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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长孙3 第六章 排众议,步青云

“陈大人有话好说。”长宁道,“一则我不知道你弟弟是谁,二则我府上,没有拿银子买人的道理。”

陈昭听了冷笑:“赵长宁,你装什么!我好生生的弟弟,自幼家里疼都来不及,在你的府邸里给你当牛做马!以前的事都罢了,我与你一笔勾销,今儿起你收了这些金子,他就跟你再无瓜葛了。把我弟弟给我交出来。”

陈昭来的时候气势汹汹,恨不得把赵长宁剥层皮。他早想好了把金子砸他面前,然后领弟弟回家。

长宁慢慢放下手笑道:“陈大人可能高看了在下,我实在是不知道陈大人为何而来。大人可是看上了我的哪个妹妹,想下聘求娶?还是有事嘱托于我?”

谁想一拳拳都打到了棉花上,赵长宁这般不疾不徐。

他该不会是把自己库房里的金子都搬过来了吧?

他眼眸微眯道:“赵长宁,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暴发户在干什么,炫富吗?

收买不成,想以势压人了吧。

赵长宁拿手略挡,一看全是金银,整整三个黑漆大箱子。足足五十两重的金锭,一排排地摆着,甚是壮观。另外两个箱子里,竟还有整金打的佛像、金碗等整套的金器。

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倘若陈昭想让她不好过,这满京城还真的不好混下去。

正事要紧,暂不跟他计较这些。陈昭淡淡地道:“赵大人想必已经猜出我是为何而来的了。”说到这里他拍了两下掌、只见外头抬进来几个黑漆大箱子,抬东西的侍卫放下后打开箱盖,顿时花厅内被一阵珠光宝气笼罩着。

“这位大人是哪里来的,好大的口气。”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只见是个俊朗无比的后生,带着赵家的护卫快步走进来。他走到了赵长宁身前,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挡,看着陈昭的笑容戒备而冰凉。

他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让朱明炽愿意捧他当大理寺少卿?只凭着在床上曲意迎合?

长宁方才就让人去叫了陈蛮,兄弟相认她怎么会阻止呢,不过是逗一逗陈昭罢了。

但私下里,保不齐是机关算尽、筹谋权势呢。

但现在两兄弟对峙,反倒像是仇人一般了。

陈昭却盯着她很久,赵长宁此人,倘若不了解她,肯定觉得是个谪仙般的人物。

陈昭一开始的反应是叫侍卫进来,但当他看着陈蛮的脸时,慢慢地眼神就变了,紧紧盯着他的脸,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眼眶竟开始泛红。

已经被请进花厅喝茶的陈昭抬头,只见面容秀雅如美玉莹莹的赵大人缓步走进花厅,披着黑色狐裘,落了些许雪。拱手后她随意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细长的手指搁在扶手上,指尖轻敲,缓缓地笑了:“陈大人突临下官府邸,又如此阵仗,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吧?”

“你可是……”他自己又停顿了,勉强扬起了笑容,“你就是陈蛮吧?”

赵府前院花厅,赵长宁自夹道而来,身后跟着一众护卫。

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陈蛮,却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他与自己长得真像,不过眉眼更像母亲一些。

“嗯。”长宁又放一子,大概知道陈昭来干什么了,她拿过软帕擦手,对小厮说,“前面带路。”

他怕自己给弟弟留下的第一印象不好,又走近了一步,仍然带着微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倒没有,不过带着两三百侍卫,小的瞧着来意不善。”

陈蛮看着他许久,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回头看大人,只见大人叹了口气:“他就是你的亲哥哥。”旁边那几大箱子的金子,是他给的赎身费。

“陈昭?”听到这个名字,长宁微微抬头,“可表明了来意?”

陈昭真有钱,这么几大箱子的金子,比得过自己的全部身家了。

丫头打了帘子,有小厮进来了跪在地上,轻声道:“大少爷,锦衣卫指挥使陈昭来访,因下雪,大爷已让他进了花厅。陈大人说是来找您的。”

长宁希望他能与陈昭好生谈谈。她走出来,对陈昭说:“好了,陈大人,玩笑归玩笑。你弟弟在我这里也未曾当牛做马,你好生同他说说。他要是愿意跟你回去,我自然也不会阻止。”长宁还是看了眼那堆金子,“我让人都出去,你们兄弟二人好生聊聊。”

长宁吩咐完他,看他下去准备了。她又抱起铜手炉,继续看她的棋局。

没等陈蛮说什么,她就摆手让人退下了。

陈蛮的手臂这才缓缓放松,笑了笑:“我自幼在通州长大,您不用担心我。”

花厅沉寂了很久。

长宁察言观色就可洞察人心,怎么会不知道陈蛮在想什么。她只能说:“雪路难走,你们小心一些。”

陈昭伸手想握住弟弟的肩,陈蛮却后退了一步。此人衣着富贵,家世不凡,当初大人就告诉过他,他母家是钟鸣鼎食的世家。此人身上有股煞气,肯定是常年身居高位。他对于荣华富贵没什么看法,经历生死后,那些东西于他不过是过眼烟云,于他而言,此生不过是追随大人而已。

他握着棋子的手臂已经有些紧绷,嘴唇紧抿,怕她要是随便说点什么话,自己就要爆发了。

这人倘若想带他离开大人身边,他当然不喜欢。

看到陈蛮凝视自己的眼眸微黑,长宁叹了口气:“去通州收租子罢了,来回就两天的事。”她有些欲言又止,“陈蛮……”

陈昭设想过无数与弟弟重逢的场景,大部分都是他拯救弟弟于危难之中。但是陈蛮的戒备和冷漠是他没有想到的。他见陈蛮与自己长得相似,又想起那密信中说陈蛮:陈蛮六岁于把式班子学武,八岁读书,至今无所成,亦无功名。

自从上次长宁问过他家中之事后,陈蛮就有些敏感,似乎总觉得不知道哪天,赵长宁便会带他去认亲,然后把他扔在外面。

这可是他们陈家嫡出的少爷!倘若他一直在陈家长大,至少也该是个副指挥使,正四品,怎么会是个伺候人的。

陈蛮立刻抬起了头:“大人是有什么事情吩咐,还是……”

“你自幼……”陈昭觉得自己说话有些艰涩,“就被家中姨娘所害,流落民间。哥哥这些年一直在找你。你就不想回去看看吗?看看你出生的地方是什么样,看看陈家是什么样。”

“明日你带着人出门一趟。”长宁跟他说。

陈蛮半晌道:“大人可是想多了,你如何知道我便是你的弟弟?我自幼跟着母亲在坊间长大,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

长宁道不必了,一般情况下她滴酒不沾。她在赵家地位今非昔比,三房、四房也要竞相讨好,讨好她虽不容易,但讨好她亲近之人不难。所以有什么好东西多半送到了顾嬷嬷、陈蛮这里。

陈昭见他竟然不想认自己,顿时有些锥心之痛:“你可是怪哥哥这些年没找到你,我听说你受了许多苦。你放心,哥哥带你回去后,你便再也不用受苦了,以后你想要什么,哥哥都会给你的!”

“送了。”陈蛮笑着捡棋子,“四爷还送了两坛子的花雕,三十年陈酿,大人可要喝些?”

其实听大人说过,再加上亲眼看到此人的长相,陈蛮知道他说的不假,他不过是不想走罢了。听到这里他冷笑:“我在街上又饿又冷的时候,家人在哪里?我受冤入狱,被屈打成招的时候,家人在哪里?要不是大人救我出了那鬼地方,给我个安身之处,恐怕我早就成了刀下鬼了!你如今轻飘飘一句哥哥,就让我认你了不成!”

“好了,今天就教到这里吧。”长宁说,“一次也不用下太多,回去好好想想怎么走棋。对了,我记得冬天的棉袄、靴子下来了,顾嬷嬷可送到了你那里?”

陈昭知道他受过苦,却不知道他曾过得这么苦。

那必然是一条死路了,陈蛮眉头拧起。

他又沉默了起来,陈蛮方才对赵长宁又亲近又尊敬,此刻却冷着脸十分桀骜不驯,就知道弟弟与赵长宁感情不一般。但终归是亲弟弟,数年未见,生分些也正常,他要做的就是让弟弟慢慢接受。毕竟是陈家的血脉,怎么能流落在外!他承诺过母亲,他迟早会把弟弟找回去的。更何况如今的陈家,主支衰败,旁支倒是繁衍无数,弟弟回去之后,主支方可更振兴。

“大人,我放这里。”陈蛮落下棋子。长宁一看就笑了:“你确定?”

他们家世袭锦衣卫指挥使一职,这个职位的确是权势滔天了。但事有意外,倘若有天他出了事,主支连个传递香火的都没有。

陈蛮学得很认真,遇到被长宁围堵的地方,捏着黑子皱眉思索。长宁专心暖手,也不催他。

所以他才要扶持自己的胞弟上位。

长宁在教陈蛮下棋。外面雪落纷纷,她拥着铜手炉,两只手烫得暖暖的。

“即便你暂时不想认我这个哥哥,你就不想做人上人吗?”陈昭在他背后说,“只要你回陈家,便可暂领千户之职。哥哥好歹是锦衣卫指挥使,两年之内,哥哥便能让你做锦衣卫副指挥使。你要是当真想对你们家大人好,何不领了这职位?”

这个妖物,今日不除他,来日恐怕成了祸患。

陈蛮顿住了。

他嫡亲的胞弟,竟然给别人当下人!

陈昭以为有用,于是又继续说:“你自己再有些军功,过不了几年就该是指挥使了。”

蛮儿就在赵长宁府上,似乎是当了个下人!

陈蛮转过身,盯着他许久:“你刚才说——你是谁?”

虽然赵长宁曾警告他不要再找,陈昭自然不会听,私下派锦衣卫暗查。不过前几天被孟之州中毒一事绊住手脚走不开,如今,探子给他传回了确定的消息。

他想起那天大人回家,浑身遍体鳞伤,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的样子。他看到时气得手发抖,想把那个胆敢伤大人至此的人碎尸万段!后来,他知道是锦衣卫总指挥使大人镇守的都察院弄的。

终于有蛮儿的下落了!

他本来是恨得入骨,想着哪天伺机报复。

陈昭自宫里出来后,探子送来了一份密报,他看完后沉默很久,将密报捏作一团,道:“去赵家。”

谁知道,造化弄人,这位指挥使大人竟然是他的亲哥哥!

陈昭眼前,却始终残留着赵长宁那凉薄淡漠的笑容。这个妖物,若不是他蛊惑圣上,圣上怎么会屡屡为他破例?

陈蛮的眼神,绝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朱明炽笑着说:“要说年轻,当真不年轻了。”别的女子在她这个年纪,身后娃都有一串了。

陈昭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恼怒。

陈昭道:“微臣以为赵大人太年轻了。”

陈蛮走近了,低声问:“那天是你伤了她?你打得她成那样的?”

“除她外,暂时没有别的人选。”朱明炽淡淡地道,闭眼问,“你想说什么?”

陈昭脑中混沌,反应一会儿才意识到陈蛮指的是什么,眼睛微眯:“你是说赵长宁?我打她又如何?她这样的人,用尽手段往上爬,还让你做她的仆从,我打她也不冤枉!”

朱明炽从内阁出来,陈昭随侍左右,低声道:“皇上想让赵大人当大理寺少卿?”

“你知道什么!”陈蛮冷冷道,“大人清正廉明,岂是你能污蔑的!”

不出意外,今天没吵出结果。明天继续开会,继续吵。

赵长宁本来是在屋外喝着茶等待的,她想着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避开了等二人谈好再进去。陈昭最好能把陈蛮领回去,免得留在她这儿被耽误了,哥哥是将相之才,难不成弟弟还会差吗?

内阁几人面面相觑,又起了争议,不过没有像刚才那般吵得那么大声了,毕竟跟大理寺卿这个职位比起来,大理寺少卿还不在九卿之列。争议点主要是赵长宁太年轻,但有沈练的前车之鉴,似乎虚岁二十三也还好。

谁知道和好没听到,倒是听到里面突然传来打斗声。

“孙大人的话不无道理。”章首辅开口了,他一向赏识赵长宁,自然愿意为她说话。

怎么会打起来?赵长宁当机立断让人开门,冲进去。里头已经是一片混乱,陈蛮虽然习武,但怎么比得过当指挥使的哥哥,叫哥哥反拧着手压在高几上,还桀骜不驯地妄图挣脱。不过陈昭也没落得好,眼睛让弟弟打青了一块。

沈练要升迁大理寺卿,倒是便宜了赵长宁,但眼下的确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陈昭没料到陈蛮突然暴起打他,他怕伤着弟弟,躲闪不及就被他揍了一拳。好家伙,力道大得他都退了两步,普通人要是挨了这一拳,恐怕得皮开肉绽七窍流血。这样一来陈昭倒是更想让陈蛮回去了,如此有天分,以后肯定了不得!

正四品官员与正五品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赵长宁要与他同朝,可在朝会觐见,还可以养不超过两百人的护卫。

弟弟是狼崽,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唯一的问题是,他大概已经认主了,而且忠心无二,一看到人家就想摇尾巴的那种。

但宋宜诚如何能答应,赵家与他宋家是世仇,赵长宁登上大理寺少卿的那一日,就是他赵长宁飞黄腾达的一日!

“你们这是做什么?”长宁让人上前拉架。

朱明炽这话几乎是摆明了说他赞同赵长宁做大理寺少卿。

陈蛮见他来了,不想自己在大人面前太凶,冷静了一些,挣脱了陈昭的手。

朱明炽道:“赵大人的确不错。”

“大人,我绝不会跟他回去的——”他抹了抹嘴角的血,“您就是赶我走,我也不走。”

孙大人就道:“孟大人一案中,赵长宁赵大人颇有当年季大人之风。而且在大理寺,经验丰富,处理过不少大案要案。年轻又如何?我看赵大人沉稳,年长她十岁的都比不过她。当年沈练不也是二十六岁便做了大理寺少卿,沈大人在这个位置上也从来没有出过岔子。”

这是亲兄弟还是仇人,下手都这么狠啊?

朱明炽笑了笑:“我听孙爱卿说赵长宁,不妨再议议看?”

看了看陈昭的乌眼青,再看看陈蛮嘴角的血,长宁服气了。这二人真不愧是兄弟。

大理寺左右少卿两人,一个直升一个调任,不能都位置悬空。

“自己擦一擦,别抹手上。”长宁递他一张手帕,然后上前一步道,“陈大人,陈蛮这些年的确是受了许多苦,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打算的,我没遇到他之前,他当真过得……”长宁心道,过得跟流浪狗差不多,“过得不太好,您若是想让他过上好日子,我不反对,但您这动辄上手打人是怎么回事?”

“皇上所言极是。”孙大人趁机拱手道,“那大理寺少卿此职,皇上可有人选?”

“大人不用再说了。”陈蛮看他还一副想把自己送回去的样子,重重的失落笼罩心头,抓着长宁的手握紧,冷冷地道,“我决不会回去,陈大人还请走吧。”

他下意识地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但他没猜到是什么。

陈昭却眼睛微眯,在赵长宁和陈蛮身上看了几个来回。

朱明炽难得没有与章首辅意见相左,倒是让宋宜诚皱了皱眉。

泼天的富贵陈蛮也不动心,非守着个赵长宁。是不是……也被这人给迷惑了?

朱明炽又喝茶,道:“沈练可任大理寺卿,他任职大理寺少卿已有七年,其间从未出过差池。朕同意沈练任职,若你们能说出个比他更有经验的,朕倒也认同了。”

不然怎么一进来就要护着他,任凭他说什么也不动心?方才听说是他打了赵长宁,还突然就对他挥拳相向!

“甘罗十二岁为相。赵长宁熟悉大理寺职务,又是探花郎出身,经验丰富破了不少大案要案,如何不能当大理寺少卿?”孙大人立刻反驳。

他瞧着弟弟握赵长宁的手青筋隆起,想必是握得极紧。赵大人手都被他捏白了,却也任他捏紧没有吭声,竟然有些纵容的意味在里面。而弟弟盯着他的凶相像就快要吃人了!

宋宜诚淡淡地道:“赵长宁入大理寺还不足三年,已经晋升至大理寺丞,要让她不足二十五岁就做大理寺少卿,恐怕是过头了些。”

他眉心重重一跳,陈蛮什么情况他不知道,但赵长宁……天子之人,岂容他人染指。

那人自然无话可说。

赵长宁怕又偏好这口——武官、身材健壮的那种,天子就是如此,听说原来跟她纠缠不清的魏颐也如此,弟弟也如此……这两人朝夕相处,陈蛮又是赵长宁的近侍。倘若哪天这两人暗生情愫,意乱情迷。看弟弟的样子,亦不是不可能的!

孙大人脸皮也很厚:“齐大人这话说得轻巧,我推赵长宁自然是因为赏识他。难道你方才推周孟龄为大理寺卿,不是因为他有才干,而是因他是你多年的挚友?”

他盯着赵长宁,突然道:“赵大人,我有事相告,可能借一步说话?”

另有一人说:“孙大人推崇赵长宁,恐怕是因他与你得意门生赵长淮同是兄弟的缘故吧?”

“大人但说无妨。”实际上赵长宁根本挣不开陈蛮的手。

户部侍郎孙大人平日跟章首辅颇为交好,道:“从大理寺选能人任职即可,我看大理寺寺丞赵长宁可任此职。”

“大人恐怕是不愿意让外人听见的。”陈昭的话意外深长。

“便不说沈练太过年轻,庄肃调任庐州知府,沈练又升任了寺卿。那少卿一职何人可任?”说话的是工部尚书张振生,“少卿主管大理寺大小事务,若不是熟悉大理寺的人,不能胜任此职!”

长宁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低声叮嘱陈蛮。最后陈蛮松开手,长宁随陈昭到了屋外。

朱明炽眉毛都不动,听他们吵,屋顶都要掀翻了。一群学富五车的老头吵起来,也是激动得脸红脖子粗,一副随时要干架的样子,再加些污言秽语跟菜市场的泼妇也差不多了。

陈昭冷冷地看他:“我弟弟怎么回事?难不成你就这般放荡,身边近侍长得俊俏些,你就要勾引不成?”

另有几个人反对,觉得沈练太过年轻了。

赵长宁对此人无语了,这人成天想什么呢?陈蛮对她分明跟认主人差不多,哪里来这些幺蛾子。

沈练今年不过三十三岁,位列九卿的确有点年轻了。

“陈大人,赵某为人不算正派,却也是读书人,某些事断然不会做的。”长宁说到这里轻轻一顿,她的声音如珠玉轻碰,“便是帝王,我也从未存什么勾引利用的心思,大人不信也罢,我只说一次。”

章首辅出列拱手道:“皇上,微臣以为大理寺少卿沈练颇为练达,又是上任大理寺卿季大人的得意弟子,近年在大理寺的作为有目共睹,虽然年轻了些,却也可以在寺卿这个职位上历练一番了。”

“没有?”陈昭冷笑了一声,语调冰凉,“那皇上为何力排众议,非要推举你当大理寺少卿?”

“行了。”坐在堂前的朱明炽淡淡地道,“董耘官职已废,不必争辩。朕叫你们来,不过是定个大理寺卿新人选。”

长宁抬起头,似乎不可思议:“……什么?”

宋宜诚笑道:“章大人是污者见污,宋某与董大人清清白白,章大人这话说得,恐怕还请章大人拿出铁证才是!”

这怎么可能!大理寺少卿可是正四品大员,以她的资历还差一大截。

章首辅就道:“他破冤假错案?我看他与宋大人钻营倒是在行得很!”

“大理寺卿董耘贬职,庄肃贬职,沈练升任大理寺卿,现大理寺少卿空缺。”陈昭倒也不瞒她,反正赵长宁迟早要知道,“你尽可放心了,工部侍郎孙大人是你弟弟的老师,章首辅又看重你,再加皇上的私心,你这个大理寺少卿应该是当定了。

次日的内阁议会上,收受了董耘贿赂的宋宜诚自然要为其辩解了:“董大人虽然有错,但任期内也破了不少冤假错案,怎能说贬就贬!还请皇上三思!”

“赵大人,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看看你的升官路上,铺着多少尸骸。”陈昭看着长宁清丽至极的侧脸,便生出一股子残忍,冷笑着说,“若你还有几分良知,就别污了我弟弟的清白。赵大人不是一向喜欢健壮的男子吗?”

当晚朱明炽就革除董耘官职,赶回原籍并贬官一级。

陈昭逼近了赵长宁一分,长宁便退,几乎被他抵在梁柱上。他自然也是身材健壮的男子。

“朕不过调回你半年,大理寺就让你搞得乌烟瘴气,朕看你不是一时糊涂,是糊涂到底了!”朱明炽淡淡地道,“传都察院都御史过来。”

他凑得极近盯着他。黄昏的光影透过他的肩,照得她的脸如玉泛光。

宋家是皇上圣宠的家族,宋家还出了一位宠妃。他投诚宋家也无可厚非啊。

长宁看着陈昭,然后别过头,缓缓地说:“陈大人要是真的想你弟弟回去,还是不要再针对赵某了。别的不说,赵某至少为你弟弟洗清了冤屈,收养了他几年,不求陈大人知恩图报,至少不要恶语相向。”

董耘顿时面色如土,抖似筛糠,吓得立刻扑地,连连磕头:“陛下恕罪,微臣只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他与宋家秘密往来,皇上如何知晓这等秘事?何况贿赂宋家银子的事真的不能怪他,他一个刚调回京城的官,倘若不靠附一个大家族,以后必然孤立无援。

她说完避开了他,转身朝花厅走去。

朱明炽单手背在身后,单手写字:“问题不难,爱卿也不必紧张。朕只问你一件事,你这半年贿赂了宋家多少银子?”

陈昭站了会儿,冷风吹来才清醒一些,方才黄昏交织的梦境昏然散去。

董耘抬袖擦了擦额际的虚汗,道:“皇上请说。”

他看着花厅的方向,眼神不明。

董耘在汉白玉台阶上伏跪了半日,得到帝王的召见,低眉顺眼地进了殿内。帝王的声音从上头传来:“董耘,你执掌大理寺也已半年有余了。朕今日问你一个问题,你若是答得上来,朕赏你黄金百两;你若是答不上来,朕叫你卷铺盖滚蛋回家。你看如何?”

陈蛮虽然不愿意回去,但他的身世却在一天内传遍了赵府,只因陈大人连带来的几箱金子没抬走,就这么回去了。就连赵老太爷都惊动了,找陈蛮过去做思想工作。有这么个勋贵世家的出身,他回去就会飞黄腾达,留在赵家做杂役欠妥。他们赵家庙小容不下他这尊大佛,哪里还敢让他干活儿。

宫内灯火沉沉,他搁下笔淡淡地说:“叫董耘过来。”

赵老太爷专门让辟了几间屋子给他住。

当正在批阅奏折的朱明炽听到时这个消息时,孟之州都快到永平府城门了,朱明炽嗤笑了一声:“他跑得倒快!”

借着送东西、传话来看他的丫头络绎不绝。这位的未来可不一样,这时候若是攀上了他,赶明儿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已经养好伤的孟之州返回了边疆,临行前只有大理寺送行了。

少爷她们已经不敢想了,谁敢在赵家对少爷狐媚,那是不要命了。

坚持自己所做的事情,其他的,自然而然的,在某个很好的时候,它们会像约好了一样纷至沓来。

长宁看着各路来传些鸡毛蒜皮话的丫头一拨一拨的,深感头疼,谁让赵家阴盛阳衰,她的亲妹堂妹能排一二十个来,她不好去管。毕竟她是长兄,又不是长姐,不能管内宅女眷。她们就有恃无恐,拿自己的睁只眼闭只眼当许可了。

长宁自己的感觉并不明显,她只是感觉到在大理寺里,自己吩咐的事被很快地执行。无论她说什么,下属都非常认真、非常信服地听着。有一天她累极时,轻轻地摩挲着砚台上的几个字,突然觉得很平和。未必一切的付出都有回报,总有人误会、不理解。

长宁只好下令,谁再敢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来传话,罚棍二十。竹山居这才清净了些。

搞得戏园子主人很狼狈,忙让演长宁的生旦下来,自此撤戏。

至于陈蛮,长宁没有管他,让他自己想去。

戏园子里再排赵长宁的戏,就会得到一部分人不屑的斥责:“赵大人岂是你们能演的!我看是辱没了大人。”“对,不许演赵大人!”“对对,撤戏!”

三天之后,皇宫传出圣旨,革除董耘的职务,大理寺少卿沈练升任为大理寺卿,大理寺丞赵长宁升任大理寺少卿。

其实这只带来一种后果,不是颂扬或者唱戏词来美化他,而是威信和威望。

长宁跪着接旨,当她站起来的时候,沉默了很久。

一方面,赵大人原来有青天之名,他们辱骂了他,虽然他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另一方面,赵大人毫不在意别人是骂他,还是捧他。不分辩,不生气,只管做自己的事。也许比青天之名更重要的,是他的不卑不亢。

三年前的春天,那时候她高中探花,金榜题名,意气风发,如今竟然心境复杂,不知喜悲了。

至于孟之州的案件,刘春霖私下买卖娈童的事引发轩然大波,赵长宁亲自定的罪。如此一来,大理寺门口时常的围堵终于消失了,对于时常在大理寺快进快去的赵大人,百姓的感觉则更复杂。

赵承义倒是又惊讶又高兴,请裁缝来给她做新官袍。一量身材,高了寸许,腰却清减了半寸。第二天,长宁就穿着新做的正四品大理寺少卿的官袍进宫谢恩。

其实她已经好了,她不过是想为庄大人做最后一些事情而已。他出发前还惦记着那些未处理完的案件。长宁替他处理完之后,又一一将结果回信给他,也得到了他的回信,不过是两个字,甚好!

往来的官员都与她道贺,在御道上纷纷同她见礼。不说他是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单说赵长宁这两年大案要案破了不少,为人又淡泊,虽然惊讶她升官神速,却也觉得是她应得的。

沈练不过是让她心硬罢了,这几天她接过了庄肃的案子,解决了许多积案。这让沈练觉得她可能还在因为庄肃的事而自责。

当长宁在文官列,随着鸿胪寺少卿唱礼跨入太和殿后,这才生出些许真实感。

长宁深吸一口气,苦笑道:“多谢大人指点,我明白。”

藻井雕饰金龙腾云,朱红台阶向上便是髹金雕龙椅,两侧金鹤挑灯,三足镂空香炉。殿上挂匾额“正大光明”浑厚大气。

长宁看着他,沈练说:“那就是忘了这件事。你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不喜欢亏欠别人,这件事你肯定会反复自责。但你要记住,没有谁在官场能平步青云到最后。每个人都只能顾及自己,无暇顾及别人。我只教你一次,你要记住。”

鸿胪寺少卿唱:“授原大理寺少卿沈练职大理寺卿,授原大理寺丞赵长宁职大理寺少卿,上前觐见。”

沈练对于庄肃的调职并没有说什么,吩咐大理寺众人一切照旧。只是把长宁叫过去,跟她说:“我知道你因为庄肃的事自责,还去皇上那里求过情。现在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

长宁与着正三品大员官服的沈练出列跪于左侧,太监正式宣读圣旨。

三日之后,庄肃赶赴庐州上任,沈练暂代他的职务。

谢恩起身,她看到身着衮冕龙袍的朱明炽高坐于上,隔得极远,九旒冕微微晃动,便看不到他的神情。

朱明炽下意识地摇头,刘胡正要去吩咐,他才回过神来:“你问什么?”

但自今天起,她便是大理寺少卿了。可进太和殿议政,可独当一面了。

“陛下,您今晚可要批阅奏折?”刘胡走进来问。

下午大理寺为二人安排宴席,沈练一向严肃,大家不喜闹他。长宁却宽和,便不少人灌她喝酒。

朱明炽半跪于地,半天都没有回过神。

跟着一起来参加宴席的赵长淮坐立难安,见大理寺的人毫不客气地灌上司喝酒,心道一群没规矩的,若是落在他手上,非得好生折腾他们一番不可。大理寺以为他也是好灌酒的,由徐恭领着众人拿酒壶来灌他。

大概只是轻碰而离,柔软相触,片刻冰凉。然后赵长宁站起来,朝外面走去。

长宁本想阻止,赵长淮要是喝多了,还得她来处理,实在是划不来。

被帝王隐秘而深情地爱着,怎么会不知道呢?她直直地跪起来,伸手捧住了朱明炽的脸——在她纤细的手指的映衬下,坚毅而英俊的脸。长宁声音低哑:“对不起。”说着她缓缓凑上去,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但又见他们高兴得很,不好阻止。

长宁靠着这个人,她知道他是完全无害的,她应该早就知道了。

她干脆拿了壶酒,去敬沈练。

赵长宁伸手,缓缓地抓住他肩上的衣裳。她的声音微弱许多:“倘若说与岷王殿下交好,我比庄肃要深厚得多,我还曾想过害你,你还是应该贬我的官。”说到这里的时候她似乎无师自通了般,笑起来,“既然帝王无情,何必要假装糊涂?最该杀的就是我了。”她手里的衣裳越捏越紧。朱明炽任由她抓着,他垂眸凝视。

他坐靠在庑廊下的躺椅上,静静地看着闹哄哄的人群,身着正三品官袍,懒散地看了赵长宁一眼。

朱明炽将脸靠着她的颈侧,说:“很多事你不必知道。知道得越多越痛苦,有朕为你保驾护航,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沈大人不管他们?”长宁问他。

朱明炽看她跪在地上,孱弱的一团,伸手将她抱入怀里,她身上冰凉凉的。

沈练道:“老师走后他们便没这么高兴过,随他们闹半日吧。”

长宁闭上了眼睛,一瞬间她心中情绪复杂。

长宁默然,自己灌了一口酒。

“如果不想听到那个答案,就不要问。”朱明炽说,“庄肃降职是多方考量,你要是再为他求情,朕便贬他去当知县。”

过了会儿,沈练又道:“我前天就收到了庄肃的信,他说要提前贺我。他早猜到我会升任大理寺卿了。这些年来,他一直对你们好,我倒是对你们严格得很。你可曾想过希望庄肃当这个大理寺卿,而不是我。”

朱明炽看着她许久:“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长宁自然说:“您和庄大人我都十分敬佩。”

她抓着明黄的袖子:“您是不是?”

沈练哼笑,整理官袍道:“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早把我骂八百遍了吧?”

“陛下,我还有一句话想问您。”她说,“庄大人被贬,您是否也是……有意为我……”

一开始长宁的确没少骂他,就是现在,沈练对她也异常严苛。不过她习惯了,懒得骂。

长宁苦苦一笑,在他要站起来的时候,抓住了他的衣袖。

见长宁不做声,沈练就沉默了,之后他突然说:“我做大理寺少卿之前,在大理寺丞的位置上三年。你还不足半年。你日后小心一些……”他眼睛微微一眯,“别以为做了大理寺少卿就轻松了。”

然后他闭了闭眼,道:“庄肃降职已定,不会更改。他要是不降职,降职的就是你。”

长宁顺着他回答:“是,下官明白。”

他走到了赵长宁的面前,单膝一屈,蹲下来看着她说:“赵长宁,朕是皇帝!朕不防着他们,他们就会算计朕。坐在这个位置上要是不多疑,谁能坐得稳?朕知道他没做,否则岂止是降职这么简单,朕早就将他五马分尸了!”朱明炽语气冰冷。

沈练又躺了下去,他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长宁也从来没见过他的这种神情。

朱明炽听完之后沉默,忽而笑了笑,然后招手让宫人都退下。

“大人。”她随之坐下来,“其实……大家一直有个问题,挺想问您的。您为什么不娶亲,您知不知道外面都传咱们大理寺是和尚寺,便是因您而起的。”

“自然,这些都是微臣的揣测,若有冒犯,还请陛下恕罪。”她说完磕了一个头,“只是陛下分明知道庄大人与岷王殿下再无来往,您安插在大理寺的人也不少,实在是不必如此猜忌。毒杀孟大人的另有其人……”

沈练想了想,提出了不同意见:“因我,不是因你吗?”

“这次孟大人在大理寺中毒,皇上大概怀疑的不只是外敌,还怀疑庄大人可能在暗中下手,为岷王殿下报仇。毕竟您夺得了天下,而孟之州、高镇和陈昭,这些都是您的左膀右臂,不能损益。

“先是因您。”

“但是微臣后来得知,当初这些证据是移交到了庄大人之手的,庄大人暗中一直都是岷王殿下的人。这也是为什么庄大人对微臣这么好的原因,并非因为我是季大人的记名学生,而是岷王殿下暗中吩咐过他,在大理寺护着微臣。

“说来话长。”沈练倒不忌讳这种话题,喝了酒他脾气反而好些,摇着酒杯说,“我自幼家贫,自十五岁起四处赶考。十八岁中举那年,还穷得揭不开锅。我娘借遍全村,无人肯借,她只能将家里唯一的两亩薄田卖了,才凑够我赶考的银子。那时候本来说了亲的,同村秀才的女儿,也就是在那年退亲了,连田都没了,人家如何肯嫁给你——”

赵长宁柔和地道:“微臣只是知道了皇上为什么要降职于庄大人,我且一说,皇上听听,觉得对不对。”她继续道,“庄大人的父亲时任翰林院侍读学士,曾教授岷王殿下读《春秋》,致仕后也与殿下有来往。微臣记得有一年,微臣被人诬陷贪污受贿,后来,那些证据到了岷王殿下的手上,殿下为了保护微臣,当着微臣的面将那些证据烧了个干净。

长宁安静地听着,结果可想而知,沈大人十八岁中举,次年就中了进士,第四名传胪。如今以三十五岁(前文说他不足三十三岁)的年纪,任大理寺卿。

朱明炽也笑了:“赵爱卿不要妄自菲薄啊。”

“那家人肠子都悔青了吧?”她接道。

长宁淡淡笑了:“虽然陛下对微臣极好,但微臣还没有这个自信,可以跪到陛下松口。”

沈练说:“不知道,当年在北直隶中的榜,中举那年我就带着我娘搬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朱明炽在宫人端上来的水盆里洗手,一边擦手一边说,“朕要是不答应你,你要长跪不起吗?”

长宁盯着他问:“您就没有衣锦还乡,好生扬眉吐气?”

等进了屋内,他还没有说什么,赵长宁就撩了衣袍跪下。

“有什么意思?”沈练反倒不感兴趣的样子,“我问你,赵长宁,你十九岁中探花郎,想嫁给你的女子无数,不乏一些名门闺秀,你又为何不娶?”

“跟朕进来。”走过赵长宁身边时他淡淡道。

“我挺想娶的啊。”长宁笑着说,“只可惜……”

御辇不久出现在了御道上,朱明炽远远地就看到了赵长宁,伸手示意停辇,压轿,他一步跨了出来。

他说到这里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小太监叹了口气,不再出言相劝了。

沈练以为他有情伤,毕竟有传言说,赵长宁最爱的女子早嫁了乔伯山为继室,她黯然神伤,才数年不娶。

她站在御台上,寒风吹得衣袂翩飞,夜风固然冷,站得久了,倒没什么感觉了。

他勉强转过头,本来是想勉强安慰她两句的,结果看到长宁似乎是多喝了些酒,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

长宁颔首道:“多谢公公。”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当沈练的目光落在赵长宁的脖颈上时,不知道为何,他注意到了赵长宁完全平滑的脖颈,又细又白,露出在绯红的官袍之外。那样一截,宛如稀世的美玉雕凿而成。

宫里的莲座陆续点亮,一层层的宫门洞开。小太监告诉长宁:“皇上去太后宫中请安,什么时候回来奴才也不知道,大人还是别等了吧,夜里冷,何况宫门下钥便出不去了。”

早知道这下属姿色不俗,不然不会有这么多闺秀想要嫁她,以前都不觉得,今天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庄肃叹气:“我会让你沈练师兄照顾你的。”

大概有种此人姿色已胜过这世上的绝大多数女子,别的女子嫁她,恐怕都不足以陪衬的感觉。

长宁没有说话。

沈练突然就就点疑心,凑近了看长宁。

庄肃摇了摇头,把着手里那块砚台,笑着说:“这砚台是季大人送给我的,他说过,是非黑白皆出于你的笔墨,下笔谨慎,为民心诚。”接着说,“师弟,我把它留给你。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长宁大概察觉到有人靠近,便睁开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站起来:“大人,我要……”

庄肃在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十年,他会没有感情吗?

话还没说完,脚踩着台阶一滑。

长宁缓缓松开拳头,目光执拗道:“大人,我能说动皇上。”

沈练甚至没多想,下意识地就搂着长宁一带,长宁便重重落在他的躺椅上。

从京官调任地方,就算是正三品布政使也算明升暗降,更何况是平调!而且庐州又算什么好去处。

他本来是要扶她起来的,没想长宁扒着自己的躺椅不放,似乎很喜欢自己的躺椅一样。只能让长宁靠着自己的躺椅睡,他自己起来了。

庄肃打断了她:“不是因为孟之州的事。”他回过头,“何况我也不是被降职,庐州知府这个职位算是平调。你不要自责。”

长宁昏沉了这么片刻,已有人到后院来找她了。

“孟之州的事是我的责任……”长宁声音一低。

她听到有人喊她,才睁开眼睛。

庄肃转过头,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怎么大理寺待了这么久了,还是个孩子性子。官场上的事浮浮沉沉,说得准吗?你去求情,皇上就能饶恕我了?还是不要去说了,免得牵连于你。”

然后,她发现自己睡在沈大人的躺椅上。

她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握了握拳道:“大人暂先不走,我去向皇上求情,您不应该被降职。”

他那张宝贝极了、庄大人碰都不能碰的躺椅,给她躺着。他拿着酒壶,站在旁边倚着廊柱喝酒。

赵长宁几步走过去,喘息未定:“大人……”

雪夜天冷,不觉又是鹅毛大雪,长宁起身揉着太阳穴。

“长宁来了。”他头也没回。

“大人。”长宁说,“我怎么睡在您的躺椅上?”

长宁在庄肃的号房内见到他,书童在收拾东西。他手里拿着方砚台,回头看着属于大理寺少卿的号房。

沈练道:“一言难尽。”他别开头,“你不是要走吗?”

“有人……有人调职……”徐恭说,“刚传来的圣旨,庄大人调任南直隶庐州知府,三日内上任。”

“我正要走,不过大人若是喝醉了,我叫人过来。”长宁道。

长宁看他气喘吁吁的,道:“怎么慌慌张张的?”

“不必了,走吧。”他转过身说,“我也要回去了。”

徐恭从远处跑过来,到了阁楼下,对着两人挥手。

长宁自己也不太清醒,跟沈练告辞了。路上靠着轿子的软枕,酒意又上头来,这下轿子一摇一摇的,更好昏然睡去。

长宁说完就转身离开了阁楼。

她被君王放在榻上,仍然沉睡着。

“当个佞臣也好,我不介意。”

朱明炽换了衣裳,坐在她旁边瞧她半天才说:“真不该让你入官场,还喝这么多?”

长宁淡淡地叹道:“我不觉得……自己可以背负青天之名。”她不是纪贤,没有家族要顾及,她必然要往上爬,有些事……非黑非白,不能避免。

头向她靠近一些,就闻到她身上微甜的酒气,朱明炽又听到她轻声的呓语:“谁说……我不想娶的……”

孟之州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听说你原来在京城有青天之名,他们这么说你,你不难受?”

“哦?”朱明炽听着觉得很新鲜,就问她,“你想娶谁?”

谩骂的声音虽然少了,但质疑者仍然不少,觉得赵长宁是有意包庇孟之州,因为他身份特殊的缘故。

她就回答说:“我……”

孟之州随她站起来。大理寺阁楼二楼,正对张贴证词的东墙,围着东墙议论的人很多。

只说了一个字,他就掐着了她的下巴:“朕告诉你,你可要小心说话。”

她不想提这个事,为什么呢?

“朱明……”她又说了两个字。

赵长宁突然站起了身:“大人想不想去看看民众对案词是什么反应?”

皇帝暗中一喜,手略松开些:“你想娶朕?”虽然有些……嗯,大逆不道,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勉强不跟她计较了。

孟之州忽而一笑:“他会杀了我。”

她抓着他的手,强行掰开:“炽,脸疼……”是嫌弃他掐疼他了。

长宁沉默不语。

哟,还知道谁在掐她脸呢,真能。

“当年皇上与我、高镇三人驻守开平卫的时候,真是为对方出生入死。你知不知道,他年轻的时候挺不容易的……”孟之州边想边说,“现在追随他的人,多少是他出生入死换来的。我们一起在军营里喝酒,畅聊天下,聊生死之义,他要不是皇子,都差点儿义结金兰了。但你说,倘若我现在有一丝一毫的损害他,他会怎么办?”

朱明炽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侧脸:“赵长宁,给朕醒醒。你说清楚你想娶谁?”

可能他知道,赵长宁还挺招蜂引蝶的,尤其能引起某一类人的贪欲。

长宁被强行唤醒,然后看到帝王颇为无聊地站在床边,问自己:“快给朕说,你要娶谁?”

这个人是他的,别人若想染指,先掂量下能不能担待得起得罪帝王的下场吧。

长宁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朱明炽一眼,忍了忍道:“皇上,您发什么疯呢?”

帝王此举,简直就是在昭告他们这些人。

“朕且问你,你说你梦里要娶的那个人是谁?”朱明炽怎会轻易放过她。

孟之州笑了笑,眼神又落在她腰间的玉牌上,突然道:“不敢。”

长宁道:“微臣不记得刚才做了什么梦,您恐怕是听岔了。”

长宁沉默,然后抬头看他:“孟指挥使,您能不能严肃点?”

她推开他就要起来,朱明炽健壮的手臂却挡着她,声音低沉:“你想去哪儿?”

“你真狠心。”孟之州回头瞥她,声音一低,“我长得这么俊,你就没有什么想法?”

听到他声音低沉,长宁就下意识地紧绷,大抵因他的后宫不喜欢他,堂堂后宫团队嫔妃众人,除了贵妃跋扈些,其余相处和睦,皆以姐妹相称,听说摸叶子牌已经成了宫里流行的活动,王侯公爵的夫人时常进宫陪各宫娘娘打叶子牌。一个个儿在牌桌上处得姐妹情深,对于争宠兴趣不大。当然也有皇上本身性子冷漠,不喜后宫的原因。

长宁道:“不是怕你死,而是怕你死在大理寺,我负不起这责。”

“陛下若无事,微臣自然要回去了。”

“多谢关心,不过死我都不怕,还怕得病吗?”孟之州的声音懒洋洋的。

“无事?”朱明炽语气沉沉,“朕其实每天都有事,只是顾及你的感受罢了。”

“你身体没好,受火气容易内积虚火。”长宁盖印后把证词递给旁边守着的徐恭,一式三份,一份贴在衙门东墙,供人观看,一份大理寺存档,一份递交皇上。

今日看到赵长宁穿着绯红官袍跪在他面前,那瞬间,他的想法并不纯粹。其实朱明炽不喜欢她混迹官场,当然了,这是绝对自私的想法,遇到自己心仪的女子,哪个男子没有过荒谬的想法,想将她关在家里只能自己一个人看,让她从里到外都属于自己。

长宁看他一眼,摇摇头。得了,这位是把她这儿当自己的私院了。

偏偏赵长宁是做不到的。除非他想让两人之间一点情分都没有。

孟之州大病初愈,坐在号房的躺椅上,上下抛着一个冻梨。号房暖烘烘的,他就穿着件白色的里衣。

只不过是陈昭告诉他的一件事,让他不能忍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