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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长孙3 第十一章 执子手,待终老

她勉强用未受伤的手在衣裳里掏了一会儿,然后勾着红线掏出腰牌,递给他:“还你。”

长宁自然记得,说起这个东西她就生气。

朱明炽看她竟将这玉牌穿了红绳儿放在身上,笑着将她的手连同腰牌一起握紧:“你拿着,这个东西朕送给你。”

朱明炽沉默,他是在想应该怎么告诉她,斟酌了一下词句,问她:“你还记得禁卫军的令牌吗?”

“朕当时,先知道了周承礼的两个计划,料到了他想骗我前往边关。只要他们一入主紫禁城,掌握周边兵权,朕就奈何不了他们。”朱明炽看向她,“当时陈昭说你极有可能叛变,朕还没有信,直到……朕发现这个腰牌从你身上消失了。接下来无论哪次见到你,你身上都没有这个东西,再然后,朕知道了你背着朕喝避胎药的事……”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怀疑我骗你?”长宁侧头问他。

所以,他对她的信任就这么一点点儿被摧毁了。

如果他真的信了她的话,那他早就死了。她突然反应过来,也许在那个梦境里,他就是信了她的话的。

造化弄人。

赵长宁从昨夜就清楚地知道,他是帝王,他应该猜忌别人,应该机关算尽,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将计就计。

长宁不再说话。朱明炽却温柔地道:“长宁,朕那箭当真是无意射出去的,朕当时本来就心痛,以为你是来杀朕的,你又扰乱朕的心智。朕是绝不可能让你离开的……如果你实在恨朕,朕可以还你一刀。”

他的胸膛太热,驱散了早春的寒气。

他将自己随身的匕首拿出来,拔出刀鞘放在她手上。

“他没有事。”朱明炽上了龙榻,将她搂在怀里。

寒光森森的匕首,泛着幽暗的光芒,刀柄嵌着红宝石。长宁没有拿刀,他却掰开了她的手指,把刀塞在她手里。

她的手按在腹部,想起刚才害怕失去的恐惧,微微凝神:“他……”

他让她用匕首对着他的肩。

朱明炽就道:“我会等到你同意为止,但你不能离开朕。”

赵长宁的手微微发抖,她冷冷地看着他:“朱明炽,你发什么疯?”

“如果……我说我不同意,你会怎么样?”她淡淡地问。

“还你一刀,你刺吧。”朱明炽微笑地看着她,“这一刀还是没有关系,你不会有事的。”

长宁看到阳光镶嵌在他的身上,好像她看到过这样的场景,她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那是在一个梦境里、一个登高的梦境里,金光笼罩他的全身,一如现在。

她又怎么可能刺得下去!

“你都听到了?”他问,“那你觉得怎么样?”

但朱明炽却握住了她的手,按着她用力:“你来。”

从隔扇里,争先恐后涌入的团团阳光中,这个人抬起头,他的笑容既复杂又坚毅,衮冕龙袍,高大的身体半跪着,耀眼得要发光了。

赵长宁被他逼急了,突然看到刀尖已经有血渗出他的衣裳,这匕首太利了!她眼眶一红道:“你干什么啊!”

已经醒来的长宁听完了他的话,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有说过……我以前爱你吗?”

朱明炽看她被自己逼急了,连忙把手松开一些:“乖乖,怎么了?伤口疼吗?”

那个吻,轻得怕弄疼了她,又重得像是承诺。

“你知道有多疼吗?”她红着眼说,“为什么要让我刺,我不想刺!”她的伤口的确还疼,喃喃地道,“你知道多疼吗?”

他无比珍惜地轻吻她的手,轻声说:“朕已经知道错了,朕不该怀疑你,不该伤你。你能不能……”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能不能继续爱朕?”

他笑着把她紧紧地抱着:“乖乖,朕知道你疼,是朕不好,都是朕的错!”

他继续说:“朕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中宫无皇后,那是因为你与朕早就在那一夜成亲了。”他笑了一笑,“蜡烛的颜色,若没有朕的命令,宫人怎么敢说换就换。当真是朕说什么,你就信了。你就是朕唯一的皇后。”

“就是你!难道还能是我!”长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委屈,去救他,他竟然拿箭射她。她就掐他、打他,“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朱明炽没有看到,长宁的眼睫微微地动了动。

朱明炽却是高兴的,她愿意打他、骂他,那是因为她心软了,她愿意对他撒气了,像个小女孩一样,也许这才是她本来的性格呢。

朕,自此后尽属于你。

他只能紧紧地抱着她,哄她:“现在还不能回去,你的伤还没有好。等你能回去了,朕陪你回去好不好?”

朕愧疚难安,朕怕……怕这一箭,射穿了你对朕好不容易有的那一点儿爱意。

“不要你陪!”

但原来,你不是来帮着篡位的,你是来保护朕的。

“好好,不陪不陪,你自己回去。”

朕最后决定,折去你的羽翼。

长宁抓着他健壮的肩膀,眼泪什么的全擦在了他的身上,这个人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哄她。

他半跪下来,缓缓地沙哑着嗓音说:“朕最生气的时候,想过折了你的翅膀,将你囚禁深宫。朕心里的暴戾,甚至到现在都还有。朕已经打算好了,你跟朱明熙一起谋反,朕将他千刀万剐,将你囚禁起来,所以朕……毫不犹豫地射穿了你的手。“

她渐渐地就蜷缩在他怀里,然后又说:“我还是没有原谅你。”

其实他要的真的不多,只需要她有一点儿喜欢他就够了。

“嗯,朕知道。”

朱明炽坐在床沿,把她受伤的那只手捧在掌心里,她的手这么小,他捧着还绰绰有余呢。他静静地看着,想着她说的那些话。原来……那些不是她在演戏,她是一直真的想帮他的,而且在渐渐地喜欢他。

“你的伤口在流血……”

为什么还没有醒呢?是不是因为不想见他?

“嗯,一点点儿血,死不了。”

他走进内室,让两个伺候的宫女也退下了,他在龙榻旁边坐下来。长宁还躺在龙榻上,因为失血嘴唇苍白,头发散开,手上缠着纱布。

长宁沉默后说:“但是弄到我衣裳上了。”

外面没人敢再说话。

朱明炽只能去包扎,一边包扎一边顺便处理乱党的事。乱党头目已全部被关入天牢,朱明熙被囚禁到皇室宗祠中,一辈子不得外放;其余人关入刑部大牢再做定夺。另外再宣章首辅和陈昭过来,立刻逮捕兵部左侍郎,工部尚书,五城兵马司中的中城兵马司、北城兵马司指挥使。

“退下。”朱明炽道,“谁再过来打扰朕,杖责!”

他吩咐得很快,还顺便跟刘胡说:“叫御膳房做午膳过来,以滋补养身为要紧。”

“陛下,”门外有人说,“有谋逆之意的大臣已尽数被控制在太极殿中,乱臣贼子已经被收押。您看……”

章首辅也听说了陛下抱了个女人回来,但现在处理乱党余孽的事要紧,他又不是那种八卦的人。

他挥了挥手,让许太医退下去开药。

章首辅看了两眼,拱手正要退下,被朱明炽喊住:“章爱卿。”

朱明炽又沉默很久,才说:“朕知道了。”

首辅大人笑眯眯的:“陛下还有吩咐?”

赵长宁右手的伤势甚重,箭穿透手背,许太医叹了口气:“大人的手日后会不会受影响,微臣不敢保证,只能等大人好了看看了……不过这样的情况,多半是不妙的。”

“这次……我要对大人说一个‘谢’字。”朱明炽看着他慢慢说。

他这话说完,很明显地感觉陛下松了口气,露出了笑容:“她没事就好!”但随后陛下又眉头微皱,“那她的手呢?”

章首辅也不问是什么事,拱手道:“君主贤明臣未必知,但是天下知,百姓知,乃至于史书知。陛下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昏聩的人看不到,但是百姓知道,他日史书也会留下陛下的功绩。陛下尽管做自己的事,终有一日会有回报的!”

朱明炽纹丝不动地坐在内室外的太师椅上,他怕自己在里面,反倒是影响了太医医治。直到许太医从里面走出来,朱明炽立刻抬头看向他,那眼神竟让老太医都抖了一下,他酝酿了一下,拱手道:“拼尽微臣与太医院的医术,总算是保住了赵大人腹中的胎儿,母子无虞,陛下尽可安心了!”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不过是……情难自禁罢了。

朱明炽竟然听出几分豪气来,他眼睛微眯,这老头儿,当真不愧是首辅之位。

他怎么会不清楚呢,朱明炽怎么对魏颐的,怎么对陈蛮的,甚至对章若瑾,他都历历在目。

他这边刚送走了章首辅,又有宫人来传话,说太后过来了。

就连陈蛮都看出来了,朱明炽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不过是这时候因为赵长宁的事走不开,所以他说也没说罢了。

“太后她老人家听说您抱了个女子回来,还请了整个太医院来保胎,便从寿康宫来了。”宫女有些忐忑,“太后来势汹汹,奴婢拦也拦不住。”

在他走之后,陈昭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天际,嘴角竟露出一丝苦笑。

朱明炽揉了揉额头,有点儿头疼,他毕竟也是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他说完就走了,他是锦衣卫指挥使的亲弟弟,很快就找到了人去赵家送信给赵长淮。

该怎么告诉太后,她很喜欢的大理寺少卿赵大人,其实就是她的儿媳呢?

陈蛮却说:“我什么也不劝你,因为你什么都明白的。现在我要找人去通知赵家,你好好冷静一下……如果让皇上知道了,你恐怕会被他猜忌。不过我觉得,他应该已经猜到了。”

谁知道太后跨门而入,却是带着喜气的:“人在哪儿?我孙儿在哪儿?”

陈昭不想说话,也没有理会陈蛮。

朱明炽站起身走到庄太后面前,语气无奈:“母后,她才有孕三个多月,您孙儿还在肚子里。”

陈蛮已经转过了头说:“你曾经问过我是不是对她有别的心思,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愿意为她去死,但没有那种心思。现在我想问你哥哥,”他轻轻说,“你对大人究竟是什么心思?”

“我得见见她吧。”庄太后道,“怎么怀孩子了也不说一声,你在外面看到喜欢的就带回来啊,母后是那种会阻止你的人吗?这养在外面实在是不安全,不如把人接进宫里来吧,正好我能帮你照看。”

陈昭回头看弟弟。

朱明炽怕长宁在里面听到又多想,立刻拦住了庄太后:“母后,不是我现在不让您见,是您实在不能见。您再等等吧,儿子刚清理了乱党,您总得给儿子一点儿时间休息。”

“你刚才太激动了。”陈蛮突然说。

庄太后见儿子的确有些疲态,他不让自己见,总有理由吧,就没有勉强,但是老太太却是真的兴奋:“生了要给我带!”还往里探头,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啊,竟然能入得了他的眼,不容易。

陈昭当时以为朱明炽要杀她,才冒死扑她,后来才听弟弟说,陛下是想废赵大人的手,不是想杀她,他当时误会了。不过这时候说什么都不重要了,赵长宁的孩子才是关键。如果不是他那一扑,赵长宁也不会……

朱明炽连哄带说地把人弄出去了,正好御膳房上了菜,他把长宁弄起来吃饭。

陈蛮很久才镇定下来,回头就看到哥哥脸色不好看。

长宁靠着他,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勺蛋羹,突然说:“我对不起太后娘娘。”

而且,她还有了皇上的孩子。

她指的是当年那件事,她差点儿杀朱明炽,但太后却以为她是在帮朱明炽,一直对她好到现在。

陈昭和陈蛮也在外面守着,陈蛮还是第一次到皇宫里来。自然,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肯定知道了自家大人的事,听哥哥说了之后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伺候了一年多的大人,竟然是女子?

“你给她生个孙子,就是对得起她了。”朱明炽道,“你再给朕多吃一勺。”

最好的药、最有经验的太医都在里面,他们中年轻的跪在外面,不等里头那位情况稳定了不能走。

长宁按住朱明炽的手,顿了顿说:“你以后要是再不信我,我就真的不会再留下了。”

帝王亲自把一个怀孕的女子抱回来,那女子是谁难道还不明显吗?众位太医眼观鼻,鼻观心,一月春寒的天里,竟还活生生地热出了好几身汗,看着帝王阴沉的脸色,就知道里头那位的胎要是保不住了,他们这些人恐怕也要跟着陪葬!

说得好像她能走得了一样。

太医院的太医们正在会诊,太医院一半的太医都跪在乾清宫外,另一半跪在里面。谁也不知道乾清宫里那位究竟是谁,只知道是个怀孕的女子。

朱明炽就笑了:“好,一定信你。”

周承礼无意味地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赵长宁才躺下来继续吃,突然又想起赵家:“我还没有叫人回去说一声。”

但是攻心一计,终究还是达成了。

“已经派人去说过了,不过说起你家……”朱明炽放下碗,“你是女子的事,还是告诉他们吧,把朕的事也告诉他们,免得朕三天两头听到你家要给你找亲事。”

他这一辈子料事如神,唯这一败,恐怕是再也无法翻身了。

他听到谁又要许配给赵长宁就不舒服。

被大军绑缚的周承礼看到朱明炽抱赵长宁冲进宫中,就知道长宁当真出事了。

长宁摇头:“不必了,我爹还以为我旧情难忘,不会给我说亲,到时候把孩子带回去,他们就不会说什么了。”她还是喜欢自己在家就是嫡长孙,再说人多口杂,知道的人多了总会走漏消息的。

朱明炽连理会周承礼和被抓获的朱明熙的力气都没有,他抱着赵长宁就冲进了乾清宫,随后立刻召太医前去。

这个朱明炽倒是没有逼她,只是沉默一会儿,突然问:“长宁,朕还想问你,你当真……当真是喜欢朕的?”

朱明炽的大军围住叛军,此时七万大军对阵两万叛军,更何况两万叛军也早就精疲力尽了,半个时辰都不到,叛军就全部被拿下。周承礼被绑缚押下,随行将领也被控制住。

赵长宁侧眸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又转过头:“刚才要是真的扎你身上了,你大概就不会问了。”

破晓的清晨,带着军队杀回紫禁城的朱明炽根本没有时间跟剩余的人耗,七万大军顷刻碾轧过去。周承礼还在同京卫、锦衣卫、神机营等负隅顽抗,一看到朱明炽回来就知道恐怕是真的大势已去,有朱明炽在,这紫禁城谁也别想动!

她不是喜欢把感情说出来的人。

赵长宁的意识却彻底沉没了。

但已经很明显了吧,如果她刚才狠点儿,就应该扎进去,让他也试试那种痛的。

“都是朕的错,朕不知道你是来救我的,不知道你一直都是想帮我的。”他不断地亲吻她的额头,“长宁,朕认输了,你要什么朕都会给你,你要朕的命……”他的嘴唇滚烫而颤抖,“朕都会给你!”

朱明炽听着笑了:“好了,不问你了。”

朱明炽抓着她的手:“不要动,马上就到了,乖一些!”他甚至不敢伸手去试她的身下,孩子……对,刚才陈昭以为自己要杀她,扑她的那一下!

她这样的人,如果不喜欢,怎么会乖顺地躺在他怀里,由他喂饭吃呢,又怎么会轻易地原谅他呢。

长宁却不再说话了。

罢了,不说就不说吧。他知道她口是心非,嘴硬心软就行了。

朱明炽只会把她抱得更紧:“只能朕抱着你,你不用想别的了。”他看她神态不对,身体竟痛苦得蜷缩起来,他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猛地变了,“长宁,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朱明炽继续给她喂蛋羹:“张嘴,还有小半碗没吃呢。”

“我不想见你!”她的眼泪不停地流下来,“我也不要你抱着我,放开我……”

一个月后,赵大人明面上正式外出湖北行省,实则搬入了朱明炽位于京城的私宅。此时已经冰雪消融,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窦氏舍不得她,拉着她哭了好久,给她做了三双鞋放进行囊里,才送她出了城。

“任何事情朕都能答应你,但这个绝对不行!你永远都是朕的。”朱明炽又亲吻她。“你以为谁还能把你从朕身边抢走吗?魏颐不行,你七叔不行,陈昭也不行,谁敢朕就杀了他!”

马车一出城就绕了回来,进了朱明炽的私宅。

长宁觉得腹痛越来越厉害,在箭射出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已经心死了。但这个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又因为自己那句绝情的‘不复往来’而痛苦。她的手下意识地抚在腹部,害怕失去,声音带着沙哑:“我不要见你了……不想见了!”

陈昭和陈蛮正在这里等着,里面一切已经布置妥当,该翻新的也翻新了,另给长宁准备了六个丫头、四个孩子的乳母供使唤。陈昭有公务脱不开身,陈蛮刚升任神机营副指挥使,干脆调他过来做侍卫。

“你在说什么!”他狠狠地握紧她的手,“什么不复往来,你休想!”

正好他还能陪赵长宁说说话。

她闭上了眼睛,语气变得平淡起来:“那就好……那我不欠你的,我们此生就……不复往来了。”

长宁这一个月一直在养伤,都不知道外面的事,问起了乱党的下场。

“你从没有欠朕什么。”朱明炽沙哑地说,“那些都是朕甘愿做的,是朕自己心魔作祟,跟你无关……”

听闻朱明熙和周承礼都是囚禁终身,而赵家不仅没被牵连,她父亲还升任了工部郎中后,她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她知道,这是朱明炽为了她有意放周承礼一马。否则谋逆之罪,足够周承礼株连九族了,但是朱明炽一次也没有在她面前提过,只叮嘱她注意身子,好好养着。

长宁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他竟然哭了,泪水流到了坚毅的下巴上。她有些惊讶,但又好像没这么惊讶,问他:“那我……我欠你的,是不是……是不是还完了?”

正好今日朱明炽也在私宅里,他在亭中跟陈昭说话,长宁正好去找他。

男儿流血不流泪,一向信奉这句话的朱明炽已经十多年未曾哭过,但这时候他听着她的话,却不自觉地哭了。他的声音颤抖:“好,朕都知道,你不要说话了好不好?”他低头亲吻她未受伤的手指,“是朕的错……朕的错,朕不该不相信你。”

朱明炽料理完乱党一事,还比较闲。正好赵长淮下个月就要成亲了,这小舅子成亲,他总得送点儿什么东西给他才是,但拿不定主意究竟该送什么好,在问陈昭的想法。

她轻轻摇了摇头,疼得声音有点儿变了:“我想跟你说,我不知道周承礼……要算计你。我以为……以为你又要被我害了,我就想……就想我不能再害你了……所以带着人来救你……”

他喝了口茶,正好抬头看到赵长宁出现。

马车来了,朱明炽把她抱到了马车上,亲她的脸:“不要说话,朕马上带你回去!”

长宁没有束胸了,就换回了女装。她虽然不大会穿,但是来伺候她的丫头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给长宁选的是一袭深浅相间的青色月华裙,腰间垂着由白到墨绿的流苏。她生得极白,脸皓洁若明月,五官精巧极美,一双眼如湖水幽幽,只用两枚莲纹玉扣扣住一点儿头发,其余如丝绸般垂泻在身后,走动间如涟漪波动,冷风送香。大概没变的就是她那个冷淡的表情了,很像赵长宁。

“皇上……”她轻轻地喊出声。

朱明炽也是第二次看她穿女装,自然怔住了。

她被抱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四周都是熟悉的气味和温度,长宁自然知道是谁。她疼得脸色苍白,不仅手疼,而且腹部也疼。

旁边的陈昭却是第一次看到,好半天也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朱明炽叩了叩桌面,他才回过神,立刻灌了自己一口茶,不敢再看。

朱明炽把她搂得更紧,在她耳边说:“不准你怕朕!”

“你们怎么在这儿喝茶?”长宁已经走了过来,跟朱明炽说话。

他看到长宁因他的动作而瑟缩了一下,心中更是抽痛不已。她是不是……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了。他刚才鬼迷心窍,他不是有意的,他也不知道啊……

朱明炽抓着她的手:“怎么穿这样过来了,你先回去,朕一会儿去找你。”

“给我滚开!”他暴喝一声,然后把长宁抱到了自己的怀里。

“我穿这样怎么了?”长宁看了看自己,她觉得挺美的啊,果然还是女孩的衣裳好看啊。

“皇上,她已经受伤了……”陈昭以为朱明炽还要做什么,不肯放手。

朱明炽见陈昭连眼睛都不敢抬,就知道他什么心思了。

朱明炽重重地喘着气,一时间说不出话。“让开……”这是朱明炽的声音。

他自然不会说赵长宁的女装太好看,他不愿意给别人看,而是笑笑:“你的《吏法新编》不是还没写完吗?朕后天可是等着要用的。”

您却以为她是来杀您的——还射伤了她的手。

赵长宁看一眼陈昭,陈昭想什么她不管,朱明炽想什么她可知道。她就笑了笑:“陛下,亏您是皇上,您要是换个身份,女子都得被您逼跑了。”她也不想跟他说话,转身回屋去了。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但是朱明炽知道他要说什么。

当她不知道朱明炽在想什么吗,不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吗?他有时候占有欲真的太强了,她有点儿受不了了。

“那是误会,赵大人一直没有给周承礼,她这次过来——是来救您的,陛下!但是您……”

朱明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听到陈昭的话,他抬头声音嘶哑地道:“她不知道这件事?那禁卫军的腰牌——”

是啊,谁让老子就是皇帝呢,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快步走到赵长宁面前,看到她真的受伤,厉声道:“快备马!”刚才其实他是无意的,但这时候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赶紧送回去医治才是关键!

他跟陈昭说:“赵长淮都要成亲了,说来你也该成亲了。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可要朕给你找一个?”

朱明炽在箭射出的时候已经翻身下马。

“不劳陛下费心。”陈昭目光微闪,“微臣已有心仪的女子。”

陈昭也没有想到会来不及,他单膝跪地将长宁抱起来,看到穿过她手的箭,她半闭着的眼,疼得脸色苍白,他的声音都有点儿变了:“皇……皇上,赵大人不知道这件事,是周承礼算计……算计了她!咱们误会她了!”

“哦?”朱明炽笑了笑,竟伸手拿过茶壶,亲自给陈昭倒水,“不如说来给朕听听,是哪家姑娘?你可是朕的左膀右臂,婚事不能马虎。”

朱明炽的箭一贯是百发百中的,小巧的利箭从小指骨边穿过,血顺着她细白的手往下流。长宁疼得浑身发抖,头在落下马的时候撞到了树干,疼得眩晕。

“皇上。”陈昭跪到了地上,“请恕微臣……”

但已经太晚了。

恕什么罪他又说不出来,亭子里寂静了许久。

赵长宁被陈昭从马上扑下来。

朱明炽垂眸看着他,继续倒茶,淡淡地说:“以后朕的私宅,你少来为好。”

远处马步声突至,同时一声嘶吼响起:“住手!”

陈昭很久才说:“是,微臣知道。”

利箭已经破空而出!

听了陈昭的话,他放下茶壶:“行了,别跪了,朕还有事,你先回吧。”

他根本没反应过来,不过是下意识地松手,但反应过来才知道太晚了!

陈昭从亭中退出来,看到陈蛮在外面等自己,已经升任神机营副指挥使的弟弟看上去似乎真的有所不同。

直到她突然喊了一声:“你杀啊!”

“哥哥,你真的这么喜欢大人?”陈蛮跟在他身后说。

他在心里斥责自己,究竟在犹豫什么!废了她的手,看她以后还能干什么!

陈昭淡淡地道:“我不知道。”

朱明炽眼神锐利如冰,他应该废了她,这样她就乖巧了,再别想什么背叛!但是看到她的身躯微微发抖,表情惨白,这一箭,箭在弦上,却迟迟无法射出。他心口涌起一阵火焚一样的痛楚。

陈蛮又说:“哥哥心里明白,既然不是你能染指的人,就别抱着那种想法了。那些动过这种心思的人,下场都不太好。皇上没有和你计较,那是因为你战功赫赫……他怎么可能容忍别人觊觎她。”

现在都不需要了!

陈昭的脚步停住了,然后他说:“你话怎么这么多?”

狗屁!不过都是用来讨好她的东西罢了。

陈蛮笑了笑不再说了,跟在陈昭背后出了私宅。

什么大理寺少卿,什么权势,什么前程。

长宁在书房里写《吏法新编》,那次的箭伤已经好得差不多,能动笔了,所幸对她的手没有很大影响。刚写了会儿,朱明炽就进来了,然后抱住她的腰道:“似乎是大了一些。”

废了她的手,折断她的羽翼。这样,她就再也不会有别的心思了。

长宁道:“你不是后天就要吗?那就别打扰我写。”

他的弓箭下移,对准了她的手。

他的吻却次第地落在她的脸上:“这种东西……早一天发晚一天发不都一样吗?来,陪我睡会儿。”

他如果能杀她,早就杀了,还等到今天!

在朱明炽成功把她抱上床,他压下来的时候,长宁还残存理智,抵着他的胸膛:“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朕怎么会杀你呢?”朱明炽看着她,语气大概可以说是轻柔了,“不过是要毁了你罢了。”

别说答应她一件事了,现在就让他把月亮摘给她都成。

“所以你是想杀了我吗,既然觉得我背叛了你,那就杀了我吧!”赵长宁漠然地说,“反正很久以前,我就该还给你这条命了。”

“什么事?”他就捉着她的手吻。

那就这样吧,就这样还他吧。

“我想去看看七叔,我有话跟他说,不知道可不可以?”

她一时竟然生出无所谓的绝望的勇气。

看着已有孕快五个月、穿着女装的赵长宁,朱明炽摇头:“不行。”

哀莫大于心死。

赵长宁皱眉:“为何不行?”

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当初她要害他,他以为她是要救他。现在她是真的想救他了,他却再也不信了!

“你为什么要去见他?”

赵长宁笑了,竟然笑出了眼泪。她觉得很好笑,不好笑吗?

“他是我七叔。”

朱明炽淡淡地道:“赵长宁,你要是真来救朕的,何必用炮火对着朕的军队。你是看到禁卫军早被朕控制,所以为求自保吗?”

“我是你男人,我说不许去。”

“如果我说,你误会了,我是当真不知道七叔的阴谋……你相信吗?”她轻声问。

于是对话陷入了僵局。

她还这么着急赶来救他,生怕他会因为她遭遇不测,生怕自己又害了他!结果他游刃有余,用箭指着她!

“我只是有话跟他说而已,快进快出,你别这么霸道。”赵长宁更加不满。

周承礼算计了她,而朱明炽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她。

“朕就是这么霸道,谁让朕是皇帝,有本事你也当皇帝。”朱明炽表情不变。

赵长宁喃喃地道:“原来是这样……”

赵长宁气得要打他,然后被他抓着手带到怀里:“好了好了,来我们继续!”

他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过她!把她也当成了算计的一部分!

最后霸道皇帝还是退让了,因为赵长宁抵死不让他解衣裳。这人有病,她都说了她只是跟周承礼说几句话,他就是占有欲作祟,变态!皇帝又有什么办法,她不愿意,他虽然能用武力,但他现在已经不会这么做了,只有她愿意且配合才是最好的。皇帝退让了,不过只准她跟周承礼说半刻钟的话。

那些他对自己的温柔,背后不过都是他的怀疑和冷漠。

但就算他答应了,也含含糊糊地拖了快一个月,长宁都想打他了,他才让人带她出去见周承礼。

朱明炽早就知道了她的消息是假的,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他以为她跟周承礼串通一气,所以将计就计。

周承礼被幽禁在刑部大牢里,由于身份特殊,他住的地方竟然还算规整。他没有穿官袍,穿的只是简单的直裰,黑发梳了发髻。

“背叛……”赵长宁喘了口气,她看着这血腥炼狱的战场、被禁卫军控制住的陈蛮,她想到了突然派到她身边的陈昭,想到了陈蛮的突然进职。然后,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能如此快地应变,他分明是什么都知道,有备而来的!

“七叔。”

朱明炽却笑道:“朕早说过了,你再背叛朕,朕就不会放过你!你可还记得?”

听到有人喊他,他缓缓转过头。

冷风刀子一样割在她的脸上,长宁的笑容渐渐冰冷,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非常艰涩:“为什么?”

然后他看到一个穿着淡青绉纱襦裙、梳着分心髻的姑娘看着他,这姑娘当真是貌若青莲玉立,眼瞳碧水波淡淡,肌肤凝脂微透,秀丽至极。

陈蛮见状不妙,立刻要上前准备保护她,谁知道周围的禁卫军却突然有人暴起,将他压下马,控制住按在了地上。他们早就得到命令,若有陌生人跟赵大人一同出现,就要立刻控制住!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赵长宁穿女装。

“我什么意思?”朱明炽笑道,“赵长宁,你应该问你自己。”

果然是漂亮不可方物。

赵长宁终于完全冰冷下来,她慢慢问:“你什么意思?”

看得出她气色极好,这是护花之人呵护得当,所以她才不用顾及后果地漂亮着。

“朕知道是你。”他的语气冷淡,却面带笑容,“如果不是你,朕不会这般。”

“为何来看我?”周承礼转过头闭上眼,“你回吧,是我最后害了你,否则朱明炽不会误会你。”

她赶来救他,满以为他会高兴,就算是因为担心她而斥责她也一样。但她没有想到,他拿箭对着自己!

牢头打开了门,赵长宁缓缓走了进来,她环顾四周,道:“环境还可以。”

赵长宁的心如坠冰窖。

周承礼:“……”

朱明炽的弓箭并没有放下去,表情也没有波澜。

“我不会怪你,你虽然利用我,但一直以来都对我极好。”赵长宁叹道,“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赵长宁。我来是要告诉您,吏法我已经完成了修改,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法也已通过,自此以后,天下不再有严苛的吏法。”

赵长宁再怎么迟钝也知道情况不对,她勒紧缰绳。“朱明炽……”她有些不可控制地愕然,“你做什么,我是赵长宁!”

周承礼还是睁开了眼,微微叹息:“七叔会为你自豪的。”

弓的箭头,正对着赵长宁。

长宁笑笑,走到他面前:“七叔,十四岁的事,我已经想起来了。”

下属递给他一把弓,他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搭在了弓上,拉满。

“哦?”他眉梢跳动,语气却淡淡的,没什么波澜。

朱明炽轻声道:“给我弓箭。”

长宁轻轻叹气:“我来,只是想告诉您一件事罢了。”

他一身铁甲,黑色长斗篷。身上凛冽的杀意还未散去,而他的表情既不是惊喜也不是愤怒,而是绝对的冰冷,近乎冷酷的冰冷。

他应该知道真相的,告诉他了,也许他的执念就不会这么深了吧。

但是在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之后,她脸上刚出现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赵长宁轻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离开了牢房。

长宁的眼睛一亮,他果然没事!她又喊了他:“你……”

走到半路,她没有听见背后有声音,她回过头,只看到他背对自己,头埋在手臂里,身躯微微颤动。

混战的一方终于压倒性克制另一方,随后人马分开,一人骑在马上走到了前面。越来越近,那张脸无比清晰和深刻,因为她曾经用手描摹过,额头上的疤痕、高挺的鼻梁、坚毅的下颌。

她沉默地站立了好久。

长宁眼眶一酸,大喊出声:“朱明炽!”语气焦急、狼狈,赵大人的冷静荡然无存。

她第一次看到周承礼像个孩子一样无助,但这件事,也许他早就应该知道了。

他不是要儿子吗?他还没有看到他的儿子出世呢。

长宁从刑部大牢出来之后,不想这么快回私宅。朱明炽不大喜欢她出来晃悠,她现在有孕,又不好穿男装,又怕熟人认出来,所以也干脆不怎么出来,但是突然出来透气也是很新鲜的。

她比自己想的还要在乎他,其实很在乎吧,习惯了一个人的纵容、一个人的温情。

马车走到了她常往来的巷子,长宁想下去散步。

长宁四下看去,心急如焚,他如果真的出事了呢?

朱明炽派的丫头和侍卫一起跟着她,这条巷子有许多卖各类早点的,热气腾腾,香气四溢。长宁闻着也有了些饿意,走到一个灌汤包的摊位面前,她还在看,却听到旁边有人说:“纪大人,您又赊账?您都赊了小的两钱银子了,小的也是小本经营,实在是赔不起啊!”

他是不是出事了?

长宁循声望去,就看到挂着“大理寺少卿专用”牌子的毛驴“富贵”,还有坐在摊位上吃小笼包的纪大人。

她想寻找朱明炽的身影,但是怎么看也看不到他。

“大人都说了,下月发了月例会还你的,一笼包子,你就不要太小气了嘛!”

战火纷乱,倒下的火把烧着了山野干枯的野草,前面一片混战,赵长宁勒马站定,冷声道:“炮兵准备!”三门大炮,对准了厮杀的前方。

卖包子的却不依不饶:“纪大人,您上个月不也是这么说的吗?我就跟你说明白了吧,您今儿不付账别想吃包子!不然就拿您驴脖子上的牌子抵账。”

随后他抬头缓缓地笑了说:“不用若是了。”

纪贤不干:“你这卖包子的太黑了,那可是金子做的。大人不过就是一时没钱,又不是不给你钱。”

他缓缓地捏紧拳头,好像要捏碎什么了一般。

“你要是不给,我就上大理寺要去!”

朱明炽静默良久,面无表情,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慢着。”一道不疾不徐的声音响起,长宁走过去说,“他欠你二钱是吧?这里就是了,我帮他付了。”

千户营的指挥使有些担忧道:“皇上,对方人数不少,而且还带有火器。若是敌军恐怕棘手,还请皇上定夺!”

不然还让人家上大理寺讨债了,那整个大理寺都要跟着他丢人了。

可不是京城禁卫军吗?

摊主见这姑娘一身淡青深绿素白,五官极美,眼睛似盛开满荷花的莲池,玉雕一般的手上放着两粒碎银子。他突然脸红结巴道:“那这……这多谢姑娘了。”

朱明炽抬起头看向不远处,果然是有大军接近,火把将周围照得透亮,他逐渐看清了那些人马。

赵长宁付了钱想走,背后的纪贤说话了:“姑娘请留步。”

“皇上!”又有探子跑过来,跪在他面前抱拳说,“有大军接近营地,恐怕不下两万。有大炮!”

留步?留个鬼,要是让他认出来怎么办?

敢反抗的被一个个射杀,终于有人怕了,有人退缩了。

赵长宁很快就带着随从上了马车,只知道后面纪贤似乎追了上来,但他能追到就是怪事了。

原本被押的一万多名士兵看到陆诚被杀,震动激愤,立刻又拿起武器反抗。

“何必要追呢?难道是要我住址,好还我银子?”赵长宁沉思。

收刀,鲜血飞溅!有些甚至溅到了朱明炽的衣服上。陆诚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朱明炽,最后轰然倒地。

照顾她的丫头笑道:“他那样子,分明是看上您了。您可别再这么出来晃悠了,否则回去,皇上还不打死我们几个。”

朱明炽倒退一步,举刀一挡就把陆诚震开了。陆诚反刀再刺,却觉得虎口一震,手上的刀已经被朱明炽势如破竹地挑飞,一把长刀已经毫不犹豫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赵长宁不怎么穿女装,大概不太明白……长得这么好看,随便帮人家付账……真的不太好。

陆诚明明是边疆重臣,朱明炽因为他拥护朱明熙不重用他,将大同、开平卫等地方全放到那些毛头小子手上。他表意的书进了一封又一封,朱明炽只当看不到,现在他还杀了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朱明炽听说白天的事后,果然不再随便让长宁出去了。

“杀他们的人是你,不是朕。”朱明炽说完,就看到陆诚露出绝望的表情,他嘶吼一声,本来已经有两人死死压住他,却一时没按住。陆诚踉跄着捡起地上的刀冲了过来:“朱明炽,我要杀了你!”

长宁却闷都要闷死了,除了偶尔陈蛮和赵长淮来看她,别人就不能来了,所以她就盼着快点儿生孩子算了,好回大理寺去。

他轻轻俯下身,取下一个挂在旗上沾血的头盔,这是陆诚副将的头盔,是他的战利品。

朱明炽却开始产前焦虑,一会儿怕她出什么意外,一会儿担心孩子早产,把大半个太医院都搬到了私宅来,终于在长宁要闷死的时候,胎动了。长宁的产期正好是盛夏,三伏天热得人恼火,但不敢给她用冰块,只能擦水降温,疼了一天一夜,朱明炽差点儿又把另半边的太医院给搬过来,才终于生下个六斤多的小子。

这样的血腥、嗜血,大概才是真正的他。

听到是个带把的,朱明炽喜笑颜开。倒不是他很喜欢男孩,而是他的皇位后继有人了,以后两人房事注意避孕,别让她遭这个罪了。

朱明炽登基之后,已经很少这样杀人了。

长宁却很失望,她想把孩子带回赵家养。但是朱明炽肯定不会同意的,这是皇长子,身份不一样。

搜查完的士兵跑到朱明炽面前跪下,禀报道:“皇上,剩余一万三千多人,营地还剩余炮筒一千只、弓弩五千支、火药两车。”这些东西都还没来得及用,就被朱明炽解决了。

很快他就进了屋里,把皱巴巴红彤彤的儿子抱给她看。

朱明炽看着他笑了:“这天下都是朕的,就算葬送也跟你没关系。你这话倒是听得朕恶心,你反朕就反吧,何必再找理由。”

虽然孩子现在还很丑,但可能是因为自己生的,长宁看着他拳头大的小脸,觉得心都要融化了。

“你这个畜生!我不反你,他日你就是葬送国家的祸患!”陆诚声音又狠又冷。

“你要让他做太子吗?”把吃饱奶的婴儿放在自己身边,他身上有股奶香味,长宁怎么看都看不够孩子,她还要碰一碰他软嫩的嘴唇,看到他的小嘴嚅动。

此时的战场已如人间炼狱,看得人遍体生寒。

“自然的,你不想吗?”

朱明炽毕竟曾是名震四海的将军,岂是这么容易对付的。他手底下的人训练有素,个个如杀人机器,让本来就舟车劳顿的陆诚猝不及防。陆诚见势不妙,本来是想认输投降,谁知道朱明炽根本不予理会,屠杀陆诚近六千人后才勉强收手。

长宁闭上眼,靠着孩子的小被说:“不想。”

朱明炽离开京城一里地后就反扑回来,包围陆诚的军队。陆诚本是要去支援紫禁城的,结果被朱明炽拦住了。一开始还负隅抵抗,很快他就发现敌我双方实力差距极大,想带着三万人马突围,却被朱明炽的人扑杀回去。

也是,她见多了皇室的尔虞我诈,怕自己的孩子也会如此吧。

朱明炽的表情甚至都没有波动,说:“哦,是吗?”

朱明炽见她这么亲昵孩子,有点儿不高兴。果然常说女子有了孩子之后,孩子就是她最重要的人,不能这样。

看到满地的尸骸,一生戎马的人,手指头都在发抖。

他脱了靴也上了床,长宁就往里侧挪动,给他让位置:“今天不批奏折?”

陆诚和剩余的将领被京卫团团围住,他的声音嘶哑,好像喉咙已经破了:“成王败寇,我既然输给你,你何必赶尽杀绝!这些都是你的子民,你……你怎么……”

“今天不批,章大人帮朕看。”自上次谋逆一事之后,朱明炽就对章首辅格外信任。

呜咽声、哭喊声,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血腥味。朱明炽扯着战马的缰绳,长刀上的血一滴滴往下流,砍得卷了刃。他漠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陆诚充满恨意地看着他,刀立在地上支撑着他的身体,他喘着粗气,实际上已经支撑不住了。

他把孩子和她一起抱进怀里,反正他怀抱宽阔,绰绰有余,察觉到长宁很自然地把头放在他心口,他又舒心了不少。他说:“朕保证只会有他一个太子,你难道就不想教导一个一国储君吗?”

到处都洒满了鲜血。战鼓未歇,火把将周围照亮。

他说到这里,赵长宁真的有点儿心动了。

副指挥使立刻听了长宁的吩咐下去,很快大炮换到前面,行军又加快了速度。

听起来似乎不错,如果她能教导孩子,让他知道怎么治国,知道怎么广开言路,知道怎么重视科技发展,说不定会改变历史进程呢……赵长宁天马行空地想着,朱明炽低垂着眼看她:“又想什么去了?”

明朝时已有威力不小的红夷大炮,不过炮身沉重,运送不便,这次用马车拉了三架大炮过来,是改轻版,威力不如真正的红夷大炮,但杀伤力也不小了。战争中热兵器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对于冷兵器来说,几乎是摧毁性的伤害。

“孩子。”她老实说。

赵长宁心中一沉,吩咐副指挥使:“叫炮兵上前打头阵,骑兵最后,如有情况,立刻开炮!”

朱明炽听得哼一声,握着她的下巴轻抬起她的头:“朕告诉你,你这辈子最喜欢的人只能是朕。”

朱明炽难道真的中了陆诚的埋伏!

长宁看着他,然后她眨了眨眼。

他与赵长宁对视一眼,长宁虽然担心朱明炽,却也知道急不得。陈蛮叫了头兵过来去探阵,头兵领命而去,很快就回来禀报:“前面一片混战,卑职看的确是京卫和陆将军的人在打,隔着林子,看不清哪方处于上风,不过应该是已经打许久了!”

然后她无奈地说:“你不要总是身体力行地给我演这种霸道戏好不好?”不过她还是凑上去,轻轻地亲了下他的嘴唇,“这样够了吗?”

陈蛮立刻警觉,伸手示意停止行进,看来前面正在混战,敌况我不明,不能贸然上前。

朱明炽将整个人搂在怀里,再次亲上去。

约是走了半个时辰,转过山坳,前面出现一片幢幢的火把影子,此时已经有厮杀和兵器之声传来。

不够,不会够的。

赵长宁带陈蛮,以及禁卫军副指挥使,三万禁卫军身着铁甲,浩浩荡荡地朝着陆诚的营地去。

长宁安静地躺在他怀里睡着,他抱着她,然后她说:“孩子会长大,但你陪我终老,所以不会有人比你更重要。”

有些事,该不知道就不要知道。

朱明炽稍微怔了一下,谁说他家冷面少卿不会说情话的。

大人一个文官,皇上为何会把禁卫军虎符交给她?而且还会提前交代?陈蛮看了长宁的背影一眼,但是过多的话他也没问。

她会的,这么动听,这么温柔。

他立刻明白过来,这是皇上提前说过的。否则赵长宁非武官,就算虎符在手也不能轻易调动禁卫军。

她就是平时懒得说而已。

陈蛮这还是第一次用禁卫军虎符,原以为会费一些周折,他在京卫一个多月,知道使用虎符的流程实际是很麻烦的,还要有兵部的文书配合。但没想到,赵长宁拿出虎符后,禁卫军的人一看就同意了:“既然是皇上的令牌,自然该立刻调兵了。您稍等片刻。”

他的心满满的暖意,把他的整个世界搂在怀里。

她缓缓松开手,握紧了缰绳。

“朕很喜欢,”他叮嘱,“你写下来,朕找人框起来,给你挂书房里。”

她这一辈子,一直都对不起朱明炽,所以她不能再害他了……

赵长宁欲言又止,说:“挂你书房可以,不能挂我书房里。”

马步急促,她一直记得自己胎位不稳,所以还有意控制不要太颠簸,谁知道马越过一道沟壑,她突然觉得腹部微痛,手下意识地按了按小腹。孩子,你要乖一些,别怕。

“好,你写下来再说。”

赵长宁颔首,叹道:“正面遇敌自然不怕,就怕是伏击会令他猝不及防。”

长宁就这么躺在他怀里,不觉露出一丝笑容。她似乎……很喜欢这样的生活,也是真的,喜欢身边这个人。

陈蛮见赵长宁一直不说话,低声安慰她:“大人不用急,皇上有战神之名,当年威震四海,也不会这么容易兵败。”

她闭上了眼睛,毕竟还是太累,就静静地入睡了。而那个人,他的手就这么一直轻抚着她的头发,一直到她睡着为止。

黑夜里军队蜿蜒向前,三万禁卫军,其中骑兵一万、步兵两万,马再快也要等人。

岁月静好,而你在我身边,这就是真正的岁月静好。

赵长宁行军的速度并不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