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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长孙3 第九章 噩梦回,山雨来

在这个梦里最后当皇帝的人是朱明熙,莫非就是因她提前告知了朱明炽他们谋逆的事,所以他才说是她背叛了她。

赵长宁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她昨晚刚决定要把他们谋逆的事情告诉朱明炽。毕竟她不能置朱明炽和自己的孩子于不顾,甚至是置赵家于不顾。

毕竟在此之前,朱明熙的确毫无保留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那他说的背叛又是指的什么……

如果朱明熙最后真的当了皇帝,那他和七叔究竟有什么依仗,能够敌得过手握重兵的朱明炽?赵长宁了解七叔,他这个人天纵奇才,如果不是胜券在握,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朱明炽先逼宫当了皇帝,朱明熙岂会善罢甘休,肯定会谋逆篡位的。她的梦已经应验了一次,也就是说……朱明熙也许真的会成功?

她又该怎么办?

她一直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觉得当皇帝的人不是朱明熙就是朱明炽,但如果……这两个人都当了皇帝呢?

赵长宁沉默了一会儿,问丫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这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了,朱明熙与她关系很简单,他也不知道她的身份。但是这个梦给她提了醒,让她想起了很久以前跟朱明谦的一场对话,那个时候,幼小的朱明谦告诉她,最后登上帝位的是太子。

丫头答:“已经过寅时了。”

以前她一直以为这个人是朱明炽,其实她错了,今天这个梦里,那个人是朱明熙。

那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也不必睡了。长宁招手道:“叫人进来给我穿衣,另外把严先生叫过来,不可惊动旁人。”

长宁却根本没心思在乎一个丫头,她想着梦里的那个人。

官员都有养幕僚的传统。严先生是她的幕僚,原是个举人,会试屡试不第,到了六十岁见仕途多半无望了,就投身赵长宁做了幕僚。赵长宁见此人的确有些本身,渐渐重用了他。

她叫了守夜丫头的名字,很快帘子被撩开,丫头擎着点亮的蜡烛走了进来。丫头见少爷已起身,拧了帕子洗脸,她立刻放了蜡烛接过来,朦胧的烛光下她看到少爷抿着单薄的嘴唇,衣领微开。她立刻低下了头。

她穿好直裰,洗漱后去了花厅。

彻骨的寒意浸透了她,以至于赵长宁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严先生被人叫起,听闻是赵大人找他,也不敢耽搁小跑着过来了。他穿着件青布长棉袄,留了短胡子,正不住地打哈欠。

赵长宁这时候终于回过头,一张脸清晰地映入她的眼中。

长宁让他坐下,沉吟问:“先生可知我七叔此人?”

“寺卿大人竟想背上弑君的罪名?”背后的笑声有些邪肆,“你杀我倒也可以,只要你能杀得了。”

严先生这时候困意散了,点头道:“周大人的名声如雷贯耳,老朽原先听过他的一些事,不甚感慨大人年轻有为。听闻周大人回府,可惜老朽却不能拜会周大人。”

她又听到自己冷漠地说:“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的。”

长宁细长的手指搭着扶手,淡淡地道:“我有件事拜托先生。他要在京城住两个月,其间你帮我查查他究竟在做什么。我七叔生性聪明,别人恐怕奈何不得。他的消息都会送进赵府,你利用我的名义在赵府的关卡上安插人手探听,不过不可惊动他。”

那人低声笑了:“你错了,朕早告诉过你,你屈从于朕,朕就放过他们。已经太迟了……”

“那老朽可否冒昧一问,大人究竟是想查什么?大人说个具体的,老朽也好下手。”严先生拱手道。

长宁想看清楚自己背后的那个人,但是身体似乎不受她的控制。她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恨意说:“分明是你记恨赵家人背叛,你记恨了一辈子,连赵家的妇孺都不放过……”

长宁淡淡一笑:“不是我不告诉先生,而是不能说。但凡是敏感的事,你都告诉我就是了。”

她以前也做过这个梦,但是以前梦到这里就会戛然而止。

严先生领命退下了。

“是被你害死的,因为朕如此信任你,什么都告诉你,你却背叛了朕。”那个人低沉地说。

赵长宁想再见朱明熙一面,毕竟从朱明熙那里套话比从七叔那里容易。她想见朱明熙倒也不难,上次朱明熙曾说过,若她有了回应,派人去青衣胡同的药铺传个话就是了。

有人从背后抱住她,问:“知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赵长宁约他在临江的茶楼里喝茶,她在茶楼里坐等了半个时辰,才有个其貌不扬、穿短袍的人来告诉她说:“四爷说,此地有些不便,大人可否跟小的去六合酒楼?实在是劳烦大人了,大人的随从,最多只能带两个。”

她恍惚地又回到了那个梦境,赵家被满门抄斩,她重游赵家,残垣断壁,院子里春来草木深,草几乎将房屋掩埋。

赵长宁静静地喝茶,不过她也早就预想到了这个情况。在她知道了朱明熙的存在后,朱明熙肯定会确认自己的安全才会现身。而这个派出来的人则一定是死士,倘若被抓就会自尽,如果自杀未遂,便是受尽折磨也不会开口的。

夜里内室只留了一盏灯,赵长宁睡得并不安稳。

“前头带路吧。”赵长宁放下了茶杯。

会不会重蹈覆辙?

朱明熙如今的心思是越发缜密了。

赵长宁想起了十四岁的事。七叔曾经这么狰狞而血腥过,他也帮过她。他要是真的大权在握,会对她做什么实在是很难说。

到了朱明熙所在的酒楼看到他正在吃饭,四周静静的。

周承礼一直微笑着看着她:“长宁,七叔别无选择,只能这么做。即便你不帮我,也不要管就是了。如果我掌控了朝政,你肚里的孩子我自然会保他平安的。”

窗外的临江正是集市,大年初三的集市很热闹,卖花灯的、卖炒货的、卖糕饼的,挎篮子的妇人带着孩子,汉子推着自家的架子车,架子车上坐着老迈的母亲,熙熙攘攘,凡尘俗世便是这样。

“那我……就先退下吧。七叔您最好亲自去告诉朱明炽,我可保您没有性命之虞,这样也可保赵家平安。”长宁说着想要退下。

朱明熙看得出神,很久他才抬起头,对赵长宁说:“怎么不坐?”

但是长宁很快就想出了更多的细节来对应,从本质上来说,周承礼一直都是冷血残酷的,他不过是掩藏起来了而已。

赵长宁走过去坐下,听到他继续说:“我小的时候就想在宫外面生活。我告诉母后,说当太子要学很多东西,学得不好,翰林院掌院学士张大人还会告诉父皇打我手板。要是在宫外面就好了,父皇只是个普通的父亲,我也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然后母后温言告诉我说,‘外面的人——他们也从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要为生计奔波。如果天降灾祸,没有饭吃便会卖儿卖女,亲人受恶吏所害,无权无势,他们除了痛哭之外也无能为力。孩子害了重病,没有钱医治,活活病死的也有’。那些贫苦的苦,每一个都比我知道的要痛苦千百倍。”

但是七叔看上去和平时没有分别,一样的平和而稳重,难以把他跟记忆中的人联系起来。

“我的母后是一个非常睿智的人,她从来都是对我说真话,好好教导我,从不粉饰太平。只有她死的那天,她告诉我说朱明炽已经答应将她送出宫去养老,她让我等她一会儿,收拾了东西就和我一起去封地,以后我们一起好好过……”朱明熙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深深地吸气,然后微笑,“结果我进去看的时候,她已经喝了朱明炽给的毒酒,倒在床边吐血,爬也爬不起来……”说到这里他就停顿了。

赵长宁手心却冷汗津津,难怪周承礼希望她不要想起,实在是血腥变态。他方才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她已经惹到他了吗?

“殿下。”赵长宁轻声道。然后,她看到朱明熙笑了笑说,“罢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来找我何事?”

“我年轻的时候太偏执了。”周承礼温柔地说,“但是现在我已经好多了,能够控制自己了,只要你不惹我,我就是你的七叔。长宁,我现在已经不能抽身了,即便我抽身,朱明炽也不会放过我的。你如果将这件事告诉朱明炽,我肯定会死,你真能狠下心吗?”

原本她一开始要劝他的话现在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赵长宁嘴唇泛白:“大概是因为我不记得儿时的事了吧,七叔不必计较这个。”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她只能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再后来周承礼再次出现,成了她的老师,似乎这种极端的情绪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想来无论我怎么劝,殿下也不会放弃的。”长宁静静地问,“那殿下可有十足的把握?”

赵长宁真的想起来了!周承礼因为少年家世突变,性格暴戾,用尽酷刑折磨王学举,她吓得尖叫。因为当时实在是太受刺激,后来周承礼终于清醒了,肯放开她时,她就把这段记忆完全忘了。

“朱明炽光是京卫就有十万大军,我自然是有把握才敢贸然行动的。”朱明熙道,“只是具体的自然不能告诉你。”

后来,他任职都察院,极擅长酷刑逼供。

赵长宁给他倒茶,笑了笑:“却也无妨,你们即便有边疆大将的兵力支撑,但也不足够,想来最需要动功夫的就是兵力了,只是不知道你们究竟有什么法子。”

但是他把人搂在自己怀里睡觉,一直吻她,还把晕过去的王学举绑起来,折磨给她看。

朱明熙摇头:“法子自然是万无一失的,只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他把赵长宁关进了内室,不然她老是想跑。不仅如此,他还找了铁链将她锁在床头,他是很亢奋的,但是她怕得一直发抖,还要咬他,非常抵抗,他就没有要她。

赵长宁更肯定是关于兵力的,知道朱明熙不会白白告诉她。

赵长宁觉得他的情绪有点儿不正常,挣脱他就想跑。但她怎么跑得过周承礼,很快被他追上按在地上,然后被他连人抱起。

“我做这些事,不光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我的母后。”朱明熙说,“她这一辈子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她聪明异常,小的时候外公曾说过她‘要是生而为男,怕是进士也中了’,是我没用拖累了她,是我害死了她。”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了。

什么嫁不嫁的,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赵长宁从未见过这位皇后娘娘,她只知道朱明炽一杯毒酒就赐死了她。

周承礼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然后他冰冷地说:“长宁,你说过要嫁给我。你是我的,别人不能动。”

就是一杯酒一句话的工夫,轻易地让朱明熙的一生崩溃了。

赵长宁那时候觉得周承礼有病!她近乎愤怒地推开他:“你放开我,你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赵长宁最后喝了两杯酒,离开了酒楼。

周承礼更抓紧了她,冷笑着说:“我就说他是爬上假山玩,掉下来摔死的,谁知道?”

赵长宁交代给严先生的事,他是一直惦记的,只是几天也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唯有初四那天,从边关送来了一封信进了赵府,直接送入东院周承礼的院子,极为隐秘。

她被他抓得生疼,哪里见识过周承礼这般阴鸷,立刻要挣脱:“他要是死了,你会背上命案的!你放开让我过去看看!”

严先生便立刻起了心思。

但周承礼很快抓住她,按着她的肩,沉沉地问:“你跟他在干什么!他怎么说要娶你?”

正巧那天周承礼出去拜会同僚,没来得及看信。

他像拎小鸡一样拎开了王学举,粗暴地扔到了一边。王学举不过十五岁,被成年人力道一摔,头撞在假山尖锐的棱角上昏了过去。假山棱角上全是血,长宁看到后脸色都变了:“七叔,你快叫大夫过来,他有可能会死!”她立刻想过去看王学举的伤势。

那严先生委实是个机灵人,信件从不经赵府的回事处,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于是他买通了周承礼院子里打扫书房的小厮。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这位年轻的进士七叔有这么冷酷的表情。

小厮听了连连摇头:“七爷的东西,我怎偷得出来!你这差事再有钱我也干不了,书房外头全是护卫。”

赵长宁被迫抬头,然后看到了站在王学举后面阴沉着脸的周承礼。

严先生笑眯眯道:“蠢物,谁叫你去偷了,更何况你那样子如何能偷得手,你只需打扫的时候听我的,我自会安排了人进去,只是要你配合,不能让东院的人看出来。”

这还不足以说明什么的话,有天王学举将她压在假山上,涨红脸看着她,说要娶她。赵长宁惊讶地看着他,才知道这位小公子竟然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她还没想好怎么办,王学举已经按着她的肩亲她的嘴,迫不及待地往自己怀里搂。

严先生出手就是二十两银子,更何况还是给大少爷办事,那小厮狗胆包天,就跟着干了。

周承礼的表情有些惊讶,然后紧紧地盯着她。长宁却没有意识到不对,她在别院里跟着夫子学《春秋》,隔壁王家的公子王学举也时常来听,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了。正是大夏天,相约着上山避暑拜佛,下河摸鱼。那时候她没意识到,其实王学举对自己是很暧昧的,时常亲昵地搂肩搂腰。她在赵家没有玩伴,偶然遇到个少年玩伴当真没多想,与对方越来越亲密,甚至偶尔去王家同住。

信被锁在抽屉里,不过这难不倒那人,他只用铁丝就开了锁,将信偷了出来。

十四岁的她初到汉阳,周承礼来接她去别院,那时候七叔也很年轻,俊秀而文雅。她只记得自己是第一次见到他,疏远而有礼地喊他七叔,并避开了他想扶自己的手。

偷换的信件被迅速誊写一遍,原信再借用送东西的机会换回去。誊写的信件当天晚上就出现在了赵长宁的桌上。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浑身僵硬,更多的画面闪过脑海。

赵长宁没想到严先生的动作这么快,询问他如何拿得这信,严先生便笑道:“这您不必过问,小老儿这些事还是能给您做好的,事情虽然不易,但也拿到了。只是这里面写的东西……”严先生犹豫了一下,“您还是先看了再说吧。”

以至于她脑海中闪过混乱的画面,俊美的面目阴沉而狰狞,年轻的七叔显得这样陌生,她被绑缚的双手,紧贴在她身上的滚烫有力的肌肤,绝望的祈求和哭泣……

赵长宁也没有耽搁,她这几天正等着这边的消息,只有看了才好做决定。于是连夜看了这信。

但长宁却觉得他的掌心透出一股寒意,这样的……熟悉。

其实是周承礼与一位名为常远将军的通信,说的竟然是孟之州的事。

“有什么怕的,不就是你跟别人亲近,与我十分疏远,七叔生你气罢了。”周承礼笑得漫不经心,摸她的发顶。

长宁看到这里目光微动。

“七叔,不要说了。”赵长宁道,“既然我不记得,就不提了吧。”

信中提到孟之州自中毒后身体损伤,行军打仗的能力大不如前了。但是他驻守的开平卫是什么地方,那是关口要塞,古来兵家必争之地,岂能让一个不能行军打仗的将军坐镇此处。孟之州发现之后,上书圣上请辞,圣上却意决回他两字:不准。说如今太平盛世,边关安定,且无人知道他身体有疾,他继续当这个指挥使又能何妨。孟之州知道皇上是在体恤自己,孟之州这一辈子没做别的事,全是为国效力征战沙场,要是不让他做这个,当真不知道做什么。孟之州接连上书,但是朱明炽却再也没有回信。

而且她突然生出一种想要阻止他的冲动!

随后信中写道:开平卫,京之喉口,若攻之南下,挟外族之力,十万大军溃矣。

说到这里的时候,长宁的手指微微蜷缩,十四岁时……他多次避而不谈,为何突然要告诉她。

就这么一行简单的字,赵长宁来回看了几遍,额角竟出了些冷汗。

“你虽然是说过就忘,可我却一直记得。然后你被送回了京城,一直到你十四岁,我再次见到你。”周承礼继续说,“那时候我中进士不过一年,任山东济阳县令。”

年关时节,实则是边关守卫最松懈的时候,天气严寒,战马修养,往年这个时候双方歇战,称为冬歇。挟外族之力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七叔竟里通外敌,要破开平卫?

“我当时已经知道你是女孩,即便表面上没有立刻答应你,心里却是同意了的。”周承礼眼睛微眯,似乎是在回忆往昔。

开平卫若是一破,京城危在旦夕。

长宁只是沉默。

开平卫由孟之州守卫,本来是坚固如铁桶的。如今孟之州身体损失,如何才能守住开平卫?此时开平卫兵力空虚,倘若两边夹击……恐不得好!

“你七岁那年,”他轻轻地说,“先生给你布置了一首五言律诗,你做不出来,便来央求我说,只要我能帮你做出来,你长大后就嫁给我。”

七叔如何能做这样的事?赵长宁闭目想了会儿,此计太毒,与外族合作破城,必定是承诺以赔粮赔地,与虎谋皮。

周承礼静静地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有种青年的俊秀,又有种说不出的冷冰。

但对于周承礼和朱明熙来说,这已经无所谓了,只要能把朱明炽拉下马,他们无所顾忌。而这绝对是行之有效的一个方法。

赵长宁叹道:“七叔,儿时的事我都不记得,如何记得答应了你什么。并不仅仅因为朱明炽是我孩子的父亲,他救过我的命,也是为了你,为了赵家好,我不能无动于衷地看着不管。你不要做这些事了,让朱明熙离开京城,就这么算了吧。京城守卫极严,朱明炽亲自把持京卫十万大军,已经不是先皇那个时候了,你们没有胜算的。”

那些支持朱明熙的朝臣,不知道他们知不知晓此事?

“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周承礼突然问。

赵长宁放下信纸,她想立刻就把这件事告诉朱明炽,但此刻宫门下钥多时,若不是紧急军情,是进不去紫禁城的,只能等待天亮了。

周承礼的瞳孔一缩,动也不动,捏着玉釉杯的手指却越来越紧,几乎要把杯子捏碎了。

长宁轻叹口气,叫人进来伺候歇息。她现在有孕,必须注意休息。而且这事她也急不来,只能等天亮了。

赵长宁喝着茶,只说了一句话:“朱明炽是我腹中孩儿的父亲。”

这时候东院里还亮着灯,周承礼在看书。

“我也想问你,当初我承诺过要救你,现在你却阻止于我,究竟是怕赵家陷入颓势……还是为了别的劝我?”周承礼冷淡地说。

夜风带着透骨的寒意,他披着件外衣在看书,察觉到光弱了下去,单手用铁钎挑了灯芯。

周承礼从不置一词,他不是这种人。想要的东西,应该谋划着慢慢去得到它,而不是向别人哭诉请求。

有人从门外进来,跪在他面前:“七爷,事情做好了。严朗把您准备的信偷走了。”

朱明炽为了补偿他,提携了赵家的两个人,一个就是赵长宁,还有一个是赵长淮。

周承礼嗯了一声,并没有多加理会。

有这样的才能,又生性不定,没有强烈道德观念的人决不能任以大权。

那人便犹豫道:“赵大人当真会告诉皇上?您是他七叔,当初太子对他又多有提携,就算再如何他也不会忘恩负义出卖您啊……”

当初西北边境抗敌,朱明炽苦攻不下,如若不是三顾茅庐请到了周承礼,怎么可能大获全胜。

周承礼微微叹了口气:“我这个侄儿,说来最是正直的,她看到了我想通敌叛国,肯定立刻就会去告诉朱明炽。更何况……”说到这里他笑了笑,跟他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只要一切照着他的方向走,别的他一概不管了,“罢了。你先下去吧,通知陆总兵可以准备了。”

赵长宁知道朱明炽有意限制周承礼,与他一起谋反的官员,晋升的晋升,加爵的加爵,但是周承礼一直没有动静。不仅如此,朱明炽刻意调任他处理番厂的事,是有意削减他在都察院的权威,因为他的确忌惮着周承礼。

那人应诺,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长宁直直地看着他,周承礼又笑道:“朱明炽治国,不满他的人不止我一个。当初与他敌对的武臣,这时候都没有好下场。更何况坚持要立嫡的文臣也不少,至于朱明熙,以他的才能是决不能和朱明炽抗衡的,即便登基也只会是傀儡。当初与虎谋皮,我自以为得胜之后,我想要的东西皆在我手,不想他强取豪夺,一方面强行要你,另一方面限制我的权势。若没有前者,限制也无妨,但有前者,恕我不能忍受。”

长宁第二日一早就进了宫求见朱明炽。

周承礼却只是静静地喝茶,眼皮都没撩一下,淡淡地说:“我何曾说过——朱明熙会当皇帝?”

过年官员沐休八天,初九才开始上朝。对于赵长宁突然求见,朱明炽觉得有点儿疑惑,或者还有点儿高兴。以往都是他宣了她,她才会入宫觐见。这几日宫里事多太忙,又想着她还是少走动的好,雪天路滑,天气又冷,要是偶感风寒了怎么办。所以他就一直没宣她,她突然来见他,莫不成是孕里性格变化大,想他了?

“无论他成与不成,对您而言有什么好处?要是让朱明炽知道了,他这个人本来疑心就大,非得诛赵家满门才算完!您可愿意看到赵家跟您一起受过?愿意祖父以七十岁的高龄饱受颠沛流离之苦?”

本来还要见鸿胪寺卿准备天坛祭祀的,只能叫刘胡去传话,叫鸿胪寺卿下午再过来。他再算算时辰,她这时候进宫,估计是连早饭都没吃的,又叫御膳房准备早饭,他平时吃得简单,要御膳房多备虾饺、龙眼包子、拌鸡丝和麻油的热面,她喜欢吃这些。

“侄儿若是不管,七叔可是要把赵家带进悬崖里!”长宁语气微厉,“您喜欢玩这些尔虞我诈,侄儿我没有立场说话,当初表意投诚太子,实则投靠朱明炽,那他取得了皇位,您也能够功成名就了。现又为何再反其道而行之,您原来怎么对朱明熙的,您觉得他会忘吗?他当了皇帝会放过您吗?”

等长宁进次间,就看到桌上满满摆着早饭。

“你问这个做什么,”周承礼淡淡地道,“我说过,这些事情你都不必插手,好好做你的官就是了。”

朱明炽靠着个枕头看书,听到她进来就放下书。

周承礼喝茶,长宁也不在意他没有说话,继续说:“我在京城里见到了朱明熙。”见他的表情没有半分波动,长宁心叹果然如此,“他变了许多,我想应该也是这样,毕竟经历了这么多事,人不变是不可能的。只是我还是有一事想问七叔……当初朱明炽派锦衣卫追杀岷王殿下,殿下应该是被人所救,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七叔?”

“来了,吃饭吧。”

长宁却微笑着放下茶盏,道:“七叔,我有事问你。”

长宁走了过去,拱手道:“皇上,微臣有要事禀报,暂不说吃饭的事。”

周承礼微抬头,看到长宁腰间挂着的莲花形腰牌,那一瞬间他的眼睛迅速地眯了一下,不过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怎么没见你戴我送你的玉佩。”

朱明炽听了淡淡道:“朕便知道是这样,你在家中是不是时常饿着朕的孩子,一忙起来就忘乎所以?不管是多重要的事,你也要把饭给朕吃了再说。”

周承礼坐下来端起了茶杯,一缕茶香溢出,他立刻就闻出是顶级的祁门红茶,一年产量不足三斤,全是贡品。他这里没有这样的茶,应该是赵长宁带来的,但是这个茶却不是她能弄到手的,必然是御赐的。

长宁无言,低声道一句霸道,不过懒得和他争,坐下吃了碗碧粳粥配鸡丝面,三两下吃完了。然后一碗牛乳又递到她面前:“我叫人加了冰糖红枣,用铜锅煮热了给你喝,便好喝多了,快喝。”

“七叔坐吧。”长宁虚手一请。

她又抬头看他,眼眸中尽是忍耐,她不喜欢喝这个,但朱明炽觉得对她好,千方百计地逼她喝。

等周承礼送了赵老太爷回来,看到长宁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雪景喝茶,茶也已经给他倒了一杯。

朱明炽看得到她的不耐烦,但不过片刻,她端起来喝了。朱明炽看着嘴角微微一勾,她就算不喜欢,但是现在也会去做了。

“你要是肯成家立业,我也放心多了,对得起当年你父亲的泉下之灵。”赵老太爷幽幽叹了口气,很快被周承礼拥着送上了软轿。

她又从盘子里拿了个鸽蛋,知道他下步就要逼她吃这个了,便递到他嘴边:“你还没有吃东西,也吃一些吧。”

周承礼笑道:“我会在家里留两个月,有空就会去看您,您可莫要来我这里了。”

朱明炽却是静静地看着她一会儿,嘴角微翘,片刻才张开嘴吃下去。

当年他父亲被政敌陷害,被先皇厌恶,贬黜的时候因为强盗劫持,父母都死在了去四川的路上。周承礼少年时目睹双亲惨死,他被藏在马车底下,三天后才被人救出来。因此赵老太爷怜惜他。

两个人就这么吃了早饭,宫人收拾了桌子。赵长宁才让他屏退了左右。

赵老太爷这些年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没什么事情烦恼的。他笑呵呵地道:“正要走了,叮嘱你七叔多多回来走动。”周承礼是少年时才被收养,再怎么亲近也和赵家隔着一层。

朱明炽见她这么慎重,知道是大事,一手摸着她的小腹,已微微鼓起——当然,这不是显怀了,这是吃多了。他才收回手说:“别急,有什么难事就告诉我,你解决不了,朕总是能解决的。”

有丁忧这个制度,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当官的也得好好赡养父母,不敢忤逆。

赵长宁一早就想好了该怎么跟他说,这时候沉吟一下就道:“我知道你曾经派人刺杀朱明熙。”

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尽孝道。另一方面,倘如老太爷这时候出事西归,家里儿子当官的就统统都要丁忧,赵承义和赵承廉立刻要解除官职,回家守满二十七个月,赵长宁这些孙辈也要戴孝一年。

朱明炽眼神一凌,仅仅是笑:“你想说什么?”

家里头的人都拼命赡养老人家,药材补汤不要钱似的往老太爷那里送,希望老太爷身体康健,多活几年。

“他没有死,他回来了。”赵长宁不知道他又想到哪儿去了,继续说,“我已经见过他了,他这次回到京城,是和我七叔一起密谋要造反。”

长宁走过去给两位长辈行了礼,跟赵老太爷说:“您怎么不进去说话?身子骨刚好没几天,可受不得寒。”赵老太爷毕竟年事已高,身体不好了。

朱明炽这次很是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在消化她的消息——毕竟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说有人要造反,差不多就是说有人想把刀架到他脖子上——然后才问:“你七叔要造反?”

去到东院时下着大雪,周承礼院门口,老太爷正同他说话,旁边有人撑着伞替两人挡着雪。老太爷跟他说话的时候,周承礼都是淡笑应承,很是恭敬。

长宁苦笑,说:“我只能告诉你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开平卫孟之州已经不能固守了——恐怕当初孟之州中毒,也是他们算计的。您必须派兵力支持,而且越快越好。边疆大将常远将军为朱明熙效力,可能与外敌勾结,到时候开平卫一破,京城即便有十万大军,恐怕也是无法抵御的。”

长宁早吩咐了下去,等七叔一回来便来通知他。

朱明炽听了笑道:“边疆的确有异动,其实留孟之州在开平卫也是无奈之举。瓦剌有一员猛将叫马哈木,我曾与此人交过手,此人骁勇善战,善于用兵。他叔叔原是跟着前朝大将学过兵法,马哈木师承于他叔叔,也精通兵法。”

赵家如今都是长宁说了算,这些小事她应承也没什么。正在这儿跟许清怀说话,那边就有小厮过来传:“七爷回来了,请大少爷过去。”

他说到这里,长宁明白他想说什么。

许清怀很是感激,拉着铮哥儿谢她。

游牧民族本来就比农耕文化民族更骁勇善战,古来败送在游牧民族手上的中原政权不少。如果一个人兼顾骁勇善战和擅用兵法,那必然是中原之祸事。她虽然只是个文官,但马哈木这个人她也知道。

长宁一贯喜欢三姐夫,铮哥儿也自小被她疼爱,怎么会不同意呢。她笑着说:“姐夫不用担心,这都是小事,我叫族学给铮哥儿留个位置就行,再在东院里辟几间房给铮哥儿住吧。铮哥也不急,赵家有你表兄们陪你玩。”

朱明炽看她就明白她知道,便继续说:“朝中有三人能与他相敌,一个就是孟之州,他自打出生以来就没有做过别的事,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假如是他受伤前,朕可以告诉你,能胜过他的人还没有出世。还有一个是你七叔,你七叔极擅兵法,但你七叔只会运筹帷幄,无法上前线。最后一个……”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就是我。”

铮哥儿哭丧着脸,小声地说:“舅舅,我在赵家读书……可以吗?”

“当初战场上,我曾一日退他十里地,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是否一如往常。所以除了孟之州外,其实别无他选。”

许清怀瞪儿子一眼:“你懂什么!家里谁教你读书?你快好生跟你舅舅说,你想在赵家族学读书。”

他沉思片刻,见长宁仍凝望着他,就问她:“怎么了?”

铮哥儿有些沮丧:“爹,我在家里读就行了,不麻烦舅舅。”孩子惦记着自己家里的玩伴,到了赵家可谁也不认识。

长宁就说:“只是想问问您打算怎么办。”

许清怀毕竟是读书人,有些话不好开口,面皮涨红地羞恼半天才说:“他舅舅,铮哥儿五岁,到了开蒙的时候了,但你也知道我家里,我只有个秀才的功名,怕给他开蒙耽误了他。想问问你,能不能到赵家的族学来读书……不占地,给他支个桌就行!”

朱明炽依旧抚着她,沉默片刻:“在知道朱明熙没死的那刻,我就在等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没想到你七叔也参与其中。不过也不奇怪,能背叛朱明熙,如何就不能背叛我了。你七叔的个性本来就是任意妄为到了极致的……自然,这件事还要等我查证清楚,再做论断。”

看三姐夫这样子,长宁便知道他是有事求她的,也没走,笑着看他。

两人刚说到这里,就听到刘胡在外通传:“陛下,有急报。”

长宁摸了摸他的头:“铮哥儿都长高了。”上次看的时候,他还赖着要她抱呢。

朱明炽正想让他退下,刘胡又加了句:“要不是甚急,奴婢也不敢这时候扰您!”

许清怀见儿子不肯过来,三步并两步过去,一把揪着小子的领子拉过来。在他进士舅舅面前,孩子不敢托大,闷闷地喊:“舅舅!”

刘胡知道深浅,一般赵长宁要是在里面,打死他都不敢来敲门。更何况这位祖宗肚里又揣了个小祖宗,别人不知道,刘胡怎会不知道陛下是捧在手里怕风吹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只见一个刚到他腰的孩子,在一株蜡梅树下踢石子,不是很敢过来的样子,是她五岁大的外甥铮哥儿。

朱明炽才从里面出来,见陈昭跪在外殿,道:“陛下,倘若里面是赵大人,请移步说话。”

她说有事要去处理,几位姐姐也不敢留他,长宁走出来后正好碰到三姐夫许清怀。他穿着件赫红绸布的棉袄,手拢在袖子里,看到长宁便满脸笑容:“他舅舅好!”然后回头喊人道,“你还不快过来拜见你舅舅,在那里杵着干什么!”

朱明炽也没说什么,走到东次间坐下,才问:“究竟什么事,说吧。”

长宁反倒希望肚里这个是女孩儿,她喜欢娇娇软软的女娃,若是男孩,恐怕朱明炽想抱回当皇嗣养,到时候陷入皇室尔虞我诈的争斗,是她不愿意看到的。虽然朱明炽答应了留给她养,但长宁并不是很信他。

陈昭单膝跪着,拱手道:“陛下,锦衣卫回话,赵长宁前日曾与朱明熙私下会面。微臣知道您一向护他,但此人以前就是前太子心腹,私下会面前太子,恐是仍然心从前太子……”

因为对她来说,生儿子代表有地位。

“这朕已经知道了。”长宁已经告诉了他,朱明炽又怎会再怀疑,她现在怀着自己的孩子呢。他又问,“你就为这事来的?”

长宁见二姐对儿子甚是宝贝,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一般的女人,生养在这样的环境下,迟早会重男轻女。她相信倘若这胎是女的,二姐绝不会这般宝贝,生怕孩子哪里磕着碰着,嘘寒问暖,恨不得含在嘴里养。

“还有要事。”陈昭声音一低,“您知道,微臣将弟弟陈蛮送去了京卫历练。他倒也有几分才干,有人鬼鬼祟祟探查京卫练兵,被他抓获。酷刑之后这些人吐口了,原是要回京述职的山西总兵陆诚的私兵。微臣弟弟想着,一个私兵为何会来打探京卫,就起了疑心,叫人探查陆诚的军队,陆诚原本只能带五千精兵回城,一查才发现他带了近三万人。一路上的关函竟丝毫未报异常,微臣弟弟便知道兹事重大,立刻叫人快马加鞭回来告诉微臣。”

赵玉如的神情有些淡淡的骄傲:“生了儿子,他倒是对我好多了。虽然他的通房丫头也给他添了儿子,但毕竟是庶出的儿子,又不比咱们赵家书香门第的血统,正经培养的还是英哥儿。”

“大将私挟兵马入北直隶,其意陛下便是不猜也知道,只是关函不报,实在是……”

三姐赵玉妙就压低了声音问赵玉如:“说来,二姐夫如今对你是好的吧?”

朱明炽面无表情,神色近乎冷酷:“未必是没有关函入京,不过是被人拦截罢了。异常的关函会递往兵部审批,调度粮草也要通过兵部。他们是在兵部有内应了。至于究竟是兵部尚书冯遣云还是两个侍郎,就不得知了。”

小外甥刚喝饱了奶,打了奶嗝,长宁见孩子有了睡意,还给了二姐。

陈昭听后又道:“对了,您前几日派人前往边关打探,现已经清楚了。周承礼应该是早就料到您已经不信任常远,给他设的局本就是死局。他根本没有与马哈木联手,估计也是怕与虎谋皮留下千古骂名。如果我们中了周承礼的圈套,您带兵去开平卫镇压常远,恐怕京城这边周承礼会立刻与陆诚携朱明熙登基,您就是带兵赶回也来不及,周承礼必定防卫得固若金汤了……”

赵玉如正是想把孩子送回赵家,赵家族学出了两任进士后,可是闻名于京城族学的,寻常人家想进赵家族学还没有门路的。

“只是不知道,他要怎么用这圈套引您上当。”陈昭也是个聪明人,他含蓄地道,“微臣还知,周承礼与赵大人亲密匪浅,周承礼是赵大人的老师,二人可说是亲比父子。微臣也知道,当年周承礼曾力保赵大人……如果周承礼想诱您上当,完全可以串通了赵长宁,把假消息告诉您。一个是赵大人的七叔,一个曾提携重用过她,皇上您用他一定要三思啊。”

长宁道:“赵家族学尚可,我教人可一般,二姐若不嫌弃,倒可以送来族学里,跟三房、四房的弟弟一起读书。”

朱明炽良久没有说话,坐如雕塑,坚毅的面容如刀凿斧刻。

二姐赵玉如见长宁抱着孩子,就笑着说:“你二姐夫说自己那点儿学问,考秀才都难。想以后把他送过来,跟着你这个进士舅舅读书呢,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教他?”

他想起刚才的一幕幕,长宁前所未有地主动来找他,喂他吃了鸽蛋,他觉得是因为她渐渐地喜欢了他。但又想起她认真地告诉自己,周承礼准备在开平卫动手,让他护好开平卫,能够护住开平卫……还有什么办法!

长宁伸手将软软的小外甥接过来,孩子白嫩的小脸靠着臂弯,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他太久不说话,表情又渐渐地冷酷凶悍,陈昭不得不开口道:“陛下,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他想做什么,您看该怎么办?”

自己有孕的事还没有告诉窦氏,长宁是准备孩子抱回来再告诉她,免得她一惊一乍,走漏风声。

朱明炽沉沉地道:“调你弟弟回来,任神机营副指挥使。京卫众人固守紫禁城,听朕命令。”

见到长宁过来了,几个姐姐便围了上来,拉她坐下,但又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毕竟已经是大官了,问她官场上的事又觉得不合宜,嘘寒问暖的事似乎几句就说完了。正好乳母把孩子抱过来,窦氏便让儿子抱抱小外甥。

见他要起身返回内室,陈昭又立刻说:“陛下,还有禁卫军指挥牌,微臣见您给了赵大人,您看是否要……”

到正房外面,却见里面正是热闹。妹妹玉婉正把外甥抱在怀里哄,四个月的孩子除了包被,还穿着大红福禄寿茧绸袄,软软的小脸,正要抓玉婉手上的镯子往嘴里送。玉婵嫁去宋家半年,有孕两个月,正是馋孩子的时候,她抱着孩子就亲,不肯撒手。

“朕知道该怎么办。”朱明炽冷淡道,“你先将京卫副指挥使、千户替换为锦衣卫的人,暗中替换。”

长宁也想看看自己这才四个月大的外甥。

他说完就进了内室。

对于二姐来说,生下儿子后她在婆家的地位就大不一样了。丈夫虽然风流成性,但她有儿子做依仗,又是正室,以后自当高枕无忧了。

长宁在看他的书等他,见他进来说:“我好像听到是陈大人的声音,他有要紧的事找您?”

“几位小姐都带着姑爷回门了,您还不过去看看,二小姐可是给您添了一个外甥的!”顾嬷嬷笑眯眯地道。她说的是二姐赵玉如,她前些年无子,这几年四处求医问药,汤药喝了不少,总算是怀孕了,而且头胎就生了儿子。

他直看着她,淡淡地说:“他们发现开平卫周围,常远的确布置了兵力。”

长宁抿了药,揉了揉眉心说:“我也不想看,就怕处理不完。”

长宁眉头微皱,低声叹气:“七叔当真……”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身边朱明炽坐了下来,他的表情跟出去的时候不太一样,非常肃冷。他伸手抓住了长宁的手,看了眼她的腰间,“你怎么没戴那块玉佩,不是每天都戴着吗?”

“大人,大过年的,您可别再看了。”顾嬷嬷将她书案上的案卷拿了,递给她一碗药。

“过年走的地方多,家里孩子也多,我见你时常戴在身上,应该是极为贵重的,所以就先收了起来。”长宁眉梢微微一挑,嘴角有丝淡淡的笑容,“要是我当真每天戴着,弄丢了你别找我就是了。”

三位姐姐回门,窦氏房里一片热闹。

朱明炽的呼吸带着灼热的痛意,手腕缩紧。如果刚才他还有丝不确定的话,现在却是觉得赵长宁当真背叛了他。他差点儿掐着她的喉咙逼问她,是不是把东西给了朱明熙,背叛了他!

大年初一,赵家祭祖。

他对她这么好,她都有他的孩子了,为什么还是不喜欢他!

她突然想起了那个赵家倾覆,除她之外无人生还的梦境。

也是,她从来就不喜欢他!

关于这个人,她是有怀疑对象的,那就是七叔周承礼,决不能先告诉朱明炽,否则不仅七叔,赵家都会跟着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朱明炽看着她对自己微微地笑,又觉得不是的,她还是喜欢自己的,否则怎么会顺从地靠着他,睡觉时候会喊他,喂他吃鸽子蛋,还愿意给他生孩子,对他使小性子。朱明炽发现即便知道她在骗自己,但只是看着她的笑容,他还是喜欢得不得了。

毕竟朱明熙背后绝对是有人的,以他一己之力不可能得到京城。

“那你打算怎么办?”长宁问道,又加了句,“虽然七叔里通外敌,有不对之处,但他也是我七叔。你可否……”说到这里,长宁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求他留七叔一命?她只能低声叹气。

但是那件事,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做,怎么告诉朱明炽。

朱明炽的手摸着她的脸,她的脸滑如丝绸,触手微凉。朱明炽突然问:“长宁,你觉得朕这个皇帝当得好吗?”

赵长宁后背嵌在他怀里,觉得他的手又厚又暖。肚子里的孩子,这时候大概只有核桃大吧,哪里需要吃这么多。她在温暖中慢慢闭上了眼睛,突然对这种温暖有些依恋。

赵长宁沉默了一下,说学识他自然不行,但论治国和勤奋,他绝对可以算是一个明君了。

他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觉得好像是比刚才鼓起一些,说:“父皇养你不容易,你瞧你娘多任性。”

朱明炽接着笑了笑:“朕知道,那些大臣觉得朕非嫡出,都不承认朕。朕当时继位的时候想着,何必要他们承认朕,朕只需把需要做的事情做好,把国家治理好,国泰民安,他们就知道朕不会比朱明熙差。所以朕起早贪黑,勤恳为政。但是朕错了,他们是不会觉得朕有做好的一天,他们只会觉得,如果让朱明熙来做,他会做得更好。”

不过他喜欢她这样对他,使小性子也没关系,赵长宁何曾对别人使小性子。他反而心软,跟着躺下去,哄她:“那就不吃了,不吃了!”

“所以要是有机会,他们仍然会选择朱明熙。”

他爱这个孩子,是因为这是他和她的孩子,两个人独一无二的最亲密的联系,血的交融。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长宁,是不是朕做得还不够好?你是不是觉得,朕还是不配为一个皇帝?”

朱明炽看着她瘦削的背影,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笑容。

赵长宁听到他说这些话,心里真是有些难受。她突然对这个从来都坚毅冷酷的朱明炽产生了同情。她甚至被他说得鼻尖一酸,然后她认真地告诉他:“陛下,你做得很好。朱明熙不会有你做得好,我知道的。”

她吃得恼火,就说:“我不想吃了!你要是还想喂,不如拉出来自己喂他吧!”说完她看了看朱明炽看起来很吓人的脸色,又有点儿后怕。她刚才那些话是怎么说出口的?她干脆往床里一扭,背对他躺下了,心想果然怀孕会对人的脾气有影响。

“好。”他捧着她的脸,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你知道就好。”

朱明炽怕她瘦了,叫御膳房送来的全是进补的菜,长宁虽然有孕,但是胃口没怎么开,叫他逼着喝乳鸽汤、猪蹄汤、四鳃鲈加火腿煨的鱼汤。长宁喝得脸色都不好了,他再盛一口也喝不下了,朱明炽非要她再吃副乳鸽翅才算完。

长宁觉得他今天异常情绪化,她以为是因为谋反的事,伸手轻拍他的背:“没有什么比的,你就是皇帝,不会有不配的说法。”

郑太医诊过脉,只说一如往常,这时候有些不舒服是正常的。有些妇人到了五六个月还吐,什么都吃不下,虽说是怀孩子,人却整整瘦了一圈,女子怀孩子便是最遭罪的,更要有人好生地疼爱,宠着。

朱明炽眼神迅速一暗,将她抱得更紧。

他以为长宁又要不愿意一番,没想她却点头说:“也好。”

“那您打算怎么办?”赵长宁问他。

朱明炽啧了声:“另一位少卿人选倒也在定。不过再过两个月,朕也不会管你同不同意,一定要搬进去了。”

朱明炽淡淡地回答:“朕要御驾亲征。”

长宁心里一跳,道:“大理寺如今只有微臣一个少卿,手里好几桩大案,微臣休了没人处理,悬而未决,反倒使人受罪。”

长宁听到这里倒是觉得有些不妥:“您亲征开平卫?京城岂不是防卫空虚了?”

朱明炽仍然传话让郑太医过来,把她手里的书放下了,成天看书,不怕伤着眼睛:“朕见你离得远就心惊肉跳的,不如你早日搬去私宅……”

“嗯。边疆异动已经开始,怕他们趁年关不备的时候发难。你在家里好生养胎,不要出来走动,也不要对旁人说起此事,免得打草惊蛇。”朱明炽跟她说,“陈昭的弟弟陈蛮,朕将他调回了京城,任神机营副指挥使,他会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赵长宁道:“我没事,不过是没睡好罢了。”

他一向不喜欢陈蛮在她身边,竟然也肯放他回来了。

“朕如何知道!”朱明炽语气很严肃,走到她身侧,仔细打量她的脸色,“不舒服也不早说,朕便免了你的早朝就是了。你胎位不稳,要格外当心。”

“我知道了。”长宁应下来。

她合上书说:“陛下觉得呢?”

“还有那块玉佩。”朱明炽继续说,“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是京城禁卫军的虎符,可指挥两万禁卫军。如果你有难,就让陈蛮拿此牌保你。”

赵长宁坐在偏殿的炕床上看书,偏殿里温暖如春,棉被松软,宫中常见的熏香没有,反而摆了瓜果和蜡梅,精致又舒适,她记得以前偏殿不是这样的,朱明炽什么时候改建的?

当然,如果赵长宁已经把玉佩给了周承礼,那么禁卫军就是一柄潜伏于队伍里的杀器。

等朝会下后,朱明炽朝服也没换就过来了,急切地问道:“你可还好?”

那块玉佩……竟然来头如此大!难怪她怎么总觉得出入的时候,陈昭老是盯着那块牌子看。“你竟不告诉我,我要是真给你弄丢了怎么办?”她没好气地说。

赵长宁怕自己待下去指不定要怎么样,只能硬着头皮拱手,顶着大家猜忌的目光道:“多谢陛下。”然后离开。

朱明炽嘴角勾起一丝笑容,眼神却是幽深的:“那再做一个就是了。”

“你先去旁边偏殿休息吧。”朱明炽叫了两个内侍进来。

这件事终于告诉了她,长宁心里也是松了口气。他一会儿还有事,长宁没坐多久就告辞了。

赵长宁心想:你难道不是吗?

朱明炽沉默地背手立在一片金碧辉煌的宫宇里,看着她的背影远了。

这货竟然信以为真,立刻眉头皱起:“怎么会没睡好,是不是胃不舒服?”然后又说,“不舒服告假就是了,为何来早朝,朕岂是那等苛待官员的人?”

他的表情就慢慢退去了温柔的伪装,变了样子。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是隐隐有种野兽一般的蛮横和凶险。

她只能说:“微臣前日没睡好,有些瞌睡,谢陛下关心。”

如果可以的话,他贪婪地希望这一刻能够保持下去,赵长宁是装的没有关系,他实在太喜欢她了,他可以把她的应付当成是真的,可惜她不想这么一直演下去。

赵长宁冷汗都要下来了,要是孙大人误会她是对他有不满,可就不好解释了。

既然她不愿意,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抓不住她的心,那就只能关住她的人了。

结果前面的内阁大臣、六部尚书、都督总兵都回头看她。孙大人的目光尤其错愕。

以后,便将她深锁禁宫,既不让她看别人,也不让别人看她。那么就只有他了,她也只能喜欢他了。

第二天的朝会上,户部侍郎孙大人正在请奏田税的事,长宁不过是站得腰酸,轻轻捶了下腰。朱明炽立刻就看到了,并问:“赵爱卿可是有什么不适?”

朱明炽缓缓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