲自小恋慕您,若将她指给二殿下,怕是她也不会快活。倒不如让周家那位小姐嫁,她一直仰慕二殿下的威名,后来无意中见过一次,更是非二殿下不嫁了,可惜这些事都由不得咱们……”
只见对方已经露出破绽,魏颐嘴角噙着一丝笑容,手腕一动,一剑夺人喉!
朱明熙的声音一低:“什么恋慕不恋慕的,你这话可别随便对别人说,免得坏了人家的声誉。”
能让这些王朝顶尖的武将为他表演的,也只有尊贵的太子殿下了。赵长宁笑了笑道:“甚是好看。”
他们两表兄妹的感情似乎不错,赵长宁边喝茶边想。这位章氏可能就是她梦里听到的章氏,她现在是不想嫁给朱明炽的。但那个梦里,她是朱明炽的贵妃。长宁现在对梦都是半信半疑的,只是奇怪,梦里的人物在现实里真的存在,她还是不能忽略。
赵长宁看到场中的人竟然是一身劲装的魏颐,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将对手压制得死死的。
接下来两兄妹说话的声音更低了。等少女告退了,朱明熙才走进来。几个内侍跟在他身后,轻手轻脚地将书案收拾了,另外铺了宣纸。
太子则侧头跟长宁说:“别的生辰都是唱戏,实在是从小到大听够了。我觉得甚是无聊,倒不如打几场来看。你看如何?”他怕赵长宁是文臣出身的,对这样的武戏不感兴趣。
朱明熙说:“方才我见老师看你的眼光不对,你是不是和老师有些过节?”
身后有官员说:“魏大人当真厉害,他在北疆打退异族的时候,听说比现在还要有风采!我看总兵大人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他走过来的身姿俊雅如玉,有种少年的温润,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幸好那边已经开打到了最激烈的时候,叫好声响成一片。
赵长宁也没有隐瞒太子殿下什么,苦笑了一下说:“原来杜家跟我们家是世交,微臣中了探花后,两家本来是想结亲家的,后来因微臣已经和老家的表妹有婚约而作罢,自此后杜大人就一直不喜欢微臣了。”
赵长宁知道太子殿下说一不二,太子坚持,他也只能坐在太子身边,只觉得后背扎的都是眼刀子。
早知道他是很讨女孩子喜欢的,说不定中探花那会儿还被人榜下捉婿过。朱明熙笑着说:“我竟不知道你在老家还有亲事。”
太子殿下坐在最前面,她坐在他旁边,这如何可以!赵长宁推辞,但太子此人虽然温柔,心智却是坚定的。赵长宁是自己人,他想宠信他,就会用尽一切捧他的办法。这样的殊荣,当真不是每个人都承受得起的。以后谁要是做这位太子的宠妃,必然是万千妃嫔憎恨的对象。
赵长宁应是。朱明熙就有点儿好奇:“那我可要看看,什么样的美娇娘才配得上你了。京城里想嫁给你的姑娘恐怕要伤心了。”他说着站起来,走到了书案面前说,“你现在初入官场,就接连得罪了杜家、蒋家,还有个徐家。要不是个明君,还当真护不住你,记得在大理寺行事要谨慎些,我怕护得你一次,下一次就护不住了。”
太子招手让他过去,笑着吩咐随侍:“在我旁边加把椅子,让赵大人也看看。”
赵长宁突然想说“您就是个明君”,但是这话她没有说出口,虽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只是这些话不必说出口。“殿下放心,下官定会万分小心。”长宁轻轻地说,“等殿下有朝一日用得着微臣,微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赵长宁看到王公贵族和大将在席间,没见着有文臣。还看到了魏颐、朱明睿,正与旁边的大臣说笑。其间有一个不足五岁的孩子,他身边跟了两个嬷嬷,粉雕玉琢般精致,坐在椅子上脚都够不着地。应该是五皇子朱明谦。
她这么一说,朱明熙笑了笑:“不说这个了,你也来写一首诗吧,我看看有什么不同。”
长宁随着内侍到了东宫演武场。只见是一方大堂,放着兵器架,地方开阔。演武场上有两个人在比刀,四周御林军重兵把守,朱明熙穿了件深蓝色团龙云纹右衽长袍,戴银丝八宝冠,面如冠玉,坐在为首的位置。
朱明熙自幼就是翰林院大学士专门教导,但毕竟又不用科举,跟赵长宁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
东宫内张灯结彩,重重黄色琉璃瓦,高大宽阔的院廊,往来的宫女都穿右衽宽袖上襦,褶子裙,梳双环髻,这是宫女惯有的打扮。听闻赵长宁来了,太子殿下派了随侍过来接她过去。
只要摸准了太子殿下的脾气,就知道他这个人是很亲和的,叫你做事就做,顾忌别的不敢做,他反倒会不高兴。
赵长宁穿了官服,整理好了衣裳,随着二叔一同进东宫为太子贺寿。
“那微臣就献丑了。”赵长宁走上前拿了毛笔蘸墨,看了眼太子殿下方才写的诗,是出自《诗经·邶风》的一首《击鼓》,最有名的那句情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是从里面来的,不过诗的原意是形容战场聚散离合,战友之间的感情。
很快就到了太子生辰之日,皇上降下了恩典,官员们可再额外沐休两日。这就是皇上对太子的溺爱,没有哪个皇子比得了。
太子殿下只写了前四句,她就提笔接着写下去:“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算了,懒得扶他。刚才问的都是些什么话,莫名其妙的。赵长淮招手让旁边的小厮过来:“把大少爷扶回去休息。”
朱明熙看着他慢慢写出那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长宁的神情非常认真,薄薄的嘴唇有层柔和的光,一手扶着桌沿,一手字已经成了。
其实他已经没这么讨厌这个人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沙场上刀剑无眼,无居无所,也只能有一起赴死的誓言,的确是悲壮的。”赵长宁叹了口气。
“哥哥?”赵长淮唤他,见不答应,走到他面前,想着要不要把他扶回去。长宁看上去不重,而且……竟然有种很好抱的感觉。
待长宁后退的时候,却不小心撞到了朱明熙。一抬头,竟然看到太子殿下也凝视着自己,两人之间顿时生了些古怪,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朱明熙后退了一步说:“你的字是比我的好看得多。”然后匆匆地将桌上的纸、卷轴卷作一团,把刚才那张纸也一并卷进了卷轴里,也没太注意,胡乱地扔在旁边。赵长宁心里也有些异样,竟然没有注意到。
“好吧。”长宁也喝酒,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赵长淮以为他有什么心事才找他喝酒的,结果回头一看,长宁酒量一般,已经靠在桌上醉倒了。脸上还沾了些花生米的细盐。
随后又有宫女端了温水上来,服侍朱明熙洗手。
“我只是举例子,你再这样我不说了。”赵长淮喝了口酒。
“教导明谦的翰林院侍讲学士回乡丁忧了,他正好没有人教导功课,我的水平教导他是一般的。就向父皇请了命,让你教导他一段时间,你在大理寺无事的时候,可以过来教教明谦写字。”朱明熙说,“正好你在翰林院也是挂职的修撰。”
长宁回头看他:“……这是你的切身案例吗?”
赵长宁苦笑道:“殿下,我可担不起这重任,教导皇子怎么也得是大学士才行啊!”太子殿下也太看得起她了,她就算进了翰林院,这时候估计也在文件堆里熬资历,怎么可能有在皇子面前露脸的机会。朱明熙却笑:“不过是教他写字而已,他才多大,你教他绰绰有余。等开了春父皇会给他再指个老师。”
“你恨他的时候,”赵长淮才转过头回答道,“他处处不如你,但是他得到了最好的一切,你不甘心,自然就心生嫉妒。”
说罢已经不容长宁拒绝了,看天色快晚,就叫内侍进来,把堆在书案上的那些卷轴收起来,装进一个大绸袋里给了她:“……这些你顺路给二哥送过去,他想要北疆的堪舆图,我从御书房给他找了出来。我要进宫一趟,你就先回去吧。”
“只是问问,别太敏感。”赵长宁看着远处日头下波光粼粼的河面,把玩着酒杯。
长宁拿了东西告退,里面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经过二殿下府上的时候把东西给他送了进去。
赵长淮看她一眼,问道:“你什么意思?”
萧冷的夜色笼罩向宫闱,一盏盏石灯被点亮,檐下侍卫重重,大门紧闭,拿着拂尘的大太监守在外面,看到朱明熙带人过来了,连忙上前请安:“……奴婢见过殿下,圣上龙体抱恙,正和二殿下在里面说话。”
赵长淮这人是闷嘴葫芦,你不说话他就不会说。于是赵长宁就淡淡地说:“长淮,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能害别人的。”
“二哥竟然也在。”朱明熙凝视着紧闭的大门,“公公替本宫通传一声吧。”
兄弟二人摆了几盘椒盐花生米之类的下酒菜,在屋外头喝酒。
朱明熙走进了乾清宫里,宫女们给他挑帘。父皇坐在椅子上批阅奏折,脸色苍白,肩上披了件外衣,旁边是两个宫女在侍疾。二哥站在父皇面前,似乎一直没有说话。
当赵长淮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一坛子酒放在他面前。“要不要喝酒?”他看到长宁冷淡的脸。
朱明熙就想起章若瑾不想嫁给他的事,若瑾表妹向来喜欢才高八斗的书生,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就有人喜欢二哥这种,高大威猛,遇事沉稳,还能征战沙场。朱明炽看到朱明熙来了,对他淡淡一笑。
赵长宁站起身,叫香榧为她拿一小坛子酒来,拎着酒就出门了。
“父皇可是心头痛的毛病又犯了?”朱明熙几步走上前,他自幼是皇上带大的,跟皇上的感情是最深厚的。
赵长宁突然很想喝酒,但是能陪她喝酒的赵长旭已经去了国子监读武生,赵长松她又不是很熟。
“不碍事。”心头痛是老毛病了,皇上也没有在意,淡淡地道,“朕连你母后也没惊动,叫你过来是想问你件事。如今朝廷贪污越发严重,杜而不绝,朕是恨极了这些蛀虫!孙秉户部税银贪污一案告破,朕想诛其九族,有牵连的也一个都别放过,胆大包天了!”
赵承廉离开后,长宁的目光在那些抄录的信件里游移,原信件还存在大理寺里,是带不出大理寺的。她一封封地找过去,翻了两遍,越翻越快,最后没看到那两个人名字的信件,她突然就松了口气,失神地坐在了东坡椅上。
朱明熙立刻跪下了,这事方才老师就告诉他了,彻查后发现孙秉接连贪污了五年没人发现,皇上当即就大发雷霆。老师也早跟他说过如何应对了:“父皇忧国忧民,爱民如子,自然忍不下这等贪官污吏,儿臣愿为父皇分忧!”皇上一向温和,说株连九族怕是生气极了,朱明熙绝不能顺着说,等过段时间他消了气就好了。
“我知道了,多谢二叔。”长宁轻轻点头。
皇上过了会儿又问旁侧站着的朱明炽:“你以为如何?”
“你这份心思,太子殿下都记得。”赵承廉轻轻一拍她的肩侧,“太子殿下还让我转述,三日后是他的生辰,他请你去东宫赴宴。”
“儿臣是不懂治国的,只觉得您和太子殿下都对。”朱明炽笑了笑,并不发表意见。
赵承廉看着长宁,眼睛微光一闪。果然聪明。
“你三哥也赞成严惩。”皇上道,“朕将判罪这事交由你管,你二哥带大理寺协理。平时若有什么事要做,尽管找你二哥就是。”
赵长宁闭了闭眼睛,再缓缓睁开,叹了口气:“二叔,倒不必我隐瞒证据,这个实在是太显眼了。我有个办法,我照样将证据上交,若这二人有书信,我将书信毁了,但名册是动不了的,不过就是贪污税银嘛,我告诉你们具体的数额,你们用巧账回填,到时候虽然有孙大人的名册在,可账目却是对得上的,哪怕大理寺和都察院来找,死无对证而已。”
朱明熙应喏。随后听到二哥说:“儿臣自当协助太子殿下。”说完后皇上就让朱明炽告退。
赵承廉拿赵家、拿自己来逼她妥协。一则她不能不顾及家族。至少她现在不能违逆太子的意思。倘若她追随太子,也许以后会死得很惨,但若她现在不追随太子,立刻就会死得很惨。她这样的小人物,必须要先学会明哲保身。
朱明炽出来之后,回望了一眼夜色里灯火通明的乾清宫。
但她当真要追随太子吗?若朱明炽当真能登上帝位,她岂不是真的要落入梦境中的结局?这是她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朱明炽回府时天早已经全黑,夏夜的星子散落天上。他快步走进府内,面色有些阴沉。高镇跟在他身后,也走得极快,都不敢说话。其余一众侍卫等匆匆跟着,在陆水堂外面站好。
赵长宁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虽然她早明白,太子殿下把她放入大理寺的那一刻起,这一天就会到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许很快就到了需要她来选的时候。
管事见他回来,连忙叫人拿方才赵长宁送的绸袋过来,亲自送进去。
她缓缓展开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两个人名。字迹俊秀,人如其字。至于是不是太子的笔迹她不知道,其实也不重要。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朱明炽的声音:“瞧着父皇的意思,怕是要我做太子殿下的辅臣了,早去了我的兵力,还怕我谋反不成?”
说罢赵承廉递给她一张纸条,看着她。
“殿下。”高镇立刻起身给他奉茶,“您喝几口茶败火。”
“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想想赵家。太子殿下是看在赵家的面子上,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如此重视你。否则何以只抬举你?你若不帮,将赵家置于何地,将我置于何地!你是长孙,你祖父最看重你,将家族的希望都放在你的肩上,太子殿下也极为器重你,我想你自己也明白这点。我也实话告诉你了,这就是太子殿下的命令,殿下的字迹你若认识,就自己选吧!”
朱明炽一手就拂开了,他闭了闭眼睛,但睁开眼的瞬间,还是压抑不住那股怒火。因为他已经压得太久了。
赵承廉的语气已经有些严厉了。
朱明炽从小都不够出头,他的母妃出身较低,又不是皇上最疼爱的那个,他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不受宠的皇子,就算再出头也没有好处,他打小跟着宫里的师父学行军打仗,学武功、骑射。十八班兵器样样精通。
“二叔再跟你说一点,你以为你大理寺正的官职是怎么得来的?大理寺少卿沈练上报了皇上,自有太子殿下替你美言,皇上愿意给太子殿下脸面。否则纵然你破了再大的案子,也没有谁能在当官不足一月的时候就升官。你知不知道?”
他知道,文章再出彩也讨不到皇上的欢心,因为在皇上心里培养的君主是朱明熙,别的他都不需要。他只有在武功上出挑,才能得到父皇的重视。果然是重视得很!他十八岁那年,父皇就派他去监军。
“现在证据应该只经过了你的手吧?你若是改了证据,没有人知道。”赵承廉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长宁,你没有选择,你必须做。”
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郎,只知道战场刀剑无眼,临走前母妃抱着他哭了一夜,怕他有去无回。那时候北疆人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杀了不少人,甚至他自己都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给母妃留下了所有的银子。到了战场后他不服,凭什么有的人就能在紫禁城里高枕无忧,而他却连明天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他发了狠,用两年就迅速地镇压了北疆人,接下来的三年将北疆人打退,其中有多不容易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身上还留着许多伤痕,用了多烈的办法才在军中有了威信。
“二叔,私藏证据若被发现了,严重者可同罪论处。”赵长宁叹道,“再者纵容窝藏有罪之人,毁坏证据,您让我如何处得?”
以至于边疆的兵听到他,没有一个不肃然起敬的。他那时候在军中傲然无双,人人敬畏,但等到一纸圣旨回了紫禁城,却什么都没有改变。他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二皇子,给别人做陪衬的绿叶。
虽然从没有想过自己能成为绝世清官,名留史册,但谁不想做如季大人那般的人,无论是谁提起来都赞不绝口,官场这么复杂,却没人说他们半个“不”字。她也没有想做廉吏清官的大志,但至少交到她手上的事情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按律处置,不会包庇也不会纵容。
皇上还想把章家幼女嫁给他,以让他收心帮太子。最嘲讽的就是,章家竟然还不愿意!
赵长宁早猜到了赵承廉的目的,只是让她立刻就做这样的事,还是不习惯。
虽然朱明炽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娶章家幼女。
“二叔怎么会为难你?”赵承廉叹了口气,“太子身边的亲信不止我一个,这个主意也不是我一个人出的。这两个人是太子的心腹,必须要保下——而且大家也等着你表态度,先前是太子提拔你进入大理寺,否则你现在还在翰林院熬资历,又如何能立刻做正六品的官?如今是你报答太子的时候了。长宁,你已经入仕了,官场上的事……你也该学着些,两面摇摆从来没有好处的。”
他听到的时候,只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然后父皇让他“佐太子以东宫之事,做个纯臣”,朱明炽也笑着应是,然后退出来。
赵长宁静默片刻道:“二叔,我刚入大理寺,脚跟都未站稳。这件大案子,我很快也要移交给少卿大人处理了。要是他发现了什么不对,您不觉得……这是陷我于不义之地吗?”
高镇说:“当年你我二人一起冲锋陷阵,保家卫国,让边疆百姓安康,哪里是这些紫禁城里这些人可比的!”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殿下方才既然也没有说什么,想来心里全都明白,我说别的就是画蛇添足。”
他是什么意思——他想让她……把那两个人贪污受贿的证据掩藏了?
正是因为心里全明白,刚才才不能表现出一分一毫。
赵承廉放下茶杯:“的确有事找你,我知道你手头握着涉案官员的证据,其中有两个人是太子的心腹,不能出现在里面,也不能呈递到皇上的案桌上。”
朱明炽了过了好一会儿,慢慢地收敛了火气,语气微沉:“罢!没什么好说的。”
“要是我猜得不错,应该是与孙大人一案有关,二叔方才席间提及了。”赵长宁就笑了笑。
他恢复了平缓的性格,高镇才敢跟他开玩笑说:“我听说章家不想把小女儿嫁给你,皇后娘娘还特地去跟皇上说,推举宋家的嫡长女赐婚给你!说的是怕她娘家的这个小女儿骄纵,伺候不好你。”
赵承廉端起茶杯,徐徐吹了口气,喝了一口茶,然后才说:“看来侄儿在外面这小半年,还是颇有长进的。”
朱明炽听了笑笑:“是章家不同意,怕我是个粗人,怠慢了他们家的娇女。若指婚的是太子殿下,应该会愿意得多,可惜皇后又不情愿让太子殿下娶章家的小女儿。说来说去与我没什么干系。”
长宁说:“二叔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应该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吧?”
高镇知道他根本没把这件事当回事。
香榧端了茶上来,放在赵承廉旁边的桌上。
“今日皇上问太子殿下孙秉一事,殿下可什么都没说。”高镇又低声道,“殿下可想过怎么回答?”
赵承廉来看她?赵长宁站起身,只见赵承廉已经挑帘进来了,赵家男人长得都算不错,赵承廉三十多岁,还正当壮年。走进来就坐到一把太师椅上,说道:“我倒还没来过你这儿,今儿来看看你。”
朱明炽靠着椅背,手轻轻敲着扶手。他想起很小的时候,他们兄弟三人跟着翰林院掌院学士读书,掌院学士讲课只传授太子。朱明熙生下来不足半岁就被封了太子,那时候群臣还进谏反对,认为立太子过早,后来又一个个地宠着太子,围着他转。朱明睿为此更加发奋读书,甚至是喜欢结交大臣,但怎么比得了天潢贵胄的太子殿下。
她正想着,香榧就进来通禀:“大少爷,二爷来看您了。”
他就不一样了,他什么都不说,所有的风光他尽数让给太子弟弟。所以太子党才放心让他在边疆待了八年。
要论心思复杂,没有人能跟周承礼比。
“没什么好想的。”朱明炽轻描淡写地道。
一两年都不见人,这才是周承礼的常态。只有上次长宁科举,他在家里待的时间长点儿。赵长宁想到他,就想到那首《凤求凰》……他教她这个曲子,却不告诉她名字。他究竟作何想?
看到殿下心情已经平和了,管事才敢上前,将那个绸袋放下:“殿下,这是方才送过来的,说是给您的舆图。”
饭已经吃完了,她回自己的竹山居继续处理公务。
朱明炽“嗯”了声,拿起个卷轴随手打开看,突然看到卷轴里掉出了一页纸。周围的人不知道那是什么,顿时有些惊奇。
“儿子晓得。”赵长宁笑了笑,四处一看,还是没见周承礼回来。最近一直不见他,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朱明炽把纸捡起来,只见是读书人用的馆阁体。上面是一首诗,朱明炽一看就觉得不对,又问管事:“是赵长宁送来的?”
“这样的要案你要格外小心,一不当心就得罪了人。”赵承义则担心儿子不够圆滑。
管事就说:“的确是赵大人送过来的。”
赵长宁斟酌了一下能说多少:“牵涉的官员较多,不过还没有定案。”
赵长宁呈递给他的公文他看过,朱明炽认得她的字迹,所以才这么一问。只是这诗的内容怎么……还放进这里面给了他,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放错了?
赵老太爷这半年精神不错,两个孙儿都前程似锦。他问孙儿:“怎么了,案子闹得很大?”
高镇有点不明就里了:“殿下,您怎么了?”
长宁点头说:“在与刑部合查。”
朱明炽“嗯”了声却没有回话,他将自己靠在椅背上,又想起了她不知道名字的《凤求凰》。嘴角微扯:“不知所谓。”
“长宁,我听说你最近在查孙大人的案子?”席间赵承廉突然问。
高镇却不知道朱明炽在说什么:“殿下,谁不知所谓了?”
席间吃饭,家教甚严,晚辈是绝不敢说半句话的。
朱明炽摩挲了一下这纸页,又摇了摇头,将这些东西放在一旁不予理会了。
男人们坐一桌,此时正好谈些正事。长宁一进大理寺后就忙了,想来好些日子没这样聚在一起吃饭了。由于今天沐休,赵承义、赵承廉与弟弟赵长淮都在,赵家的男人难得聚齐了。
等长宁赶回赵家的时候,饭桌已经摆起来了。大家今天都在正房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