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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长孙3 第四章 招刺杀,生险象

又听孟之州继续说:“他买到府中的娈童,有次还搞出了两条人命。不过他虽行事不检点,弄得永平府乌烟瘴气,却也没犯到我,还不至于让我杀他……直到有天,他倒卖永平府的军力部署图被我发现。”孟之州说到这里,眼神更是冰冷,“我截获了信件后,就带人冲进他的府中。你猜如何?他正在他姬妾的肚皮上颠鸾倒凤,我一刀就砍了他的头。”

庄肃神情还是很自然,这种事在官绅中并不鲜见。

跟小妾颠鸾倒凤被杀,这位监察御史也是死得特别。原来孟之州是因这个才斩杀刘春霖的,长宁点头问:“那我还有个问题,孟大人为何不早说明白?倘若如大人所说,大人岂不是平白被冤枉了?”

孟之州就继续说:“刘春霖便是善事做尽,但恶事也一件没少做!此人性喜童子,家中除了蓄养妻妾,竟还有八九岁的娈童……”

孟之州摇头,淡淡地道:“开平卫出叛徒,此事我不想外传,会动摇军心。”

赵长宁片刻没有说话,庄肃笑了声:“这是自然的。”

开平卫的位置的确很重要,孟之州自然有他的道理。

孟之州摆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赵大人,你是个清官。”他看赵长宁的眼神一瞬间有些犀利,“你觉得一个清官能否做尽天底下的善事,也能做恶事?”

长宁沉默,然后问:“孟大人,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究竟是谁要杀你?”刘春霖不过是个小官,没有人会为他的死来杀个武功高强的边疆指挥使。

庄肃示意赵长宁,赵长宁知道他的意思,问道:“孟大人可愿意细说?”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孟之州淡淡地道,“否则我不会告诉你这件事。我这人脾气不好,一生树敌颇多,但恨到非要杀我的,似乎还没有。要说是挡了谁的路,我一向戍守边疆,朝廷大员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更是无稽之谈。”

实际上孟之州几乎没有看庄肃,他微微颔首,等了片刻之后,才开口说话,语气冰冷:“我杀他,他也该死!”

长宁目光微闪,陷入了思索。

他进来后长宁便起身,把主审的位置让给庄肃,庄肃笑呵呵的:“不必不必,我来旁听,孟大人不介意吧?”

他二人的审问如同打哑谜一般,庄肃没太懂,什么要杀孟之州?却又听赵长宁说:“下官有个疑问,刘春霖此人我虽然不了解,但据大人描述,此人生性荒唐,却是个聪明人。若说图财,他能得到钱的办法实在是太多了。为何非要犯下通敌叛国这等滔天大罪?”长宁说完之后,看到孟之州陷入了沉思,明显是脸色有些变了。

庄肃自然也是好奇,赵长宁是怎么劝动了孟之州受审的。

于是赵长宁又问:“大人可否告知,你是如何知道刘春霖通敌叛国的?”

众人只能默默咽口血,大人,您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再听她说这句话,孟之州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闪烁:“是我的一个下属……截获到了从刘家发出来的信件,但是此人这次没与我同行。”

“那也不能堵在门口,都给我滚回去!”庄大人一声呵斥,众人只能搬着小板凳离开。庄肃见人散去后,施施然地走入了审问堂内。

“那我再问大人,刘春霖倘若当真通敌,怎么会从自己府上发信?要是被人截住,岂不是要立刻找到他头上?刘春霖既然能把知府拉下马,想必不会是个愚笨的人吧?”

大家纷纷让上司,讨好道:“大人,赵大人竟然说服了孟之州受审。我们可是好奇得很!”孟之州杀刘春霖是桩奇案,早就在京城传遍了。

孟之州听完了赵长宁的话,这时候才真的无话可说,半晌道:“当时气愤至极,没来得及想这些。”

大理寺右少卿庄肃过来了,眉头一皱:“怎么门口堵成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赵长宁见他不说话了,却也不催促,手指轻轻敲着惊堂木。

事实证明孟之州有些先见之明,听说赵大人要审理孟之州,大理寺众人都到审问堂来围观,可惜不准入内听,只能在外面伸长耳朵,听个只言片语。好事者搬来了板凳,踩在上面往里面看。

她觉得这件事,是从头到尾都有人在算计孟之州。他杀了刘春霖,败坏了名声,不得不回京城受审,加上又在京城遇刺……

孟之州身边有人不干,孟之州眼神示意不准妄动,答应了赵长宁:“不许围观,速战速决。”

一连串的计策,不就是为了除去他吗?

她这是借着杆子往上爬,真把他当犯人了!

孟之州是武官,行军作战没人比得过他。但这些阴谋诡计的小伎俩,他却是防不胜防。

赵长宁没回他,而是对外面招手:“叫人开堂。”说完她才回头对孟之州说:“孟大人,咱们开堂审理如何?”

“大人自己思量,究竟是谁非要除去你不可,今日先审问到这里吧。大人累了,暂且休息吧。”赵长宁拍了惊堂木说,“退堂。”

这就是赵长宁的目的,孟之州不愿意说,但现在有人要杀他,她倒是想看看孟之州还愿不愿意说!

孟之州抱拳道了一声“多谢”,随后带着人,头也不回地出了审问堂。

孟之州抬起头:“赵大人还算有几分本事。我今天,是来跟你说刘春霖的案子的。”

长宁同庄肃一起出来,跟他讲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北风迎面吹来,遍体生寒。二人走过大理寺遍植柳树的庭院,庄肃听了笑道:“我认识这小子数十年,倒不见几个能说服他的。小师弟,你前途无量啊!”

“哦?大人有事?”长宁笑着问。

长宁笑了笑:“大人,这事可还麻烦着呢。我以前派人前往永平府查明真相了,但是十有八九都不出我的推测。说真的,我倒是希望刘春霖是有过错的,否则孟之州这个人,我们大理寺判也不是,不判也不是。恐怕处境会非常尴尬。”

徐恭一边给她使眼神,一边走过来道:“孟大人等您许久了。”

庄肃道:“孟之州毕竟有军功在身,保家卫国这么多年,流血流汗的,我看功过相抵也不是难事。更何况刘春霖也不是什么好人……”

证词她很快就叫人送到了孟之州那里,而她则先回去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长宁神清气爽地到了大理寺,只见她号房的隔扇大开,孟大人正拿着证词,大马金刀地坐在她的椅子上,他的人将门口团团围住,场面震撼,非常有蓬荜生辉的感觉。

赵长宁也不说谁对谁错,只是叹道:“如何能堵得住悠悠众口呢?”

赵长宁脚步微顿,什么都没说。

晚上归宿,长宁坐在烛台下写孟之州的案卷。

陈昭招手,叫了个戴着方巾的男子过来,低声嘱咐他去准备,等证词送到了长宁手上,他在背后淡淡说:“赵长宁,倘若你将这些心思用在陛下身上,我饶不得你……我饶不得你,想必你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的。”

写到不通之处,她会停下来仔细思索。

“既然问出实情,劳烦陈大人让此人画押,我有用处。”赵长宁并未接陈昭的话。

毛笔蘸墨,又在砚台边压了压,继续往下写。她纤瘦的身体披着件外衣,喉头发痒,握拳在旁边咳了声。

其实长宁并不是不擅用刑,她只是不想看到这些罢了。

陈蛮给她送汤药进来,黑漆方盘上放着玉盏一般的小碗,大概就是几口的量。

显然,赵长宁不仅有才华,该狠心的时候也狠心,这样的人物,究竟是怎么躺在君王身下的……看着赵长宁淡然的侧脸,陈昭无法想象,这样的肤色染上艳色是什么情景。

“大人,这药是郑太医派人送来的。”他低声说。

他又说:“想不到赵大人也是心性狠毒之人。”

既是郑太医送来的,那便是朱明炽的意思。

长宁在外面坐了片刻,只听哀号声渐弱,陈昭走出来了,到长宁面前顿了顿说:“的确是来杀孟之州的。”

他总是送些药给她喝,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长宁每次也不问,照旧喝下去。

陈昭听了后一言不发地又回去了。

反正若朱明炽想杀她,肯定不用下毒这么曲折的法子。

陈昭在旁听着,见赵长宁起身走了出来,陈昭跟着也出来了。随后长宁转过身:“刑罚便如同药,要对症下药,对这样的人,陈大人不如让下人这般刑讯。”她轻轻说了个法子,“如此一来,不怕他不认。”

长宁嗯了声端来喝了,药很苦,拿个梅子含在嘴里,酸甜之味才把苦味压下去。

赵长宁道:“阁下误会了,我的确是不动刑的,只是让别人动而已……更何况,即便我出尔反尔,阁下又能怎么样呢?”

“陈蛮,你先坐下。”长宁指了指旁边的太师椅。

那人瞳孔微微一缩,冷笑:“原来闻名京城的赵大人也不过如此,方才说了不动刑,现在却出尔反尔!”

陈蛮不知道大人想说什么,只见大人放下了毛笔,整了整袖子,沉吟了一下告诉他:“我可能……知道了你的亲人是谁。”

赵长宁却笑了笑说:“我方才说孟之州,你神情有异,这可做不得假。其实你何必倔强,天下的酷刑千千万,不知道你承受得住几种。我既然已经猜到了,你何不从实招来?”

陈蛮俊美的脸看不出表情,只是喊了声:“大人……”

那人却仍然冷笑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长宁摆手让他先别说话,她也是静了一下,才能继续往下说:“你家不是普通人家,你的哥哥、母亲,一直在找你。如果你愿意回去的话,此生锦衣玉食无忧……”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蛮突然抓住了手。

“你想杀的另有其人,只是此人有大批的亲兵守卫,吃食也绝不会假别人之手,你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赵长宁继续说,“到了这里,才能借着传菜有机会接近……但是没有料到我突然出现,而那个人借口避开了。于是,你将我错认为孟之州了。”她倾身,声音柔和地问,“你想杀的是不是孟之州?”

“大人可是嫌弃我,所以要赶我走了?”他的手捏得有点紧,甚至是有点疼。

而那人霍地睁开了眼睛。

长宁苦笑,但看着陈蛮执着的望着她,她又说不出话来。

“其实,你想杀的根本不是我。”赵长宁突然道。

“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亲人是谁吗?”

赵长宁见他不听,笑了笑说:“想必混进这里,你少不得要费工夫。其实想杀我大可不必来这里,我家的书童下人都挺不聪明的,你就算在我饭菜里下砒霜,他们也未必发现得了。说来是不是很奇怪,这里戒备森严,你冒死进来杀一个小官,实在是得不偿失……”

陈蛮坚决地道:“我不想。”继续说,“大人不要赶我走。”

对方明显并不在意赵长宁说了什么,被人按着头,闭上了眼睛。

这人怎么像个问题儿童,还说不听了。

陈昭并不觉得赵长宁能问出什么,严刑拷打还不肯招,她能有什么办法?

“我当真没有想赶你走,不过是让你回去见见你的家人。如果你不想留下,随时可以回来。”长宁温声道,“你一辈子做我的护卫,实在是埋没了你。”

赵长宁也不在意,继续说:“既然胆敢在锦衣卫的护卫下行刺,想必是受尽折磨也不会招的。”她对犯人笑了笑,“别怕,我是读书人,不动刑。我只问你问题。”

陈蛮眼神微黯,抿了抿嘴唇,倔强地不说话了。

审讯怎么能不动刑,陈昭没回答。

“好了,我也没有逼你的意思。你自己想想吧。”长宁无奈地说。

她见旁边有茶,倒了杯来喝,问陈昭:“你们动刑了?”

反正依陈昭的能力,恐怕很快就会知道陈蛮是他的亲弟弟,然后找上门来。她虽然挺不喜欢陈昭的,但事关陈蛮的前途,还是希望他认真考虑。

赵长宁不过是跟他客套,既然他说不用就算了。她叫人把那人提起来,只见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脸色煞白,但是目光锐利,凶狠地盯着二人。

陈蛮嗯了声,收了方盘走了出去。

“不必,你快审吧。”陈昭懒得计较,站在她旁边。

门口本来有两个丫头端着笸箩在做针线,做得不大认真,笑嘻嘻地咬耳朵。看到陈蛮出来就站了起来,脸色微红地喊他:“陈护卫,给大人送药啊!”

只有一把椅子,赵长宁先坐了下来,看到陈昭面容一僵,立刻笑道:“下官失职,陈大人想坐?”

他长得好看,丫头们便喜欢与他亲近。有的时候甚至会偷偷送他手帕之类的东西,陈蛮虽然不喜欢,倒也不会生气。

他带赵长宁到了后罩房,后罩房重兵把守,那人被缚了手臂,扔在一堆废弃的桌椅上,奄奄一息。

今天他却一言不发,径直往外走去。

陈昭没有坚持多久,赵长宁说得很对,审案人家是专长。他们刚才也审问过他为什么要刺杀赵长宁,谁派来的,但那人到现在还没吐一个字。

方才说话的丫头自恃有几分姿色,几步追了上来,挡住了他的路。见陈蛮看着她,便咬咬唇说:“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礼……”

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滚开!”陈蛮冷漠地低喝,脾气前所未有的暴烈。

她这样一个小官,触犯谁的利益了?非要杀了她不可?

丫头不敢惹他,犹豫地让开了,陈蛮大步往外院走去。

其实赵长宁一直在怀疑,刺客何必如此千辛万苦地潜入这样一处戒备森严的宅子杀她。想杀她什么时候不能杀,马路牙子上、大理寺里,还有跟筛子一样到处是漏洞的赵府。

派往永平府的探子很快就有了回信。

长宁笑了:“陈大人,审案犯是我的专长,现在可不是置气的时候,带我去吧。”

不出长宁所料,刘春霖在此之前,甚至没和边境有过通信。对于永平府的城防部署,他也从未关注过,他关注得比较多的还是窑子和勾栏院。

陈昭没有回答她的话。

而孟之州的旧部,也不知去向。赵长宁派人缉捕,至于能不能抓到还是一说。

“我劝大人还是先别计较我的事,”赵长宁说,“方才逮到的那个刺客在什么地方?”

长宁把这些事告诉孟之州后,他似乎出了会儿神,然后回答她:“那就这样吧。”

难道告诉他自己是被帝王胁迫的?何必呢,误会就误会吧,陈昭有本事杀了她好了。

长宁听了,将他面前的椅子拉开,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孟大人,恐怕不能简单地就这样。”

她并不是很在意。

孟之州冷笑:“不然呢?赵大人是要扣押我吗?”

赵长宁知道在陈昭心里自己现在是什么形象,估计就是汉哀帝的宠臣董贤之流。

此人真是倔强!长宁忍了忍,笑道:“孟大人挺有性格啊,不过我这人也有个癖好,别的我管不着,但凡是我经手的事,那就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赵大人,别怪我没有提醒你。”陈昭压低声音,“倘若让我发现你有半点扰乱圣上的意思,我便叫你做刀下鬼!”

孟之州看了他一会儿,嘴角一扯:“赵大人,倘若是以前,我是最讨厌你这样性格的人。”

其实那一瞬间陈昭握紧了自己的刀柄。他对朱明炽极为忠心,皇上屡次为他犯戒,多加纵容,这样的妖物就应该立刻杀了!

长宁倒是挺无所谓的:“现在不喜欢我的人也不少,大人随意就是了。”

人不可貌相,此人竟然是惑乱君主的佞臣!

她把孟之州留下,下午她还要进宫一趟,朱明炽很关注此事的进展。

可是,现在这张脸在他眼里突然有了妖气。

今日他倒是没有批阅奏折,而是在奉先殿会见高丽使臣。

陈昭看赵长宁那张脸,当然他确定,即便在朱明炽的后宫里,也找不出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赵长宁并非那种脂粉气的美,是如玉一般漂亮而皎洁,眼神清澈,肤色胜雪。气质其实相当清冷,叫人一看就觉得应该是个相当正派、淡泊名利的人。忍不住产生亲近的好感,又不会想亵渎。

陈昭正好从奉先殿中出来,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赵长宁。

难不成张开腿取悦帝王,就是为了今天的位置?帝王当真被他蛊惑了。

赵大人穿了件青色官袍,藏蓝嵌玉革带,面如清莲,高洁清冷,眉眼间却有种徐缓的媚色。自从看破了他和帝王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之后,陈昭看赵长宁的目光就大不一样了,再正派严谨的衣着,都能看出些许的媚意来。

陈昭没想到他是个恬不知耻的人!

赵长宁也看到了他,对他淡淡地点头一笑,别过头不予理会。

这些话都很刺耳,但赵长宁置若罔闻,只是整理整理自己的衣袖:“我做什么事,与大人何干?”

谁知道落在陈昭眼里,就成了赵长宁又要怎样蛊惑君主,媚乱朝纲了。

陈昭语气冷淡:“大人比我明白,明明是臣子,为何要以色侍君主?大人是读书人,莫要污了圣贤的名声。卑职只想劝大人一句,切莫惑乱朝纲,历来这样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这位赵大人日后说不定有大造化呢。待他执掌大权那日,恐怕要使天下苍生遭殃。

长宁看着他问:“陈大人想说什么?”

陈昭很注意她的举动,这妖物要是不守本分,他就一刀砍了她还朝廷一个干净!

他从头到尾打量赵长宁,等赵长宁走过来的时候,淡淡地说:“大人可知道,宫中多少嫔妃有宠?”

高丽使臣还没出来,朱明炽就把她叫去里面等。

难怪赵长宁如此年轻便得了大理寺丞之位。

大概是无数次的经历让帝王警醒了,此人放在外面勾搭别人,放在里面会勾引自己,干脆隔了屏风,叫她在帷幕后等着。

空旷的天空,下弦月发出淡淡的光,陈昭看到赵长宁出来了,目光复杂。自上次朱明炽突然半夜带人进都察院,还让他罚跪养心殿,他就觉得不对。

朱明炽身边的太监都对赵长宁很好,奉茶也小心翼翼的,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赵长宁喝着蜜饯子加蜂蜜、梅粉泡的茶,隔着帷幕看里面。

夜色如水,赵长宁从屋内出来。

朱明炽坐在龙椅上,高丽使臣站着恭敬地与朱明炽谈话。倒也不会有语言问题,高丽使者一口字正腔圆的京城口音汉语,说得可能比朱明炽这个长期待在边疆,受当地口音影响的人还好。

朱明炽听到这话也笑了,他淡淡地说:“只要有朕在一天,你就不会死,没有人敢让你死。赵长宁,你肯定是明白的。”

实则高丽这个国家,也就是李氏朝鲜,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自己的文字,用的是汉字,一直到朝鲜世宗时期才出现训民正音。即便如此,上层贵族还是大力反对使用这种文字,认为其简陋易学,是底层人士才用的简化文字。上层社会仍然学习使用汉语,并以此为贵。

这句话是如此的直接而犀利,长宁怔住了,半晌才说:“微臣怕难逃一死。”

高丽是附属国,每年要给朝廷岁贡,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其实朱明炽早就不耐烦了,又说了几句,叫礼部尚书过来与高丽使者详谈,才见长宁。

她抬头,看到朱明炽静静地凝视着她笑。两个人都沉默了很久,他才说:“若我真的有事呢?”

长宁一进来,首先注意的是他的右手。

长宁就笑了,也觉得是自己反应过头伤着了他,轻轻地说:“好。”

朱明炽用左手握茶杯,他不是左撇子。

朱明炽缓过劲儿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仿佛在安慰她:“朕无事。”又加了句,“朕虽然久征沙场,但毕竟不是铁打的,受伤的时候,你动作适当轻些比较好。”

她下跪行礼,同朱明炽汇报了孟之州的案情。

长宁于是又问:“你好不好?”

朱明炽听了沉思片刻,告诉她:“孟之州要是真想回开平卫,便让他回去吧。只是主审官员恐怕要被骂几年了。”

他紧闭眼睛久久不说话。

“微臣也知道,只是究竟是谁要杀孟大人、目的如何,恐怕值得商榷。孟大人虽然行事乖张,但与朝堂中人交涉不深,谁会对他痛下杀手……微臣只是担心,此人另有所图。”

赵长宁方才失神了,反应过来见他疼得厉害,于是拉住他的手:“是不是很疼?我方才没有注意到。”

长宁说到这里顿了顿。

高大的身体,因为疼痛而有些蜷缩。

她当然不想草草结案,事情还没弄清楚,背后也许还有更可怕的真相。

谁想却是一下推到了他受伤的手,他本来还是笑着的,因为这个动作脸色突然变白了。

但朱明炽是极聪明的人,又有政治敏锐力,眼睛微眯:“你担心有人通敌叛国?”

“也许是疼爱得少了。”朱明炽的声音有些许笑意。赵长宁顿时僵硬,伸手便推开了他。

长宁道:“这话微臣也不敢乱说。不过要是真的,那么嫁祸孟之州杀害刘春霖的人,就是真正通敌叛国的人,绝对无假。此人杀孟之州,不过是为敌方除去心腹大患。”

倘若她现在还不懂朱明炽的意思,当真是白活了这么些年。她明白却不点穿,这是聪明人的做法,朱明炽也不会明说……他不是那种喜欢说什么的人。他只会理所当然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和占有。

开平卫难守,孟之州镇守开平卫七八年,开平卫如铁桶一般没有漏洞,他带兵打倭寇,犹如神兵,一个月连连报捷,将倭寇赶回了琉球岛,竟然还差点儿把人家屠杀干净。

朱明炽如此期待,难以想象如果那天他知道了,会不会暴怒。

这样的人物若不是心腹大患,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她从不敢对朱明炽提起此事。

这次朱明炽想了更久,召刘胡进来说:“传兵部尚书过来,傍晚朕在养心殿见他。”又说,“如此一来,你得好好审问他了。此事不解决,恐怕有后患。”

宫中的规矩,嫔妃若是侍寝,未赐汤药,便是要嫔妃有孕,私下服汤药是欺君之罪。

说完之后,朱明炽对她招了招手:“坐到朕身边来。”

长宁身体紧绷,自然不可能有动静,她每次都会服汤药。

自他上次为她受了伤,长宁便不在这些事上抵抗他了。踏上台阶,坐在龙椅下方的一张太师椅上。

帝王低沉的语气似乎是很遗憾的,罕见的温柔。

朱明炽本意是让她与自己同坐,于是道:“不知道坐哪儿?”

帝王抓住长宁的手往上一拉,让她靠在他身上,长宁罕见地未有任何反抗。然后帝王伸手贴住了她的小腹,他的大手几乎可以挡住她的腰了,缓缓地摩挲着:“怎么没有动静,朕也疼爱你不少。”

赵长宁跪下说:“擅坐龙椅是大逆不道之罪,请皇上饶恕微臣不遵圣意。”

或者更贪婪更深沉的想法,想要她完全属于自己,永远不会背叛。让一个女人属于自己,他可以娶她,从此以后他就是她的天。但是他不能娶赵长宁。他那么想要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朱明炽听了倒也不逼她,估计上次抱着她在龙椅上弄,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

两个人的孩子,这是多么奇妙的东西,血脉相连的产物,比任何一种方式都来得亲密。也许是他想要更多维系两人关系的东西。

“朕还没问过你,孟之州这案子怎么落到你手里的?”她坐下后,朱明炽问她。

但她不知道,朱明炽凝视她的目光正变得锐利而深沉,似乎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

孟之州这个案子,无论办得好不好,都里外不是人。赵长宁但凡有些理智,就不会把这个烫手山芋接到自己手上。

“许是陛下后宫去得不多,自然还无子嗣。”赵长宁接了一句。

赵长宁却不说。跟朱明炽告状,说自己被大理寺卿针对?这不是她会做的事情,不是什么对不对的问题,她只是做不出来而已:“没什么,分到手上便做了。”

继承他大统的孩子,自然是皇后所生。他想说什么?

朱明炽看了看她:“在朕这里你可以随便说,无妨。”

赵长宁心下一震,只是面上未露分毫。

赵长宁自然是不会说的,又问:“您的手臂好些了吗?”

朱明炽继续说:“朕还少个孩子,日后这江山,总不能拱手让给他人。”

她这么一问的时候,朱明炽的心突然被触动了。得到她是一回事,而得到她罕见的关怀是完全不同的感觉。现在人已经是他的,没有人会从帝王的口中夺食。但是她的心明显不是,那么他不急着如野兽一般狰狞占有,他希望两个人是脉脉温情的。

长宁仍然听着。他的确什么都有,此话不错。

朱明炽不甚在意:“小伤罢了,战场上打仗,刀砍到背上肩膀都裂开也不是没有,这不算什么。”

他沉默而忽然一笑:“想来朕坐拥天下,什么都有,只有一样还没有。”

一边说着,一边将玉珠缠在手上。

这倒是把朱明炽问住了,他要什么?赵长宁这样冷淡而捉摸不定的人,如此两人在一起,多半是他在强迫她。他想要她依赖自己,想她心甘情愿地在自己怀里,但这样的想法几乎是奢望。赵长宁会依赖他?那还不如杀了她比较直接,至于她的爱更是奢望。

赵长宁想起他结实的背上,的确是有道狰狞的疤痕。

长宁听到这里一笑,然后直起身:“陛下想要什么?”

“您要注意身体。内阁这么多人,凡事亲力亲为倒不如下放一些。政事哪里能处理得完的,您再勤奋也没办法。”这大概是赵长宁对朱明炽说过的最温情的话了。

朱明炽嘴唇一勾:“这么简单,一句话便了事了吗?”

她看到朱明炽,总是想起历史上那个著名的过劳死皇帝。朱明炽其实是有点急于求成的。皇位来得不正,更是要证明自己。

热气氤氲而起,朱明炽受伤的手突然反抓住她,不要她动。赵长宁也没试图抽动,她只是缓缓地叹气:“我欠陛下的越来越多,怕是还不清的。”

她说完之后,看到朱明炽缠珠子的手微顿。

她半跪下来,衣摆垂落在地砖上,拧了热帕为他擦拭手臂。朱明炽自上而下地看她的时候,看到她的睫毛疏朗浓密,眼眸像是初冬清晨的寒潭上起了淡淡的白雾,冷淡而朦胧。

他看向她片刻,突然伸手按住了她,然后覆住她的嘴唇。

她抬起头的那一瞬间,话都到嘴边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奋力也无法挣脱,帝王手劲稍微一大就压住了她,把她抱了过来。

赵长宁没有说话,并非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是还想着朱明炽突然护她的情景。

长宁瘫软在他怀中,如此软和纤瘦,肤色也与他差异甚大。长宁白如新雪,而他在边疆晒成了栗色,好像将一个软和的雪团儿抱在怀里,有种惊世的貌美。

朱明炽神色平静,接着又说:“朕若不给你挡,你这身子骨儿,是受不起的。”

朱明炽轻轻地一下下吻她,长宁明显地感觉到他灼人的气息。

二人由此陷入了一阵沉默。

但朱明炽仅仅只是抱着她,平息了一会儿说:“朕还要见兵部尚书,你先去休息。”

朱明炽渐渐收起了笑容,淡淡地道:“你叫了我。”

她大概是有点惊讶的,但是没有表露分毫。她静静地靠着,手无意识地抓着朱明炽系在腰间的玉佩的穗子,想了想摇头:“微臣还有些事,就不休息了。”

朱明炽突然想到:老子也许还有点昏君的潜质。

“嗯。”帝王渐渐平息。目光下移,见她抓着自己玉佩的穗儿,问道,“你喜欢这个?”

但若是鸟儿心甘情愿地站在他的手上,与他偎依,吃他喂的食物,他又怎么会禁锢鸟儿的自由呢?必定千金万金地捧到她面前,求她一笑。

长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

就像他以前喜欢翠鸟,关在笼子里养,养得再久,笼子一打开它还是会飞走的。

但是帝王伸手解了玉佩给她:“此物是朕首战大捷的时候,先皇送的,上好的和田白玉。给你玩玩,不过你玩了要还给朕……以后没用了倒是可以送你。”

帝王也会无力。

玉握在她手里,真是羊脂白玉,温润微透,如婴儿之肌,雕着半开莲花。朱明炽生活简朴,可以说得上是本朝最简朴的皇帝,很少看到他佩戴这些昂贵的东西,后宫也是,有封号的嫔妃如今也不过十数人。

这个人一直是不可触及的。偶尔对他有些温情,却又屡次冷淡无情地伤害他。因为无法捉摸,他想将这个人握紧在手里,又怕太用力会将她捏坏,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不甘心。

此玉当真是极漂亮的,不说玉质,莲瓣展开也是楚楚生动。

朱明炽看着她,那一瞬间,仿佛是如镜的湖面突然投下无数石头,荡起千层浪花,再难平静。一股说不出来的麻痒之意升腾而起,以至于他有种战栗的、抑制不住的奇怪冲动。

长宁握着玉片刻,说:“的确很漂亮。”

长宁轻轻地吸了口气,说:“陛下何必为我挡这一箭?”

朱明炽亲了亲她的额头:“知道朕为难还夸好看,去内务府找个一模一样的雕给你,行不行?”

哭或者发泄自己内心的情绪,绝不是她的性子会做的事。她不想让朱明炽看到她这个样子,便别过头。却被朱明炽压着,然后抱到了怀里:“不要这样,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好,你告诉朕,但是不要这样。”

长宁微微摇头:“我随口说说罢了。”虽然的确有点喜欢,却是帝王的东西。

赵长宁本来应该反唇相讥,她怎么会心疼,但是自责令她说不出话来。

朱明炽大概想了下,伸手拿了玉佩缠在她的腰间:“借你玩几天吧,下次朕再拿回来。”又说,“方才让人布置了饭菜,你吃了再回去。”

包扎完毕之后,朱明炽便屏退了人,见她低着头,伸手将她的下巴略微抬起一些,其实他的手不如往常有力。但看到她一直微红的眼眶,他的语气更加柔和:“说没哭,样子比哭还难看。心疼了?”

其实两人之中,赵长宁才是娇养出来的,朱明炽是吃什么都无所谓的人。每次她来,御膳房要迁就她的口味,做的东西又奢侈又多。

长宁在一旁,紧紧地抿着嘴唇,从刚才到现在,她一句话都没说过。

赵长宁哪里知道,平时皇上时常几个菜就对付过去了。

许太医立刻用上好的金疮药敷上,然后以纱布包扎。

朱明炽看她挑食得很,所以让人注意。他纵着她,她恶劣的挑食也无所谓。只是这些事他不想说而已,见不得这小祖宗受点苦,是他自己的事。

刀顺剑身破开了些,这样活生生的疼,平常人怎么忍受得了。更何况还要把这血淋淋的箭,附骨拔出,许太医已经尽量快了,拔箭的时候帝王皱眉闷哼一声。

小祖宗听了未必领情呢。

许太医不敢耽搁,小刀在油灯的火苗上撩过,等不再烫了,他才用刀沿着箭身往下开。长宁在旁看到刀尖落在坚实手臂的血肉上,刀尖刺破,瞬间冒出血来。

所以赵长宁虽然不喜欢跟朱明炽相处,但其实还挺喜欢留在宫里吃饭的,她觉得御膳房真合她的口味。配着红烧冰糖肘子、三味酱鸭、蟹黄豆腐、鲜嫩的拌黄瓜,她吃了两碗饭,才从奉先殿出来。

朱明炽神色平静,毕竟是从战场上过来的人,颔首道:“取出再说,不要耽搁,此箭应当是淬毒了。”

因为吃得饱,赵大人走路慢得像散步。随后她又遇到了陈昭,带着锦衣卫拾阶而上的陈昭,一眼就看到了赵长宁腰上的玉牌。

屋内许太医用剪刀剪开了帝王的袖子,自箱中拿了把柳叶般的小刀,对朱明炽说:“皇上,此箭有倒刺,不可强拔,只能破开血肉取。可能有些疼,您稍微忍着些。”

他的眼睛锐利地一眯。

很快孟之州和陈昭二人回来了,两人脸色都很难看,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特务头子;一个是开平卫指挥使,坐拥八万兵马,还没打过败仗。眼皮子底下竟然混进来了刺客。二人不仅将宅院团团围住,一一盘查过往的人,还直接从金吾卫、神机营调派了人手,将附近的街道也封锁了,随后五城兵马司的人一到,半个京城都戒严了。权势第一人遇刺,那岂是说着玩的。

——京城禁卫军的指挥腰牌。

帝王不想再惹她,哄了她一声:“好,好,你没有哭。”

皇上一向贴身携带。赵长宁怎么拿到的?

“我没有哭。”赵长宁只是声音有些发抖,因为他有伤的那胳臂搭在她身上,她甚至不敢推他。她重复一遍的时候,鼻尖的酸意就越发明显了。

联想力十分丰富的陈大人,立刻想到了赵长宁妖言惑众,以美色为资本,施计从帝王那里取得腰牌的整个过程。

他甚至没顾及身边的锦衣卫,伸手将她按进了自己怀里,只是声音仍然有些异样:“朕无大事,你哭什么?”

赵大人一脸平淡地散步,一副其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样子。

但她坐在那里的时候,眼眶就一直泛红,然而泪水会不掉。只是那个神情,便足够让人揪心。帝王看了她片刻,他不想说自己是心疼。因为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她。伤的又不是她,又不是她疼,为什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然后赵大人因为吃得太饱,不小心冒出个轻嗝儿。

“没有。”长宁说了两个字,要他坐下来,“御医再等一刻钟就会来。”

陈昭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因为方才自己喊了他的名字,仿佛是要朱明炽来救自己一样,而他因此还受了伤。

长宁自如地握了握拳,把声音掩过去了。结果看到陈昭正在不远处,脸色阴沉地看着她。长宁觉得陈昭此人一定有病,每次见到他,脸都拉得像自己欠他五万两银子一样。

长宁抬头的时候,她的眼眶是微红的,不知道是哪里触动了她的心思,她的心思这么不好猜,给银子,给权势,她自己说了想要的——但都没有什么触动的样子。偏生这样狼狈的时候,她似乎有些触动了。

幸好她皮笑肉不笑的能力出众,一个拱手道:“陈大人。”

见长宁凝视他的伤处,朱明炽微微一顿,低哑着嗓音问:“吓着了?”

也不说什么请安的话,戴着腰牌凭空觉得自己有几分气势的长宁,施施然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长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喊皇上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为她挡了这一箭。但看他脸色不好看,就知道这箭必贴骨刺过,若非他有超于常人忍耐的毅力,早喊痛了。但是他没有,仅仅是很平静地说:“不许惊动宫中,让陈昭封锁宅院!”

陈昭盯着她清瘦的背影,眼神灼热得像要在她后背盯出个窟窿来。

而赵长宁低头去看,只见朱明炽的右臂肘上一寸,小箭已深入筋肉,只留羽簇在外,血很快就晕开了衣裳。她鼻尖一酸,托着他的手臂道:“快去请御医!”

皇上当真成了昏君之流不成,禁卫军的腰牌,也能让赵长宁拿去佩戴?

那人立刻就要吞服毒药,此时暗处一支箭破空而出,将他的手射开。同时暗处的锦衣卫扑上前,按住此人的肩膀将他的手敷在身后。

他大步进宫,只见帝王已经在批折子了。听了他的话,一边抬头说:“不用紧张,非战事时期,朕不过给他玩几日。”

长宁整个人被他挡住,视线蒙蔽在他的衣襟之下,随后她看到帝王的脸色瞬间白了。她惊魂甫定地看着面前高大的身影,一把拉过他的手,然后厉声道:“护驾!”

“倘若赵大人以此作恶,陛下如何收拾……”陈昭还想再劝。

有个小厮正好端菜上来,正好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长宁的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他放菜的一刹那,袖中有银光闪过。她的瞳孔急剧一缩,那道银光是朝着她来的!只是一刹那已经来不及反应,“朱明炽!”她几乎本能地突然喊了一声。而朱明炽动作更快,单手就将赵长宁往他身后一推,瞬间便伸手去挡。

对着臣子一贯表情严肃的朱明炽竟然笑了笑:“没关系,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长宁嘴角微扯,朱明炽这是什么意思……

说罢摇了摇头,手蘸朱墨,让陈昭退下了。

“没你有性格。”帝王看她一眼。

不知道那玉佩是什么的赵大人,着实戴着张扬了几日。

话说完就有人去传膳,不一会儿菜便一道道端了上来,孟之州借故先离席了。亭下只余长宁和帝王,朱明炽默然不语,长宁片刻后开口:“孟指挥使倒是挺有性格的……”

长宁再审问孟之州的时候,孟之州便瞟了赵长宁腰间的玉几眼。

朱明炽跟孟之州明显挺熟的,这话虽然过分,他却没有真的生气:“吃了八年的沙子,性格也不改改——行了,朕今日不舍得逼问你也不行了,你想耗,朕也没有那个耐心。”话说到这儿,朱明炽指了指另一石凳,“坐下来,边吃边审。”

此玉识得的人不多,他是其中一个。

听到这里,赵长宁不禁也暗自佩服——孟之州简直是作死的人才,她还没见过谁敢当面忤逆皇帝的。

察觉到孟之州的走神,长宁微微一扣桌子:“孟大人?”

孟之州冷笑:“他们若有能耐,便去守开平卫,我在边疆吃了八年的沙子,如今想杀个人也要看人脸色,有什么意思?”

她的人从永平府传回消息,孟之州的旧部没有被抓获,但抓了几个家仆,有人指认是旧部的一个幕僚造信。但是幕僚也早就逃之夭夭了。

“孟之州!”帝王语气一沉。

她想从孟之州这里问得此人的消息,但是孟之州很消极。

孟之州再怎么桀骜,也不可能驳斥皇上的话,他微低着头道:“皇上,我不说自然有我的道理,他们只管说便是了,我不在乎。”

孟之州回过神来,应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不过又加了句,“赵大人不用急,即便我是被人陷害的又如何?人终究是我杀的,我也认了。明日我就要返回开平卫,你不必问了。”

“此事你也不要拖延了。”朱明炽冷冷地看他一眼,“上折子给你请罪的可多得是,不过都被朕压下来了。别以为你有个开平卫指挥使的位置就高枕无忧了,那帮人可随时准备致你于死地。朕叫你回来一方面是迫于压力,一方面也是想让你自己澄清,背负个斩杀清官的罪名你以为是好玩的?以后史书会怎么说你?”

若不是职责在身,真不想管他了。长宁也不是要留他,只是他在的时候,尽量把该查的事情查清楚。一方面是因为董大人催促,孟之州可以懈怠,反正他回了边疆就听不到别人说什么了,但是大理寺不可以,他们可能会因为这个案子被骂好几年,最好是能解决就解决。另一方面,她也不喜欢看到别人蒙冤。

当年朱明炽在边疆打仗的时候,二人曾交情过硬,所以朱明炽登基他也是拥护者。倒没想到这小小的大理寺丞,值得他亲自出马!孟之州的眼神在赵长宁的脸上游移片刻,此人究竟何德何能?

长宁笑了笑,说:“你当真不在乎是谁想杀你?”

孟之州则相当复杂地看了赵长宁一眼。

孟之州嘴角轻轻一扯:“赵大人,孟某虽然脾气不好,为人猖狂了些。”赵长宁心想你自己也知道啊。孟之州继续说,“但孟某好歹也是一员大将,战场上刀剑无眼。保家卫国,哪天会没命是谁也说不准的,想杀我就杀吧,只要能杀得了我,我也不在乎了。”

夕阳落在他的肩侧,帝王的侧颜俊毅而坚冷,他长得一点都不温柔,若是再沉下脸说不定还能吓哭小孩,但这个时候显得很温和。长宁的眼神着实有些复杂。

他换了个姿势坐着:“开平卫不能没有指挥使,我这几日就要返回开平卫,也别说我不给大人留情面。就算刘春霖没有倒卖城防部署,光凭他那些作为,我杀他也不冤枉,我杀了就认。想怎么判都随你。”

“皇上……”长宁刚要出言,朱明炽一边喝茶一边说:“朕在这儿看着,你问他就是了。”

赵长宁不再劝他,站了起来,问他:“孟大人可愿意跟我出去走走?”

原来他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孟之州既没有说愿意,也没有说不愿意。赵长宁叫徐恭暂时不必记了,派了大理寺护卫过来,对孟之州做了个请的手势。

孟之州很快就过来了,他穿着件藏蓝的袍子,穿着皂色长靴,给朱明炽跪下行礼:“微臣孟之州叩见皇上。”随后抬头就看到了赵长宁站在帝王的身边。

大理寺外面就是时雍坊的街区,赵长宁倒是没让孟之州走出去,只是隔着围墙叫他看看外面。

朱明炽也没有解释,抬头吩咐外面:“去把孟之州叫过来。”

为刘春霖请命的民众还没有散,一看到大理寺有人出来,便激动起来,高喊着:“杀了孟之州,还刘青天一个公道!”

这四个字他究竟想说明什么,长宁不知道,她仍然不说话。

“杀了孟之州!不能放他回去!”

长宁抬头看他。他只淡淡说了句:“朕是天子。”

“大理寺包庇罪犯,赵长宁狗官!”

朱明炽精壮高大的身上穿着件玄色常服,即便是常服,也有暗银色叶纹绣在袖上,举手投足之间颇为尊贵。他稳稳地给赵长宁倒茶,问道:“在大理寺遇到什么麻烦了?”

孟之州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知道什么是一回事,能不能面对是另一回事。

他说不跪就不跪吧,她也不是非得跪了才舒服。

鸡蛋砸在墙上,腥臭的蛋液溅到了孟之州身上,他好像突然被人打到了一般。这个一贯高大伟岸的将军,此刻沉默了。

长宁缓步向他走过去,正要行礼,却被他止住了:“不准跪。”

保家卫国数十年,敌不过一次失手。青天的名声流传甚广,但将军的艰苦却无人知道。恐怕此刻孟之州很难想象,他会被人如此对待。

坐在凉亭下的帝王向她招了招手。

徐恭听了很气:“大人,怎么他们连您也骂,以前不是还叫您青天的吗?”

而她回过头的时候,发现领自己进来的陈昭不见了。

“我这个青天之名太过浅薄,不能与刘春霖比。”昨晚回家被烂菜叶砸过的长宁很淡定地道,“如此牵扯进来,名声不臭也臭了。”

院子里面倒是非常风雅,布置了疏木假山,泉眼流出一条溪涧,从草木之间穿过。漏窗外植两株芭蕉,长宁一眼就看到一座凉亭,亭下摆了桌,身着玄色衮冕的帝王在喝酒,四周寂静无人。

“孟大人杀刘春霖也不是残害忠良啊,不行,我得去外面跟他们说道说道。”徐恭开始撸袖子。

这宅子是三进门,每一进都护卫重重。进门之后,长宁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屋檐洞眼,她看过一些布置机关的书,知道多半布置着筒箭。这个时代,武器研发其实已经非常先进了,这个宅子的安全级别是不言而喻的,若不是陈昭领着,她恐怕一道门都进不来。

长宁笑道:“你一张嘴,他们无数张嘴,你怎么说?”

陈昭还没讨厌她到非杀她不可的地步。就算真要杀她,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请她走,这个她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徐恭听不得他们家大人受半点污蔑,急道:“总不能任由他们胡说吧!别人听了岂不是以讹传讹,认为您是狗官了?”

她倒也不怕陈昭使诈,下了马车跟在陈昭身后走了进去。

“没有办法,在结案之前,出门的时候小心点就是了。”长宁淡淡地道。幸好她不在乎小青天之名,失去的时候倒也不痛心。

长宁被他带出了茶社,只见前面到了一个宅院。

孟之州沉默良久后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极为复杂,哑声道:“对不起。”然后大步地离开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其实是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