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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长孙3 第十章 风云变,知己心

他要御驾亲征了,出征前,赵长宁想去看他一眼。

赵长淮把听到的事跟长宁说,她却沉默了。

这次她求见朱明炽,倒是没有阻拦,很快她就进到了殿内,朱明炽正在看开平卫的舆图。

他肯定是怀疑朝野中有大内鬼,连阁老都信不过。

“来了。”他对她伸出手,“不是说了在家里养着就行,怎么又来上朝了。”

这些人个个都是老成精的,皇帝一句话,都要在心里转七八弯。孙大人自然也是精明的,否则没有替皇上建功立业,怎么能混到今天的地位。赵长淮虽然还没这些狐狸的修为深,但他早就知道了朱明熙的事,这样一思考就知道朱明炽在想什么。

“你要御驾亲征了?”长宁问。

“这次开平卫的事不简单,”孙大人淡笑着往前走,“你记得别掺和进去!”

“嗯。”他放下图纸淡笑道,“怎么了,担心我吗?”

“这……”赵长淮也不知道怎么说,朱明炽到底要做什么。

赵长宁走到了他面前,很久后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孙大人笑了:“我也猜是这个,结果陛下让我们看关函,也不做别的,就看关函,他在旁边看我们。”

这一声朱明炽觉得自己听错了,身体微微一晃,片刻后他嘴角微扯,越是漂亮的东西越有毒,她对他这么温柔,可能是真的觉得他活不久了呢。

赵长淮很慎重:“难道不是怎么应对战乱?”

他把她抱到怀里,以前就算她不挣扎,也是会浑身僵硬的,但这时候她顺从地靠着他,头靠着他坚实的肩膀,轻声说:“你一定不能有事,孩子是你的,你得承担他的责任。我一个人养大他太辛苦了,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找别人嫁了,让别人养你儿子。”

孙大人只伸了个指头摇了摇,道:“你觉得皇上跟我们说了什么?”

朱明炽低头吻她的额头:“想都别想,朕不会有事的。”

出来的内阁阁老嘴巴紧闭,都不与人交谈,还是赵长淮找准了机会,跟在孙大人身边,走到重华门的时候提起此事。

因为一切他都知道,他都在算计。

大臣们更是议论纷纷:“不过是边疆作乱,为何要陛下亲征!”

这次把谋逆乱党一网打尽,到时候肃清朝野,再无人敢跟他作对!

未时传来消息,朱明炽要御驾亲征,就在两日后。

长宁笑着抓住他的手:“好,不过我不想搬进你的私宅,等你回来再说吧,好不好?”

果然都来不及等到上朝,朱明炽就召集了内阁大臣商议,一直到中午都没放内阁大臣们出来吃饭。本来准备上朝的大臣们积聚在皇极殿外,嗡嗡地说了一个早上,朝事已经暂停了。

他的目光闪了闪,然后轻轻道:“好。”

赵长宁虽然早有准备,但也觉得来得太快了,岂不是立刻就要开始准备了?

有陈昭在她身边控制她,不怕她到时候跑了。

但是第二天凌晨,边疆就有急报传来,说是开平卫告急。

“你把陈昭放我身边,是担心我还会伤害孩子吗?”她有些困倦地半闭着眼睛,说,“不会的,我不会伤害他的,他也是我的孩子。其实那天就算你不来,我也不会喝那碗药的。所以你尽管放心,好吗?”

等他回来还是好好问问他吧。

“陈昭才能护你周全。”朱明炽只是说。

长宁放下笔沉思,实在是太快了,如果不是有战功的话,就算有陈昭帮助,他也至少要熬个五六年吧,除非是立了什么大功。

长宁觉得话都说得差不多了,他应该不会疑心了吧,否则整天猜来猜去,没事也得猜疑出问题来。

这么快就升任副指挥使?

“嗯。”她昨晚都没有睡好,在他怀里躺了会儿就有了困意,不过片刻后她就睡着了。她睡着后,朱明炽就静静地看着她,她这样温柔,他几乎都不想揭穿她这个骗局,就让她继续这样好了。

长宁突然回头,只见他已经放下茶壶别过头:“他两日之后回来,升任神机营副指挥使。”说着就出了门。

他闭了闭眼睛。

谁知道他却缓缓说:“有个正二品的大员伺候你,还不满意?”

人啊,什么时候才能没这些可笑的自欺欺人的念头。

长宁以为他不愿意搭话,也不在意,毕竟是陈昭嘛。

下午起,京城就下起了雨。绵密的细雨如丝坠向大地,冰雪渐渐消融,春天越来越近。

陈昭突然明白了这个道理,怔了一怔,只盯着那纤细的脖颈,微透玉朦的耳垂入神。

周承礼自收到密函起,就一直在沉思。

原来他说别人被她所惑,那是因为自己就藏着这样的心思,如果不是自己心有欲念,怎么会推己及人呢。

朱明熙忍不住问道:“周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陈昭听到弟弟就这么守着她,嘴角一扯,心道,难怪皇帝非要把陈蛮弄走,孤男寡女的,稍微有点儿心思这两人恐怕就勾搭上了。不过两主仆都挺单纯的,没发生什么事,倒是他在这里守着,杂乱的心思尽出。

“没有,很顺利。”他的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页,笑了一声,“太顺利了。”

然后赵长宁说:“我以前写字,陈蛮就在旁边这么守着我,他现在好吗?”

很顺利和太顺利,虽然只差了一个字,表达的意思确是天差地别。

陈昭顺手就给她递了过去。

朱明熙看着细雨绵绵不休,楼台都被笼罩在雨中,路上油纸伞、蓑衣来来去去,青石台淅淅沥沥,巷子十分寂静。

她好像有点儿不舒服,咳了两声,然后要伸手拿水喝。

他非常佩服周承礼总能找到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地方会面。例如这个造纸工坊,来往的人很稀少,多半都是坊内的长工,他还能闻到一阵阵的竹叶香味,这是周承礼的地盘。

看她写的居然是《吏法新编》,陈昭站着看了会儿,觉得她写的字字珠玑,句句简练。这时候他又觉得很奇妙,这个人她是跟太子一党的,但她的确也在做有利于国家的事情。一盏烛台,赵大人写字很入神,说忽视他就忽视他了。

“五城兵马司的南城、东城兵马司指挥使是我们的人。届时你穿衮冕龙袍,由他们护送你入城,兵部侍郎在内城接应。城内应该是由陈昭守卫,不过他手里只有锦衣卫,虽然锦衣卫全是精兵,但是数量太少,我将陆诚的人马安排在西南角的山坳里,他足以对付锦衣卫了。”周承礼淡淡地交代他,“常远会在开平卫拖住朱明炽,你登基之后,就将京卫、通州、蓟州的兵权收到自己手上,稳定朝野不成问题。”

恬不知耻,懒得理他。

“那朱明炽呢?”朱明熙问。

“亲弟弟又如何?”陈昭冷哼一声,“我是来保护你的,自然不一样。”

周承礼摇头道:“你还能杀得了他不成?你占领京城,他一时半会儿杀不回来,必割地为王,你不如顺势就给他封个王,他再反杀回来的话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了,好的是朝中拥护你的大臣不少,看来不满他的人也很多。”

“长淮是我亲弟弟。”赵长宁淡淡道,头也不抬,“更何况,陈大人难道就不是男子了?”

朱明熙其实心里清楚,周承礼就是故意留着朱明炽的,两虎相争,只要朱明炽一日不除,他就得永远听周承礼的。不过这都没什么,朱明熙已经很明白天不遂人愿这个道理了,他只希望杀了朱明炽,别的都无所谓了。

赵长淮拱手喊声陈大人才离开,毕竟是正二品的大员,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大了好几级。陈昭跟着走到她屋里,看到她在写字,说道:“你既是女子,半夜三更的怎么能见男子?”

他就笑道:“拥护我的多半是拥护嫡子继承皇位。倒是没想到,原本章渊是最遵从立我之人,现在却是最全心维护朱明炽的。世事难料。”

她把赵长淮送出去后,看到陈昭站在一旁。

周承礼什么都没有说。

赵长宁摇头,不过有孕罢了,她还没这么娇贵:“不会全叫你接受,不过以后如有什么消息,我会同时送到你那里一份的。”

凭他敢跟朱明炽比,头脑清醒的都应该明白,谁才是真正合格的帝王。

赵长淮看她一眼,说:“你如今有孕,你的人我先接手吧,有什么事会告诉你的。”

朱明熙右手拿着茶杯,不大灵活地喝着茶,又问周承礼:“什么时候开始?”

她总是想着,如果他没事,能保他一命就保他。

“朱明炽出城之后,陆诚等到他走远,会以烟火为信。”周承礼道,“不用急,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是生是死都是赌术。”

“虽说是他的计谋,我猜着其实参与的人不会少。绝不止他一个人,不过朱明熙控制在他手上,能对付朱明炽的也只有他。”长宁说着又沉默了一下,知道宋平还留在赵家,她就知道这是周承礼特意留给她的,不管周承礼想做什么,就算为祸家国,却从没有对不起她。

如周承礼所料,朱明炽御驾亲征并没有准备很长时间,这次他带的是禁卫军外的其他几营。本来是由其他指挥使指挥的,现在全部收归于帝王之手,除了留下禁卫军护卫京城,至于禁卫军令牌在谁之手,无人可知。众人均猜测在陈昭手上,陈昭不动声色,只有他才知道,令牌很有可能在周承礼手里,不过也无妨,早就已经被偷梁换柱了。

他自来就行踪诡异,只留了宋平在赵家,他以前告诉过长宁,有什么事可以通过宋平告诉他。

在准备的这几天里,京城开始戒严,边关之乱,就是普通百姓也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自那天起,周承礼就不在赵家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赵长宁也没瞒他,把事情的原委从头到尾讲与他听,包括周承礼想以开平卫为突破口,破边疆防御的事。

更何况战乱逼近的可是开平卫,京城百姓有些惶惶。

“好吧,既然你怀有身孕,一切事更不该操心了。”赵长淮说,“倒是周承礼谋逆的事,你从头到尾同我说清楚,我还有一些没有明白的地方。”他还是把这件事完全从她手中接手过来,大概还是不那么放心赵长宁,这哥哥一向嘴硬心软,什么时候着了人家的道都不知道。

前朝商业阜新繁荣,却被蛮夷所觊觎掠夺。前朝战败后,皇帝一意对蛮夷谄媚讨好,搜家掠户地满足蛮夷的要求,金银布匹、妇女皆送给蛮夷,那时候京城百姓民不聊生,饿殍千里。国弱则无民强,即便是前朝再富足,在铁骑之下也是满目疮痍,破败卑微。

不过是她对于感情这种事,不喜欢说出口罢了。

这些痛苦,没有经历过战乱的人永远无法理解。

她其实已经喜欢朱明炽了吧,虽然可能没有朱明炽喜欢她喜欢得多,但是,也是喜欢他的。

每当这个时候,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一个能保家卫国的铁汉,就是百姓最狂热、最爱戴的对象。

长宁这时候却笑着摇头:“没有,不用了。”

朱明炽亲征那天,他们甚至自发地涌到了城门口送他。望着恢宏而整齐划一的军队,望着高坐在马背上身着战甲的帝王,他们激动地高喊着“陛下万岁,皇上万岁,万万岁”。

他的心情很复杂,有种自己家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半晌又问:“既然如此,势必是他一开始强迫于你,你要是……”

朱明炽以前也打过仗,但这是他当皇帝之后,第一次看到百姓为此而激动。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不太合时宜的问题,赵长宁怀了龙子,而且还是长子,后宫都没一个,是不是说……他以后是太子舅舅?

他们的陛下要为他们亲征啊!

“原来如此……”赵长淮轻声道。

虽然此事不真,但望着声嚣起伏的人群,初升的太阳照在脸上,朱明炽嘴角微勾。他想,即便真的发生了这种事,他也会带领他的军队誓死保卫国家,保卫他的子民。

赵长淮立刻想到了那晚的事情,朱明炽带着人怒闯赵府,关在赵长宁屋内久久没有出来。

毕竟他从没有听到过有人这么真诚地喊他万岁。

“你不是早就知道他和我的关系了,我怀着他的孩子,不用这么惊讶吧?”长宁淡淡道,“他想防我也正常吧,毕竟我在差点儿打胎的时候,叫他捉到了。虽然那个时候我其实已经不打算那么做了,不过他大概是不会信的。”

朱明炽看向城门,文武百官正站在城门口送他出城,她也在其中。她对他挥了挥手,袍角被风吹动。

赵长淮霍地站了起来,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嘴唇微动,重复了一遍:“朱明炽的孩子?”

他对身边的陈昭吩咐:“开平卫那边,我已经让高镇、魏颐带兵去了,他们应该会趁着今天或明天晚上有动手,你注意应对。”他暗中留了三万兵马给陈昭,到时候周承礼必然带兵入城,但他的大队人马其实是陆诚的军队,他会带军假意前往开平卫,然后从后包围陆诚的军队。周承礼没有后援之力,必然会被围困城内,正好把那些有谋反之意的文臣也一网打尽。

赵长宁笑了笑,轻声说:“我怀着他的孩子,他大概,怕我对他的孩子不利吧。”

这些都是两人一早就商量好的对策,照做就行了。

至于周承礼要谋逆,赵长宁告发他,他根本就不惊讶,他一向就不喜欢周承礼,还觉得此人十足地危险。他跟周承礼都是心机深沉的人,但周承礼表面温文尔雅,实则离经叛道,逆势而为。而他则是明哲保身,夹缝中为自己求最大利益,跟周承礼这种人正好敌对。

陈昭应诺,随后朱明炽一勒缰绳转身,浩荡的军队终于启程了,百姓目送他们的战神远去。

“何以见得?”信息量虽然很大,但赵长淮的心智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把事情完全整理清楚了。

长宁送他离开后,去大理寺与同仁道别。朱明炽临走前就不让她再去大理寺了,很快她就要以外调的名义休官一年。大战在即,大理寺的人也无心公务,窃窃私语地议论着边疆战乱的事。

她也不用瞒赵长淮了,反正两人都是赵家的新兴势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淡淡地说:“七叔要谋逆。”没等赵长淮说话,她继续说下去,“他应该是控制了朱明熙,原本朝中就有不少立嫡的大臣,早就不满朱明炽,所以也参与其中。还有几名边关大将,也是早已倒戈了。我将七叔要谋逆的事告诉了朱明炽,所以他派人来保护我,当然,他派陈昭,可能也是要监视我。”

长宁就问沈练:“您不管管他们?”

这个赵长宁承认,她远没有这群真正玩儿政治的人心狠。

沈练看了下属一眼道:“不管,难说有没有下顿了。”

“所以你如果有危险,或者赵家有危险,你要告诉我,让我帮你解决。”赵长淮的语气很认真,“哥哥,我承认你有才华,但是在钩心斗角上,你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我的。”

长宁听得一愣,沈练很快又补充:“我开个玩笑。”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跟老师女儿的亲事,无论怎么说他都要答应。

长宁无言,然后说:“大人,我有个不成熟的建议,您还是不开玩笑的好。”

老师的确也不负所望,将她推上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沈练就问她:“有这么可怕?”

赵长淮一顿,深深地吸气:“女孩自然是不一样的,你要是早告诉我,我就不会做那些事了。”当然了,赵长淮还没说他其实有点儿姐控。他知道她是姐姐后,对她简直极好的。家中他能处理的事都暗中处理了,能维护她的都会维护她,还请求过身为阁老的老师,在她需要的时候帮她。

“一点点儿。”

“那哥哥为何就能欺负了?”赵长宁也早猜到这货知道真相了,根本不惊讶,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沈练背着手看着在窗前站了会儿,说:“你要去湖北出任就好好去吧,大理寺有我和纪贤,他这个人虽然有点儿不靠谱,但是能力还是没得说的。等你回来,大理寺再集体给你办个接风酒。不过你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来?”

“赵长宁!”赵长淮突然喊她的名字,打住了她的话,然后他欲言又止,半晌才说,“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是……如果知道了,我作为你的弟弟,自然会保护你。”

长宁说:“少则一年。”然后沈练就朝她看过来,他嘴角微微一勾,像是笑了:“那可要恭喜你了。”

“这么多年,你当真没害我?”赵长宁的语气有一丝冷淡,“如今我回头想想,除了你害我最多,恐怕还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长宁突然想问他何喜之有,但沈练已经摆摆手走了。她看着沈练的背影,觉得沈练可能知道些什么。

赵长淮就轻轻叹气:“不要任性了,哥哥,你知道我不会害你的。”

她细想自己在大理寺这几年,空降大理寺任大理寺寺副,随后升任寺正。朱明炽登基,董耘任大理寺卿,随后董耘倒下,庄肃被贬。她就是这么艰难地一步步上来,现在,她是大理寺少卿。

赵长宁直直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什么叫只有你能管我?”

沈练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太聪明了,就算知道也不会说的。

他的语气有些严肃,按着赵长宁的手不松开:“如今二叔远在任职地不能回来,七叔根本就靠不住,赵家只有我能管你。”

长宁走的时候又回头看自己常走的那条路,雪已化去,一头驴拴在柿子树上,甩着尾巴啃树上刚长出的嫩芽。

看到陈昭带着不少人进了竹山居,赵长淮就知道绝不简单,原来他也有这个猜测,只是这时候更坐实了。他继续平静地说:“即便你与皇上关系不简单,但锦衣卫指挥使绝非一般人,不可能说调到赵家来就被调来。哥哥,我现在还叫你哥哥,是因为你想当这个哥哥,我们都知道真相是什么,只是心照不宣地不讲罢了,但是现在你必须告诉我。”

旁边有两个司务在讨论:“纪大人的驴再这么吃下去,今年别想结柿子了。”

赵长宁起身要走,赵长淮按住她的手,然后抬头:“哥哥,你与皇上究竟是什么关系?”

“唉……”

赵长淮明白这门亲事对自己有利,也没有拒绝。

她听着就笑了笑,然后看了看大理寺朱红的大门,上了马车。

孙大人是他的上司,等现在的户部尚书退下了,极有可能升任户部尚书。赵长淮偶然一次去了孙府,叫孙大人之女孙乔看到了,便恋慕赵长淮长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孙大人也赏识他的才华,来了赵家几次与赵老太爷谈此事,两人一拍即合,赵老太爷就请了媒人上门提亲,把婚事定在了来年三月。

她回到家中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

“多谢二弟。”长宁把他要的书给他,又道,“我听母亲说,祖父已经请媒人向孙大人之女提亲了,不日你就可以迎娶孙小姐过门了吧?到时候给你包个大红包。”

顾嬷嬷正在做针线活,见她回来就给她看:“这是给孩子做的小袜。”袜子真的很小,可能只有两个指头这么大,很可爱。

因为有孕,她的确休息得不太好,这货倒是观察入微。

长宁拿来捏了捏,就笑了:“倒是挺有意思的,不如我也做一双。”

长宁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看自己一脸淡然的弟弟。

顾嬷嬷欲言又止,她想说少爷您那个女红就算了吧。

晚上赵长宁继续看大理寺的文书,赵长淮来了一次,跟她商量家中的事。他们兄弟二人并不算亲密,赵长淮却在最后问:“哥哥最近怎么了,是不是瘦了些?”

长宁放下了小袜。她要把《吏法新编》写完,等朱明炽回来,正好就能够颁发施行了。他去亲征了,也不知道一两个月回不回得来。

他跟副指挥使低声告辞,跟了上去,贴身保护。

第二天上午,赵长淮过来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叹气,此人分明与太子党有勾结,何必要同情。

自从知道长兄……长姐有孕之后,他几乎每天都要过来转一转,有时候带点儿补品,有时候带点儿蜜饯干果。这次给她带了一盒盐津梅子,咳嗽了一声跟她说:“我听人说是……酸儿辣女。”

陈昭看着,竟然轻轻地叹了一声。

赵长宁大概是愣住了,半天才说:“二弟,民间流言不可信。”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更何况我真的不太想生儿子。”

陈昭在外面等她,正和守殿门的副指挥使说话,副指挥使语气很客气,长宁眼皮也没撩一下,径直就走过去了。

赵长淮哦了一声,好像也没打算走,就在她书房里找了把椅子坐下来:“既然你有孕,就不会去衙门了吧?”

“当真不必。”赵长宁几步就退下了。

“嗯。”长宁继续写自己的字。

刘胡仍然笑眯眯的:“您可一定得坐这轿子,有什么闪失奴婢担待不起。”

赵长淮又说:“父亲母亲也不知道?”他现在没有了童年的芥蒂,也愿意称窦氏为母亲了。

“不必了。”长宁沉默了一下,说,“告诉皇上,下官来过,我这就先告辞了。”

“不知道,他们两人不太靠谱,等孩子抱回来再告诉他们也不迟。”

她第二天想进宫去见朱明炽,但是在殿外站了会儿,才等到刘胡出来跟她说:“大人您请回吧,皇上这会儿正在召见兵部尚书,有要事相商,恐怕没时间见您。”他又接着招了招手,“给您准备了软轿,您坐轿子回去吧。”

的确,窦家长房两位长辈是极不靠谱的。

赵长宁也是笑了笑就不再问了,既然什么也问不出来,那问了也没意思。

赵长淮犹豫了一下才说:“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宅子,派人照顾你?”

陈昭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只是一笑:“大人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只知道皇上的命令是保护您和您肚中的皇嗣。”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大人自己想必更清楚自己的事吧。”

赵长宁终于抬起了头,似笑非笑:“二弟很闲?”

只见她又回眸,定定地看着他:“陈大人,究竟发生什么了?”

随后陈昭从外面进来了:“她肚中之子是龙种,这些问题不用赵大人操心吧?”

“不打扰陈大人练武了。”长宁说着往庑廊退了几步,然后她又站定了。

赵长淮站了起来,面对外人他倒是游刃有余,笑容闲适:“我与长兄乃是一房亲姐弟,倒是陈大人,似乎住在这里多有不便吧?”

他见赵长宁在家中穿得简单,纱罗中单,月白直裰,倒是显得更加清稚秀雅,不太像一个正四品的朝廷命官,而只是个少年郎。

陈昭这时候却没空管这么多,他招了招手:“你怎的还不过来?”

知道她是女子后,他就知道自己以前的猜测可笑了。她一贯冷淡,企不就是帝王强迫她在一起。既不是男子,玩弄权术做什么,真的想要荣华富贵,还是进宫做嫔妃更方便,凭朱明炽对她如昏君一般,应该是她要什么给什么的。

长宁讶然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穿着飞鱼服,可能是黑瘦了一些,显得更像陈昭了。陈蛮轻喊了一声:“大人。”他在不远处站定了,一个多月没见大人了,大人似乎瘦了。

陈昭嘴角微微一扯,也不言语,赵长宁说的的确没错。

赵长淮当然也认得,这人是原来赵长宁的护卫,陈昭的弟弟。

长宁只是道:“陈大人一贯视我如蛇蝎,如今又被指派来保护我,我避及一二也是为了陈大人着想。”

“你替我守着她。”陈昭在旁低声叮嘱陈蛮,“我知道你把她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我几个时辰之后回来接替你,你切记不能让她有丝毫闪失。事后我会带你面圣,圣上会封你副指挥使的官衔,可记住了?”

有外人住在竹山居始终是不便,长宁早上起来就看到陈昭在晨练。他只穿了件单衣,她看了一眼就想回避,陈昭站定了淡淡地说:“赵大人是见不得我吗?”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知道。”陈蛮对于兄长的再三叮嘱很不在意,有他带着人护着赵长宁,难不成还会让他出事吗?

虽然已经不下雪了,但是天气还是冷的。

大战在即,面对的毕竟是旧太子党一众人,陈昭自然也不敢托大。军队已经开始集结了,很可能今晚就会有动作了,他叮嘱完弟弟之后就带人离开了,城防部署还需要他监视着。

微叹了口气,赵长宁道:“叫人多送几床褥子过去吧,安顿下来再说。”

陈蛮许久不见大人,自然有很多话跟他说,主要是着重陈述一下以后大人有什么事想做,尽管来找他就行。

但她更在意的是朱明炽为什么让陈昭在身边保护她。

赵长宁跟他支了张小桌在院里喝茶,跟他说了会儿话,正好问起他在京卫的事:“听你哥哥说,你似乎要升任副指挥使了?你这连升数级,直接跨至正三品,实在是厉害了,究竟是立了什么大功?”

赵长宁何尝想陈昭在她这里住,这个人一贯看她不顺眼,而今又知道了她是女人,恐怕是更想除之而后快了。

陈蛮摇头说:“我不知道。”

燕云山则有些担忧:“大人,他在这里住着是不是不大方便?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

这事他其实也很好奇,他在京卫里虽然表现颇好,但副指挥使是想升就能升的吗?就算看着哥哥的面子,也不会这么快,至少要等他有战功再说。

夜寒如水,长宁让人给陈昭安排了住处。

长宁也疑惑了:“你不知道?”

陈昭则慢悠悠地跟在她背后进来了。

陈蛮仔细想了下,又说:“也不是什么都没干过,抓过几个奸细,是边关大将陆诚的人,听说他带五千兵马回京述职,在京城西安营扎寨,但我审问那几个细作才知道,他分明带了三万人马回来。”

看似保护,实则监视,她脑中转过许多念头。

赵长宁听着觉得奇怪,隐瞒兵力不报,多半是有谋逆之心的人。

一开始朱明炽想让陈蛮守着她,因为陈蛮对她言听计从,绝对会以她的意思为主。但陈昭就不一样了,陈昭对朱明炽忠心耿耿,对她却不怎么友好。

“别的不说,既然你重回赵家,总得安顿好酒菜给你吃吃。”赵长淮跟陈蛮还喝过几次酒,比较熟悉,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人去准备晚上的酒菜了。

赵长宁很敏感地察觉到这件事,有什么地方不对。

黄昏收拢,最后一丝金光消失,酒桌就摆在竹山居外面,长宁不喝酒,陈蛮和赵长淮只是象征地喝了两杯。

她率先下了马车。

陈蛮与赵长淮喝熟了,说话就越说越偏了,陈蛮与赵长淮都是一把年纪还没有成亲,彼此有共同话题。赵长淮想着这位以后毕竟是副指挥使,就想给他做个媒,搭着他的肩膀说:“我们家里还有几个妹妹……不知道陈兄看不看得入眼?”

赵长宁很快就明白了,笑了一声:“那当真是为难陈大人了。”

“二弟行了,别说了。”赵长宁叫下人过来收拾桌子了。什么妹妹,家里还没出嫁的妹妹全是庶出的,陈家怎么可能让陈蛮娶庶出的女子。

“不用担心,是皇上让我送你回来的。”陈昭收回手淡淡地道,“皇上让我护着你腹中的胎儿,我会在赵府住几个月。”

陈蛮笑而不语地喝茶:“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劳你费心,还是算了吧。”

她看到自己在马车里,还看到旁边站着的陈昭,立刻坐了起来:“陈大人?”

赵长淮问:“你确定?”他指了指着长宁说,“我有个堂妹长得跟她有几分相似呢,陈兄当真没兴趣?”

陈昭喉结微动,然后伸手想抱她起来,心想不用吵醒她,可以抱着她进去,但是一路沉睡的赵长宁偏偏这时候睁开了眼睛。

长宁听得脸色发黑,这都说哪儿去了!“赵长淮!”她低声威胁道。

难怪他每次见到她,心中都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

没想陈蛮竟然很认真地想了想,问陈蛮:“哪个堂妹,我怎么没有见过?”

如此才华横溢,冷淡秀雅,竟然是个女子!

赵长宁想把赵长淮揪过来拧碎。

只见琉璃灯罩的蜡烛下,她睡得正沉,肤色胜雪,睫毛细长秀气,嘴唇红润,当真是海棠春睡,动人至极。

却正是这时候,外面突然有隆隆似脚步一般的声音传来,随后亮起了许多火把,隐隐有兵戈金器之声。

赵府很快就到了,陈昭本来是要叫醒她的。

“怎么了?”几人都站起来。赵家胡同临着正西大道,听到的动静多半是从大道上传过来的,这动静听起来似乎不大对。

陈昭知道朱明炽接管京中全部兵权的用意,若论行军打仗,也只有一个孟之州能与他比肩罢了。他接管兵权,就是为了随时应对突变。无论周承礼再怎么诡计多端,也得跟朱明炽战场上过招。

“你们在这儿别动,我去看看。”陈蛮立刻带着几个侍卫去了前院。

冬天长夜漫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破冰春晓。

这动静太大,把赵家的人全吵醒了。房里陆续亮起烛火,窦氏和赵承义立刻过来找儿子。长宁心里也在惊疑:京城是有宵禁的,戌时之后不能再上街了,这动静一听就是军队的,什么军队能够进到内城来?

马车很快赶了过来,朱明炽亲自把人抱上了车,让陈昭送赵长宁离开。

“长宁……”窦氏忐忑,她是习惯地依靠儿子,“外面究竟怎么了?”

陈昭久久没有说话,只能拱手应是。

“您不要管,跟父亲一起回房去。另外让人传话,大家都待在屋内,不准出来。”赵长宁道,叫了赵家护卫把前院把守住。

朱明炽神态淡然:“自今日起,锦衣卫、神机营等全由我亲自接手,直接指挥。”语气中自透出一股不动神色的杀意。

窦氏等人只好回屋去,紧接着长宁就听到外头路上有人阔声说话:“所有人都听着!我们不是来杀人的,好好待在屋里。但要是谁敢出来,就格杀勿论!”

“但是,微臣如果不助您一臂之力……”

究竟是怎么了?

“对,她的确是女子,”朱明炽也不瞒陈昭,反正自此一事后,赵长宁永远别想做大理寺少卿了,“所以你不用担心她谋朝篡位,也不用担心她玩弄权术。是朕一直在强迫她,现在她肚里有朕的孩子,你要护她和孩子周全。”

很快陈蛮就回来了,说:“有人把路全封了,不让周围的住户出来,军队在往紫禁城的方向走,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开道。”他又一顿,“不过我看赵家似乎不太一样,留了一队兵马守在门口。”

正是知道陈昭对赵长宁没有别的意思,朱明炽才放心他来守。

赵长宁心里下沉,与赵长淮对视了一眼,五城兵马司开道,如今朱明炽不在城内,兵马司开道引军队进来,必然是内鬼了!

陈昭有些惊愕地抬头,但很快就低下了:“陛下,他不是……”

兄弟二人这时候还是有十足的默契的,立刻就猜到对方在想什么,两人立刻朝门口走去。

“你叫她的马车过来,把她送回去。”朱明炽道,“另外,你这段时期带人亲自守在她身边,以防她……伤及腹中胎儿。你弟弟将她的话奉做圣旨,朕放心不过。”

陈蛮不知道这两人在做什么,跟在他们背后:“你们俩干什么,外面全是兵,不能出去啊!”

朱明炽不能再看到长宁了,否则他真怕自己忍不住做出什么事来伤了她,伤了孩子。

谁知道走到了前院门口,赵长宁霍的一声拉开了门,为首的那位听到门开了,立刻转身,见到是赵长宁就拱了拱手道:“是赵大人,还请大人您进去,外面太乱了,不要出来的好。”

最近朝廷有异,陈昭便一直守在殿外,以免有什么吩咐来不及。听到帝王唤他,自然是立刻进了殿内。

长宁语气冰冷:“周承礼呢?”

“陈昭。”朱明炽轻喊一声。

“七爷说了,赵家的人都不要出去,一切他会安排的。”那人说话的语气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

朱明炽语气如冰:“今日之事也不准对任何人说起……退下吧。”余太医应诺,行礼退下。

赵长宁淡淡地说:“如果我偏要出去呢?”

对于朱明炽来说,这却是她避闪的动作。

“那只好对不住大人了。”对方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他的手甚至已经放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朱明炽力能扛鼎,掐死她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自然,他的手指在她的脖颈间滑动,她睡得好像不太安稳,就轻轻避开了他的手,脸埋进了他的衣袍里。

赵长宁把门关了,靠在门上。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事,身体一阵阵发寒,脸色也白到了极致,说不出话来。

她就这么不喜欢他,不想怀他的孩子吗?那一瞬间朱明炽的神色大概是不太好看,甚至是近乎狰狞的,余太医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让帝王不高兴了,吓得伏地瑟瑟发抖。

陈蛮也看出她有些不对,立刻问:“大人,您怎么了?”

她还想要打胎,是不是如果他去得不及时,这孩子已经没了?

赵长宁闭上了眼。

是了,他早就应该想到了,以前将她弄成那样,但迟迟不曾有孕,如果不是她暗中动手脚,又怎么会呢!

“你给朱明炽的情报有问题。”赵长淮也意识到了不对,想了想就说,“朱明炽一走,太子的人就占领了京城,你是不是中了七叔的圈套?

帝王却突然笑了:“避胎药……”

周承礼根本就没想在开平卫动手,他想的是把朱明炽和京卫调离京城而已。

余太医不知道为何帝王突然就郑重了,小心地道:“这位姑娘本就体虚,又服用过避胎药,所以才怀胎不稳。微臣听脉象应该是已经仔细调理过了,好生将养,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赵长宁也明白了过来,手指紧紧握着。

朱明炽原本是垂眸看着赵长宁的,听到这里突然抬眼:“你说什么?”

当初那信是严先生从周承礼那儿得来的,她信任严先生所以没有质疑过,但如果……这就是周承礼的计谋呢!他根本就没打算跟瓦剌合作,与虎谋皮不说,还会遗臭万年。他其实只是想把朱明炽调离京城,这样朱明熙就可以轻易占领紫禁城了。紫禁城里最可怕的人就是朱明炽,只要他离开了紫禁城,周承礼手上有朱明熙,占领紫禁城绝非难事!

余太医不敢耽搁,上前一步把丝帕搭在这女子的手腕上诊脉。片刻之后,他放开了手,不敢有隐瞒地禀报:“这位姑娘有孕三月,只是体寒脾虚,胎象不太稳固,应该是以前服用避胎药过多的原因。”

赵长宁突然想起了陈蛮说的那件事。这样看来,陆诚很有可能就是周承礼的人!

那人是谁?怎的像是个女子,却又穿着官袍,而且还是绯红色官袍,想来官衔不会低于四品。

她立刻问陈蛮:“陆诚那件事你上报了吗?”

圣上叫他过来把脉,余太医自然是匆匆提着箱笼就过来了,待在帝王面前跪下了,才看到帝王怀里的不是……他一愣,朱明炽已经招手了,淡淡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把脉。”

陈蛮点了点头:“自然了,这是重要军情,我是递给哥哥的,不过皇上怎么看我就不知道了……”

本来一向给赵长宁看病的是许太医,不过今天太后有恙,他去给太后诊治还没回来,来的便是另一个圣手余太医。

如果他明白过来,就不会去开平卫了……

朱明炽见她当真睡着了,把她抱到了怀里来,招手叫人:“去请太医来。”

难道,她的那个梦境真的会成真?朱明熙成功登基,朱明炽失去帝位,赵家因此落得满门抄斩。这都是她的错,她给了朱明炽错误的情报,她本来是想帮他的,反而害了他!

要是她能再穿女装给他看就好了,不过也不急,等这件事结束……恐怕她这身官袍也是时候脱下来了,到时候还怕没有穿女装的机会吗?

都是她的错,如果没有她,朱明炽怎么会离开京城!

当初魏颐还想直接抢了她回去呢。

赵长宁嘴里发麻。

当真是明艳不可方物,那屋子里有多少人都是看着她的。

陆诚的军队就驻扎在城外,他要是遇到陆诚军队的埋伏,恐怕……恐怕会有去无回……

清落出挑,如一捧刚采起来犹带露水的青莲。

不行,她要去救他!

长宁头枕着他的大腿,闭着眼睛休息,近来当真是越来越嗜睡了,不过孕期里嗜睡也是正常的事。朱明炽见她困倦,用手轻轻地为她梳理长发,长宁的发质非常好,像绸缎一样落在他腿上,他突然想起长宁穿女装的样子。

她不能害了朱明炽!

“纪有光的这个儿子是个可造之材,就是还太年轻了。”

她毕竟还欠他那么多东西呢,他救了她那么多次,帮了她那么多次……她却一直在害他,就连想帮他竟然也变成了在害他。不能这样,今天她要去救他,她一定要去救他,她真的不想再害他了,即便搭上自己的性命也无妨。

这晚她去见朱明炽的时候,把纪贤的事说给他听,他听了直笑。

“陈蛮,你带了多少人马?”赵长宁问他。

沈练片刻才说:“局势不稳,朝堂动荡,你既然受皇恩浩荡,就要自己小心。”他说这些话时,赵长宁觉得他是知道点什么的,或者早就猜到了她和皇上的关系。但是沈练这样的人,就算是猜到了也不会说的。对于他来说,赵长宁不过是大理寺的一个下属罢了。

陈蛮道:“陈昭给了我五百人。”那足以应付外面那群人了。

这是沈练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长宁就问:“大人还有吩咐?”

“我要去京卫营一趟。”赵长宁跟陈蛮说,“我不懂行军打仗,你带人跟我一起去,我身上有禁卫军的虎符。你拿虎符调派禁卫军,跟我一起去救他。”

在长宁要告退的时候,沈练叫住了她:“长宁。”

赵长淮听了立刻就阻止道:“不行,你不能出去,你现在的身体……要是出问题怎么办?”

她拱手跟沈练说起她之后要外调一年,让沈大人好安排调度的事。正好大理寺来了纪贤,也不会无人可用。

赵长宁却吩咐他道:“长淮,你留在家里守着祖父他们。”

长宁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不能去!”赵长淮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不耐烦地道,“我不会放你去的!”

沈练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紧接着说:“打小在金堆里长大的人,又因幼年丧母,家里人都疼他,自然视金钱如粪土了。他还觉得穷挺有意思的呢,不过都是表面功夫,你要是去他家就会发现,他家地板铺的全是金丝楠木。他父亲在家为他张罗了一妻两妾,偏他不愿意回去。”

陈蛮大概听明白他们两兄弟在争执什么,也劝道:“大人,如果你想救皇上,战场上刀剑无眼,我替你去就是了,你还是别去了!”

“那他为什么这么……”

“长淮,如果说还有谁更懂七叔的话,我是他教出来的,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他的路子。”赵长宁看着他道,“现在我就是最好的军师,你心里很清楚。”

长宁的确有点儿震惊,两江盐引的纪有光,她当然知道了,江浙有名的富豪,连京城都有他家开的铺子。五十个赵家的财产都比不过一个纪家。

赵长淮却仍然抓着她:“如果朱明炽不敌,你带禁卫军也不敌,你受伤了怎么办?”

沈练微微地笑道:“清贫?”说着又是一顿,“他父亲你不会不认识的,便是管两江盐引的纪有光。不过他家兄弟姊妹甚多,他又是纪有光的原配所出,不乐意见家里一群继母的弟妹,才自己跑出来的。说来跟你一般,是嫡长子。”

赵长宁看着他说:“长淮,如果我不去而他真的出事了,就是我害了他,我会抱憾终身!如果让我抱憾终身,我宁愿一去。”她说,“我实话告诉你,你今天拦我我要去,不拦我我也要去!”

长宁一笑:“下官一直以为纪大人是独身一人呢,从未听外界提起过他家。只听人说甚是清贫……”

陈蛮听赵长宁的吩咐惯了,一向是唯赵长宁马首是瞻,但这时候也劝道:“大人,这事你还是要三思。”

沈练倒也不避及她说:“我与他父亲是忘年交,按辈分他该叫我一声叔叔,罢了,随他吧。”语气竟是对晚辈的纵容。

赵长淮看了她半天,可能是她的眼神太坚定了,他就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手。

“大人与纪大人似乎相熟?”长宁好奇地问。

“就算你要出去,也得把外面的人搞定!”赵长淮说,“我帮你。”

长宁听两人斗了会儿嘴,纪贤就扔下他们走了。沈练摇头叹气:“他以后若是有惹着你的地方,你来找我就是。”

那个人是她孩子的爹,还是她把他害成这样的,她大概是一定会去的。

看这样子两人似乎早就认识。

既然他们都知道了其中的缘由,那还不如帮她!

纪贤听了脸色微冷,竟是撕开了和善的面具,笑着说:“沈练,你要是敢叫我爹来,我就告诉他你喜欢我堂妹,想娶她过门!”

赵长淮拿起了旁边的佩刀。

“得了,你装什么装。”沈练淡淡道,“你以后就是大理寺少卿了,我也不管你以前有多么任性妄为,从今儿起自己做事就要掂量着身份,不可由着性子胡来,你那破驴不许再骑。你若再这般任性,我就叫你爹来捉你回去。”

守在赵家外面的人,很快就被精锐的锦衣卫搞定了。陈蛮最后带着五百兵马护送她出赵家,直奔京卫而去。

长宁并不知他指的是谁,纪贤就上前了一步无比恭敬的样子:“下官拜见沈大人。”

冷风迎面扑来,赵长宁边骑边想哭。

两人走到了沈练门口,他在批阅文书,微抬起头:“你来了。”

热意已经涌上眼眶,被她按了下去。朱明炽……你不能再被我害了,我真的,不能再害你了!所以,你一定要等到我来救你!

赵长宁轻轻一笑,心道罢了,随他去吧!

战鼓在夜空中回响,火光如血照亮紫禁城的半边天空。

这人分明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偏偏现在同寺做官,总不好一点儿余地都不给人家留吧。

紫禁城大门紧闭,久攻不下。周承礼的脸色越来越冷。

纪贤嘻嘻一笑,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这个就是赵大人太见外了,你我之间分什么彼此,我的就是你的,清誉自然共享了。”

他带着军队抬着炮筒进了内城,本来是想直接从紫禁城破门而入,让朱明熙过十二重门,在皇极殿登基。本来气士如虹,已经将外城控制住了。谁知道到了紫禁城门口,他看到了早就带着京卫等着他的陈昭。

“纪大人实在是曲解了我的意思,我是想说,纪大人骑驴上衙门,实乃我大理寺清廉之典范,我怎么好与大人同分这份清誉。不如大人把驴脖上的牌子换换?”

圆盾立在前面,紫禁城上方还有对着他军队的火头箭,紫禁城本来就是守易攻难,看到带着几万人马早有准备的陈昭,周承礼心里当即就咯噔一下,他已经下意识地猜到出问题了!

赵长宁听了嘴角一抽,谁要骑他的破驴啊!

兵部侍郎,陕西总兵强破门的时候,神机营已经耗了好几批弩剑,数量巨大,这必然是有备而来的!

纪贤听了很惊讶:“赵兄难不成想骑我的毛驴,倒不是我小气,只是此驴我从小养大,跟我情同手足!实在是不能借给大人骑。”

旁边兵马司指挥使已经忍不住问他了:“周大人,陆诚怎么还没有到?”

走在路上,赵长宁很含蓄地提起了那块驴脖子上的牌子:“我看那上面写了‘大理寺少卿专用’?你我二人又为同一官职……”

如果有陆诚的人马支援的话,应该很快就能杀进去了!他们就不必如此焦躁不安,越久越忐忑。

“赵兄客气,既然你我已是左右少卿,便是一家人,没有什么留情的说法了。”纪贤笑眯眯的,“你要去沈练那里?正好,我也要去找他,同路。”

周承礼久久不说话,他只看着对面的陈昭,突然冰冷地问:“陈昭,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还未恭贺纪大人高升。”长宁淡笑道,“以后同为大理寺少卿,少不得要多打交道了,望日后纪大人手下留情才是。”以前跟这个家伙合作,几乎每次都会被他坑,长宁已经习惯了。

周承礼已经开始怀疑了,陈昭有备而来,陆诚迟迟不到,那必然是计划已经出了问题,否则这时候已经入主乾清宫了。

长宁正要去同沈练商议断案的事,一眼就看到了毛驴上的牌子。

而陈昭也不瞒他了,道:“周大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恐怕你也没想到——赵大人说的话,我们就从来没有信过。”

纪大人清贫是大家早就有目共睹的,只是没想到真的穷成这样。毛驴上旧的牌子已经没了,新牌子“大理寺少卿专用”金光闪闪地挂在驴脖子上。

黑暗中军队如潮,周承礼没有等到陆诚,反而等来了京卫。

七天之后,纪贤到大理寺来上任,只带了一箱书、一头毛驴、一位老仆。

身边的兵马司指挥使绝望地低喊:“京卫的人已经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

其实上次任用长宁为大理寺少卿的流程根本就不完善,内阁首辅推举她,朱明炽又有意放水,她顺顺利利地当上了。这次选大理寺少卿又没什么私情,户部先推举,内阁商议,等送到朱明炽手上时已经过了四五道程序了。朱明炽又从头到尾研究了一下这个纪贤,才批过了折子,宣口谕,让户部批文书。

恐怕是败局已定了!陆诚估计出问题了,可能已经死了。这里早就准备好了,根本无法攻克,那么朱明炽也肯定没有走,此时外城也估计出不去了,他在玩瓮中捉鳖,就等着耗死他们了!

朱明炽一如往常地上朝议事,接到了这份推举公函,秉笔太监文眷双手捧着笔墨在旁伺候他。

周承礼忽然笑了道:“还是我错看了朱明炽。”

内阁大佬们合计了几天,大概觉得此人没问题,便推举给了朱明炽。

他竟然,从来就没有信赵长宁。

初六之后内阁开始商议大理寺左少卿的人选,选来选去,竟然选到了长宁一个熟人头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刑部主事纪贤。纪贤是户部侍郎推举给朝廷的,他在刑部主事的位置上已经做了近六年,有丰富的断案经验,虽然仍然是年轻了些,但比之赵长宁还是年长了的。

陈昭漠然不语,其实怀疑赵长宁的一直是他,当然了,朱明炽可能,也从没有相信过赵长宁。

她知道了手上的玉佩竟然是这个来路后,就更不会佩戴在外了,禁卫军乃是京卫中的精锐,三万禁卫军可不是开玩笑的。为免出意外,她将玉佩放在了里衣里面,便不怕有人来偷了。

周承礼抬头,他一直监视赵长宁那边的动静,他知道赵长宁对他的话是深信不疑的。他败就败在太自负了,也低估了朱明炽无情的程度。他淡淡地说:“陈大人,你说,我们一个骗她,一个不信她,哪个比较可悲?”

长宁是初六之后开始正常去大理寺的。

陈昭微微一愣,周承礼是什么意思?

那就让他葬送在赵长宁手上吧,杀人不如杀心。恐怕至此之后,他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

这时候,陈昭这边有探子穿过重重军队,匆匆上前,趁着两军对峙的间隙,半跪在了陈昭面前立刻说:“大人——急报!”

朱明炽这个人,戎马一生尽是冷酷,没想到还有对人这么手下留情的一天——费尽心思为她保驾护航,对她一忍再忍,格外宠溺,格外纵容。

“快说。”陈昭已经不耐烦了。

其实周承礼曾有很多选择,他可以用各种办法让朱明炽得到消息,但是他选了赵长宁。

那人立刻说:“赵大人以为陛下有难,就……就跟陈蛮公子一起去了京卫,已经带着禁卫军去救陛下了。我们实在是拦也拦不住!”

“等外族异动的消息传到京城,朱明炽就一定会亲征,开平卫他是不会放任不管的。”周承礼淡淡地说,“很快了。”

“她……”陈昭一愣。

对付朱明炽不可正面敌对,他在计谋上能与朱明炽比,但论行军打仗,朱明炽有战神之称,别人还真是差了一截的。

“她一直在帮你们,虽然在我的圈套内,不过仍然是一直在帮你们。”周承礼的笑声倒有几分嘲弄,“不过是你们不信她罢了。”

周承礼闭上了眼,将计划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他要确定没有遗漏的地方。聪明之人往往多思多疑,想得多才能面面俱到,当他不确定的时候就会在脑海里一遍遍地过,这其实是一种很痛苦的经历。他安排常远在开平卫动手,再以赵长宁的消息误导朱明炽。

陈昭道:“这事先不管。”既然她带着禁卫军,这时候陛下已经把陆诚的人解决得差不多了吧。陛下自然会护着她的,他得先把周承礼拿下再说。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如何,这杯酒我先敬大人。”朱明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睛冰冷微眯,“不知大人什么时候动手?”

周承礼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陆诚没戏了。

朱明炽这个人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是敏锐和聪慧却是天生的。朱明熙仍然记得当初几个兄弟在一起读书,朱明炽虽然不听,大学士讲的课却能分毫不差地复述出来,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那些聪明之处好像突然消失了,大学士也从来没有过问过。那个时候朱明熙还不明白,现在他已经很明白这些弯弯绕绕了。

他笑着,又无比冷淡地说:“陈大人,你说,以陛下的性子——他要是看到赵长宁带着禁卫军出现在战场上,他会以为是来杀他的,还是救他的?战场上可是刀剑无眼的……与其跟我在这里瓮中捉鳖,我劝陈大人还是快点儿赶过去吧。”

但他受制于人,他想报仇雪恨,只能听周承礼的。否则单凭他和那些有勇无谋的匹夫,根本不能撼动朱明炽的统治。

陈昭脸色剧变,周承礼的话其实很对——朱明炽看到赵长宁出现,而且还带着禁卫军,他会觉得是来救他的吗?

朱明熙知道那些人名义上是为他而反,其实都是为了权势罢了,一将功成万古枯,不提着脑袋干出点儿大事来,何以得到荣华富贵。周承礼看似云淡风轻,不过是因为眼前的东西不足以吸引他。他内心深处的权势欲,不是那个位置恐怕无法令他满足。

他的第一反应,可能是赵长宁来支援陆诚的!

对啊,没有人会是这个人的知己,他心计之深之毒,别人难以匹敌。

他见京卫的人已经包围过来了,周承礼一时不能动弹,竟生出了什么也不顾的心思,对神机营指挥使说:“你在这里指挥——困住他就是了,他没有后援,撑不了多久。”

周承礼却笑了一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只是悠悠喟叹:“我这一生从没得过知己,有时候觉得挺可悲的。”

他立刻一转马头就要带着随身的护卫冲出人群。

“他已经踏入你的圈套了?”朱明熙再低声问。

在前面的人连忙问:“陈大人,您要去——”

周承礼喝着酒说:“三教九流,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朱明炽要不是想彻底灭了你,不会还不动手的,所以你的安全最为要紧。”

“给我滚开!”他突然厉喝一声,一鞭子打了过去,人群中立刻出现一块空地。他带着人冲出重围,快马加鞭朝城外去。

朱明熙还是不大习惯这样的地方,他抿着酒朝窗外看去,只见太阳已经落山,冬夜越发显得寒冷,远远传来寺庙撞钟的磬声。与眼前的浮华分隔出两个世界,清冷而幽远,叫人莫名其妙地清醒。“为何每次都在这里?”他问道。

赵长宁——你不要有事,我来救你!

沿河画舫外雪景千里,白江不见尽头,远处原林苍莽,日薄西山,淡色红霞余晖流满天际。而画舫内却是温暖如春,脂粉香浓,一名乐伎在弹奏琵琶曲《昭君出塞》。

我今天,才是真的认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