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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长孙3 第三章 得男宠,惹醋生

外头的人不知道为何帝王突然发怒了,只见宫门紧闭,知道是长宁大人在里面。一个个儿垂眸看鞋,后背出汗,只恨自己不是聋子哑巴。

她瘦削的背脊骨仿佛蝴蝶般,有种要振翅欲飞的美感,袍带垂落,更显得清瘦荏苒。

朱明炽大步走下台阶,一把抓住她的手:“朕准你走了?”

“你给朕站住!”朱明炽突然怒道。

大手如铁般箍着她的手腕,有些疼。长宁眉头微皱说:“陛下逼问微臣实在是没有意义。微臣身边有男子伺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正如皇上有后宫三千,有锦衣卫神机营,与您比的话,臣实在是不算什么。”她说话的语气非常温柔,“皇上以为呢?”

长宁柔和道:“陛下若觉得晚上也伺候,那便伺候了,觉得没有就没有。若没有别的事微臣就先告退了。”

朱明炽心里蓦地有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突然冲击了他的心。

“爱卿倒是挺会享受权势的。”朱明炽语气冷淡地说,“不知道爱卿这些护卫只是白天伺候,还是晚上也伺候呢?”

长宁见他锐利的眼神,罕见地柔和了下来。

还三四个男子贴身伺候的?她当真把自己当成男的了吧,她那些护卫朱明炽不是没见过,一个个儿都长得五官端正,高大健美,这是养的护卫还是男宠呢?!平时给她做什么?穿衣喂饭吗?

帝王前半生受尽冷落,戎马刀光剑影,取得帝位的过程也是血腥残忍。极少有这样柔和的时候,她大概唯一见过他的柔和,就是那场雨夜里,她没有杀他,而他救了她。

以前留她在外面等,她倒好,跟翰林院那些年轻的庶吉士有说有笑,人家的眼珠子都要贴到她身上去了。他看不惯,把她叫到里面等,结果兵部侍郎偷偷看她,当真是在哪里都不得安生!尽管朱明炽心里知道,兵部侍郎大概只是出于好奇。

相比他的锐利,他的柔和更为可怕,赵长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那句话取得了他的欢心,她向后退了半步。然后她听到帝王低哑的声音:“赵长宁——你为何这样说?”

朱明炽见她的脸色仍然很平静,心里的火气腾地冒了出来……当真是到处招蜂引蝶!

朱明炽按下她的手,另一手搭着她的腰控制住她,继续问:“你在意朕的后妃?”

长宁的声音轻了些:“有三四个。”

长宁嘴唇微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没有这个意思,但被帝王的双眸逼视着,竟然有些说不出来了。

怎么问到这上面来了……

男人的嘴角微微地扬起,声音发哑:“回答朕。”

朱明炽似笑非笑:“哦,护卫啊。朕以前还没问过你,在你身边伺候的究竟有几个男子?”

“我……”赵长宁语气微顿,用尽满身的力气,却连“不是”二字都说不出来。

不管他是抱着怎么样的想法,长宁捏了把汗,决定慎重地回答他:“陛下多虑了,如今朝中正在严惩贪官污吏,微臣如何会受贿?只是那人退不回去,又会些拳脚功夫,微臣只能将他收入护卫之中。”

看到她垂下的眼睫,朱明炽却是狂喜。

君王的语气很正常,类似于问她“今天早饭吃了什么”一样,长宁看不出他英俊面容下的喜怒,想起上次来禀报,就被他揪着坐在他身上,然后就双腿发软,快被他逼疯了。

世间上最好的事情就是爱而所得,你爱的人也爱你,这是多么美妙的事。就算朱明炽知道赵长宁未必喜欢他,只要她仍然在意、仍然关切——便可以被当作爱来对待了。对于赵长宁来说,也许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但对于他来说——这个人何尝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长宁正想说这是无稽之谈,她哪里来的什么男宠。但转念一想,燕云山就是以男宠的名义送进府来的。

许久后他微微笑了:“朕这么可怕吗?你不说便罢了。”他的语气柔和了许久,也不跟她计较什么男宠的事了,放开了手,“朕对你也没什么要求,不要招蜂引蝶,不要背叛朕。别的你想要什么,朕自然会给你。”

男宠?

长宁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

帝王继续说:“宋愈之子身陷囹圄,为了打通关系送了你一个男宠,是吗?”

朱明炽已经走回了龙椅,又拿起了朱笔,然后告诉她:“你二叔的调令下来了,调任浙江绍兴知府。”随即他又加了句,“日后京城朝野,你升官无碍。”

长宁一向觉得他的眼睛是很凌厉的,无论面部表情多么平和,他的眼神都不会改变。大概就是在战场上的杀伐磨炼出来的锐利,被他所凝视的时候,长宁就不由自主地心里一紧,好像有无形的力量压在身上,肩膀都要沉几分。

长宁听到这里突然抬头,朱明炽是什么意思!

他说到这里就停顿了下来,眼眸径直看着赵长宁。

赵承廉被调出京城,家里自然再无正四品以上的官员在京,她若想升任大理寺少卿,也不是没有指望。

“那微臣先告退……”长宁话说到一半,就听到帝王靠在椅背上,慢慢地道:“朕听说……”

这个她当然知道,但是这句话是从朱明炽嘴里说出来的!这么说他一早就在算计此事了!

朱明炽已经将她的折子合上了,道:“先交由翰林院看看,再由内阁商讨吧。”

赵长宁浑身僵硬,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但他在处理政事上有种天生的敏锐,例如六部机构冗杂,他大刀阔斧地改革,成果显著。大概凭的就是这种能轻易看到事物本质的能力。

她从乾清宫出来,此时天朗云低,她慢慢走着。只见一队仪仗从她前面经过,长宁再次跪地行礼,从仪仗里走出个品阶颇高的太监,开口问道:“太后有话,下跪何人?”

后来朱明炽就开始走马喂鹰,无所事事,在读书上面再也无所进益,只通读了四书五经。

“微臣大理寺丞赵长宁。”

当时陈皇后势大,李贵妃也不好惹。她们生怕朱明炽这个庶出的皇子太出色,会活不下来。

撑着华盖的宫人两边散开,一位戴九龙四凤冠、身着太后服制、五官秀美柔和的妇人走了出来,正是朱明炽的生母庄太后。

听说原来翰林院掌院学士带皇子们读书的时候,对还是太子的朱明熙最为照顾。当时朱明炽还小,他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老师讲过的东西他一遍就能背下来,他还以为人人都是如此,后来才发现自己的几个弟弟不是。他将这件事告诉给了当时的庄嫔,倒让庄嫔身边的安嬷嬷吓了一大跳,连忙告诉他:“殿下莫要在外人面前说!”然后把他屋里的书都悄悄藏了起来。

她到乾清宫来看儿子,正好碰到了赵长宁。

朱明炽这样却是有原因的。

另有一位貌美女子虚扶着她的手,头戴鸾凤冠,身穿真红大袖衣,上绣金鸾凤。按着宫人指点,长宁道:“太后万安,静妃娘娘金安。”

长宁知道他其实文化水平并不高,也不知道文绉绉的律法他会不会不耐烦细看。

庄太后一笑说:“我记得你,当年皇上被关在大理寺的时候,你帮哀家递过信。”这事说起来长宁还有些愧疚,大概是觉得她帮过自己儿子的缘故,太后对她异常亲和,“可是有事要做?快去吧,别让哀家耽误了你的工夫。”

赵长宁上前一步行礼,呈递上折子,是大理寺重编吏法的折子。朱明炽只是随手翻了翻,眉头微微皱着。

旁边那位静妃娘娘也随着太后微笑,对她的态度也甚是和善。

等问完了他喝茶,叫肖左退下,这厮便恨不得多生两条腿赶紧退下去。

这时候乾清宫的宫门打开,朱明炽被侍卫簇拥着出门,冷风吹得他袍带飞舞,片刻就走了过来:“您怎么亲自来了?”

朱明炽自然不高兴。他叫兵部侍郎来商量京城防卫,结果他倒好,看赵长宁看得走神!

静妃屈身行礼:“太后担心陛下忙得误了吃饭的时辰,臣妾陪着来看看。”

肖左心里轰然一声,明白帝王是看出自己刚才走神了,所以才出言提醒他。这样一来他便紧张多了,帝王问话时也答得磕磕巴巴。偏偏朱明炽又不是好糊弄的人,几番问答下来竟逼得他冷汗直冒。

朱明炽淡淡斥道:“天冷风大,太后这几日身子不好,你不劝劝她,怎么跟着她胡闹?”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帝王的神情淡淡的,对他的回答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静妃看着朱明炽冷硬的侧脸,不由得胆怯,声音更小了一些:“臣妾知错。”

“肖大人以为此事如何?”帝王的一句话才让他回过神来,肖左立刻拱手道:“居庸关自古为京城喉舌,军事要塞,加固城墙自然要紧,从碣石自太行山,微臣以为都需要加固才是。”

赵长宁见过他的两位后妃。宋家那位宋应莲刁钻跋扈,静妃却娴雅安静,淡淡美人面,果然是姿容各异。原先他是二皇子的时候,连个想嫁给他的女子都没有,现在当了帝王自然是香饽饽儿,三宫六院里人人都要讨好,趋之若鹜。

兵部侍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了过去,这位少年大人身材纤瘦,气质清然如竹,看着看着明显有点走神……

只是静妃娘娘的神情哪里是对夫君的爱慕,分明就是遇到厉害的上级,话都不敢多说的样子。

刘胡出去传话,不到片刻长宁就进来了,先平整地行了礼,然后退到一边站着等。

朱明炽又侧过头,对赵长宁说:“你先退下吧。”语气甚是柔和。

为何说是宠臣?听皇上的语气,自然是时常召见的。只是为何要叫进来等,他们说话岂不是不方便了?

赵长宁这才退下,走远了回头看。朱明炽衮冕龙袍,静妃金凤鸾衣,倒是挺相称的。不过静妃娘娘估计不怎么喜欢他,估计是怕他都来不及。

兵部侍郎肖左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位赵大人他也听说过。其实赵长宁还真的挺出名的,多亏了那些民间的戏本子,让他在官员间的知名度挺高,但是兵部侍郎不知道的是,这位传说中清廉正直、一心为民的赵寺丞竟然是皇上的宠臣。

有的时候,他的确是挺可怕的。

朱明炽正在见兵部侍郎肖左,听宫人禀报说赵长宁在外面等后,止住了肖左说话。对刘胡道:“把她给朕带到里面来等。”

只是长宁觉得,她应该重新估计帝王对自己的态度了。

等到了朝会结束,长宁因还有事禀报朱明炽,往乾清宫而去。

她不想去想,正如不想一生都被此所禁锢。逃避不一定有用,但很舒服。

前夜刚下过雨,天冷秋凉,太极殿外砖地不能跪,皇上特许百官可站着。朝会依旧是那些事,反正赵长宁这个级别的官员,也就是站着听讲而已,她多半都是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数对面汉白玉台阶上的龙。

她轻轻地舒了口气,迈步朝着宫门外的大理寺走去。

长宁在千步廊外下了马车,除特许外,官员们不得在紫禁城内坐马车,文武官员列队从左右偏门步行过午门。各位大人也穿着棉袄,虽说官袍有冬制的,但此时又还未到冬天,穿冬袄太早,于是只能在官袍下面套袄子。各个穿得无比臃肿,也就长宁这样纤瘦,还能穿出几分玉树临风的感觉。

下午天气甚好,由沈练主持开例会,大理寺卿董耘在一旁监听。沈练开例会比较简洁,半个时辰就散会了,只是比较无聊。董大人都听得犯了秋乏,长宁分明看到他眼皮子在打架。

此时已经深秋,路上行人都穿起棉袄秋衣,戴起毡帽。

其实大多数人也没听,就看到董大人下巴上的胡须,一点一点,很有趣,但无论怎么困,董大人的脑袋始终未曾倒在桌上。这大概也是一门不可多得的本领了。

陈蛮比大人高了大半个头,而大人姿态平整,清秀如雪。一贯就是如此,长宁也习惯了,反正陈蛮伺候她很是周到。

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司务,匆匆几步走到沈练身边,给了他一封信,低声说:“大人,百里加急!”

他绕过赵长宁的腰,给他系好系带,又平整了肩膀、衣袖,整理乌纱帽。

沈练扫了眼场中走神的诸人,接过信打开一看,眉头顿时皱紧。竟然回身两步,将信放在了董耘面前,然后他看到董大人竟然睡着了。沈练嘴角微动,他开会有这么无聊吗?他低声喊道:“董大人……”

长宁嗯了声,顺手把书给了燕云山,陈蛮自然而然地拿好朝服,等他起身的时候给他穿上。

董大人偷睡的本领大概是非常娴熟的,被他一喊就清醒了,沈练示意他看信。董耘神色自如慢腾腾地打开信,随后他的神色就变了,渐渐地脸色也不好看了。

今日有大朝会。

场中诸人开始低声议论,两位大人都面露严色,可见此事并不简单。究竟是什么信函,为什么会百里加急送到大理寺来?

“大人,该出发了。”陈蛮低声说。

董耘伸手示意大家安静,接着说:“今日散会。”随后又接了句,“寺丞、寺正留下来。”

陈蛮不太喜欢燕云山,此人来历不明,而且对大人还不甚尊敬,所以看到也当作没看到。

长宁与身边的徐恭对视一眼,徐恭随着别的品级不够的官员退下了。董耘将信在手指间翻来翻去,沉思了一会儿,才对留下的人说:“你们知不知道孟之州这个人?”

这时候丫头挑开帘子,陈蛮进来了。

孟之州?

燕云山很确定,假使大人哪天对陈蛮说想尝尝男人是什么滋味,陈蛮肯定会答应。

赵长宁听说过此人,原是戍守开平卫的指挥使,乃是一名骁勇善战的大将,若说朱明炽有“战神”之名,此人作战勇猛亦不亚于他,只是一直没有什么名声。有次周承礼跟长宁说过此人厉害,长宁当时还挺好奇的,此人有多大才能,竟然能让七叔称赞。

长宁靠着椅子,细长的手指慢慢地敲着竹质的扶手,长睫微垂,看得认真。当然,自他成为护卫之后,就知道大人的确并不好男色。跟在大人身边的陈蛮便极为俊秀,还对大人忠心耿耿,但大人也没有别的意思。

“我倒是没听过他,似乎也没听说打过什么胜仗。”

燕云山放下茶杯垂手站在一旁。

周承礼就笑了笑,告诉她:“知不知道扁鹊答魏文王的故事?”

长宁甚至都未抬头,就说:“放那儿吧。”

这个故事赵长宁自然知道。魏文王问扁鹊家中谁医术最高。扁鹊答是大哥最高,能在病未形成时就防治;二哥其次,能在小病未发展成大病时就及时治好;他的医术是最差的,必须在病重的时候才能医治,但是因此大家都觉得他厉害,所以他的名气最大。

燕云山给他端茶进来。

周承礼说:“皇上派他守开平卫,他是做得滴水不漏,所以一直未有鞑靼敢作乱。说来可笑竟然没怎么打过仗。”

秋风愈寒,院内已是一片枯败,树叶凋萎。长宁穿了件藏蓝薄袄,躺在书房的东坡椅上看书。

朱明炽派孟之州戍守开平卫,必然有他的道理。

于是接连一个多月朝廷都在整治不正之风,至于宋行玉的案子,自然也是在严查范围。

赵长宁当时并没放在心上,直到今年夏天,倭寇再次作乱朝鲜李氏王朝。南方沿海加上朝鲜,一直饱受倭寇侵扰。大明沿海还有浙江水师防护,朝鲜一直是大明贫弱的附属国,一遇上倭患就没有办法,只能上书向天朝求救。

于是养心殿今日传言,圣上对宋愈私底下行贿之事震怒,呵斥他“不知轻重”,宋愈吓得伏地不敢语。随后圣上又叫了都察院副都御使去,说如今朝堂上行贿受贿的风气愈演愈烈,官员要紧的是清正廉明,今起要严查贪污受贿之事。

以前先皇也未把朝鲜当回事,每每都是调派几万兵力援助一下了事。倭寇又打不绝,朝鲜的水师又太弱了,年年卷土重来。今夏朝鲜使者再次来京求救。朱明炽终于不耐烦了,派孟之州增兵八万支援朝鲜。就此一役将倭寇打得片甲不留,倭寇本想趁乱逃跑,被追上来的孟之州搞了个海上大屠杀。不过半月,倭寇就递上求和信。

“嗯。”朱明炽拿起托盘上的热帕擦手,道,“把宋愈给我叫过来吧。”

后来他再去驻守开平卫,依旧做他的指挥使,但在朝野已经有名了。

锦衣卫道:“这……赵府内的事,卑职不知。”

大家基本都知道他,议论一番之后问董大人:“董大人,究竟怎么了?”

朱明炽正在喝汤,鲜笋煨鸽肚火腿汤,汤鲜味美。他很平静地把汤喝完,问:“怎么着,收用了?”

“孟之州在开平卫杀了人,杀的不是别人,正是永平府的监察御史刘春霖。”董耘脸色仍然凝重,“你们可知道刘春霖?”

锦衣卫来禀报的时候说:“赵大人退回了两个婢女,留下了那个护卫。”

若是孟之州可能还有人没怎么听说过,但刘春霖却是非常出名的,一说出来大家都知道。监察御史隶属都察院,执掌官员纠察,不过官职很小,只是正七品的文官。刘春霖出名是因为他以一己之力,搬倒了坐贪永平府十多年的知府,再加上他一贯清廉,在民间是名声大噪。

偏生话传到朱明炽耳朵里,就变了样。

有人顿时也语气严肃起来:“这孟大人怎么会杀言官呢?”

至于男宠什么的,赵长宁根本没当回事,宋唐把人送她府上来了,她不要,只是送回去,宋家不肯再收。千说万说退了两个丫头,那个燕云山却非要留给她当护卫。赵长宁见他会些拳脚功夫,叫陈蛮收他入了护卫队了事。

就连皇上都不敢轻易杀言官,更何况还是个有青天之名的七品小官,随着群众出众的联想力,很快就能构造出个“狗官为了销毁证据杀死青天大老爷为自己洗脱罪名”的故事情节,然后群情激奋,不管孟之州究竟做了什么,也会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赵长宁这官当得不错啊。

“难就难在这里。孟之州闯入刘春霖家中,将刘春霖斩首在床,至于为了什么根本没有人知道,没人敢审问他!只是此事已经惊动了民间,皇上迫于压力,只能让孟之州回京候审,把事情交代清楚。不过孟之州身份特殊,暂时没有被夺去官衔收押,回来后住在大理寺准备的私宅里,由大理寺主审,刑部联合会审。”

好啊,都开始送男宠了!

董耘的语气凝重:“这件事必然不好办理,依皇上的性子,戍守边关的大将不可重判,但若是判轻了,群情激奋,恐怕不能服众。到时候主审官员是两头为难,里外不是人,一不小心恐怕就会落得一身骂名。”

于是锦衣卫分明看到,方才还说笑着,似乎心情很好的帝王,突然间脸色就冷了下来,很久才听到:“明日把宋愈给我叫过来。”

董耘还没有分析完,刘春霖是个清官,他家是保定刘家,他叔父是鸿胪寺卿。孟之州家虽无封爵,但其父兄皆从军任指挥使,恐怕也讨不到好。如此棘手的案子,竟然交到了大理寺的手上!

锦衣卫正要退下,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卑职记得好像不只送了两个美婢,还有个护卫,多半是以护卫的名义……送进府的男宠。”

董耘看了沈练一眼:“你必须推出个人来做主审。”

朱明炽摆手,慢悠悠地说:“贪官——管不了。百姓人人都恨贪官,当他们成了官,又人人都贪。随他们去吧,只要别太过,我也不想管。否则正如太祖时期,朝中官员杀得只剩一半,才没人敢贪。”

沈练虽然面冷心硬,但实则护犊子,手底下的人他一个都不想推他们出去受这个难,上前一步问:“董大人觉得下官如何?如此棘手,怕下头的人做不来。”

“太常寺少卿宋愈,其子宋行玉刚被关进大理寺大牢。”锦衣卫又说,“您看……”

董耘却摇头,道:“你仕途坦荡,莫要为这种事毁了自己。”他其实也很犹豫,在人群中扫了一眼,目光落在了赵长宁身上。

朱明炽听了就嗤笑:“送她扬州瘦马?还挺有想法的,谁送的?”

长宁早知道是如此,董耘一直因为当初的事跟她关系不好。

“却也非银两。”此人尽忠职守地说,“有人送了赵大人两个美婢,皆是扬州瘦马出身。”

董耘叹气:“赵长宁,我虽跟你有些过节,但也不是存心想害你。只是此事除你以外再无合适人选了……”

他放下了文书,招人端茶进来,语气尽量不惊不淡:“怎么说,她受贿了多少银两?”

其实赵长宁并没有想太多,是不是公报私仇根本不重要,董耘发话了她就必须答应。她说:“大人不必多言,既然您交给下官来做,下官自然同意。”听赵长宁已经答应了,沈练也不好再什么,微微叹气站在一边。

听到这里朱明炽停顿了一下。

董耘应该还是有牺牲赵长宁之意,谁让董耘最不喜欢她。

“今日监大理寺官员、恐寺丞赵长宁有受贿之举。”

再者赵长宁的二叔刚被贬官,家族式微,董耘这也是挑软柿子捏吧。

“嗯。”朱明炽抬头,“怎么了?”

散会之后,沈练将她叫了过去。

有个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进来了,拱手屈身行礼,道:“陛下……”

他的窗檐下养了只文须雀,正在笼子里啄水,听到开门声仰起了脑袋。因长了对八字胡,看着格外神气。

勤政殿书房,朱明炽正在翻阅前朝的文书。

沈练敲了敲桌子,道:“我跟你说说孟之州的事。”

陈蛮不说话了。

长宁回头,立刻凝神细听。

长宁知道他很忠心,她手搭在他的肩上说:“跟着我就是了……以后你有了意中人,我再给你做主娶进门。”

沈练抓过太师椅坐下,沉吟片刻说:“孟之州这个案子的确很棘手。寺卿大人把这个案子交给你,却也是为难你了。”

他骑着马向前了一些,说:“反正我觉得大人是最好的人,任何人都不能污蔑或是伤害您。”

长宁笑叹:“若是不棘手的话,您跟董大人也不会为难了。”

陈蛮默然不语,究竟为什么没有中举,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沈练摇了摇头:“孟之州这个人冷漠跋扈,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在永平府地界上,此人说话比知府还管用,所以斩杀了刘春霖,竟连个敢捉拿他的人都没有,要不是消息传回京城群情激奋,皇上被逼无奈不得不让他回来受审。就是回来了,指挥使的官衔还保留着,根本奈何不了他。你审问他的时候也要格外小心,莫惹怒了他。”

当长宁说到“龙阳之好”的时候,赵长淮忍不住抽抽嘴角,然后把头别到一边,不忍再听了。

长宁鲜少听到沈练跟她说这么多,道:“大人放心,我心里有数。”

“怎么,你也觉得我有龙阳之好?”长宁淡笑问他,“我看你这次秋闱落榜,似乎不怎么伤心,还有闲心打探我的事。”

沈练嗯了声:“庄肃后天会回来,你跟他一同去孟之州那里,有他在,孟之州不会太为难你。”说完又加了句,“皇上其实根本不在意一个言官的死,但激起民愤绝对不是件好事,所以必须得给民众个交代,明白了吗?”

陈蛮跟在大人身侧,低声问:“大人为何还不成亲呢?”

长宁拱手应诺,才从沈练处退出来。

走远一些后,长宁骑在马上,悠闲地看着秋日。

第二日长宁去大理寺,发现一大清早,本该人烟稀疏的大理寺路两侧被百姓包围,她下了马车问正在门口等她的徐恭:“这是怎么了?”

至于燕云山和那两个丫头嘛,宋唐想了想,反正领是已经领出来了,干脆叫人过来,将他们三个连同卖身契一并送入赵府,究竟怎么处置,反正是大舅哥的人了,随便他吧!

徐恭像斑鸠一样四处张望着,回她:“半个时辰前就围起来了,都等着要骂孟之州。”

宋唐则擦了擦虚汗,这大舅哥果然难缠,总算是得了一句话,不算无功而返,否则他回去没办法交差。只希望别得罪了大舅哥,他也是被逼无奈的。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去探探玉婵的口风,给大舅哥送点东西赔罪才是。

长宁奇道:“刘春霖不是永平府的监察御史吗,怎么京城也有名气?”

燕云山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徐恭笑了笑:“您是不知道,咱戏园子里演《青天传》,刘春霖有出‘智斗恶知府’,孟之州要是一露面肯定会被百姓砸的。”说罢又拉了她的手臂,“您快些进来,要是知道是您主审,路口肯定会被请愿的堵得水泄不通。”

陈蛮以刀拦住了宋唐和燕云山,等长宁走远了,他才轻蔑地看了燕云山一眼,嘴角冷笑:“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伺候大人吗?”

长宁进了大理寺,随即铜铆钉黑漆大门就合上了,她问徐恭:“孟之州已经到了?”

话音未落,长宁已经出了房门。

徐恭答:“到了,供得跟祖宗似的在后院待着,庄大人让您先过去跟他聊几句。”

说完她起身就走了,宋唐这才回过神,连忙追上来:“多谢长兄指点,这……既然银子您不要,那燕云山您带走吧!他会些拳脚功夫,就算您看不上,也可以防身啊……”

两人到了后院,只见门口把守的竟是带刀穿着胖袄的官兵,见到两人过来,立刻上前一步拦下:“指挥使大人在里面休息,闲杂人等不可惊扰。”这些应该是孟之州从开平卫带回来的亲兵,看样子排场还挺大的。

而长宁是除非威胁到她自身之外,否则不会做违背原则的事。反正她出身世家,现在也不缺钱花,多三万两和少三万两,于她并没有什么区别。

徐恭上前道:“我们大人是大理寺丞赵长宁,是来审理案子的,劳烦二位通传一声!”

长宁也是看在窦氏亲家的分儿上,给他们指了条明路。按照律法来说,他爹娘若是要求轻判,宋行玉可以降罪至流徙,毕竟宋行玉那会儿是喝了酒。

这二人却语气冷硬地说:“指挥使大人一路到京城舟车劳顿,尚在补眠,暂不见外人!”

长宁伸手示意赵长淮别说话,然后道:“宋唐,话我今天给你说明白,这事证据确凿,我帮不了你。人或是钱,我一样都不会收。你回去告诉宋行玉的爹娘,倘若真心疼儿子,便去打点受害者的爹妈。既然不怕花钱,钱就往刀刃上用吧,买通这二人要求轻判,倒还有些可能。在我这里是绝无可能的。”

徐恭被他堵得心中有气,语气也不那么好了:“指挥使大人纵然劳累,但此次回京本来就是受审的,又不是回来睡觉的……”徐恭说到这里,赵长宁伸手一拦,让他退下些。

“也别坐了,”赵长淮走过来,“家里还有些事没处理,走吧哥哥。”

在边疆称王称霸的将军,岂是好相处的,徐恭别自己惹火烧身了。

“二哥这是怎么了?”宋唐立刻迎上去,笑道,“请坐请坐。”

她淡淡地朝着屋内道:“孟大人想必觉得在下官微言轻,不必一见。下官也如此觉得,既然是这样,那下官觉得也没什么帮大人洗刷冤屈的必要。大人尽管在京城耽搁下去,反正耽搁的不是下官的时间,耽搁的是大人的名声,还有边疆的安危。”

宋唐也被吓了一跳,支开赵长淮不过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如今他带着人闯进来了,自然又是另一番说法。

说完头也不回,便转身离开。

开什么玩笑,送两个丫头就罢了,他还想送男宠!

徐恭被他们家大人的一番壮语所折服,追上他们大人的步伐,还没来得及劝大人三思,这么尥蹶子是会被沈大人骂的,就听背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传出来一个浑厚而冷淡的声音:“赵大人,留步。”

赵长淮同陈蛮一起进来了。两人在外面本想进来,却被宋唐带来的人拦住了。本来听着是要行贿,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没想硬闯,直到赵长淮听到宋唐打算送个美少年给赵长宁,他才眉心一动,示意陈蛮闯进来。

徐恭被请进去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他跟在大人身后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下人端来了一杯清茶。

她的话还没说完,门突然就被人撞开了。

对面正坐的就是极为出名的孟之州孟。徐恭还是第一次看到真人,比想象中的年轻很多,看起来给人一种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感觉,一对如刀一样锋利的长眉,又年轻又凌厉,五官俊秀,栗色皮肤,随意地披着件袍子,正在喝粥,而且喝得很慢,一勺粥吹三口气,才慢吞吞地喝下。

“宋唐……”她淡淡地道,“你当真以为……”

他看起来实在是太年轻了,唯有周身凌厉的气质,才让人感觉出这确实是一名骁勇善战的大将。

即便假设自己是个男的,而且好男风,就这位燕云山的体格和脾气,究竟是她压少年还是少年压她呢?

赵长宁想起了七叔评价此人的一句话:桀骜不驯。她越看越觉得难怪他跟谁的关系都处不好,因为实在是有点欠抽。

赵长宁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说自己不沉迷女色,难不成宋唐就以为,她沉迷男色?

如果他知道外面这么多老百姓要对他喊打喊杀的,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淡定地喝粥。

那叫燕云山的少年却好生地捏了把手骨,然后才走到了赵长宁面前,只是他的骄傲让他做不出什么事来,看着长宁,语气有些僵硬:“赵大人安好,我是燕云山。”然后走到了他身侧,忍了很久才说,“以后我随侍大人左右。”

孟指挥使喝了小半碗粥,把他面前那碟咸鸭蛋往前推了推:“赵大人吃个蛋吧?”

“燕云山,这位便是赵大人。”宋唐在他身侧说,见少年不动,声音一低,“把你救出来的时候,你怎么说的?”

那咸鸭蛋比普通鸭蛋小了一圈,蛋白细嫩,蛋黄如流丹,松沙多油,都对半切开,带壳摆在盘子里。

顷刻隔扇再打开,两个护卫带着个极高的少年进来,那少年穿了件粗布直裰,长相俊秀雅致,鼻梁高挺,双眼似有锐利之气,却紧抿嘴唇。再仔细看,这少年眉宇间极为漂亮,这种漂亮是男性的漂亮,跟赵长宁不太一样。

赵长宁嘴角微动:“不必了,等孟大人吃完我再问吧。”

赵长宁有点儿没反应过来,等等,宋唐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好男风?

孟之州道:“大人不必问了,无可奉告。”他用筷子夹起咸鸭蛋的蛋黄吃了,咸油和蛋白放到粥里配着吃。徐恭莫名地咽了咽口水,发现自己竟然看饿了。

赵长宁神色这才微微缓和,正打算跟宋唐说点什么,又听他语气相当复杂地说:“早听闻……大哥好男风,却没见识过,以为不过是讹传而已。幸好今日都准备了。”然后又对外头说,“把燕云山叫过来。”

人家在吃早饭,赵长宁也不能把他当成疑犯来审问,而且外面全是他的亲兵,她这里敢压着孟之州给她下跪,孟之州的亲兵就敢把她的脑袋砍下来给孟之州当球踢。

两位姑娘难掩失望之色,却也听话地退下了。

孟之州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反正没人能奈何他。

这话一出,她明显地看到宋唐迟疑一下,然后叫两位少女起来,说:“你们先退下。”

“大人如此态度,杀刘春霖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恐怕也问不出来。我问不出来不要紧,但是百姓是怎么看待此事的,您出去看看便知。大人莫要小看民意,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大人是否明白?”

她轻轻地推开了少女的酒杯,淡淡地问:“妹夫眼里,我可是沉迷女色之人?”

孟之州吃完早饭,接过热帕子擦手,冷笑道:“有种让他们闯进来,我随时恭候。堵在门口伸张正义,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赵长宁嘴角微抽,她见过送她银子的、珠宝的、地契的,这还是第一次遇到送姑娘的!她难道看起来很好色吗?

他站起身来,淡淡地道:“我念你为官清廉不惹是非,所以叫你进来坐坐。别的你也不配知道,便是叫庄肃来也没用,走吧。”

宋唐言毕,两位少女已经走上前来,一左一右地靠着她。看到俊俏秀美、气度不凡的少年大人,她们倒没有什么被送人的悲伤,来之前都是知道赵长宁的,若真能给这位大人做妾,却也是求之不得的。那个漂亮些的,脸红地端起了酒杯,轻声道:“大人喝酒?”

他吃完了早膳,站起来伸了个腰,往里屋走去。

“听说大哥身边常年是个小厮伺候,所以在宋行玉家里选出两个最漂亮的送给大哥做丫头,精通诗词歌赋,且还是清白之躯。”他说罢给两个少女使眼色,“还不快给大人斟酒!”

徐恭从未见大人被人这样无视过,一时气愤就要理论,赵长宁立即拉了下他。

长宁动作微顿,看向宋唐:“你这是何意?”

“既然如此,下官就不打扰大人了。”她拉着徐恭走出来。

只见雅间的隔扇被打开了,有两个娇俏的少女一前一后走进来。前一个面如芙蓉娇嫩,年纪尚小就有国色天香之态,后一个次些,却也是清秀白皙,五官姣好。看上去年纪都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走路是柔情款款,杨柳扶风,屈身喊了长宁一声“大人”。

徐恭气道:“还没见过排场这么大的,既然杀人就该偿命,怎么他还跟没事儿人一样,架子比谁都大。”

宋唐此人非常圆滑,跟他们这些读书人不一样,随后就笑着说:“自然,谢礼还不只这个。”说着道一声,“出来。”

“开平卫位置险要,驻守的军队非常关键。”长宁看着日光透过枯枝落下来,淡淡地道,“天下能镇守此关的最多不过三人,孟之州心里清楚得很,没有人敢治他的罪。”

长宁慢悠悠地喝着茶,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的样子。

徐恭听了长宁的话也是一怔:“既然如此,那您怎么向董大人交差呢?”

这帮吃穿不愁的公子哥儿,每日就是饱暖思淫欲,经常为了女人打架。

“再等两天,他是案犯,必然比我们更着急解决这件事。”长宁准备派人前往永平府探探底,又想起门外的百姓,“派人把他们都驱散了,堵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自从当上这个大理寺丞,想贿赂她的人不少,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宋行玉的案子的确分到了她手上,事情也简单,宋行玉酒后跟顺天府同知的侄儿为了个姑娘争风吃醋,仗着自己人多,把人家给活活打死了。

话虽是如此说,但孟之州这种丝毫不配合的态度,还是让人心情很不好。

这个赵长宁还是相信的。

搁赵长宁身上,孟之州究竟要不要洗刷冤屈关她什么事!要不是董耘把这个差事交到她手上了,她才懒得过问。

宋唐才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没有办法,长兄你大概也知道宋行玉此人。他是我们支族的一个兄弟,家里是开丝绸庄子的,是个吃穿不愁的富贵哥儿,同我和四哥一起玩大的。前不久因喝醉了在醉香楼闹事,竟放纵手下打死了人。若打死的是旁人就罢了,偏偏打死的是顺天府同知的亲侄儿,所以不得善了……听闻这个案子正是你审理的,我表叔才托到我二人头上,央我俩来求个门路。若是大哥愿意略高抬贵手,他们家愿奉上……”他用手比了个“三”字,“如果是别人,我是绝不会对大哥开这个口的,但是自家亲戚,也没有办法。”

倒是庄肃听说后亲自前去,却在孟之州那里吃了闭门羹。人家一整天在院子里练箭,射柿子树上新挂的柿子,都没见他。庄肃也回来跟沈练抱怨说:“军功没多少,架子都要顶到我脸上来了,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狂?”

长宁云淡风轻道:“有事便直说吧,你知道我不喜欢绕弯的人。”

沈大人看他一眼:“什么都没问出来?”随手给自己的文须雀喂了一把小米。

宋唐苦笑:“看来还是瞒不过长兄,的确有个事不好开口。”

“没有。你还是别派小师弟去碰壁了。那孟之州实在太狂,没人制得住他。”庄肃拍了拍他的肩,“还有,今年估计也没有柿子吃了。”

长宁把着杯子喝茶,从二楼看去外头好一幅层林尽染、深红橘黄的美景。她回过头的时候,却看到宋唐脸色迟疑,淡淡问:“妹夫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否则怎么会专门叫个人过来,把赵长淮给叫走了,宋楚也出去了。肯定是有什么话想单独对她说的。

沈练长叹口气:“行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了。”于是叫司务打盆水进来,他要洗手进宫一趟。

他出去后不久,宋楚咳嗽一声,找个借口也出去了。

这日准备从大理寺下班的长宁正想从丝绸胡同里穿出去,却被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挡住了去路。

但外面那人的确是旧友,他本来想装没听到,但赵长宁提醒了他,他也不得不出去,只能道:“那稍等我片刻,我很快就回来。”

车后的锦衣卫簇拥着一字排开,干脆把路完全堵住了。

赵长淮是不太想出去的,他现在有疑心病,自从知道赵长宁是姐姐后,总觉得周围人都好像对赵长宁有那么点说不出的心思,当然要防着。谁知道他出去后这两兄弟会对她做什么。

长宁下车站定,看到里面走出来个人,身披灰鼠皮大氅,表情冷漠,不是陈昭是谁。

这时候外头有人认出了赵长淮,叫他出去叙旧,是他在翰林院的旧友。他本来不想去,长宁却说:“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你,二弟不出去看看?”

“陈大人今日颇有雅兴,竟然来拦赵某。”长宁对他自然没什么好印象,微微一笑说,“青天白日的,大人有何贵干?”

“请大哥吃饭怎么能简单?”宋唐把店家叫进来,让好生去拾掇一桌酒菜来。

“陈某伤了赵大人,赵大人又害陈某被皇上罚跪。如此一来,我们实则恩怨已经分明了。”陈昭淡淡地道。

赵长宁瞥他一眼,人家问她吃什么,他答什么话呢?

赵长宁笑道:“陈大人当真觉得已经恩怨分明了?”

“酒就不要了,上茶吧。”赵长淮在她身边坐下抢先说,“菜式简单些就行了。”

陈昭却不再接这个话了,转而说:“坊市胡同有家扫雪茶社,供顶级碧螺春,不知道赵大人感不感兴趣?”之后又接了一句,“当然,赵大人就算不感兴趣,恐怕也得跟我走一趟。”

宋楚生得俊俏潇洒,有种魏晋名士的风雅。宋唐生得没有堂兄俊,却也不差,笑眯眯的:“大哥想吃些什么,叫店家去收拾了送来。”

扫雪茶社,此茶社背后的主人实则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宋大人,往来的也是顶级文人雅士。

玉婵有长宁这个哥哥在,其实能够嫁得更好。不过窦氏和长宁都考虑到玉婵那个骄纵的性子,成了高门大户的宗妇反而不好,不如嫁个对她好的夫君一生安逸,所以才选了宋唐。

侍者将陈昭迎到了二楼的雅间,锦衣卫立刻将二楼封锁,不许任何人再上去。侍者一看这位身份不凡,脸色也煞得很,搞这么大排场难不成是来砸场子的?于是有些迟疑。

一行人进了雅间,宋楚还用衣袖擦干净了板凳上的灰,才让她坐下来。长宁嘴角微动,其实她也明白,在宋家这一代里宋楚是比较出众的,而宋唐在宋家诸多子孙中并不起眼,宋楚肯带他玩,多半还是因为他娶了赵玉婵,成了赵长宁的妹夫的缘故。

陈昭见他不动就冷冷地道:“还不下去?”

宋楚带着他堂弟宋唐站在酒家旁边说话,自赵玉婵嫁入宋家之后两家成了亲家,来往甚多。宋唐看到长宁就迎了过来,笑着喊她:“长兄。”又喊了赵长淮二哥,殷勤地将两人往屋子里引去,“我这里可早就备下座儿等你了,快进来!”

侍者还是未动,又看了赵长宁一眼,长宁才道:“这位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快叫你们罗掌柜亲自上最好的茶来招待。”

但是单独面对赵长宁的时候,他还是那副有些冷淡、漫不经心的样子。长宁也并不理会他。

侍者跟赵长宁是认识的,如此才躬身,语气轻快:“赵大人您请稍等!马上就来。”

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这厮就莫名其妙地有点黏她,尤其是在赵长宁跟男性相处的时候,赵长淮总是跟着。

赵长宁坐了下来说:“此茶社的店主我认识,若陈大人早说要来,我就知会一声了。”

无论赵长宁跟谁说话,赵长淮总是落后半步,不紧不慢地跟着。

半炷香的工夫,罗掌柜亲自奉了茶上来,给二位大人恭敬地奉茶,低声凑在赵长宁耳边说话。说的是什么陈昭听不到,只见长宁微一摆手,似乎示意了什么。罗掌柜才带着人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秋高气爽,路边酒家种着柿子树,翰林院的一行人已经在等她了。这批庶吉士有些现在已经在官场任职了,大家相互拱手恭维,气氛倒还算和睦。

长宁端起紫砂壶给他倒茶,淡淡地道:“我知道陈大人为什么找我。”

自崇文门出,过了药王庙就是东郊,前面不远是天坛,每年春秋两季都会举行祭祀。

陈昭这时才笑了笑:“赵大人聪慧无比,既然已经知道用一个‘蛮’字来刺激陈某,想必是知道些什么。我只想问赵大人一句话,这个‘蛮’字——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眼神竟然有些凌厉。

赵长宁是很无语的,她觉得自己语气神态都很正常,人家看到她就想歪她有什么办法。

长宁抬头:“让我回答大人这个问题,其实也不难,但是大人也需要告诉我一件事。这个‘蛮’与大人,究竟有什么关系?”

只是年过二十还没娶亲之后,京城里关于她的传言就越来越多了,还有些怀疑她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搞得有些俊俏的年轻官员跟她在一起也不好意思,跟她多说两句话也脸红。

陈昭听到长宁的话就沉默了,似乎不太想说。长宁低头喝茶,补充道:“大人若不说,我恐怕也只能说什么都不知道。即便陈大人再怎么逼问我,我也不会说的。”

貌若潘安,才华横溢,性情冷淡,洁身自好。这简直就是一个好夫婿的上乘人选。媒婆给各家姑娘的册子里,赵长宁一般都是第一个,给她说亲的媒婆踏破了赵家的门槛。

陈昭捏紧茶杯的手缓缓松开:“也并非我想隐瞒,只是说来艰难。我有个小我六岁的胞弟,小名便是蛮儿,只是他两岁的时候,被我家里的一个姨娘陷害至今下落不明,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他,我母亲也因思念过度,这些年郁郁寡欢,如果你有任何他的消息——”

自然还有大理寺丞、探花郎这些身份加持。

其实陈昭说到这里的时候,赵长宁恍惚了一下,虽然她看上去仍然平静,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幸好这个时代的姑娘都很含蓄,即使是再喜欢她,最多就是远远看看,送点手帕鲜花什么的。

原来陈蛮真的是陈家的孩子,一个差点儿受冤入狱、自幼饱受贫寒疾苦的人,竟然是陈氏子弟,锦衣卫指挥使的亲弟弟。

中国自古以来对男子的审美,多偏阴柔秀美,就是以面容白皙、美如女子为佳。像朱明炽、赵长淮一类英勇刚健的,就不如赵长宁这样阴柔的受欢迎。她自己也知道,走在路上姑娘回头看她红脸,在家里丫头伺候她也红脸。

她定定地看向陈昭:“你当真想他回去?”

这才是赵长宁出行总喜欢坐马车的重要原因。

陈昭听到这里,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喜悦:“他真的还活着?他在哪里?”

沿着河堤石道,河面波光粼粼。骑着白马、一身青衫、面如冠玉的赵大人一出场,还是引得不少人围观。

看到一向面色阴沉的陈昭这个样子,赵长宁轻轻道:“陈大人不用太高兴,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他是谁。”

倒是赵长淮知道了眉一挑,说:“我也许久没出去走动了,跟哥哥一起去吧。”很自然地跟她一起去了马厩,赵长宁总不能说我不想带你去吧。她从马厩里挑了匹性情温驯的白马,赵长淮挑了匹高大健壮的黑马,两人再加上陈蛮,骑着马往东郊去了。

陈昭听到这里,手就按住了放在桌上的绣春刀柄,赵长宁微微一笑:“陈大人若杀了我,恐怕就更不会知道了。”

长宁本来不爱骑马,但盛情难却,只能前往。

陈昭仍然没有放松,冷冷地看着她。

于是天稍微一放晴些,长宁便被翰林院的几个旧识捉出去骑马喝酒了。以前她不爱去这些场合,大家便觉得她高冷,三番四次熟了之后,才知道她个性随和,不过是不太爱说话喜好安静罢了。

“陈大人也不用急于一时,你也可以自己派人去查。如果你当真想要他回去,就不要太轻举妄动。”赵长宁起身准备离开,她自然不能立刻给陈昭说陈蛮的下落,这毕竟是陈蛮自己的事,让他自己做决定吧。

十月渐近,京城接连下了几日的雨。又冷又潮,屋子里很闷令人不舒服。

“站住。”陈昭也没站起来,而是慢声叫住她,“我来找你不只为此事,有个人要见你。”